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兩點。
趁著大家都睡了,一個女人背著一個塞滿衣物的大包包,就著微弱的月光,鬼鬼祟祟地穿過曬谷場溜到牆角。遠方不時傳來狗叫,她知道那必定不是她家的黑狗小黑,只因小黑嘴里正啃著她丟給它的雞腿,沒空理會。
她終於知道有錢人說的話是多麼的有份量!當她大嚷著他瘋了居然願意娶她,大家都不相信他瘋了,反而回頭用一種打量怪物的眼光看著她,似乎那個瘋掉的人是她;而她也終於知道父母子女的親情是建築在多麼薄弱的基礎上頭了——他們居然沒人問過她的意見,就要把她嫁給一個瘋子!
天啊!林意真想到就頭皮發麻。那個瘋子居然要她和他們一起回台北打理婚禮事宜?切!她才不會自投羅網哩。她笨雖笨,但該聰明的時候還是很聰明的,於是她用需要整理東西為藉口,多留了一天。哼,她會留著才有鬼哩。她必須逃;逃離這群瘋子,這群拿她未來幸福開玩笑的瘋子。
順著下午就刻意堆好的鐵架,她順利爬上去,掏出包包內的繩索綁住,她的行李,然後牽著繩索的另一端快速地將行李往外掉。感覺到行李已經不再下降後,她將繩索往外一丟。
非常俐落。太好了!一切都如她預的一般順利。她在心中大聲為自己喝采,沒發覺沉重的行李似乎太早到達地面。
接著她雙手一搭,使力攀上高牆……呃……掛在牆上。她背對著即將降落的土地,只因她覺得正面往下跳會覺得牆很高,而背對著往下跳比較沒有恐懼感。
嘖嘖嘖……樊御在心底暗笑她滑稽的下降姿勢,放下剛接住的行李,穩住下盤,準備再接住下一個從天而降的「重物」。
她閉上眼楮,將手放開,準備迎接接下來的下墜感——卻發現自己的下半身被人牢牢抱住。
「唔……」她倒抽一口氣,嘴里驚呼尚未出口就被牢牢地搗住,她奮力掙扎……
「不要亂動!」那歹徒低聲斥喝。
這聲音好熟……她轉頭一看,居然是樊御!當場傻眼……就只見他對她露齒一笑,好不得意。
「晚安,黑輪小姐。」
「你你你……」她指著他,一臉不可置信。他怎麼會在這里?他不是回台北了嗎?
他再度搗上了她的嘴。「別亂叫,想吵醒你的家人嗎?」他用著兩人才听得到的音量悄聲說。見她點點頭,才放開手。
他瞄了呆若木雞的她一眼,回身拾起地上的大包包,往自己身上一背,然後推著她往前走。地上滿滿的菸蒂說明了他等待的時間,她側身看他,悲哀地發現自己踫到邪惡煞星,想逃跑都失敗。
直到遠離了她家,憋不住話的她立刻開口︰「你來這里干嘛?這里不歡迎你,你快點回台北。」
「我當然會回台北。」前提是把這個笨蛋捉回去。「那你呢?背著大包小包的行李賞月嗎?」
「我……我那個……我們鄉下人流行這樣,不行嗎?」她眼神好心虛。
「是這樣啊……那袋子里裝的應該是柚子、小板凳、扇子?」他作勢要打開她的包包。
「不要亂來!」她怒搶包包。「沒錯!我是想逃跑,那又怎樣?我根本不想嫁給你,不行嗎?」包包里有她的隨身衣物啊,被他看到還得了。
「你那天親眼看到了,有很多女人搶著要嫁給我。」他還是把她的包包背在身上,沒有要還她的意思。「我是黃金單身漢,能嫁給我是你的幸運,不要不懂珍惜。」
呵,這是本年度她听過最好笑的笑話!
「自大狂先生,請听好。我知道自己‘非常平凡’,所以千萬別勉強你尊貴的軀體。況且因為一個‘平凡’再不過的女人而委屈你自己,我會感到非常內疚的。我所有的結論就是——你去找那些搶著要你的人結婚吧!」
她在氣他說她平凡?「我只是單純的陳述事實,並沒有惡意。」
他跨著大步走,發現她幾乎要小跑步才跟得上他時,刻意放慢了腳步。
這是什麼話?好……好討厭的感覺喔!「我沒想要嫁給你,所以拜托你停止陳述任何‘事實’,讓我們從此橋歸橋、路歸路,各走各的!」
哪個女人愛听「事實」的?只有他這個人才會把「事實」講得理直氣壯,哼!
