听他的,她走進一牆之隔的客房,毫不認生地翻箱倒櫃,拿出自己的換洗衣物,又走進浴室,月兌掉衣服,擰開蓮蓬頭。
熱水順著她光潔的脖頸汩汩流下,沖刷著她赤果的身體,令她白皙的肌膚微微泛起了紅光。她一面洗頭,一面拿眼楮點數著牆角掛籃里的洗浴用品︰洗發精快用完了,要補貨;沐浴乳也只剩下半瓶,不如明天去超市里多買幾瓶屯著;按摩精油仿佛沒開過封,看來喬弭又在犯懶了,她要盯著他用才行……
敝只怪,對這間屋,太熟悉,對它的主人,太用心。
晶晶抓起熱毛巾蓋在臉上,任臉頰蒸騰起霞色。
她和喬弭,究竟是怎樣變成了如今這般的關系?
洗完澡換上舒適的植絨浴袍,涂晶晶披散著一頭濕發,腳步軟趴趴地走進客廳。一抬眼,就看到喬弭正雙手環肩坐在沙發里,兩眼望著電視機。
般什麼,又不睡了?她走過去,在他身旁坐下,拿手肘撞撞他,「哎,換你洗了。」
「先不忙。」喬弭微笑著搖搖頭,以眼神示意她半側過身子,接過她手上的毛巾,開始為她吸拭頭發上的水分,「說了你幾次了都,要把頭發擦干再出來啊,這樣子會著涼的。」他念她。
晶晶舒服地閉上眼,默默享受他的服務。
外界的人都說喬弭是個恃才傲物的男人,雖然面孔生得英俊迷人,但脾氣乖戾得不像話。他進入造型師這行當五年了,頭幾年里,由于相貌出色,經常被合作的女藝人倒追,而他也不挑,遇到覺得合適的對象就交往看看。遺憾的是,他每次交女朋友似乎都長久不了,最長的一段戀情,也是撐不過三個月便即告吹。
這陣子,他反倒比較收斂了。
晶晶透過頭發絲的縫隙瞥了身側的男人一眼,「說老實話,今天你有必要氣成那樣嗎?」
其實嘛,情場上的那套你來我往不就是那麼一回事?那位藍小姐模他大腿,也算是表明好感的一種方式了。她姿色又不差,這樣主動示好,若是換了其他男人恐怕早已心領神會——即使不是其他男人,換了早些日子的喬弭,也應該會笑著和她交換電話號碼,而不是突然發怒摔門走人。
這家伙,是打算轉性了嗎?
這樣想著,晶晶也有樣學樣,伸手按住他大腿,輕輕摩挲,「這樣——叫性騷擾?」
腿部肌肉接收到溫熱的觸感,喬弭黝黑的臉龐頓時泛起了些許紅潮,「你和她——不一樣。」他按住她的手。討厭,她把他模得好癢,他快笑出來了。
「哦?是哪里不一樣?」晶晶挑眉。
「我知道你對我沒那個意思。我們是最好的朋友嘛。」他笑著解釋。
「哦。」她點點頭,眼底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黯然。
然後,她再接再厲,雙手攀住他頸項,整個人爬進他懷里,在他大腿上找了個令自己舒適的位置坐下。她抬起頭,在他臉頰邊重重「叭」了一下。
「這樣呢?」她歪頭問。
「晚安吻嘛,回你一個。」他更直接,竟然往她嘴唇上回親了一下。
然而,沒有更多。沒人情潮涌動,他們只是靜靜對視著。
晶晶突然仰頭,哈哈大笑。瞧他們二人的關系,多麼純潔!她洗得香噴噴濕漉漉的,以曖昧的姿勢坐在他大腿上,可惜他非但不受誘惑,還很友愛地和她互相親來親去!
