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午的陽光,懶洋洋映照進寧靜的廂房,廂房的主人還高臥不起。
窗外鳥囀聲悅耳動听,精致小園內嫣紅奼紫,一片初夏美景,卻無人賞玩。
廂房的門輕輕被推開一條縫,一個年約十八的丫鬟探頭望了望。
床上,枕被都是柔軟輕盈的煙藍色,被面繡著一對戲水鴛鴦,栩栩如生。一只雪白手臂抱著絲被,睡得正熟。
「小姐?」丫鬟試探性地輕喚,「小姐,該起來了。」
「嗯……」應聲嬌慵,帶著濃濃的睡意。「什麼時候了?」
「快午時了,您沒用早點,這會兒都該用午膳啦!」見小姐已經醒來,丫鬟索性推開門,快步進來。「快起來梳洗!今兒個是什麼日子,小姐不會不知道吧?」
抱著被子的雪臂緊了緊,換個姿勢,還是留戀著床,不肯起來,嬌糯的嗓音懶懶飄出來,「什麼大不了的日子……」
「六爺回京啦!」丫鬟在房里忙著,又是準備小姐盥洗的花水、巾子,又去打點小姐要換的衣裙,一面絮絮叨叨,「一開春就南下,一去去了四個多月,也真辛苦六爺了。」
丫鬟口中的「六爺」,便是當今皇上的第六子雁宇瑎。文采風流,俊美倜儻,是京里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翩翩佳公子。
這位六爺不像其它皇子自小練武,他是個讀書人,儒雅博學不說,一向對治水、建堤、開運河等事務極有興趣。
成年之後,更是多次被皇上親自指派為特使,南北奔波,一年有大半時間不在京里。卻是一回京,便像大事一般,迅速傳遍整個天子腳下。
原因非常簡單──達官貴人、皇親國戚,無不想跟這位皇上極器重的愛兒攀關系;家里有適齡閨女的,更是熱切。只要六爺一回京,接風、洗塵、慶功等宴席,一個接著一個,總要熱鬧上好一陣子。
丞相府里自然也不例外。因為于丞相和六爺既是師生,又是忘年之交,每回六爺回京,總會來相府拜訪,把酒言歡,盡興方歸。
「小姐,小姐!」眼看自己的叨念沒有得到響應,心知肚明小姐又重新沉入夢鄉了,丫鬟來到床前,站定扠腰道︰「小姐,真的該起來了,一過午,嬤嬤們便會過來幫小姐梳妝打扮,準備出席晚上的洗塵宴……小姐,不能再睡了!」
「真吵……」被擾得不得不轉醒的小姐抱怨著。
「先起來洗個臉,吃點東西,今兒個一定要把小姐打扮得美……哎呀!」
探身過來扶小姐起床的丫鬟,突然驚呼起來。
只見剛坐起身的小姐,絲被由身上滑到腰際,一身白女敕肌膚晶瑩賽雪,此刻,卻有著斑斑點點、如花瓣般的紅印!