她盯著他的眼如同看一個瘋子。
「車上有我的最新體檢報告,報告顯示,我的身,心一切正常,不信的話待會兒你可以看看。」他的意思在於證明自己並非瘋子。
「車?你開車來啊?怎麼沒看到?」她左顧右盼,四處尋找他的車。
他比了比不遠的前方,一輛卡在水田里動彈不得的高級房車。
「剛才開過來的時候,陷到水田里。」
林意真看了看右後輪傾一邊卡在泥沼里的車。「這條路那麼大條,你是怎麼開車的啊?」有夠白痴的。
路大條嗎?「這根本是田間小徑,哪來大條路?再說路燈太暗,我根本看不清楚。更奇怪的是你家為什麼要住在這個連馬路都舍不得拓寬的小地方……」
他拉著她快步往前走,不想讓她看那台會讓他喪失男子漢尊嚴的車。
「不過別擔心,我可以請司機開車來接我們。」
在听見他的話後她立刻停住。「現在都這麼晚了你還麻煩人家?你在想什麼?以為大家都跟你一樣不用睡覺嗎?你有沒有一點體貼的心哪?再說從台北下來那麼遠,等司機來天都亮了,我怎麼跑?」她的雙手叉成茶壺狀,一副找人理論的樣子。
「我三個小時前就已經聯絡他了,算算時間應該快到了。喔,對了,差點忘了拿個東西……」他走回車子,打開車門又說︰「時間這麼晚還麻煩他,你至少要負起一半以上的責任。」眼神責怪地看了她一眼,還不是全拜某人深夜逃家所賜。
「我?喂,你這樣說很過份哦,你以為我看到你很開心嗎?我可是千百個不願意……」她在一旁喳喳呼呼。
他將車內取出體檢報告硬丟給她︰「這報告證明我身心都健康,你可以看看。」
林意真翻了個白眼!「拜托,都什麼時候了,還在看這個無關緊要的東西?況且這個路燈那麼暗,怎麼看哪?」
她將報告丟還給他,又回頭檢視車子陷入泥田的情況有多嚴重。
「我來試著把車推開,你去坐在車里,我說一二三你就向前開,听到了吧?」
或許這樣是個辦法。反正她不會開車,倒是力氣很大。
「我知道你力氣很大,但別白忙了,等會兒司機馬上就到。」要一個女人在後面替他推車?對不起,有違紳土風度,辦不到。
「先生,配合一下行嗎?」她的臉色僵硬,神情難看。「這是你的車,難不成就丟路邊嗎?」她看那輛名貴的車,真替他感到心痛。
他聳聳肩。「反正車庫里還有很多輛,沒差。」
這種浪費奢侈的態度最讓平日節儉的林意真所不齒。「你以為家里很有錢就可以這樣亂來嗎?告訴你,你這個自大狂,可以自己解決的事就不要麻煩別人!現在,快上車!」
她將他一把推入車內,「踫」一聲地關上車門。
從來就沒人這樣對他吼過,樊御愣住,任她將他推入駕駛座內。
他只得從後照鏡看到她拉高了褲管,準備走下水田里。
「發動引擎哪?在發什麼呆!」她大叫,揮了揮手。
他只能呆呆照做。
「一、二、三——」她使出全力往前推,車子非但沒有拉上來,反而噴了她一身爛泥巴。
樊御看了哈哈大笑,遭來林意真數枚白眼。
「認真一點,這是你的車,不是我的車!再來……」她蹲低身子,將全身力氣集結於丹田︰「一、二、三——」
車子竟順利地讓她推上了馬路。她得意地爆出一聲歡呼,在水田里又叫又跳,好不開心。
樊御下了車,迅速地到了水田邊,像個紳士在對淑女邀舞般,有禮地朝她伸出右手,月光就灑在他的身上,他俊帥的臉龐此時充滿溫柔的微笑,看得林意真微微一愣,心跳忽然漏跳了兩拍。
「你真厲害。」他說。
這是他對她第一句贊美的話,無比簡潔但直接撞進女人心底的話。
她的臉不自在地紅了起來,看著他伸出的大手,突然覺得交出去的不是她的一雙手,而是淡淡的、開始萌芽的……
「自大狂,你不該小看女人的。」她回神,在心底暗斥自己胡思亂想。
將小手放入他大大的掌心,任他將自己拉了上來。
不再多想。
「是不該小看你的力氣吧。」
「切!」她噓他一聲,視線在觸及身上濺及的黃泥,又懊惱地皺起眉頭。他一定是個煞星,每次遇見他,她總會搞得一身狼狽。
