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暗的路燈下,一個女人提著一大袋行李站在公車站牌下,她的神色隨著每一個駛來的公車而發亮,然後再因下車的人中沒有她要等的人而目光黯然。
女人在站牌下來來回回地踱步,空蕩蕩的站牌下只剩她一人。晚上十點半,夏夜燥熱的晚風悶得人人直冒細汗,高熱似乎將整個城市都給融化了。
林意真眯起了眼楮,努力地想瞧清楚那站牌上標示的公車行駛路線圖。「光復新村……婷婷說是這一站沒錯,怎麼一直等不到人?奇怪……會不會听錯了?」
她第N度瞄了手上的地址,而後又踮起腳尖努力地想將站牌上的公車行駛路線圖給看清。三百度近視眼的她,為了瞧清楚那看板上螞蟻般的小字,下意識地推了推眼鏡,卻發現她的眼鏡早在台風天那天就破了。於是她嘆了口氣,眯起了眼楮想看清楚那上頭的路線圖。
遠方有一台公車緩緩駛近。在接近「光復新村」站牌時,公車自動地打了靠右的方向燈。
林意真將視線自路線圖上移往停在眼前的公車,只見一個留著大波浪卷發、風姿綽約的女人抱著一個大紙箱從座位上起身,見她要下車,原本坐在她身邊的男士立刻站起身,自動自發地接過箱子;就見女人對男士笑了笨,男士立刻精神大振,仿佛箱子里沒有重量般,輕易地就將箱子給搬下了公車。
「麻煩你真是不好意思,呵呵,小心小心……箱子不輕哪……沒想到冷漠的台北市里居然還遇得到像你一樣又高又帥又風度翩翩的君子,我真是太幸運了!呵呵……箱子交給我就行了,我同學已經來接我了……要電話?呵呵……相逢何必曾相識,有緣的話公車上就會再見了……公車要開走了,快點上車吧……謝謝你嘍……」
那大波浪卷女子接過了箱子,朝要電話失敗的男子露出她殺死人不償命的甜甜微笑。她太了解她笑容的殺傷力了,老少通吃啊,就像現在,不止跟前的男子,全公車上的人都失了心魂似的盯著她瞧。唉,不是她吳婷婷愛自夸自擂,誰教她的笑容就像鄰家女孩般清純可人呢?在台北市里,鄰家女孩的笑容就像是動物園里的國王企鵝,都是需要特別保護的。
還有還有,她也不是那麼愛笑。說實在的,憑著過人的外表,拒絕男人這種事情,她已經做過不下N回,但看在對方那麼辛苦地幫她搬箱子,賞賜他一個微笑又何妨呢?美化市容嘛。
她就是吳婷婷,一個擁有美麗外表、清純氣質,以及一張甜得像蜜一樣小嘴的吳婷婷——也就是林意真的五專同學及現任室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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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喔,對了,意真,我租了一個很棒、很便宜的房子,一個月房租才五千,兩個人分的話,一個人一個月才二千五。本來屋主是跟我開一個月八千,但前幾天那個台風把我們那個房子屋頂的瓦片給吹走了好幾塊,於是我就跟屋主殺價,好不容易才殺到五千的。」當然她的笑容也是功不可沒。「真該感謝那個台風啊,讓我們節省了好多錢。」
穿過了兩條大馬路,眼前是昏暗的路燈,及一大片老舊的眷村聚落的木造建築。這條大馬路似乎分隔了五十年的時光,對街是一片繁華的市景,高樓大廈林立,濃濃的大都市風格;而背對著街,卻是一大片老舊的眷村聚落,整片都是木造平房,數棵大榕樹相間其中,昏黃的路燈朦朧地投射在地面上,倒映出老樹繁密的枝條,不遠處似乎還可以听到狗吠聲。
「沒想到台北居然還有這種建築物。這里不太像台北,感覺上和我們鄉下沒有什麼不同,我是說如果不要走到對街的話。」林意真有感而發。
「的確是沒什麼不同,嗯……唯一的不同是,你看那棟建築物——台北一O一,我們鄉下是不可能看到那麼高的建築物啦。」
她們兩個相視而笑。
吳婷婷停在一處木造建築前。「喏,就是這里。」她打開門,扭開燈。
經過一個小小的前庭。
「這個地方可以用來曬衣服。」吳婷婷介紹著。「廚房、浴室都在這邊,有點小,但沒關系,可以用就好。」
她領意真走向前,打開了木板門,在玄關處踏上兩層小階梯,眼前是一個小客廳,因為才剛搬進來的關系,客廳里空無一物,連電視機都沒有,只有藤制桌椅。因為是木板隔間的關系,踏上階梯後,只要她們走動,木板就不可避免地發出「咿咿呀呀」的叫聲。客廳旁邊是用木板隔起來的兩間小房間,看起來頗為乾淨整齊。
「一人一間房,著實剛剛好。」意真滿意地點點頭。她鄉下老家也是平房,她對平房很有親切感,沒想到來台北居然還有平房可以住,而且租金又那麼便宜。「婷婷,你真的很會挑,居然挑上這麼好又這麼便宜的房子。」
突然想起今天下午從樊御的房子匆匆忙忙地逃出來,來不及細看他的房子,只知道他的公寓很大、很精致。
他應該有看到她留的紙條了吧?哎呀,她也不是故意要走的,誰教她起床後發現自己居然躺在他懷里,而他上半身赤果……她個性非常保守,長那麼大還沒看過男人打赤膊,於是她嚇得魂不附體,當下立即決定在他還沒睡醒前就快速卷鋪蓋走人。
不曉得他會怎麼想?唉,反正他應該知道她重承諾吧。紙條留了就是留了,她不會食言的。只是他恐怕要氣上好一陣子吧,畢竟她已經答應他要和他一起來台北了。