要是換了世界上任何一對正常的男女,恐怕此刻故事已經上演到香艷火辣的PG-13限制級;然而他們不是一對正常的男女,他們是喬弭和涂晶晶。
喬弭和涂晶晶——是一輩子也不會擦出愛情火花來的好、朋、友。
所以,這親來親去的低能游戲再玩下去就卡死了,是沒辦法打通關的。晶晶放棄地爬下他膝蓋,「喬弭,你確定這樣下去——我們真的可以結婚嗎?」
「沒問題啊。」喬弭無所謂地聳了聳肩,「是你說的啊,婚姻最重要的是志同道合,有沒有愛情不重要。」
她的確說過這話……涂晶晶一時怔愣,眼神有點恍惚。
沒想到,當年的那個荒謬理論,最忠實的信徒——竟然是他……
喬弭站起身,笑著以手撫撫她半干的發梢,「我去洗澡,你要是困的話就先睡吧,不用等我。」
「哦,好。」她回過神來,點了點頭。瞧他這話說的,好像他們倆要睡在一起似的。
喬弭家的客房就是她的臥室,即使她在那里睡上多少個日夜,他也不會哪天深夜里突然獸性大發潛過來對她怎樣怎樣的。他們之間的關系,就是這樣單純的三個字——「好朋友」,不是嗎?
喬弭走到浴室門口,又回過頭沖她一笑,「對了,晶晶,謝謝你今天救我一命。」
「不用謝,反正你已經決定要以身相許了。」涂晶晶接得很順口。
喬弭哈哈笑了兩聲,突然正了神色,沉聲道︰「晶晶,我們都太忙了——得趕快抽個時間去把婚紗挑了才是,戒指也需要時間訂做呢。」
涂晶晶朝天翻個白眼,「你不用那麼認真吧?還做足全套?」
「晶晶——」他拖了個長音,溫柔地喚著她的名,「盡避我們不是因為愛情才決定結婚的,但新娘子該有的,我都不會虧待你。」
說完後,他直直走入浴室,關上了門。
留下涂晶晶一人,雙手環住肩頭,將自己被睡衣包裹的身子深深埋入長條沙發中。客廳里暖氣開到了25攝氏度,然而她還是覺得冷。
最能凍傷她的,是那男人溫柔卻無心的一句——「我們不是因為愛情才決定結婚的」。
喬弭呵……他何必那麼誠實?知不知道,她恨透他的誠實。
然而,望著浴室毛玻璃門上逐漸氤氳的水汽,想象著那個男人在殘留著她的氣息的私密空間里洗浴,涂晶晶的心——仍是柔軟得失去了主張。
她對著那扇毛玻璃門注視了好久,櫻唇微啟,無聲地吐出五個字︰「情人節快樂。」
七年前,也是一個多雨的冬天。某大學校園內——
階梯視听教室,四百五十人的座位,今日滿員。
是哪個知名學者或教授在開堂做報告嗎?
非也。
講台上站著的年輕姑娘,發色濃黑,臉容白皙,嬌小的個頭,使得她半張臉都被碩大的布台花束遮住。枝葉後,是一雙閃著靈動光芒的墨色眼眸。
這位年輕的演講人,用脆生生的語調說道︰「在座的各位,有多少人覺得愛情是一件偉大的創舉?請舉一舉手。」
今日是二月十四日西洋情人節,台下坐了不少學生情侶,很多男同學為了討好身邊的佳人,十分積極地高高舉起手來。
很好,蠢人真多。涂晶晶鎮定地點了點頭,眼色一轉,拋出下一個問題︰「又有多少人覺得婚姻中一定要有愛情?請舉一舉手。」
這下子舉手的人更多了。
雖然才滿雙十年華的大學生們離結婚生子尚有好一段距離,不過在他們看來,結婚當然一定得有愛情作為基礎了——這是真理嘛,有人敢否認?
很可惜,就是有人敢否認。
台上這個穿乳白色套頭毛衣和格子百褶裙的年輕女子,微笑著眨了下眼,用氣定神閑的口吻說︰「我敢打賭,今天在這個講堂里舉了兩次手的人,將來十有八九——婚姻生活不會太幸福。」
什麼?!台下的听眾們愣住了。
這……這簡直是詛咒啊!今天可是情人節呢,這女生居然挑這麼個浪漫的時段下這種毒咒,她是瘋子嗎?