「上車吧!」他為她拉開了車門,自己也上了車。
只見林意真站在車門口,面有難色。
「怎麼不上車?」他不解地望向她。
她先是月兌了沾滿黃泥的外套,接著用外套拍了拍長褲上的泥巴,然後轉身先讓坐進車里,最後在車門外將鞋子月兌了才將赤腳跨進車內。
「你在做什麼?」
「我渾身都是泥巴,怕會弄髒你的車。」
「我的車都有專人打理,你不必擔心。直接上車。」
她不以為意地看他一眼,然後拉過行李。「有錢人,我可不是白白幫你推車,外套、衣服、褲子、鞋子,總共算你三千塊就好。」
樊御從皮夾中掏出三張大鈔︰「全套衣物居然只算三千塊,看來你不太懂怎麼做生意。」
「那就多給兩張啊……」她沒好氣地接過錢,白了他一眼,接過了大鈔。然後就低頭往行李箱開始翻找。
他側著頭看她︰「找什麼?」
在東翻西找後,她終於找出藏於箱底用塑膠袋包著的物品,那里頭裝的是一雙全新的黑色高跟鞋。
「這本來是我面試的時候要穿的。」她埋怨地看他一眼,然後低頭穿鞋。
她的頭發在她低頭的時候自然地散落,如黑瀑般閃動,發間傳來的自然花香味充斥他的鼻端,暗香盈滿整個車內。頭發是她渾身上下最有女人味的地方,他不自覺地深吸一口氣,感覺下月復部傳來一陣騷動……
他微微心驚自己居然有反應。
她是個長得非常普通的女子,不是嗎?但看她的頭發,他著魔似的想伸手去模模它、去感受它……
她忽然抬頭,讓他急急地收回了手。
「哎呀,原來是穿錯邊了,難怪怎麼穿都不對勁……」她拿起鞋,一雙白玉似的雙足出現在他眼前。
她的腳小小的、白白的、女敕女敕的……
他忘了該如何呼吸。她不是個美女,但她無心的動作卻讓他下月復一陣騷動……
他居然對她的頭發及她的一雙腳產生遐想?這真是令他感到驚訝。
他從來不覺得女人穿鞋會有多麼地性感;他從來就不以為自己會對她產生任何的。
是月光太迷人了嗎?還是……或許這場婚姻並沒有他想像的糟?他想。
「喂?喂?」她在他面前揮揮手,示意他回神。「開車啊,在想什麼這麼入神?」
「想你。」
「想我?想我怎樣?力大如牛喔?拜托,司機先生,請別在心里偷罵我。現在去火車站,謝謝。」她哼哼地笑了兩聲,把窗戶按下︰「都是臭泥巴的味道,嗯——」
他忽然有沖動想笑。「有怪味?」他卻沒聞到,只聞到她頭發上下時傳來若有似無的淡淡女人香。
「對啊,整個車子里都是,怪難聞的。」她說。
他發動車。「今天下午過後,我想了很多關於我們的事。我們必須好好談一談。順便告訴你,本車直達台北,中途不停靠站——特別是火車站。」
「什麼?就說不嫁你了,你還想羅嗦什麼?」她瞪大了眼楮,擺出茶壺狀,準備與眼前這個開車的仁兄好好「談一談」。
「你有沒有想過一種可能?」
「什麼可能?我唯一想到的可能就是‘不可能’和你結婚。」
「幸福的可能。」
她怪異地瞪了他一眼。「幸福只會出現在我上了火車、逃離你們這些瘋子後才會降臨。忘了問你,你今晚是怎麼搞的?居然會來堵我……
你怎麼知道我今晚會逃家?」
「我猜的。」見她一臉疑惑,又補充道︰「你的眼神很心虛。」
「反正你也不想結婚,就讓我逃掉不是很好嗎?干嘛讓我們都為難?」
「誰說我不想結婚?」他看著她,定定地回答︰「我願意娶你。」
「但我不願意嫁你啊……」
「不如這麼想吧,或許我們之間真的有緣,要不然那天不會三翻兩次遇到你。如果這命定的安排,那我們就接受它。」
「停!別再鬼話下去了。立刻到火車站去。」她搗住耳朵。
「嫁給我真的那麼不好嗎?」
「別再說任何你很搶手,然後我很平凡這一類的屁話。這是我的人生,為什麼要配合著你們的劇本走?有誰問過我的意見了嗎?」
「只要是正常女人都會點頭答應。」