林意真搖搖頭。唉,嫁給黃金單身漢還是需要很多勇氣的,等她勇氣補足了再說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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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型辦公桌上電話顯示燈一直閃著,電腦螢幕上正不斷地匯進世界各地分公司的資料數據,傳真機也盡責地不斷吐紙,很忙碌的氛圍。然而,這間豪華辦公室里最重要的主人,此時此刻卻是最悠閑的一個。
男子面向著偌大的落地玻璃,雙手叉在褲袋里,面容若有所思。站在七十六樓,居高臨下地觀看著遠方高樓大廈的稜線,那片蔚藍的天空將整座城市映襯得更有生命力。居高臨下讓他感覺整座台北城都掌握在他腳下,只要他想,他就有能力擁有,但生命中並不是什麼都可以照著想望去做,有些事物,用盡方法就是得不到,就比如——落跑的「未婚妻」。
這該死的天殺的女人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以為他在看風景嗎?並不。他只是很氣,氣到失去理智,氣到突發奇想地認為只要站在高樓上居高臨下俯視,就可以把這座城市所有人的一舉一動都觀察得十分細微,當然還包括那個甩了他的笨蛋。
他低頭咒了幾句!這輩子都是他甩別人,從來就沒有別人甩他的份,沒想到他真的被甩了,還是被一個貌不驚人的女人給甩了!思及此,他再度聚精會神地將精神全副花在觀察高樓底下的人物。管它每個人看起來都像螞蟻一般小,他視力一點五,可好得很……
他很火。因為他委托了十數家徵信社,但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一家有回音。其實這也不能全怪徵信社,畢竟林意真消失還不到二十四小時。只是誰也不能要求一個生平首度被甩的男人保持理智就是,就好比不能要求一頭豬背《論語》一樣。
「總裁?總裁?您在忙嗎?」秘書的聲音透過對講機傳進來,喊了上司許久都未回應,一頭霧水地問。
他「哼」了一聲,了無生趣的樣子。
「十一點鐘大陸、馬來西亞的聯點廠務視訊會議……」
「取消。」
「呃……是的。那麼十二點鐘和美國‘杰森藥廠’代表在‘悅來’有飯局……」
「推了。」
「呃……是的。那麼今天的所有行程……」秘書捏了把冷汗。
「全部取消。」
不敢相信啊,工作狂樊御居然會想罷工,出了什麼怪事了嗎?
「總裁,您身體不適嗎?」遲疑了一會兒,秘書小心翼翼地問著。對講機里,秘書聲音听起來有點緊張。
「再好也不過了。」他幾乎咬牙切齒地講。「王秘書,到目前為止有徵信社的人撥電話進來嗎?」
「沒、沒有。」王秘書力圖保持聲調平穩。
「很好。」樊御的嘴角泛起冷笑。「樊氏版圖需要再增加一個徵信調查部門才是,你呈個評估報告上來,愈快愈好。」一群沒有效率的飯桶,是不配掌握全台灣徵信業務商機的,樊氏是該出面整頓整頓了。
「徵信業務?是……是的,總裁,還有其它吩咐嗎?」
「別讓任何人打擾我。」
「是的。」
「王秘書……你進來一下。」樊御沉聲道,一雙鷹隼般銳利的眼仍緊盯著底下繁華世界。
叩叩……敲門聲立刻響起,王秘書難掩緊張神色地走了進來。
「總裁……有何吩咐?」她非常訝異上司居然有閑情逸致看風景。
苞著他做事五年,王秘書對樊御是欣賞有加的。雖然是企業家第二代,樊御絲毫沒有公子哥浮夸只重享受的性格,他的工作態度一向是認真冷靜且一絲不苟,從來就不曾見過他將私人情緒牽涉到工作上,時時刻刻都保持著最佳戰備狀況,這才是她的老板。所以進門見到背著窗看風景的老板,才會吃了很大一驚。
站在落地窗前的樊御並未轉身,但高大身軀就已釋放出讓人窒息的龐大壓力。
王秘書提醒自己要注意一日一行,因為老板目前看起來很不快,就好像是暴風雨即將來襲前的平靜。
「王秘書,你曾經提到你是南部人。」這聲音听起很冷淡。
王秘書的心「怦、怦」地跳了兩大下。「沒錯,我老家是在高雄。」
上司問的是什麼怪問題?她上司一向是公私分明的,上班時間從不談私事,南部人……南部人又怎麼了?難不成她上司有「地域歧視」?
「你是怎麼來台北發展的?」樊御依然沒有轉身,逕自望向窗外。
「嗯?」這又是什麼怪問題?王秘書冷汗直流。「大學畢業後就只身一人從高雄上來台北工作。」這樣的回答可以嗎?王秘書深覺自己宛如走在地雷區里,一個不小心就肝腦涂地了。
「你剛來台北的時候,在哪個地方落腳?這樣問吧……你們南部人一開始上來台北發展,最可能會在哪里租房子?」樊御緩緩轉過身,卻見王秘書臉色發白。「你別緊張,我只是隨口問問罷了。」
王秘書心跳響如雷鳴……隨口問問?憑上司那嚴酷的臉、那危險的眼神,分明在告訴她,若還想保住飯碗的話,千萬要認真回答。
「一般而言,租房子應該會看地點離公司近不近……」不得不戰戰兢兢啊。
「如果你還沒找到工作,又是只身一人來台北呢?」攏聚的眉頭說明了他有多麼不耐煩。
「那我就會考慮租金房價……因為還沒找到工作,所以應該會找一個離商業區近,而租金又便宜的地點吧……」
「台北市有哪幾個地區是你們南部人最喜歡租賃的地方?」他雙手環胸,撫著下巴認真地思考著。
「像……普淡社區、大同新村、仁德新城附近都可以納入考慮……」
「你覺得你務實嗎?」務實的人和務實的人會有相同的思考模式的。
這也要納入年度考績嗎?王秘書想破頭也模不著上司的想法。
「我個人認為,我應該可以算是一個務實的人……吧?」這種回答中肯嗎?