丫鬟已解人事,當然知道,那是被男人百般寵愛親吻之後,方留下的痕跡,她當場轟地一下紅透了臉。
小姐則是懶洋洋扯起不小心滑落的被子,掩住胸口,似笑非笑,嬌慵地瞟了跟在身邊多年的貼身丫鬟一眼,「巧絲,還不把衣服拿給我?傻在那兒干什麼呀?」
巧絲低了頭,臉上燒得燙燙的,趕快把準備好的衣衫捧上來,服侍小姐穿上。
待換好了衣裙,巧絲彎低身子,幫小姐系上繡著繁復暗花、顯得有些厚重的腰帶之際,忍不住細聲問︰「所以……六爺昨夜就到京了?」
小姐又瞟她一眼,眼波盈盈,千言萬語,都在里面。
難怪,小姐今兒個睡到這麼遲。平日是清晨即醒,起床梳洗的呀。
鵝黃的衣衫襯得小姐肌扁賽雪,眉目如畫。巧絲動手幫小姐梳理那一把又長又柔的發,烏亮的發絲握在掌心,她望著銅鏡中的小姐發愣。
「又怎麼了?」小姐支著腮,在鏡里回望著親如手足的丫鬟。
「小姐……真好看。」巧絲忍不住說。
可不是嘛!彎黛眉下,一雙清澄分明的眼眸,有著流轉的醉意。如玉雕就的鼻,菱形的紅唇,在精致的瓜子臉上,組合出絕世的容顏。
尤其今日,鏡中映出的臉蛋,暈著淡淡的紅,眉眼都有一股特殊韻味。小姐就像一朵將開未開的睡蓮,清麗間散放著迷人的淡淡幽香,美得令人難以移開視線。
小姐噗哧一笑。「妳傻了?看了這麼多年,還說這樣的話。」
「是真的。」巧絲堅持。「每回六爺來過之後……」
小姐嬌嬌瞪了她一眼,「還說?」
這個大秘密,可是不能隨便說的,巧絲當然知道。她警覺地閉上了嘴,半晌,才轉移話題,「那今兒個要梳什麼發型呢?」
「不用麻煩了,反正像妳說的,下午嬤嬤們就來折騰我了。」小姐嘆了一口氣,有些無奈。
先拿了絲帶松松系住一把青絲,巧絲又去張羅小姐的午膳。因為晏起沒胃口,所以貼心的巧絲只端來了棗泥餡餅和燕窩甜粥。
「剛剛大廚房的管事還在說,寶玥小姐吃這麼少,簡直是幫他們省事。」巧絲一面收拾著房里,一面嘮叨著,「小姐,拜托妳也吃多一些吧。」
暗寶玥沒有響應,她只是低頭斂目,一小口一小口輕啜著甜粥。
雖然睡到了近午,還是打骨子里透出一股慵懶疲累;昨夜那個人到三更之後才來,鬧了她大半夜不得好睡,到了寅卯交接時,才戀戀不舍離去……
他們一行人,確實應該今天才到京城的,至少,放出來的說法是這樣。但「他」依然按捺不住,快馬加鞭的,一個人把侍衛隨從都拋下,連夜趕進城,只為了提早幾個時辰見她。
分別了四個多月,相思欲狂;她在睡夢中被男人的吻給擾醒,待清醒時,已經被剝得一絲不掛,密密壓在健壯堅硬的身下。
火般濃情幾乎要燒掉整張床。水藍的紗飄動,輕柔拂過起伏糾纏的身軀;濃黑夜色中,情人的需索,彷佛沒有盡頭。
他要了她一次又一次,那麼凶、那麼急,根本不像個溫文儒雅的讀書人……
「……六爺這次不知道又從南邊帶了什麼回來?上回帶的茶葉可真好……」巧絲走近。嘴里的嘮叨,驚醒了回想著昨夜旖旎情事的傅寶玥,她的臉蛋火辣辣地燒紅了。
沒出嫁的閨女,卻已經……已經……
「小姐,妳在想六爺?」看那春意流轉,美得叫人屏息的眉目,巧絲當然猜得到她的小姐在想什麼。不知道為什麼,丫鬟的臉也紅了。
那風度翩翩、儒雅風流的六爺呀,和他們小姐……
「啊!」顧不得害羞了,巧絲猛然驚醒,「小姐,妳身上得要擦點藥,要不然下午嬤嬤們會問的!」
包衣的時候,侍女們自然會看見她身上的點點痕跡。小姐可是未出嫁的閨女,要是讓人知道她密會情郎,事情可就大了!