「沒錯,你是很優秀,但是我們對婚姻的看法徹徹底底不同。我不在乎貧窮,我願意和我丈夫一起打拼,創造一個屬於我們自己的家,這就是我要的婚姻,非常單純的、小小的幸福。」
「很抱歉我的財富讓你無法享受夫妻同心、胼手胝足的快樂。但這不成理由,你怎能確定我不能帶給你單純的、小小的幸福?」他握住方向盤的指節泛白,似乎在忍著不發怒。
「因為你不可能會……」愛上我啊。她沒將話說完,煩躁地用手指梳了梳頭︰「算了,你去娶別人吧,娶一個各方面都能配得上你的女人。畢竟婚姻還是要門當戶對才不會產生太大的裂痕。」
看來這個女的是吃了秤坨鐵了心,真的不想嫁給他。他側著頭看她,一個念頭鑽進了他的腦里。
「說的也是。世界上的女人那麼多,條件比你好的路上隨便捉都有一把,我干嘛執著呢?」他苦笑。「你難道不知道我這輩子只能娶那個在我三十歲生日那天跌到我床上的女人嗎?如果娶不到她,我就得放棄樊氏繼承權,也就是說,我會變成一文不值的窮光蛋。」
哼,他想到那晚她給他的帳號和密碼,就可以推知她這個人的個性,八成是濫好人一個,同情心非常豐沛的那種人。所以,他決定要好好善用她的愛心,這樣一點也不為過吧;
「啊?不娶我就變成窮光蛋?真的還是假的?喂,老兄,你該不會在騙我吧?」她非常懷疑。
「我從來不求人。你要不要嫁我,隨便你。」
車內的氣氛很僵。夜風自窗戶灌入,感覺有點涼。
她咬了咬下唇,難怪他說願意娶她。沒辦法呀,他也是無路可退了吧,想想他那麼心高氣傲的人,如果變成一文不值的窮光蛋……如果她不答應他的話,會害他一輩子的吧?
她的心又陷入掙扎。同情是建築在日後的痛苦上,可是婚姻又不是說同情就能嫁給他?她再度看了一眼身邊沉默的男人。他很好啊,十大黃金單身漢,她還在挑剔什麼?可是這種婚姻沒有愛……
就在他們彼此都沉默中,他已將車開到火車站。
「到了。」他冷冷說。
「喂,別那麼冷漠啦。」她用手指推推他。
他自動自發地拿起她的行李下車,往站內走去。
「到哪?」他將行李放在櫃台前的長椅上。
「那個……新營。」她低頭說,連看也不敢看他一眼。
只見他轉身往櫃台走去,幫她買票。他幫她買票,然後她坐上車,兩個人就從此分道揚鎬。他們只是生命中彼此的過客……
有一種淡淡的、離別的不舍之情在她心中泛開,那感覺有點酸楚……
她的手不自覺地握緊行李箱的袋子。為什麼他一個轉身的背影,竟讓她覺得心有點酸?是因為想到他以後會變成窮光蛋嗎?還是……
她發現自己竟無法再看他的背影。於是她提著行李,頭也不回地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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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他拿著票轉身的時候,但見空蕩的車站大廳早已沒有她的蹤影。
她跑了!
無法解釋心頭那股沒由來的悵然,他急急地奔出大廳,朝四周左顧右望。
沒有她,沒有她,居然看不見她!這該死的天殺的女人跑到哪里去了?
深夜里車站外一片空蕩。只有一輛計程車等著,而里頭的司機正在打盹。
他急急地敲了敲車窗︰「剛才有看見一個女人從車站里走出來嗎?」
那司機被他叫醒,揉著惺忪的睡眼。「哪來的女人?」口氣很不好。
沒坐車?那她到哪里去?顧不得禮教,他進入女廁里,一間間瘋狂地尋找。
沒人,都沒人!他一臉頹然地走出女廁。不,她不可能平空消失,難道說她被人強行擄走?思及這個可能性,他冒出了一身冷汗,神色著急地跑回車子。
一打開車門,就只見她好端端地坐在車里,
「我在這里。」
是的!
