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流葉音微斂眉梢,略帶苦澀地笑應。「倘若我真能順利回國,我會好好審視過去存在我身邊的問題,而且……我再也不會為了私怨,而攻打懷國或是其他地方了。」
是律景鳩羅點醒了她這些看似無關緊要,實則與她切身有關的要事,所以她才會將心情系在律景鳩羅身上,甚至希望能有他陪伴在旁。
只可惜,走錯一步路,步步錯,現在的她,終究不可能挽回兩人之間的敵我關系,現實更不容許她與他相守。
如果早在當初,她就認清一切,選擇不當女王,不知此刻……她是否有機會以流火國公主的身分,與懷國大將軍律景鳩羅聯姻?
呵……她曾最忌諱,痛恨被看輕的女人身分,在此時此刻,卻讓她眷戀不已啊!
「我很高興能听見你這麼說。」律景鳩羅算是徹底地松了口氣。
看來那些士兵的無故追殺,真讓這位任性女王一夜之間開了竅啊!
「所以我們先依你所言,回懷國軍營吧!雖然我堂哥流鐵竟腦子也很聰明,如果能當面問他,或許能知道點蛛絲馬跡,可偏偏我現在回不了流火國,所以只好先拜托你了。」
瞧著律景鳩羅明顯舒緩開來的糾結眉心,流葉音的心頭,竟有股從來未曾有過的滿足感。
她過去,是否這麼重視過任何的人、事、物?
除了對父王遺願的惦掛,她似乎將所有的一切都拋諸腦後,才會到現在落得身旁空空如也。
可現在……律景鳩羅卻闖入了她的心里。
她在意著律景鳩羅,不管他今後會不會把她放在心上,她都會想著他。
這真是好新鮮的感覺。
不是去在乎旁人有沒有把自己捧在掌心上看重,而是去關懷一個自己喜歡的物件。
而且,不可否認的,這種感覺,讓她好滿足,心里溢開著滿滿的幸福……她好久沒這種感覺了。
真好。
能遇上律景鳩羅……真好。
說是要請輔臣檀玉濂出面解決問題,倒也非如此簡單的事。
帶了流葉音回懷國的軍營後,律景鳩羅雖立刻派人快馬加鞭趕回去稟告理城此刻所遇上的難題與情況,還有流葉音這邊發生的意外,但一來一回畢竟有些距離,得耗上不少時日,因此在那之前,流葉音也就暫且接受了律景鳩羅的安排,先留在懷國軍營里。
初時,流葉音對此自是有些擔憂的,因為她的身分是流火國女王,還是挑起戰事的元凶,要留她這個敵軍將領在軍營里,任誰都會懷疑她才是。
但懷國的士兵似乎對律景鳩羅相當信任,當律景鳩羅出面說明,聲稱她這位女王是為了退兵,所以遭受流火國士兵追殺後,懷國人立刻將對她的敵意減到最低,甚至不再排斥她。
面對這樣的情況,流葉音在佩服律景鳩羅的領兵有方之余,也不由得思索起自己的缺失來。
仔細想想,她這個女王,對于大軍似乎從未了解過,什麼事都是交給堂兄流鐵竟,所以真要問她流火國軍隊里到底分為哪些營、騎兵多少、步兵多少,她其實全然不了解……
真是失格的女王。
在看過懷國軍營紀律分明的情況之後,流葉音除了自嘲之外,也只能認命地接受現實。
不過,一直處在哀怨的情緒里也不是辦法,所以流葉音索性說服了律景鳩羅,讓她跟著士兵們幫忙為受傷的士兵治傷,幫忙上藥、采藥。
律景鳩羅對她的決定感到有些訝異,但想想,讓她一個人留在軍營里發愣,說不定只會讓她更容易胡思亂想,所以便答應了。
反正,若是嬌貴的女王最後還是吃不了苦頭,依流葉音的個性,絕不會忍著吃悶虧,一定會開口言明的。
所以,律景鳩羅點頭讓她出手幫忙,跟著跑腿打雜。
原本預計過不了幾天,慣于女王嬌貴生活的她應該就會喊著要休息,卻沒料到……
「鳩羅!」
鮮見于軍營的高音隨風闖入將領軍帳里,提著一籃子藥草、一身蒙著塵土、臉上還染了泥巴的流葉音匆匆奔入,嬌女敕的臉龐上還寫滿著「我有話要說」的表情。
「這事我明白了,你先退下。」
律景鳩羅正听著士兵傳來的軍情,瞧流葉音進帳,他匆匆解決手邊事務,接著揮手讓旁人退出帳外。
「吵著你了?」流葉音擱下藥籃,抹抹臉上的泥巴。穿著輕便的她將長發高高束起,盤在腦後,若不仔細瞧的話,還真會以為她僅是個身材瘦小的士兵在忙著打雜。
「不,還是老樣子。」律景鳩羅苦笑一聲,「流火國一樣只守不攻,依舊駐扎在城外,不退不進,所以今天還是一樣僵持在原地。」
自他帶流葉音回軍營後,原本還猜想著流火國會不會為了討回女王而發動大軍直搗懷國陣營,沒料到流火國完全不動武,僅是圍繞在理城外頭,絲毫沒有進攻的舉動,讓他感到好生納悶。
