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山路,少了街燈的照明,漆黑得教人害怕,但葉雨荷卻是非常習慣這種黑暗。
騎著摩托車自山上下來,她對這段山路早已是模得熟透了,哪邊該彎,哪邊該拐,她可是了如指掌。
今天是她最後一天到酒吧里上班,她的心異常的輕松,卻也矛盾的沉重,總覺得今天的心情有些詭譎,形容不來的怪異,眼皮也跳個不停,但她並不相信眼皮跳動是攸關預知未來的這些說法。
到了工作地點,換上制服,她開始了最後一天的調酒生涯。
這麼多年來,她第一次仔細的注意著店里的每一個客人,她的目光掃視過每個角落,最後停在最內側的那一桌。
不消太多的觀察,她一眼便能認出他們是博毅的朋友,總是這樣,他們幾乎三兩天就會來此報到,談論的事項也總引起她高度的關心,只因她想從他們口中探知一些關于尋找石博毅下落的進展。
「說也怪,這石伯母的神通廣大,已經不是什麼新鮮事了,這回找兒子竟就花了她近一年的時間,這實在太不像她做事的手腕了!」
「可不是,一年了耶!不是一個月哦!不過當初毅清醒過來時,該是全身都還疼得緊,沒人攙扶的話,應該是走不了多遠的,依我大膽的推論,我認為這一切都是有人刻意策畫的。」
三人之中,心機最重的當屬紀薰了,他的目光毫無預警地淡掃過吧台後方的葉雨荷,嘴角若有似無的揚起饒富深意的弧度。
她的心猛地一驚,差點捏碎了手中的玻璃杯。
看來他們有人猜到答案的一部分了,只是……會不會懷疑到她身上來,還是個未知數。
「你是說……」尚言風還有些搞不清楚狀況。
「我是說有人刻意將博毅給藏了起來,想把他佔為己有。」紀薰把話挑明了說。
「那人是誰?」上官澤捺不住性子地想知道。
「是誰,我最近有懷疑的對象,但沒有證據……」紀薰刻意拉長了尾音,撫了撫下巴,目光再次回到葉雨荷身上。
其余兩人順著他的目光射去,這才恍然大悟。
「你是說……她有可能就是帶走博毅的主謀?」兩人異口同聲。
「極有可能,當然,我也有向石伯母透露過往這方面調查,我想她該是找人調查過她了,結果如何,近期可能就會公布了。」
紀薰實在不認同葉雨荷這樣的作法,若她真如自己所臆測的,藏起了博毅,而他卻沒有想過要逃離她,甚至是順著她的方法做,那麼只有一個可能,那就是他根本已經失去記憶,只能听從她的謊言,因此,他才會仿如人間蒸發,任憑他們翻遍了台灣,就是遍尋不著他的蹤影。
葉雨荷移開與他們短接的目光,試圖掩去眼底的那抹焦慮不安,可她的心卻開始狂跳了起來。
若是他們懷疑到她身上來的話,那博毅極有可能很快就會被他們找到,然後被強制帶離自己的身邊。
當下,她變得無心于工作,一顆心七上八下的,煩躁極了!
她多想就這麼丟下手邊的工作,立刻回到他身邊,確定他仍在那里,但她還是隱忍下那股沖動,緩緩地數著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
石博毅坐在沙發上整理著連日來的作品,準備交給出版社出版畫冊。
倏地,一道刺眼的車大燈閃過窗前,他下意識地感到不對勁。
這里平時根本沒有其他住戶出沒,也沒見過有車來往,怎麼今天會有車呢?
包怪異的是,他發現那車子就停在自家門前,他于是放下手上的畫,走到窗邊想瞧瞧來者何人。
目光在瞥見窗外那名自BMW跑車上出來的婦人時,他發現自己的腦袋像是被針扎了一下那般刺痛,他不禁皺緊了眉心。
「怎麼回事?」他撫著泛疼的頭自問道。
眼見那婦人在司機的陪同下靠近了小本屋,他更確定他們來的目的是他,而由方才自己的反應,他知道自己鐵定認識這名婦人。
叩叩叩……急促的敲門聲響起,石博毅猶疑著是否該開門。
「博毅,快開門啊,媽知道你在里面!」
阮玥影再也禁不住一分一秒的等待了,今天她一定要帶走她的兒子。
媽!?