她在車里。
她要跟他回去。
她願意跟他結婚。
有一種感動,很輕、很淺、很淡,但會讓人永生難忘。
樊御看著她,有一股想擁抱她的沖動,但他就只是原地站著,不明白自己心中澎湃激昂些什麼,只知道心里漲滿失而復得的喜悅。他不由自主地笑了起來。
他看著她的眼神,灼熱得讓她覺得全身上下毛孔都不自在起來。
她的行為具體表示她答應嫁給他。他會不會覺得她很做作?故意繞了一圈答應嫁給他?他這個表情算是高興吧?是嗎?
他就這樣一直望著她,讓她的心「怦、怦、怦」地狂跳……
「我怕害你變成窮光蛋,所以才留下來。」她假裝神情自若地比了比車門。「但是如果你每次下車都不關車門,相信很快的你就會害你自己成為窮光蛋。」
罷才看到敞開的車門差點沒腦溢血,只要再一直這樣下去,光是買車、丟車、買車、丟車……一直循環下去,他就會害自己破產啦。
他失笑,八成是剛才太生氣而手里又拿著她的行李才忘了關上車門。
他私心卻希望她留下。短短數小時內對這樁婚姻心態上的轉變連他自己都覺得奇怪,他只能說,或許這個女人並非一無是處,他還想再多了解她一點,所以希望她留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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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車開到他台北公寓的地下室時,已經是早上七點多了。
他將車熄了火,沒有立刻下車的意思,反而側身靜靜地瞧著她的睡臉。
她的呼吸綿長而緩慢,想必睡得很熟。
「我們……來玩一個積分游戲吧。」他撥開了她臉上的頭發,輕輕地說。「雖然你不是我心目中理想妻子的樣子,而我想必也不是你心目中理想丈夫,但我們決定要結婚了呀。既然已經決定了就要做出行動,拿出勇氣賭它一把。我不知道在婚姻這條道路上我們會往哪個方向去,但我知道我們可以一起決定下一步兩個人要怎麼走下去。」
他輕撫她的發絲,那發絲就像他想像的一樣柔細,他發出一聲滿足的輕嘆。
「這樁婚姻還有很多可以努力的地方,首先我們得從拋棄成見開始,從兩個人立足點平等開始。」他任自己的手指穿梭她的發間。「零分,就從零分開始,你和我都拿零分。雖然我對分數一向十分要求,但在神聖的婚姻之前,我想包容將會是最大的婚姻存續要件,所以標準略降為六十分。讓我們互相打分數吧,只要雙方都超過了六十分,那麼我們就做一對有名有實的真正夫妻。」
那女人繼續睡著,他相信就算天塌下來她都會照常睡得十分安穩。
「我的建議很不錯吧?雖然不曉得最後會怎樣,但至少我們曾為了我們的婚姻努力過。」
他看著她的睡顏,居然覺得心底十分安穩。他以為細看她那張平凡的臉會讓自己產生後悔的情緒,沒想到居然沒有。他的心底反而生起一股淡淡的、無以名狀的情緒,他的直覺告訴她,留她下來是對的。
「我先來示範如何打分數。」他在她耳邊輕聲細語著,就像一個體貼的情人︰「為我撐傘,自己卻渾身濕淋淋,得十分。因為你的這個舉動讓我正視到這場婚姻的可行性,不瞞你說,我原本要使一些手段讓你知難而退的。你現在是不是該高興那時有幫我撐傘,要不然連和我說話的機會都沒有……」自大狂又發作中。「將車推出泥沼里,得五分。這是基於紳士風度才給的分數,我從來沒看過哪一個淑女願意下田推車,顯然你力氣很大……」他的臉突然面露愁色︰「你以後應該不會毆夫吧?」
但見她沉沉的睡顏,竟調皮地捏住她的鼻子,等到她因夢中缺氧而輕輕掙扎時才放開——
「最好不要。」一臉認真警告的樣于。「還有呢?我想想……」
他完全陷入一個人的自言自語中。