樊御點點頭。「沒事了,你可以下去了。」看起來若有所思。
王秘書簡直要感激涕零了,她飛快地轉身想離開這個奇怪又可怕的男人,誰知手才一踫到門板,身後就又傳來她上司的聲音——
「等等。」
嗚。王秘書一張臉立刻垮了下來,不過在轉身面對上司時又回復專業干練表情。
「還有什麼可以為您服務的呢?」
樊御拿起西裝外套。「待會兒我要去巡視管理部在仁德新城附近新蓋大樓的工程進度,你安排一下。」
「是的。」看來上司真的有問題。
王秘書頓時心頭肉狂跳。樊御日理萬機,像這種巡視新蓋大樓的小事,哪里需要他親自出馬啊?上司究竟是吃錯什麼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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仁德新城樊氏建築工地,樊氏新建大樓正加緊施工著。
一群人從工地地下室走出,包圍在其中的是頭戴工程帽的樊御。
「工程費用方面,因為國際鋼鐵價格大幅上漲,總工程費用可能會比原先估計高出八千萬元。」陪同樊御巡視工地的工程部主任如是說。
總裁的臉看起來很臭。工程部主任掏出口袋中的手帕頻頻拭汗,從听到上司要來突襲巡視的那一刻起,心跳聲就像打雷一般怦怦作響,沒有停過。
總裁身邊的王秘書丟給他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
「目前施工進度超前百分之八,若沒意外,全部工程可望在明年二月竣工。」
听了這番話,總裁的臉還是一樣臭。豆大的汗珠不停地從工程部主任的臉上一顆顆下墜,分不清是工地炎熱,還是過於緊張所致。
他們一行人走出工地外圍安全警戒線,中午時分的大太陽毫不留情地發揮熱度,火辣辣地照在這一群西裝革履的人身上。樊氏新建的管理部大樓位於仁德新城最繁華的辦公區,中午時分人來人往,大多都是附近公司行號的事務員,利用午休時間出來用餐。
「陳主任。」樊御道。一張俊容面無表情,眼神甚至是略帶不快的。
「是的。」陳主任恭敬得只差沒低頭哈腰了。
「這附近可有便宜的租屋處?」
「呃?」
正當陳主任錯愕之際,工人從工地另一處跑來,低頭在陳主任耳邊講了一些話。
「把人趕走就好了啊,這種小事還來問我,你是豬嗎?」陳主任背過身對著那名工人低語,賞了工人一枚超大衛生眼。
那工人看起來面有難色,又低頭朝陳主任說了一些話。
「出了什麼狀況嗎?」樊御冷淡地問著。
「報告總裁,沒有什麼特別的事。只是剛剛有一個人闖進了工地,賴著不肯走罷了,這種小事讓底下的人去處理就行了,您別擔心。」陳主任陪著笑臉,再度擦了擦臉上不停冒出的汗。要死嘍,什麼時候不好出事,偏偏就是總裁巡視時出了狀況。唉,還想說今年升遷有望,現在連老天爺都不幫他啊。「不知道總裁要不要留在這里吃午餐呢?我知道附近有一家相當知名的餐廳……」快點巴結一下,看來不來得及。
「若陳主任太餓的話可以先去用餐。我先到工地處理一下。」樊御道,拋下了面色慘白的陳主任,領著一班人往工地旁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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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拜托啦,一點點……只要一點點就好……前幾天那個台風把我家的屋頂吹破了一個大洞,現在我是想向你們要一點點水泥來補屋頂而已啦……」
堡地的另一頭,一個提著大包小包的女人面對著四、五個工人如此哀求著。
「小姐,不要讓我們為難啦。這水泥是公司的,又不是我們自己的,我們真的沒辦法作決定啦,而且你沒戴工程帽就在工地里亂走,等一下不小心被掉落的東西砸傷可就麻煩了。」一名黝黑的工人回答,因為被跟前這個小姐「盧」了很久而口乾舌燥,面色不耐。
顯然哀兵政策無效,那女人心念一轉,決定用「人比人氣死人」說服法。
「切!你們台北人怎麼都那麼冷漠啊,想我們鄉下每次只要有人蓋房子,只要有多的水泥都嘛會分給大家補牆壁。我從來就沒听說過有哪戶人家不肯給的,不就只是一點水泥嘛,又花不了什麼錢……」
樊御一行人大老遠就听見這樣的對話內容。那女人側對著樊御,一張小嘴連珠炮地碎碎念,甚至放下手上的大包小包,將雙手叉腰呈葫蘆狀,感覺上她的氣勢更盛,不拿到水泥誓不罷休的意圖非常明顯。
「不是我們沒有人情味,實在是這些都是公司的貨料,不能說給就給的啊。而且你沒看警告標示就擅闖工地,我們是有權可以報警捉你的,你最好現在就離開……」
「厚!你們真的很沒有人情味耶,以為人來愈多我就會怕嗎?」林意真眼角余光瞟到一隊人馬朝她走來。「我就說我是要補屋頂的,又沒有惡意,干嘛叫一大堆人來?要不、要不然我跟你買水泥嘛,你看看這樣是要算我多少錢,我花錢來買‘一點點’水泥,這樣可以了吧?」真是沒有人情味的台北人,連一點水泥也不肯給。
「這不是用錢就可以解決的問題,已經跟你說過了,我們公司的貨料是要使用登記的,如果你再一直這樣的話,等我們找警衛來……」
「我已經說我會花錢買了啊!」林意真拿出小錢包。「我剛從南部上來台北發展,現在連工作都還沒找到,處於非常貧窮的狀態,現在身上真的沒什麼錢,所以你們可不要乘機抬價……一百塊,一百塊夠吧?」
小錢包里只剩兩張一百。她抽出一張一百,突然問一陣大風刮來,將她手上的那張一百元吹落……
「我的錢……」她伸手想將空中翻飛的錢給抓住,卻撲了個空。
那張紙鈔向前翻飛……再翻飛,然後被一只大手給牢牢抓住。
「嘿,那是我的——」在抬首看清楚抓住她錢的人後,林意真的聲音突然停頓。不會吧?是他?
