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確是早就猜到二哥的信是個幌子,應該不會寫有什麼重要的事項——否則,也就不會放心地讓他們送信來了。不過,即使是這樣,她還是沒有料到,二哥竟然敷衍他們到這個地步——
「別來無恙。麻煩招呼一下兩個小子。」
全文!這就是全文。她突然有一種很頭痛的感覺——就為了這十來個字,二哥竟然狠心放他們走了那麼遠,在外面過了那麼多天。
眉頭緊簇,連簫的臉色微微發白——給氣的。
而一邊的連笙,表情也好不到哪里去。青白著一張冷臉,額頭暴出根根青筋,咬著唇,連笙的背後似乎是燃燒著火焰。
看著這兩個人滿是怒氣的表現,船廠老板用袖口擦了擦額頭不斷沁出的薄汗,保持著一張笑臉,笑呵呵地道︰「呵呵……既然四爺和五爺來到我這兒了,就讓我略盡地主之誼,到舍下喝杯茶。」
「不用了……」連笙的話語里夾雜著磨牙的聲音以及很濃重的咬音。
面對這樣一張滿是怒火的臉,听著這樣的聲音,船廠老板僵硬著笑容,「呵呵」兩聲,一邊打著哈哈,一邊向後退了一步,再退一步——
二爺,咱們的生意往來一向不錯啊,您可別害了我啊。竟然讓火爆的四爺過來,您還讓不讓我過了啊?
船廠老板在心中如此抱怨,然而表面上依然維持著雖然很難以繼續的笑臉。
無言地在心中嘆了一口氣,連簫逼迫自己壓下對二哥連洹的怒火。眉頭漸漸舒展開,面色也有所回復。微微揚起唇角,連簫勾勒出對外人慣有的溫文微笑,讓船廠老板頓時放心了不少。
「陳老板,實在對不住了,沒什麼事情竟然還叨擾了您。」連簫笑得很溫文、很燦爛,「沒辦法啊,我那二哥年紀大了,腦袋瓜子不太靈便,常常做事情有些不經腦子。陳老板您千萬別和他計較啊。」
不計較,當然不計較,怎麼會計較?!還有大筆的生意仰仗著連家呢。可是,這個……連洹不是才二十九歲嗎?怎麼會腦袋不靈便?難道……是生了什麼怪病了?哎——那連家人都是怪胎,怪胎生怪病也正常。
船廠老板在心中暗自思忖,直到被連簫的輕喚拉回了神。
「陳老板,那我們也不打擾您了。我們先告辭了。」連簫笑得溫文而儒雅,讓船廠老板一剎那間失了神——
如果單是這好性子的連家老五連簫來,那他還是蠻歡迎的。不過……瞥了一眼連簫身後的連笙,見他依然青白著一張冷臉。這個……還是早送走早好吧。既然他們都自己說了要走了,也不怪他不盡地主之誼了,二爺連洹應該不至于因此生氣才對。不過……小心駛得萬年船,雖說不願意留他們在家中,但好歹還是應該盡點意思吧。
「區區小禮,不足掛齒,只希望四爺五爺在這漢口玩得盡興。」賠笑著送上幾錠銀子。
「多謝。告辭。」收下了銀子,連簫微微一笑,起身走出大廳。
終于走了,走得好!船廠老板由衷地掛起了笑容,樂呵呵地起身,拱著手將連笙和連簫送出了門。
有了那幾錠銀子,接下來的回程就好過多了。合計了一下,連笙和連簫決定在這漢口呆上一晚,翌日便乘船順長江而下,回石頭城去。
而現在,二人正坐在客棧中,享用這麼多天來沒有享受到的熱菜熱飯——
滿桌的菜被端了上來,冒著讓連笙感動的熱氣。是熱的哪。這幾日來的餐風宿露,讓她吃了不少苦。
將魚肉夾入連簫的碗中,直到她微笑著吃下了,連笙才安心地自己大口大口扒起飯來。
和上次不太一樣嘛,真的。停下了筷子,連簫望著那個被她稱為「四哥」的男人——記得吃霸王餐的那日,他只顧自己埋頭苦吃。而今日,雖然兩人也是同樣餓極,他卻先想到她呢。呵呵,性別的待遇差異還真是不小。
直到如今,她才感懷出娘當初的意思。是的,她慶幸,慶幸自己是女子,是與他沒有血緣關系的女子。
連簫的唇邊漾起一抹淺笑。不若平常的溫文儒雅,而是一種溫和的,甚至可以用「溫柔」來形容的來自心底的笑意。只可惜連笙埋頭于米飯中,未能欣賞到一大美景,倒是讓旁邊過來伺候的店小二沾到了光——
好……好漂亮的男人……
心髒停了半拍,店小二看傻了眼。這個男人比女人還漂亮!這樣漂亮的男人,就是男人也喜歡呢!