「你答應嫁給我,三十分。我長得帥、又有錢、能力更是好,這種黃金單身漢你居然不要,我只能說你智商不夠好,要不然就是具有反社會化人格。」他撈起她的發,置於鼻間聞著。「老實告訴你,其實我買了兩張火車票。也不知道為什麼,一听到你吵著要走就是很不爽。可能是你傷害到黃金單身漢的心,讓他覺得自己身價不再,於是沖動之下才決定天涯海角追隨你,一定要逼你點頭答應才行。」
他從口袋中掏出兩張火車票,明知道她看不到,卻硬要在閉著眼楮的她面前揮舞。
「好險最後你還是答應了,要不然我們這場積分游戲就甭玩了。為了這個原因,我一口氣給你三十分,也就是一半的分數。開心嗎?」他的手捏了捏她滑女敕的臉蛋。「現在累積積分有四十五分了哦。」
那觸感讓他愛不釋手,又多捏了幾下。
「我看你對我還是從一百分開始扣分比較好。畢竟我是如此完美啊。」
他盯著她的睡顏,只覺得內心很充實,因為他知道他會為某個女人而定下來,不管他愛不愛她。
他在她額上輕輕烙下一吻。「早安,我的黑輪小姐。」
這還算不上愛,他知道。所以他只吻了她的額。
他會試著讓自己愛上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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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麼?大哥親自去找她?!」客廳里傳出一陣驚呼。
「是小李說的,他說樊御昨天半夜請他下南部載他們回來,這消息千真萬確,錯不了。」唐時玲八卦著最新消息,臉上是女人講八卦時特有的興奮。
「瞧,這個時候都還起不來,就可以知道昨晚是多麼天雷勾動地火、一發不可收拾了。哎,我說御這個小子,表面上一副很冷淡的樣子,其實背地里火熱得很……呵,這樣也不錯啦,快的話,說不定明年就可以抱孫子了……呵呵呵……」
如果說大家的時間都和唐時玲一樣充裕的話,下午四點半鐘,正是適合喝下午茶閑聊的時間。只可惜在場的人只有唐時玲一人是無業游民,不,更正,她的職業是富貴人家的夫人,專司吃喝玩樂。
「就為了這個原因把我們統統都叫來?」樊仲不悅地皺起了眉頭。
「媽,我真的很忙,沒空陪你玩這種無聊的把戲,局里還有很多事情等著處理……」
鮑寓客廳里坐著樊氏大家長樊德、他美麗如花的太太唐時玲,以及他們的孩子們,分別是身為律師的老二樊衛、當警官的老三樊仲,和當醫生的老麼樊潔。
樊氏夫婦教育孩子的方式非常自由開明,每個小孩在成年後就獨自擁有自己的私屬公寓,平日就各自住在自己的公寓中,只有過年過節才會回到主屋團圓。所以今天的聚合算是非常難得。
忘了一提,他們一家子都是俊男美女。
「任何事都比下上面見你們新大嫂來得要緊!用同情心去想一想,人家第一次來我們家一定會感到非常的陌生害怕,如果我們還冷淡相待,那麼你大嫂的心里必然會很不好受,所以我們必須要用拿出最熱情的態度來歡迎她,讓她在這里有了歸屬感,從此之後就是和和樂樂的一家人了。當然啦,以後你們各個都娶妻了,我也會這樣做的。懂得媽的用心良苦了吧?」
「沒想到平日有著粗線條外表的媽,居然藏著如此細膩的心思。媽,看來是我誤會您了,您其實是深謀遠慮、無怨無悔、處處為我們著想的好媽媽呀……」樊衛惡心巴啦地抱住唐時玲,上演一幕感人的大和解戲碼。
「呵……快別這麼說,只要你們都孝順,我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就算被你們誤解也沒關系,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承受的……」唐時玲目光含淚,渾身上下散發強烈的母性光輝。
「這是‘星星知我心’的拍片現場嗎?」樊仲受不了地將目光自那對緊緊擁抱的母子移開。
樊潔攏了攏過肩長發,淡笑不語。她的美,不染縴塵,彷若天上仙子下凡。
「喔,對了,我有沒有跟你們說過那天當屋頂掀開的時候,探照燈一打,就只看到御兒他趴在……」