巧絲連忙去梳妝匣的夾層里,找出一個小瓷罐,里面裝的是特制玫瑰香膏,再找出敷臉用的白粉,輕輕調在一起,然後過來幫小姐上藥。
香膏消腫退淤,粉則是可以遮掩紅痕;巧絲一面幫小姐涂著藥,一面忍不住又嘮叨了,「六爺也真是的……」
「有人在抱怨我?」低沉的嗓音突然響起,把主僕二人都嚇了一跳。
斑大身影不知何時已經來到,雁宇瑎跨進閨房。
他一身深色長衫,玉帶飄飄,俊秀瀟灑,富貴氣息逼人而來。一雙含笑的鷹眼卻直盯著那嬌弱人兒,像是怎麼看也看不夠似的。
「六爺,一路辛苦了。」巧絲紅著臉,趕忙屈膝行禮,「奴婢不敢,不是在抱怨六爺……」
「沒關系。」雁宇瑎溫和說道,伸手接過巧絲手中的小瓷罐。「我來吧,妳先下去休息。」
巧絲應了,不敢迎視俊美無儔的男人,頭低低地快步出去。臨去,還小心地關緊了廂房的門,留給他們私密獨處的空間。
「你怎麼來了?」傅寶玥保持原來懶懶坐著的姿勢,沒打算起來行禮問安,杏眸在他的臉上溜了溜。「早上不是要上朝嗎?」
「現在都過午了。」他走過來,低頭先輕吻了下她的眉梢眼角,低聲問︰「妳才剛起身?昨夜太累了?」
「你還說!」粉臉又是一陣紅,她嬌嗔道︰「誰像你呀,鬧了人家一夜,今天精神還這麼好!」
雁宇瑎笑了,笑聲低沉魅惑。他在旁邊酸枝圈椅坐下,伸手把嬌美人兒抱到腿上。嘟嘴抱怨著的她,當然乖乖依偎在他懷里。
粉女敕臉蛋一仰,承迎火熱纏綿的吻。
好不容易,這長吻結束了,她氣息不穩地抵住他的額。
「你怎麼跑來了?」她又問,問句軟綿綿的。「中午沒賜宴嗎?皇上肯放你走?」
「有啊,不過簡單吃過而已。父皇體貼我旅途辛苦疲累,賜宴設在晚上。」他埋首佳人發絲間,深深呼吸那幽幽的淡香。
「你累?你哪有累的樣子?」她又是甜死人的嬌嗔。「你今晚不是要來丞相府吃飯嗎?剛剛巧絲說的。」
「推到明後天了。」他吻著她白玉般的耳垂,逗得她格格輕笑。「妳這樣……也不好見客。」
他意有所指說著,一面輕撫她玉頸上,被他吮吻出的點點愛痕,換來她媚媚的斜眼一瞪。
不好見客……還不就是給他這位惡客鬧的!
雁宇瑎笑著安撫她。「別瞪了,我幫妳擦藥,可以了吧?」
「可不許胡來!」傅寶玥警告著,「大白天的,巧絲就在外邊……你要是讓人看見……」她可不饒他!
「不會的。」
輕解羅衫,他細心而溫柔地為她上藥。好幾次,他都忍不住要湊唇上去,再度品嘗她嬌女敕的肌膚。
「就說不許胡來了……」她被逗得氣息微亂。
「噓,乖。」
流連纏綿,不舍離去。軟玉溫香在抱,心上人就在他懷里,雁宇瑎怎可能輕易放過她,當然是親了又親,吻了又吻,千般眷戀,萬般疼愛。
鵝黃衫子的前襟被拉開,她無助地抱著埋在胸前的頭,接受他的吮吻。
「討厭,你到底要擦藥,還是要欺負人家嘛……」她的埋怨帶著嬌喘。
大口喘息著,雁宇瑎費了好大的勁強迫自己,才離開那高聳嬌挺的雪峰。
摟緊了她,緊得好象要把她揉進身子里,他低低在她耳邊訴說︰「現在先放過妳,不過今晚……」
話沒說完,但意思清清楚楚︰今晚,他一定會在宮里的盛宴之後,再度溜進來私會心上人。
粉頰酡紅,眼波盈盈,傅寶玥瞅著那張俊美異常的臉。眼光迷醉依戀,讓男人申吟著,又低頭攫取她欲語還笑的紅唇。
良久……
待巧絲等得急了,忍不住回來敲門提醒時,傅寶玥應了,要她進來。