視听教室里立時微微起了一陣騷動。有些人起身準備要離場了,然而,更多人坐著,心懷不忿地等著看她還能瞎扯出什麼齊天謬論來。
就這樣,年僅二十周歲的大學二年級女生涂晶晶,在情人節的夜晚開堂演講。講座的題目是——《如何令你的愛情永遠保鮮》。
這題目好啊,多抓人眼球!才剛經歷過煉獄般高考的大學新生們,跨入高等學府門檻最想修的第一課就是關于愛情。他們或者剛經歷了與高中時期戀人的懵懂分離,或者剛交了人生之中第一個男(女)朋友,涂晶晶的演講令他們迫切想知道答案︰如何令他們的愛情永遠保鮮?
然而,這個年紀輕輕嘴上無毛的演講者,竟然在開場的前十分鐘,就拋出一個令全場驚訝至極的理論——
「你們覺得愛情很偉大嗎?錯了!愛情不過是生理沖動,加上荷爾蒙分泌所引起的視覺失調,可以令你把一個原本和你一樣平凡普通的異性,看成是世界上最棒最優秀的人。你還在尋找你的王子或者公主嗎?別白費心機了!世界上本來就沒有王子和公主,母豬和公豬倒是很多,是某種叫荷爾蒙的東西在作祟,讓你把公豬和母豬錯看成王子和公主。」說著涂晶晶舉手一揮,「然而,當三個月過去以後,你的大腦垂體停止分泌愛的粉紅泡泡,你的視力就恢復正常了——你會發現那曾經令你神魂顛倒的戀人,開始變得言語乏味面目可憎。漸漸地,你會懶得再花心思討好他,懶得每天花四個小時听他說些無意義的廢話,懶得陪他出街,直到最後——你會連和他身處于同一空間內都覺得煩躁。」
涂晶晶一氣呵成地說完,台下靜默,沒人鼓掌更沒人喝彩。
因為,听眾們都被嚇呆了。
般什麼?!這位小姐是在告訴他們——愛情,是根本無法保鮮的嗎?
那麼——今晚的這場演講,真正想傳達的內容是什麼?這個涂晶晶是在掛羊頭賣狗肉嗎?
台下,有一個叫喬弭的男生對此很介意。
他將腦袋湊向身邊的秀麗女子——大他一屆的心理系二年級學姐範芝汶,也是他的現任女友——小聲問道︰「這個涂晶晶腦子有毛病吧?」
「她一向都是這麼偏激啦!」範芝汶無奈地聳了聳肩頭,「我每天和她住在同一個寢室里,早就習慣了她的這一番歪論了。」
「我們走了好不好?」喬弭輕吻女友的耳垂,哀求著,「拜托,走啦,去後門吃夜宵……嗯?」再听下去,他怕他會吐血而亡。
「不行啦……」範芝汶格格輕笑著推開他腦袋,拿男友的賴皮沒轍,「晶晶是我室友,我答應了她要來支持她的演講啊!」起碼要熬到中場休息,上去和她打個招呼再走吧?
喬弭環視四周,听眾還蠻多的,但大家臉上皆是一副听得快要崩潰的表情。再看了眼台上那名正眉飛色舞滔滔不絕的演講者——嘖,她分明就是人長得不夠美沒男人追,才會心靈扭曲到噴出剛才那篇謬論的吧?
喬弭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又問︰「你室友是很紅嗎?」演講那麼多人來听。
「被你說對了喲!」說起了自己的這個才女室友,範芝汶臉上的表情頗有幾分與有榮焉,「晶晶可是我們系的驕傲呢,听說她早在高中的時候就開始固定給情感類雜志供稿,到現在光是發表文字怕也快有百萬字了呢!」
所以——心理變態、提前患上被害妄想癥的女作家?喬弭聳了聳肩膀,正想再問點兒什麼時,視听教室里響起了一個清脆悅耳的女聲——
「第十三排右手邊數過來第五位的那個男同學,可以麻煩你站起來一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