「媽……別再講了,你已經重復好幾十遍了,我們都會背了……爸也強迫我們看了好幾遍他拍的畫面。又不是什麼世紀名片,有必要要這樣嗎?」樊仲忍不住搗起了耳朵。
「喔……那我有告訴過你們‘命定姻緣’這個傳說嗎?樊家的男人最後都會愛上命定的戀人,想當年你媽我只是個海邊長大的海女,你爸他為了躲避你爺爺的追蹤逃到我們那個靠海的漁村,就這麼踫上了村里第一大美人的我,一開始你爸也是心不甘情不願,可是後來還不是愛我愛得要命,所以我敢說御兒最後一定會愛上意真的啦,不信的話我可以跟你們打賭……」
「身為良好公民不應該有任何賭博行為。我可以用現行犯的罪名逮捕你們。」鐵公無私的樊仲雙耳原處在自動關閉狀態,但在听到「賭」
這個字後,因職業使然,雙耳自動回復正常功能。
「死孩子,連你親娘都敢捉,你不要命了啊!」唐時玲火大立刻賞了樊仲一顆爆粟。「搞清楚,我可不是你那些犯人,我是你媽呀!你這個孩子,愈大愈不听話,上次在公路上才不過小小地試一下新車性能,居然派出一隊警車來攔我,說我是飛車大盜……」唐時玲氣唬唬的。
「你那種速度和開法和飆車少年有什麼兩樣?只開你一張罰單算是法外開恩了,原本還要……」
「還要!還要把我怎樣?有種你就大義滅親把你親生的娘關進大牢里啊!」
有這種愛飆車的母親真讓人頭疼。
「媽,生氣除了讓你產生皺紋之外,又會造成血液循環加快,增加心髒負荷。」美麗如天仙的樊潔說。
「是呀,老伴,年紀都一把還學人家飆車……」
「樊德!我有沒有听錯,你剛才叫我老、伴?我哪里老了?」
「沒錯,媽,爸剛才是說‘是呀,老伴,年紀都一把還學人家飆車’,您沒听錯。」樊衛火上加油。
只見唐時玲怒火沖天,掄起了拳頭,施展她苦練多年的神女拳……
「原以為大哥可以成功地反抗這種古老的選妻游戲,要不就來個抵死不從,沒想到大哥居然這麼心甘情願地走進禮堂,枉費我那時還最看好他。而二哥看起來就一副不可靠的樣子,對他壓根兒不敢有任何期望。唉,想來想去唯一一個能打破數百年來魔咒的人,就只有我了。」
樊仲撫著頭上的腫包說著。「婚姻這種制度又不是適合每個人,更何況是這種強迫中獎的婚姻。」
樊潔優雅地啜飲著咖啡,一點也不受身邊的事物干擾。
「依大哥的個性,輸給爸就乖乖走入禮堂;這一點都不讓人意外。」
她道。
「不知道這個新大嫂的個性怎樣,如果連個性都讓人受不了,那我只能說這婚姻注定要以失敗做收場了,畢竟沒有愛情的婚姻難以長久。」
「愛情這種東西可靠嗎?」樊潔一貫的微笑道。
這讓樊仲微愣,還想再問什麼就又見唐時玲追著樊德滿屋子跑︰「樊德!你給我解釋清楚……」嘖,這種打打鬧鬧的婚姻,誰還敢進禮堂?
正上演一出反目成仇的戲碼時,一直關著的主臥房門板被打開。
「你們真的很吵。」房子的主人終於現身並且發出抗議。
「兒呀,你千里追妻,終於抱得美人歸哪!」唐時玲放開揪住樊德的手,立刻來到樊御跟前,笑得好不曖昧,還三八兮兮地眨一下眼。
「媽,你國文造詣不是很好,大嫂的長相不能算是美人吧……」樊衛道。他有看過影帶的。只是,話聲未落,立刻招來一頓毒打。
「她的長相不需要你來批評!」這次施暴者是樊御本人。
「我只是實話實說啊……」無辜地叫道。
唐時玲鑽進樊御擋著的門板。「女大十八變,只要花點錢,美麗這種東西是唾手可得的,要重新改造一個人,對我唐時玲而言壓根兒不是難事,不是我自夸,想想‘海東企業’的獨生女吧,要不是我自里到外徹底改變她,她怎麼可能有機會嫁給‘旭升’的王泰祥?呵……所以說改造意真這事就包在我身上吧,我敢打包票不出二十天我就可以把她變成一個大美人……」唐時玲推開了門板。「咦……人呢?」
眼前僅見空無一人的大床。她四處張望,尋找她未過門媳婦的身影。
「不用找了,她跑了。」樊御鐵青著臉道。
「跑了?」
「對,跑了。」十分挫敗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