巧絲硬著頭皮進門,只見小姐和六爺分坐在小圓桌的兩邊,雖然離得遠遠的,端坐相對,衣服頭發也整整齊齊,但兩人之間那曖昧流轉的氣氛,卻讓巧絲完全不會誤認,這絕對是一對親密愛侶。
「小姐,剛剛听管事的說……」
「晚上沒有設宴,是吧?」傅寶玥接了下去,「不用忙了,我落得輕松。」
「那六爺要不要喝茶?吃點心?」
「不用,我該走了。」雁宇瑎起身,準備離去。
他可是從諸多拜會中,硬是偷出一個時辰,過來和心上人溫存的,這會兒不走不成了。
暗寶玥起身,送他到廂房門口。
有外人在場,即使是貼身婢女巧絲,雁宇瑎還是有所保留,他只是深深望了嬌美人兒一眼,低聲問道︰「晚上等我?」
她含嗔地瞄他,嬌羞點頭。
目送那瀟灑身影越牆離去,傅寶玥一手按著心口,長長地吐出一口氣。
「六爺也該做個打算了,老是這樣偷偷模模,不是個辦法吧……」巧絲為主子不平,小聲在她身後嘀咕著。
「妳呀,話越來越多了。」傅寶玥回身,漫不經心說。
「小姐,下午妳想做什麼?」知道小姐不愛听這些,巧絲伶俐地換了話題。「要到園子里看花?還是彈琴?或是……」
「外頭熱,我在書房畫畫好了。去,幫我準備紙。」傅寶玥說道。
小姐愛畫,除了賞玩,也作畫;她的畫靈秀淡雅,正如其人。
「今兒個畫什麼?」一面收拾碗筷,巧絲一面順口問,「要丹青,還是水墨?」
「嗯……準備顏料,我想畫花。」
情郎回來了,她的心緒浮動雀躍,大概靜不下來畫素淡山水,不如就畫初夏斑斕艷麗的花兒吧。
她,也就像一朵鮮麗花兒,在雨露滋潤下,徐徐為了一個人開展,為了他美麗。
偷偷的,私密的……
窗外,園子里靜悄悄,粉蝶翩翩,追逐嬉戲。她憑窗而坐,略瞇起杏眸,懶懶遙望。
這兒,不是她的家。
她自小在南方生長,直到八年前的一場巨變,讓她不得不孤身投奔在京里的姨父、姨母。
八年前,蘇州首富傅盛,被牽連進奪位犯上的陰謀里,資助有著野心的四皇叔平信王。
皇帝不願將禍端擴大成手足相殘的慘劇,盡力壓下此事,只將皇弟軟禁,但是平信王的親信們,或被流放,或被革職,而資助者傅盛也難逃被賜死的命運。
偌大的傅府,上下僕佣數百人,一夕間散得干干淨淨;雖沒有株連九族,但這個家一抄,也算是家破人亡了。
留下唯一的幼女傅寶玥,年方十一,在親友間彷佛燙手山芋轉來轉去,沒人敢收留,最後,由遠親送到京里,在姨父丞相府住下。丞相夫人是傅寶玥的親姨母,在出嫁前,和傅寶玥的母親感情不錯。
丞相府里,大家都知道表小姐來自南方,不過,關于她的一切,沒人敢多問、多說。表小姐一直獨自住在別院里,安靜端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從不給任何人增添麻煩。
時間過去,轉眼就是八年……
雖然傅寶玥出落得越發標致絕艷,但因為少有人知,加上她算是帶罪的身分,所以已經十九歲了,還沒有人上門提親。
沒人想惹上這個麻煩;娶個叛亂犯上的罪人之女回家,豈不是自尋煩惱嗎?
皇上雖念著手足之情,不追究皇弟,但對其他的亂因,可不會輕易放過!
暗寶玥自己也知道身分特殊,她安于這個小小的院落,安于成天作畫、讀書、彈琴的單純清靜日子。花樣年華的少女,卻過著與世無爭,甚至是與世隔絕的生活。
直到兩年前,她十七歲生辰之際,那個修長瀟灑的身影,闖入了她平靜無波的心湖,蕩起了陣陣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