不會吧?!難道說……這樣的心境就是傳說中的……斷袖之癖?
店小二傻了眼,頓時愣在那兒,宛若石化。
「呃?怎麼了?」
注意到店小二杵在一邊有如化石,連簫好心地喚回他的神志。見他沒有反應,連簫微笑著再次喚道︰「小二哥,請問怎麼了?」
連簫的聲音引來連笙的注意。將頭從飯碗中抬起來,連笙注意到店小二呆滯的表情以及他直愣愣盯在連簫身上的眼。
莫名的怒氣升了上來,青白了臉色,連笙低低地吼回店小二的神志︰「你看什麼?」
「呃……呃……」店小二回過神志,這才注意到連笙的存在。看著他溢于言表的怒氣,店小二頓時想到——
難道說……這就是與這位漂亮男人有著斷袖之癖的另一半?店小二大吃一驚,見連笙怒火越來越旺盛的樣子,店小二頓時見風使舵,舌燦蓮花諂媚地稱頌道︰「您二位爺真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能見二位真是我三生有幸,前世修來的福氣!您看您二位,男的俊,女的……呃,不,是男的也俊!」剛剛的失誤差點讓店小二咬了自己的舌頭,「小二我這麼大以來,在客棧里做了這麼久的工,從來沒有見過您二位爺一般的神仙眷屬,令人贊嘆!您二位來咱這兒真讓咱這兒蓬蓽生輝。小二祝福兩位爺白頭到老,永結同心!」
油滑的語調,盡是贊美之詞。雖然說原則上犯了一個很大的錯誤,但是「天造地設」之類的話語依舊讓連笙的怒氣逐漸平息下來。
「胡說什麼!她是我妹妹!」連笙猛地一拍桌子。小二嚇得立馬奔走。
此時,臉上滿是紅暈的連簫,卻忍不住沖這個四哥開趣︰「他說我們配呢。」
「……」
連笙狠狠瞪他一眼,低下頭猛扒飯。然而,連簫可以打賭,她分明看見了那個笨蛋家伙,臉上閃過一朵紅雲。
這二人不言語了。可客棧中的竊竊私語倒是全都轉到同一個話題上來了——剛剛被小二那段關于「兩個男人天造地設」的贊美吸引了注意力的眾人,都將視線集中在連笙和連簫的身上,並肆意發表著各種評論——
「好棒哦!斷袖耶!我只听書上說過,從來沒有親眼看見過耶!」
「哎——不知道這兩人什麼眼光。就算要我娶一個天下最丑的女人,我也不會考慮男人的。」
「……」
如看戲般的興奮贊嘆、大罵世風日下……什麼樣的評語都有。然而,這些蜚短流長雖然進了連笙的耳里,卻並未使他惱怒——
看著面前依然紅著臉不敢把頭抬起來的連簫,連笙的唇邊漾起了一抹溫柔的微笑——
這是他的簫兒。無論是男是女,都是他願意照顧一輩子的簫兒……
入夜。連笙和連簫叫了兩間靠在一起的上房,在客棧中住下。
桌上的燭光搖曳不停,映照在正坐在桌前喝茶聊天的兩個人臉上。
「明天就回家了吧。」連笙微微感嘆到。在家的時候並沒有多麼濃重的感覺,但一旦走出家門,經過一番游歷,才真正感覺到,還是家里最好。
「是啊。」抿一口茶,連簫輕笑著表示贊同。
「一回家,我就跟大哥他們說明你的事情。你別擔心,你是妹妹也好,兄弟也罷,我們都會照顧你的。」連笙微笑著注視著他所認為的「孿生妹妹」,堅定地承諾道。
而連簫則是輕輕一笑,端起茶杯掩飾自己心虛的表情——
他還並不知道他們沒有血緣關系的事情,不知道大哥他們听了會有什麼表情呢?呵呵……她還真是壞心啊。雖說是隔閡盡除,卻還是按捺不住自己偶爾想整她這位「四哥」的念頭。
搖曳的燭光和茶杯成功地掩飾住了連簫一副等著看好戲的笑容,所以,連笙並沒有發現她的不懷好意。
呵呵。連簫在心里偷笑。若是娘知道了她多年前的設計結果終于如她所願,不知道會開心成什麼樣子。
但,抬頭看見連笙眉間些許的落寂。她知道,他仍是在因為「親生兄妹」這個並不存在的名詞而擔心。
就讓他多擔心一會兒好了……
雖然有些于心不忍,但是,連簫還是決定撐過這幾日,撐到他們回到家里再告訴他。這就是她奇怪的固執啊。
「呃……」對了,突然想到一件事情。連簫微微紅了臉頰,抬頭看向連笙,「能不能把那個給我?」
她指向連笙的脖頸間,指向那個藍色的錦囊。
看著她微紅的臉蛋,連笙露出了溫柔的微笑,笑在臉上,笑進燦若星河的眸子里,「不給——這是我的寶物。誰讓你當初不要來著?」
因為前半句話而滿臉通紅的連簫,在听到後半句話後,紅暈消失在連簫的臉上,原本微帶羞澀的臉此時轉變為怒氣沖天。她狠狠地瞪向他,撇了撇嘴角,「你還好意思說?誰讓你當初惹我生氣來著?」
「我什麼時候惹著大小姐你了啊?」看著她氣憤的表情,連笙疑惑地問道。仔細回憶十年前給她錦囊的那個時候,並沒有說什麼話啊。是她自己莫名其妙地跑出去的,不是嗎?