「好久不見哪,林意真。」
樊御惡意地用手中一百元紙鈔輕刮林意真因為驚駭而呈呆滯的臉蛋,並且邪惡地朝她露出了一個稱不上笑容的微笑。
他的臉此時此刻看起來是雲淡風輕,但他的雙眼卻凝聚強大的暴風威力,像是要將人惡狠狠一口吞下肚。這種皮笑肉不笑的笑容最是讓人害怕。明明是七月艷陽天,林意真卻覺一股冷意自頭頂傳至腳底板。
他們兩個無言對視,氣氛很沉悶,就像是暴風雨即將來襲前的平靜般。
危險……危險……
「嘿嘿嘿。」林意真乾笑三聲,試著打破僵局。「大家都是文明人,有話好好說嘛……」
一、二、三——跑!只見她抓起放在地上的大包小包,頭也不回地拔足狂奔,動作之俐落迅速,讓人懷疑她練過輕功。
「別想跑!」樊御立刻追上去。留下一群目瞪口呆的人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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呼嘯的風,不規律的步伐,不斷後退的景物……
「饒了我吧……我……我、真的跑不動了……」一個扛著大包小包的女人對著身後狂追的男人大叫,她的雙足仍是不停地疾速奔跑。
「跑不動了還一直跑!」在後頭疾速追趕的男子氣急敗壞地大吼。
這小妮子的腳下功夫可真了得,扛著大包小包居然還可以跑得讓他追不上她。可惡!他一定要追到她!又繼續加速……
「誰教你一直追!你不要追我就不會跑啊!」哇……她真想哭。凶神惡煞緊追在後,不會往前跑的是傻子。
路過的民眾紛紛停下來指指點點。
「你先停下來我就不會追!」可惡!
「你別追我就停下來了啊……」她回頭,語氣顫抖地說。
「林意真!前面……」有柱子!
「踫」!
林意真的包包打到了一旁騎樓的柱子,她整個人往前撲倒。包包里頭的東西全都掉了出來。
「噢!」一聲痛呼響起。林意真呈大字型撲倒在地上。
「你還好吧?有沒有受傷?」樊御飛快地跑到她身邊,想翻身檢查她的傷勢。
「你、你、你……」林意真抬起頭,欲哭無淚。「痛死我了……別亂動啦……」
林意真從地上坐起,拍掉他關心的手,一張臉痛得咬牙咧嘴。
她氣鼓鼓地瞪著他︰「我的手都瘀青了啦!全都是你害的!」
她的手、腳有著大片擦傷及瘀血。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樊御的臉上寫滿內疚。
「你還好意思說……我就叫你不要追了啊……」厚!真的很痛啊。
他小心翼翼地扶起她。「要不要到醫院去打一針破傷風?」
「破傷風?不要破財就好了,還打什麼破傷風!這一點小傷口死不了人啦。還有,你是听不懂國語喔?我明明就叫你不要追,你還一直追,害我跌成這樣,這有多痛你知道嗎?你要不要也來跌跌看?奇怪,我怎麼每次踫到你都沒好事發生,渾身上下一定沒有一個地方是完好的,你是跟我相克,還是怎樣?你還想在我身上打一針,你是不是真的看我很不順眼啊?」
林意真低頭想拍掉身上的灰塵,眼角余光瞄到滿地散落的物品,其中還包括「好X在」、「靠X住」等生理衛生用品。
「看那邊!」突然她大叫,並且將手指向樊御背後。
樊御轉頭。「看什麼?什麼都沒有……」並且將頭再度轉向林意真,卻發現她蹲在地上,手上拿著她的「好X在」和「靠X住」,一張臉蛋紅得像關公。
「看……看什麼啦!」她力圖鎮定,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手上的兩包塞進袋子里。「不過就是撿個東西,有什麼好看的。」紅著耳朵把剩下的雜物塞入袋中。
看穿她的意圖的樊御憋著笑,蹲來幫她撿拾地上所有東西。
「那里還有一包。」
「哪里?」
「你背後。」
「一包什麼?我沒看到啊……」
「咳,那里有一包‘好X在’。」他咳了咳,試圖以再正經也不過的語氣說。
讓她昏倒吧……為什麼上天要這麼殘酷地對待她?林意真在心里大聲咆哮,恨不得被台北的大太陽蒸發融化算了。
她飛快地將生理衛生用品放進袋中,心中暗暗發誓再也不買這些了。
「那個……」
「其實我剛才什麼都沒看到。」
「呵呵……謝謝。」她臉紅得像一只煮熟的蝦子。
他很自然地幫她提過手上的袋子。「你不會想一直待在這里吧?」他比了比四周圍觀的人群。
「喝!」林意真倒抽了一口氣。天啊,這些人是什麼時候冒出來的?那她剛才所有的「東西」不就被眾人看得一清二楚?