雖然少點爭戰就少點人受傷,確實是好事,但情況如此曖昧不明,讓士兵們亦無法歸鄉,總不是辦法。
而且,如此一來,流葉音也就回不了流火國了。
瞧瞧她一身的塵土,律景鳩羅在訝異之余,卻也是有些習慣了,因為自從他答應讓她在軍營里打雜幫忙後,她就經常是這副樣子,一點也看不出女王的尊貴樣
初時,他雖特別為她安排干淨幽靜的營帳,讓她歇息,為的多少是考量到她的身分,覺得她應該吃不了多少苦,但事情卻出乎他意料之外。
這個把月下來,流葉音非但不喊半聲苦,甚至還以能幫忙為樂。
而由于她的勸奮,懷國軍營里上上下下的士兵們,也對她接納得相當快,免除了他擔憂有人想私下違背他的命令暗殺女王的問題。
這段日子以來,不管是幫忙傷者包扎換藥、上山采藥草,她照單全收,毫不介意。
問她何必如此勞累自己,她卻僅是苦笑一聲,「自己造的孽,總要多少負起責任收拾。」
甚至,她還感謝他給了她機會幫忙懷國的士兵。
一次又一次的改變,讓他對流葉音著實是越來越另眼相看,更讓他在流葉音問他,該怎麼喚他的時候,毫不遲疑地開口應她,讓她直呼他的名。
除了幾位知交好友、懷王慕連非鷹、輔臣檀玉濂、幾位當年的華京族長老外,其實沒什麼人這樣喊他名字的。
可他就是允了她……
「鳩羅,我想這一定是我堂兄的主意。」不知道律景鳩羅的心思正繞著自個兒打轉,流葉音拍拍身上的塵土,應道。「過去,流火國的政策都是他在處理的,現在我不見了,他八成在四處找我,為了怕不小心誤傷到我,才會暫且停兵吧!」
「我也這麼猜想,所以早先已遣人去信議和詢問。」
因為與流葉音之間少了嫌隙,卻多了點親近感,因此,律景鳩羅也從她那里听聞不少流鐵竟的事跡,知道流鐵竟曾勸過流葉音退兵後,他索性派人送信前往流火國,為的是直接與目前領兵的流鐵竟打交道。
「哦?那我們只要等堂兄回信,就知道是怎麼回事了。」流葉音點點頭,露出松懈的笑容,「太好了,堂兄不會不管我的啦!他可是我父王臨死前指名的宗相呢!」
「嗯……」律景鳩羅瞟了眼流葉音一臉欣喜的表情,聲調里帶著幾分欲言又止。
「既然沒事了,鳩羅,你叫軍醫把我摘的那籃草藥熬成湯,分給大伙兒喝吧!罷才我向他們解釋過,說這是對退燒、安定心神很好的藥草,可他們卻硬說這是雜草,沒半點作用,怎麼也不肯听我的話。」放下心來的流葉音將方才抱進帳里的藥籃拖到律景鳩羅面前,略帶委屈地抱怨起來。
「這在懷國確實沒人拿來當藥草,而且這草……我記得專長在斷崖岩層上不是?」律景鳩羅低頭瞄了眼那籃雜草,搖搖頭嘆道。「反正近來毫無戰事,傷兵不會再增加,多你一個人幫忙換藥治傷已是莫大幫助,所以不管這藥有什麼用,你都不該這樣冒險!」
他是好意讓流葉音四處走動,由著她填補心里的歉疚沒錯,但可不想教她的安危受到考驗。
只是,她這般為懷國士兵著想,倒也令人感到欣慰便是。
這種情況,還真是矛盾啊!
「那不一樣啦!」流葉音不贊同地打岔道。「你們營里的藥我看過,治外傷沒問題,但有些人身子天生虛,受了傷後便虛弱、發高燒,這種時候就要靠這一籃『雜草』了,喝了藥湯讓他們穩定心情,能好好睡上一覺,安心休養,才好得快啊!」
她邊說,還特別加重口吻在「雜草」兩個字上頭,甚至伸手往藥籃拍了幾下。
那一臉寫滿介意的表情,有些怨懟,卻又不似以往僅是充滿頤指氣使的抱怨,倒摻入些許嬌嗔味道,讓律景鳩羅在一瞬間看得有些失魂。
而且……也為了她這幾聲略帶撒嬌的語調,讓律景鳩羅雖明白此時發笑有些不合時宜,但仍是忍俊不住地迸開笑音。
原來,流葉音也有這麼嬌憨甜女敕的時候。
沒有女王的撒潑,卻是多了幾分樸實的女人家媚態。
這才是她的真性情吧!
在卸下女王的身分後,單純地以流葉音這名字活下去的時候,才會顯露出來的甜膩樣子。
真教他這個見過她女王悍樣的人,也要為她著迷幾分了……
「那就喝吧!」難得地混入些許私心的決定,令律景鳩羅毫不考慮地咧唇應聲。
「今晚,我讓軍醫照你說的熬藥煎湯,給每個發燒、無法安睡的士兵,都來上一碗定神安心的熱湯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