這婦人竟是他的母親!?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他發現他的腦袋愈是運轉著想要想起,就益發疼痛,但他卻停不下來,只是在腦海中一真搜尋著,一直一直……直到一陣黑暗襲來,他終于不支地昏迷過去。
終于捱到了打烊,葉雨荷立刻馬不停蹄的趕回山上的小木屋,在門外,她便看見屋里一片黑,她的心瞬地一沉。
他不會熄滅屋子里所有的燈火的,無論如何,他總是會留著一盞小燈,迎接她回家。
她開始急了,在背包里掏尋鑰匙的手不住地顫抖著,臉上早已血色盡失。
「不會的、不會的……」她不斷地安慰自己上這一切是她多想了,他只是睡了,只是忘了替她開一盞燈而已。
終于找到鑰匙,她卻因過度顫動而無法順利將鑰匙插入鑰匙孔中,急切的心讓她平靜不了,眼淚也急得落了下來。
終于門開了,她立刻奔向房間,探向床上,沒有他的蹤影。
「毅,你在哪里?快出來,別嚇我了。」她對著房間里外喊著,就是沒有任何回應。
「這並不好玩,你快出來,別鬧了!」她的眼淚掉得更凶了,模糊了所有的焦點,也模糊了她找尋的方向。
她頹喪地滑坐在床沿,任淚水爬滿小臉。
不用再找了,她知道他是真的離開她了!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得來不易的幸福,就這麼輕易的被剝奪了?
「因為你沒資格擁有他!」一記厲聲的斥責在黑暗中響起。
聞言,葉雨荷驚詫地猛一抬頭,房里的燈光也瞬時明亮了起來。
「這樣病態地軟性囚禁我兒子,你這女人真是瘋了!」阮玥影厲聲的詰責,把近一年來的擔憂,全數化為一句又一句無情的撻伐。
她是博毅的母親!?
葉雨荷望著她慍怒肅穆的神情,瞬間曉悟了一切。
「是你帶走他的嗎?」她知道他不會主動離開她的。
「不,是他自己要離開的。」阮玥影刻意讓她失望。
「是嗎?」那他不離不棄的承諾又算什麼?
「你想,依他的個性,我逼得了他嗎?」阮玥影挑高了眉峰,語氣間淨是肯定,不容她懷疑。
「……」她答不出話來。
是啊!他從來就不接受任何逼迫,也不是個容易妥協的人。
「我想你也知道,他一開始就是想玩弄你的感情才會靠近你的,那孩子就是這樣,不得手就不甘心,我想這場游戲他該是覺得贏得漂亮了,才會願意收心跟我回去。」
阮玥影已經從紀薰口中得知了大致的經過,關于石博毅和葉雨荷之間的糾葛,她已是厘清了頭緒。
「你這是什麼意思?」
她的心正一點一滴地在流失,阮玥影的話讓她感覺沉重了起來,她不願逕自臆測她的話意,她要她挑明了講,別只是蜻蜓點水地想帶過一切。
「你若是要問個清楚,想要多點自我折磨,我是不反對,但後果你得自行負責。」
「你大可把事實對我說清楚,我不喜歡這種被人蒙在鼓里的感覺。」
「其實這一切都只是游戲罷了,他只是想得到你的人,好贏得這場賭注,說白一點,就是你又再一次被戲弄了。」阮玥影毫不心軟地將話刺進她的心里,讓她的心汩汩地淌流出鮮血來。
聞言,她的臉色倏地刷白。
這是怎麼回事?她怎麼听不太懂她的話?
若說這一年來,他都是在玩弄她,那麼他失去記憶,也是玩弄她的戲碼之一?
那他的山盟海誓算什麼?那他的枕邊呢喃算什麼?
不是說要照顧她一輩子的嗎?為什麼要騙她?
「你說謊!」她的心已經動搖了,卻仍佯裝堅強的反駁阮月影的說辭。
「不信的話,你可以問問我怎麼會知道這一切的事,我可以告訴你,這都是他親口告訴我的。」阮玥影趕緊追加猛藥,讓她遍體鱗傷。
她對他的信任徹底崩潰了,阮玥影的話完美得無懈可擊。
她還在堅持什麼?結果已經判她出局了,她還在不甘心什麼?