看到四周黑壓壓的人群,林意真困窘到極點。「快走,快走。」她抓著他的衣服,低著頭快步地離開案發現場,忘了自己剛剛明明才急著要從這個男人的身邊逃開。
等到遠離那個案發現場,樊御無法自抑地大笑出聲。
「有、有那麼好笑嗎?」林意真沒好氣地問,抬頭迎上他笑得樂不可支的臉。
這是她第一次看見他真心的笑容。他的笑容比盛夏的艷陽還要來得光芒四射,教人移不開注視的目光,她不得不承認他笑起來竟是這樣的好看。他的笑聲低沉渾厚,就仿佛整個靈魂都受到他聲音磁性的振動,不自覺地被他吸引……
「這真的很好笑……」他還是一直再笑。
她突然為自己能夠讓他開心地笑而莫名其妙也開心了起來。
「呵呵呵……」她也笑開了。「好蠢喔。」她說。
兩個人在七月的艷陽天下,旁若無人地大笑起來。
「看看你,你穿著一身西裝,手上提著大包小包,頭上卻戴了一頂工程帽,就這樣走在台北街頭……呵呵……真的好好笑呵……」林意真瞅著他笑彎了腰。
「我還戴著工程帽?」他愣住。
「是呀。」還笑眯了一雙眼。
只見他迅速地摘下頭上的帽子,立刻戴到她頭上去。
「給你防曬。台北的女孩都很注重防曬,你出門應該至少撐個傘再加件薄外套,否則夏天的紫外線很容易把皮膚曬黑的。」瞧,多冠冕堂皇的理由啊。
林意真看向頭上那頂硬是被罩上的工程帽。「我不是台北女孩啊。
我是從南部上來的,南部人不怕曬,這個還你,你自己戴就好了。」她拿下頭上的帽子,硬是要還給他。
「入境隨俗,你懂吧?」他撒開了身體,故意在她前後左右繞來繞去,閃避她的追逐。
兩個人就在大街上追來追去,追個不停。
「總……總裁?」
見到樊御莫名其妙地追著那個女人,原以為出了大事的工程部陳主任,迅速聚集了一票人馬,急急往樊御這個方向奔來,深怕一個不慎會踫上血腥事件,畢竟樊御的臉看起來與那女子似乎有深仇大恨似的。一路循著大街找來,沒想到卻吃驚地看見他們的龍頭老大此時此刻居然和剛才一臉才恨不得吃了人家的女子在大街上追逐笑鬧。這不令人傻眼嗎?
「咳咳。」樊御略為尷尬地咳了兩聲。「陳主任,今天的視察就到此為止,如果沒有特別的事,你們可以去用餐了。」言下之意就是快滾人D巴。
「這公司是你家的喔?」在樊御身後的林意真探頭出來問。
回答她問題的卻不是樊御。
「這是當然。我們年輕有為的總裁做事一向身體力行,會出現在這里是因為要親自視察工程進度的。」陳主任打算來個「最後的巴結」,他朝著樊御身後女子露出「溫和」如黃鼠狼的笑意。
奇怪,這個平凡女怎麼會跟總裁走在一塊?兩個人似乎看起來有過節的樣子……嗯……案情不單純……
「總裁,看您的東西非常重的樣子,讓司機把車開來這里接你……
們好吧?」
「水泥啦……」樊御身後又冒出這個聲音。
「也好,現在太陽很大,你就帶他們快點離開吧。」以免有人以「聚眾滋事」為由而報警。
「喂、喂、喂……」她不停地從背後用手指頭戳他,見他一動也不動,她立刻從他身後跑出來。「不要跑,我的水泥啦,我要水泥啊……」她朝陳主任大叫,又回頭朝樊御說︰「喂,你剛才弄傷我,你現在快點賠我一點醫藥費,我這個人不會獅子大開口,你就送我一點水泥當做賠償就好。快點啊……」她比一比手臂上的擦傷。「證據還在這里哦。」笑得很奸。
樊御的眉頭緩緩朝眉心聚攏︰「工地水泥那麼多,給你一些當然不是問題。但是什麼樣的房子會被台風吹垮,你總要帶我去看一看吧?」
看她那一臉得意的奸笑,分明就是在威脅他。奇怪,為什麼他之前會一直以為她只是個再單純下過的人?她分明就是很奸詐的……
「帶你去看房子?這也是可以啦,只要你快點叫他給我一點水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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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躲了好幾天,就是躲在這樣的房子里?」一滴滴熱汗沿著樊御冒著青筋的額角滑落,他半眯著眼楮瞪視著前方那個正為他倒水的女人。
中午時分的大太陽,火辣辣地從天而降……是的,因為屋頂上頭破了一個大洞。
就像舞台上的聚光燈一樣,從屋頂上那個大洞就直接投射在他身上,把他渾身照得閃閃發金光,宛如神只。
「你不會熱嗎?坐那里會被太陽照到,要不要坐過來陰影這邊一點?」不知道他生氣的女人,呆呆地奉上了茶水。「請喝礦泉水。」
然後也為自己倒了杯水,接著「打開」風扇。那電風扇吹沒兩下就停了,林意真從桌上拿起一根筷子,將筷子伸進去里頭撥了兩下扇葉,扇葉才又繼續吹。
樊御看了簡直傻眼,他的唇又抿得更緊了些。
林意真見他動也不動,又道︰「你不想移動喔?那我把電風扇吹你那邊好了……」只見她用那根竹筷,插在風扇扇葉後頭的圓型拉手上,試了好幾次才固定了方向,往他這邊吹。「好了,坐好就不要亂動哦,不然小小震動一下就又接觸不良。」
樊御額際上隱約可見青筋又浮現,連風扇都這麼爛?