「簫兒,你告訴我,當時究竟是怎麼回事?」黑亮的眸子直視著她,看得連簫不禁有些心虛——
「呃……是這樣……」連簫避重就輕,「那一天,娘告訴我,我是女孩子。之後願意做男子扮相還是女子扮相都隨我自己選擇……」避過那一段關于「不是親生子」的敘述,連簫繼續道︰「所以,我就去找四哥你,詢問你的意見……」
頓了頓,看著連笙剛毅的臉龐以及認真的眼神,連簫選擇了歪曲事實︰「……呃……結果,你說女孩子好差勁,讓我做男生……」
娘說過,說謊會遭天譴的。對不起了,老天!但我可不想被四哥吼死。
一邊撒謊,連簫一邊在心底向上天道歉。
「我……真的說了如此過分的話?」連笙綠了臉。在女孩子面前否定她的真實性別,難怪簫兒後十年來會這麼恨他了。
可是,他怎麼不記得當時是這個樣子的啊……事實上,他完全不記得當時他們說了什麼了。但,他應該不會如此差勁吧。
「呃……簫兒,我真的這麼說的?」他綠著臉向連簫求證。而對方則低下頭,狠狠點了點——在連笙看來,那是因為記恨,而事實上,那是連簫心虛的掩飾。
「對不起……」他由衷地道歉,認真地注視著依然低著頭的連簫,「就因為我這麼一句話傷了你,害了你我十年來都不好過……」
唉——這個傻瓜拜托他不要這麼好騙行不行?害得她亂愧疚一把的。連簫沖天上翻了一個白眼。雖然心虛與因他所說的話而產生的感動激烈地斗爭著,可是她還是沒有膽子憑良心做主——知道真相,他非氣瘋了不可!
「呃……不怪你啦……」始終沒有抬起頭,然而,連笙看見她的雙肩一顫動一顫動的,以為她是憶起他當年過于傷人的話而傷了心,一把將她攬入懷中,再次道歉道︰「簫兒……對不起……對不起……不要哭……」
連簫的肩膀抖得越來越厲害,這讓連笙心中更加的不安,緊緊地將她摟住。
他哪知道,連簫肩膀抖得那樣厲害,非但不是因為哭的,而是笑的!
將臉埋在連笙溫暖的胸膛上,連簫大大地咧著嘴——
好……好好笑哦……這個白痴加笨蛋,竟然以為她在哭?!怎麼可能嘛!這個傻瓜,連自己被人耍了還不知道,而且還在那兒一個勁兒地自責!唉——看得她覺得自己心好黑……
靶受到他對她的愛護,感受到他因她的謊言而產生的自責,她的心里不是個滋味——甜甜的,卻透著酸味兒。都是他啦,那麼白痴,害得她也在自責了。
心虛啊,真的心虛啊——
跋快回家!回到家就能把一切告訴他了。否則,再這樣撐下去,她非憋出個內傷不可……
一路乘船順著長江而下,連笙和連簫很順利地回到了石頭城。
當他們到達家門口的時候,只見滿是淚水的大哥連耆正等著他們,「四弟,簫兒,你們終于回來了。」嗚——兩個弟弟離家好久,終于平安回來了,他好開心……
看著大哥的淚容,連笙和連簫對視一眼,不約而同地揚唇苦笑。這個大哥,對弟弟們極好,唯一的毛病就是——愛哭。
「嗚——你們一路還好吧,沒傷著哪兒吧。」擦了擦淚水,連耆關心地問。看見連簫對著他輕笑,立刻走上前要抱住她,一邊道︰「簫兒,你吃苦了,傷到哪里沒有?」
然而,擁抱的動作未能繼續,就給別人硬生生地擋住了。張開朦朧的淚眼,連耆驚訝地注視著他的四弟——此時正面色鐵青,狠盯著他的連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