她輕手輕腳地移到他身邊的陰影處坐下,兩只手規規矩矩地擺在膝上,就像等著老師教訓的好學生。「喂,謝謝你幫我搬東西回來,又送我水泥喔。」
他怎麼都不講話?她側著臉看著他,他表情很嚴肅,好像有人欠他錢的樣子。
找點話來講好了……以免尷尬。「那個……這個地方還不賴吧?」
「還不賴?」他幾乎從鼻間噴出氣來。
「這里一個月房租才五千,我和我室友一人一半,一個月才二千五,天啊,在台北市能夠租到二房一廳一廚而且才二千五的房子,你不覺得我很幸運嗎?」她試著找些話題同他講。她想他或許是太熱了,熱到說不出話來。
「這不叫房子,這叫廢墟!」這樣的房子她居然住得下去?他瞪著她。「你寧可住在這種破舊的屋子里,也不願意……等等,你剛才說什麼?你說你有室友?男的還是女的?」他怒意騰騰地看向她。
「廢、廢話……當然是女的啊……你瞪我干嘛?我又沒欠你錢……
我只是拿了你一兩包水泥而已……你做人不要太小器……」她將挪往旁邊一點,被他瞪視的臉沒由來地感到很心虛,順手拿起桌上的茶,低頭小心翼翼地啜飲一口。
像只可憐的小狽。惹得他頓時口乾舌燥了起來。
他拿起桌上那杯她為他倒的茶。「跟我回去,這里不是人該住的地方,你不能住在這種地方。」
喝茶……
「噗——」他把水全數噴了出來。「這是熱水?你請我喝熱開水?」
舌尖被燙了一下,他不可思議地看著無辜的她︰「大熱天的你居然請人喝熱開水?」
「這不是熱開水,這是礦泉水,這是我昨天買回來的水。它買回來的時候是冰的……只是我這里沒有冰箱,不能冷藏而已。況且,這水真有這麼熱嗎?」她再度低頭喝了一口水。「不熱啊,頂多溫溫的而已……」
樊御簡直想翻白眼。他從小到大喝的水都是試過水溫的,夏天的飲品不是冰橙汁就是冰咖啡,從來就沒喝過「溫」開水。「你收一收東西,現在就立刻跟我回去。我無法容忍你住在這種連個屋頂都沒有的惡劣環境里。」
他嫌惡地將水杯重重往桌上一放,力道震動到那台手動脾電扇,只見扇葉轉了兩下……掉下來……
「不僅僅是屋頂,這里連一台像樣的電風扇、電冰箱都沒有!這個地方還能住人嗎?」他氣急敗壞,萬萬沒想到她居然給自己找了這樣的住所。
「你干嘛發脾氣?這里環境又不會很差,你居然嫌成這樣,要不然二千五你想住多好?你知不知道我現在連工作都還沒有著落,一切開銷能省則省,你又那麼大力用壞了我的電風扇,我還要浪費錢買一台新的你知不知道?」
「那台電風扇早該丟進垃圾場了!我真想不透,原來這個破屋子就是你不告而別後最想住的地方?林意真,你的思考邏輯未免和常人太不一樣了!豪華公寓你不住,卻反而窩在這種爛房子里!不管你怎樣,我就是無法忍受你住在這種地方,你立刻跟我回去!」他拉起她的手。
「憑什麼我要跟你走?你是我的誰?我愛住哪里就住哪里,你管不著!」她用力地甩開他的手。
「我是你的誰?」他炙熱的氣息噴吹在她臉上。「你問我,我是你的誰?那天晚上是誰說要跟我走的?是誰說要嫁給我的?而你現在還敢問我是你的誰!」他咬牙切齒地說。「林意真林小姐!你接下來該不會要問我,我叫什麼名字了吧?」
要是他的眼楮在下一秒鐘噴火,她也相信。
「你放手……你捉到我破皮的手了啦……」她低頭痛叫。
「對不起。」他立刻放開她的手。「有沒有醫藥箱,我來幫你擦藥——Shit!你這里家徒四壁,什麼都沒有,能找出什麼醫藥箱!」傷口會發炎的。
見他怒意稍退,她皺起眉頭,一臉氣憤加不解地說︰
「你這人真的很奇怪,我說要嫁給你,又不代表我要和你住在一起。再說,台風天那天我就是要上台北找工作,如果你不出現,我就是住在這里,不,就算是你出現而且我又答應要嫁給你,也只是幫你在結婚證書上簽個名、蓋個章,然後我還是我,我還是會住在這里。住在這里和結不結婚一點關系都沒有!」她氣鼓鼓的,不懂他為什麼一定要她跟他回去。
「這就是你那天早上不告而別的原因?這就是你的想法?林小姐,你有沒有發現這全部都是你一個人在自以為,你未免也太過一廂情願吧?你以為和我結婚就只是單純地蓋個章而已嗎?你有沒有想過從今以後你的身分已經變了?你有沒有想過樊氏在台灣的影響力會讓我們的婚姻不只是單純地蓋章簽名而已?」
她確實沒想過。「要不然你想怎樣?如果你不高興的話,就另外找人結婚啊,反正我也不稀罕……」
「不要說出讓我生氣的話。」他的指頭抵在她的唇間,他惡狠狠地瞪她,就好像她是他累世的宿敵一樣。
氣氛緊繃。良久……
「很好,至少你還記得我們的婚事就好。」他突然點點頭,口氣緩了緩。轉身去廚房取了一盆乾淨的水。「我們保持理性,好好地談。不要再劍拔弩張,這對溝通一點幫助都沒有。」
拉著她坐下,他用清水仔細清理她跌倒擦傷的傷口。
「你的父母把你交給我,他們一定不希望看到你住在這種破房子里。
我有義務要照顧你的生活,這是我答應他們的,我不想違背我的諾言。」
輕輕地幫她擦拭。
「喂,你是不是雙面人?你情緒轉變未免也太大了吧?」林意真看著眼前這座剛剛才爆發卻又立刻進入休眠期間的火山。「還是你也去四川學了變臉?我知道你會易容,可沒想到你變臉也變得那麼好。」
「林意真,我有心與你‘溝通’,你別偏離話題。」他特意加重「溝通」兩字的語氣。「以客觀環境而言,這里的環境並不適合居住。連個屋頂都沒有,日日承受風吹、日曬、雨淋,跟住在室外簡直沒什麼兩樣,而且這里連最基本的生活電器用品都沒有,生活上諸多大小事都不便,老舊的木造房屋更是容易引燃火災,倘若那時你在睡夢中,來不及逃生怎麼辦?」他的眼眸很黑,又很深邃,就這麼直勾勾地盯著她,以全然關心的口吻。
這讓她……心頭小鹿亂撞了一下。
「好……好像有道理……」她吞了口口水。「喂,你這樣我真的很不習慣,你快點恢復正常,再對我大吼大叫啊……」
他听了苦笑加失笑。
「我原本就是個很有君子風度的人,是你不識相,總要惹我生氣。」他低頭換水。「不管如何,除非你給我非住這里不可並且能夠說服我的理由,不然你不能再住在這里。」
「理由就是,我喜歡啊。我想要靠自己的力量生活,我不想依靠別人,尤其是你,我只是幫了你一個忙在你的結婚證書上蓋個章,其余的,我們就像陌生人一樣,我也擁有獨立自主的生活。我們之間不就是這樣嗎?」
「我們之間只是這樣嗎?」他別具意味地將眸光看入她的眼底。「顯然大多數的時候,你都搞不清楚狀況。」
他低頭繼續清理她的傷口,不打算給她一個直接的回覆。不說話的氣氛有點僵。
「好……了,這樣就可以了啦。」她輕輕抽回手。無法理解他的思考邏輯,因為他的話听起來像在埋怨她,可是她卻一點都不曉得自己哪里得罪他。「我的理由……」
「不足以說服我。」他迎向她退卻的眸。「你要知道,住在一間破房子里和證明自己能獨立生活這兩者之間壓根兒無關。你的腦袋應該要轉轉彎,不要死死地將兩個不相關的東西綁在一起,自欺欺人。還有,和人談判時,你的理由要先能夠說服自己,再來才想要如何說服別人。」
「如果我的理由連自己都覺得可笑,還能說服你嗎?」她露出一個苦笑。
他挑了挑眉。「你不妨明說,我听听看。」
「你真的想听嗎?」她一臉「你最好不要听」的模樣,更是勾起他的好奇心。
他點點頭。「我只想听真話。」
「你一定會生氣的。」
「我是個講道理的人,是真話我就不會生氣。」
她吸足了一大口氣︰「好吧,那你就听好吧。關於我不想住你那個豪華公寓的理由就是——你那天……那天……」
她咬了咬下唇,略顯遲疑,一張臉蛋脹紅。
「你講吧。」洗耳恭听。
「好吧,講就講吧……」她逃離他數步遠,一臉慷慨赴義的樣子。
「那天我醒來,然後看見……你上半身沒穿衣服!還有,你、你……你有胸毛!」臉蛋脹紅的程度可媲美鮮采蕃茄。她比了比他的胸前︰「我討厭有胸毛的人,那很丑很丑。」一張臉夸張的嫌惡。
樊御臉色鐵青,一張俊臉難堪地青白交錯。這恐怕是他這一輩子最難堪的時刻,也是這輩子收到的唯一一個別人看他像是在看可怕怪物的眼神。
「這就是你的理由?」他幾乎是咬牙切齒地說。「胸毛有這麼可怕嗎?是你見不多識不廣,不懂得欣賞!你要知道,有胸毛代表性感的象徵,是男人味的代表……而你居然這樣看輕胸毛?」
這是種罪大惡極的病嗎?還是什麼見不得人的隱疾?可惡,她居然敢這樣看他……好像他應該要為他的胸毛切月復自殺以示負責似的……
他眯起了眼、火焰似乎快從他眼里噴出來。
「男人味?天啊,我們可不可以別再討論這個話題?那會讓我無法克制地想到自己在跟未進化完成的半人猿講話,我討厭連自己的毛都管不好的家伙……」
「林意真!」兩簇烈焰在他眼中狂跳,他真的很火。
「你說只要我講實話你就不生氣的!」她跳到小院子里。「剛才的話都是發自肺腑,是你說你要听實話的!」
「我的確是說過……」
「但你生氣了。」
「不只生氣,還是非常非常生氣!」他一步步走近她,然後扯出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垃圾都可以回收,說過的話當然也可以收回!」一張俊臉氣到扭曲變形,頭頂幾乎可見白煙冒出。
「你……你不要過來哦……打人是要吃牢飯的……」她退到大門邊,心想只要他靠過來她就要快點逃跑。「我會叫的哦!」
「你叫啊,你叫破喉嚨也不會有人來救你的。」他邪惡地冷哼。
「破喉嚨——破喉嚨——」
「林意真!別再要冷了。」他只覺得額際三條線滑過。
「嘿嘿嘿。」她低頭尷尬地笑了三聲。「我只是在想,人生苦短,你不要因為一點小事就氣成這樣,一旦氣血淤積不順,打壞了身體,那多不值……哭哭笑笑,這都是人生嘛……」
他搗住了她的嘴巴,眼神極度凶狠︰「閉上你的嘴!收起你那些有被害妄想癥的可笑念頭!」他看她表情就知道她一定以為他真的想殺她,台風天那時他早就領教過她豐富的想像力。
林意真順從地點點頭,被他搗住的嘴「咿咿呀呀」地想提出抗議。
只見他瞪著她,像是要把她瞪出兩個大洞不可似的。她可以感受到他熊熊的怒意。但仍不免覺得自己無辜。他應該是不會打人的吧。
就這樣瞪了五分鐘之久。
「哼,不想跟半人猿住,你就留在這個破房子里自生自滅吧!」
他「搬」開她釘在大門前的腳,開了門氣急敗壞而去。深怕自己再看到她會失控地將她給掐死。誰教她傷了他的自尊心,可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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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名其妙嘛,明明就說好不生氣的,後來還不是生氣了。」女人打開一包水泥。「胸毛長在他身上又不是我身上,干嘛對我發火?我是招誰惹誰啊……」氣呼呼地在午後的大太陽下辛勤工作著。「這種脾氣陰晴不定的人最難搞了,誰嫁給他誰倒楣……一會兒幫人家上藥,一會兒又生氣地大吼大叫……」一邊努力和著沙石和水泥,一張小嘴碎碎念個不停。
「哼,還說自己脾氣很好哩……叫我自生自滅……我偏要過得好好地給他看……可惡的半人猿、臭家伙……」
樊御走後,林意真到巷口吃了一碗面,然後就開始她下午整理房子的工作。她先將電扇修理好,又到屋後頭的空地除草整地,最後準備靠自己的力量來補屋頂。
她專心地咒罵著樊御,一堆人出現在巷口她也沒注意。那一堆人搬著一大堆物品朝她走過來。
「請問一下,你是林意真林小姐嗎?」
她疑惑地抬起頭。「我是啊,怎麼了?」
「我們是‘有德電器行’,這些電器請您簽收。」那先生轉身吆喝那群工人卸貨︰「冰箱、電視、冷氣機、洗衣機……」
「等等,我沒訂貨啊,這不是我的東西,你一定是送錯人了,請你再確認一次好嗎?」
「你是林意真小姐嗎?住址是……沒錯吧?」
她點點頭。
「那就是了,請您在此簽名。」
「可是我真的沒向你們訂貨啊,會不會是有人惡作劇,或是怎樣的……這些電器用品我……」
「錢已經付清了。」工人開始架上冷氣機機台。
「付清了?」意真一臉困惑。「是誰付的?吳婷婷嗎?」該不會是婷婷叫的貨?
「是我。」樊御戴著黑色墨鏡一臉酷樣從大榕樹下走出。「那全是送給你的喬遷賀禮。」
「樊御?」他不是氣呼呼走了嗎?「你……你……喬遷賀禮?你不是還在生氣?」怎麼會又想送她禮物?不是才叫她自生自滅嗎?
「氣消了,不行嗎?」他冷冷地哼了一聲。
原本是氣消了沒錯,誰知剛才又听見她那串咒罵,一股火又沖了上來,害他不得不戴上墨鏡,一來掩飾他眼中熊熊怒火,二來就不用將她看仔細,以免又惹自己生氣。
「你收下便是了。」他咳了兩聲清清喉嚨。「我無法容忍任何我關心的人過得不好。既然你堅持要住在這里,除了改善這里的環境外,我想不出其它更好的方法來讓你日子好過一些。這是我微薄的心意,不許你再拒絕。」他一臉酷樣的宣告,聲音中有許些的不自在。
林意真看著他嘴角不自覺地浮起笑意,感覺眼角濕濕的,霧氣浮在眼前。一種幸福的感覺盈滿了她的心房。
她也是他「關心」的人了嗎?為什麼單單兩個「關心」的字,會讓她感到無比的喜悅?互動愈多,愈來愈了解其實他是個很貼心很貼心的人,是個好人,是個傻傻地對別人好,卻偷偷隱藏起來的人。
「你喔……」她微笑。雖然看不到他的眼神,卻可以強烈地感受到他的凝視。
她強壓下心中那股無以名狀的感動。
「你真是個怪人,情緒轉變未免也太快了吧。不過你肯想開就好,畢竟長胸毛……」她接下來的話全卡在被他搗住的嘴里,說不出來。
「如果你還想活命的話,就不要再提及任何有關‘毛’的話題。」他沉聲警告著。
見她點點頭,才放開手。
「不過你可不可以再從樹下走出來一次給我看啊?你剛才出場的感覺亂好一把的,感覺有點黑社會老大的氣勢……還有你威脅我的樣子,好像在江湖上行走闖蕩很久的樣子……」
調皮地繼續戲弄他,藉此悄悄沖掉那心中涌起的感動。他不該對她太好,不該的,因為這會讓她生起了不該有的期待與幻想。當實力相距太過懸殊時,是聰明的人,就應該要躲得遠遠的、遠遠的……
「林意真……」他低聲警告。「人的耐性有限,別老愛在火柴堆里玩火,以免引火自焚!」
踫上她,他總是額際三條線,外加情緒不穩定,而他向來自知表情不多的臉孔,總會讓她搞得不自覺扭曲。她真的是他的煞星,他相信。
「走吧,我請你喝咖啡,我們去找個舒服的地方坐一下,待會兒再回來驗收成果。」他牽起她的手,反而被她甩開。
他不可置信地低頭看著自己空蕩的手心,生平第一次牽女人的手被拒絕,不,不只是拒絕,還是用力甩開!
「喂喂喂,住手啊,我不要冷氣啊,快點住手。不要亂動我的房子,弄壞了要賠給房東的……」她看到工人開始鋸窗子要裝設冷氣,於是趕忙前去阻止,就在樊御牽起她的手的那一瞬間。「喂喂,樊御,我不想裝冷氣啊,快點叫他們住手,把房子挖了一個洞,房東會生氣的……」
她回頭朝呆愣的他大叫。隨即又飛快跑進屋內︰「拆天花板?裝自動灑水系統?裝這個干嘛?」’
「這還用問嗎?一有火災立刻灑水滅火……不然也可以延長逃生時間……」樊御走到她身邊沒好氣地說。
這廂還沒阻止,那廂又看見有人在拆大門。
「停停停,這門還好好的,干嘛拆掉它?」她前去抱住大門。
「換一個更堅固、更安全的門,不好嗎?」這爛門早該換了。瞧他想得多周延。
門事尚未解決,她眼角余光又見工人在圍牆上鑽洞。
「這又是干什麼?」她傻眼。
「監視器。防小偷、歹徒。」
「我當然知道是監視器,但有必要每五公尺就裝一台嗎?這太夸張了吧?」
「為了保護你的安全,這是應該的。」他一臉「你不用太感動」的神情。
她應該要感動到痛哭流涕吧?畢竟他是如此心思細膩再加上用心體貼,瞧,連人身安全問題都想到了,說有多麼周延就有多麼周延。說實在的,他可是從來沒有為任何一個女人如此大費周章過,八成是她上輩子燒了什麼好香,才得到如此好報。
「樊御!」林意真沖動地拔下他的墨鏡,氣呼呼地和他四目相對。
「你這個瘋子!你以為我像你一樣身價非凡嗎?我是個窮人!窮人!我是個要為五斗米折腰的窮人!窮人不必要有這樣的排場和派頭,你這樣做別人會以為這里有什麼價值連城的寶物,連原本不打算來偷的都會因此而來光顧,你知不知道剛」她踮起腳尖在他耳邊大吼。「快點把這些不必要的東西弄走!」
「這里沒有寶物?」他挑眉。
「廢話,當然沒有!你想這棟破房子里頭還能有什麼?當然是一堆破銅爛鐵和不值錢的東西。你腦袋到底有沒有出問題啊?」她真想挖開這個有錢人的腦袋解剖解剖,看看是哪條神經出了問題。怎麼會有這種人呢?
「誰說這里沒寶物?」摘下墨鏡後的他,一雙深邃迷人的眼就這麼直勾勾地望著她,然後緩緩道︰「寶物就是你,你是我的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