垂下幽邈的雙眸,她從不知自己是如此的愚昧之人,上一次當就該學一次乖,而她卻不怕死地往同一個坑里跳。
頓時失去了生活的重心,該如何再堅強起來?她真的沒有方向。
「你也不瞧瞧你是什麼家世,竟還妄想要勾搭上博毅,我看你要不是看上我們家的錢,就是想當少女乃女乃想瘋了!」
阮玥影仍是沒有收手的打算,眼前的葉雨荷讓她氣焰難平,不數落她個幾句,她心里就是不暢快。
「我要是真貪錢貪利的話,何須把他拐來這杳無人煙的山里?我大可使盡渾身解數地勾引他就好,何必兜了一圈,把自己害得如此狠狽?
我總算看清楚了你們母子倆是什麼樣的人了,我告訴你,我受夠了你們的滿身銅臭,也受夠了你的狗眼看人低,我是窮,但我的自尊心不是你們這種眼高于頂的人可以踐踏的!」
好狠心的石博毅,竟然這麼擺她一道,在她甘願奉上自己的靈魂,成為他感情的禁臠後,他卻拍拍走人!
好,算她看錯他了!
本以為她可以把自己保護得很好,結果卻是跌得更深、更重,跌得連心也賠進去了,此時此刻,除了一身傲骨,她真的一無所有了。
「不管你怎麼說,別再和他糾纏不清了,我警告你,要是讓我再見到你出現在他身旁,我一定對你不客氣。」她絕不容許這樣平凡的女人,毀了她為石博毅所精心安排的光明前程。
「這你大可放心,我葉雨荷就算再怎麼犯賤,也不會再招惹上你們石家,淪為你們恥笑的對象。」
「哼!」阮玥影才不管她的承諾,逕自邁開步伐,揚長而去。
再也忍不住傷心的情緒,葉雨荷無助地掩面哭泣,回想起他在身邊的種種,是那麼的真實、那麼的溫柔,怎麼會是謊言惡欺?她真的很難釋懷。
「石博毅,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對著夜空吼出滿月復的怨懣,她失控地打著赤腳奪門而出,在這空寂的山中狂奔著,跌倒了再站起來,繼續向前跑。
她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跑到哪里去,只知道有他存在過的地方,再也容不下她了。
偌大的辦公室里,毫無生氣的鐵灰色系擺設布置,顯示出主事者的冷然肅穆。
石博毅倚著落地玻璃窗,望著遠方重山的景致,思憶起那段與她相知相守的日子。
那日,他在失去意識的情況下被自己的母親強帶下山,讓他徹底和葉雨荷失去了聯系,他就算是想在茫茫人海之中尋獲她,也是希望渺茫。
「雨荷,你在哪里?」他眸中寫滿對她的思念。
再次回到原就屬于他的世界,這一切對他而言,卻陌生得恍如隔世,他不知如何接洽生意,也不知如何與客戶交際,他只覺得一切都變得好難,不再如生活在山中的那般快意自在。
阮玥影一進入辦公室里,便見到兒子屈膝坐在落地玻璃窗前,仿如無心的人偶,空洞的雙眼,凝視著遠方。
她不著痕跡地嘆了一口氣,這已經不是她第一次見到他這般頹喪的表情,身為母親的她縱使是心疼,卻不能軟下心來。
她絕不容許一個毫無地位的女人毀了他的一生!
「毅,你怎麼坐在地上?快到椅子上坐好。」阮玥影帶上門,逕自入內。
聞聲,石博毅只是淡掃了母親一眼,並無起身的打算,面對母親的同時,他的內心又是一番掙扎。
他想對她生氣,但他沒有資格這樣做。她雖是拆散他們感情的劊子手,但她卻也是他的母親,即便他仍是想不起以前的種種,但他知道,這層關系是無法因遺忘而磨滅的。
「你這樣子究竟像什麼?你想和我作對,存心讓我難堪是嗎?」
回到這里已經近一個月了,他每天都是這副提不起勁的樣子,無心于公事也就算了,就連面對她這個母親時,也是一臉陌生,沒有任何的感情,這樣算什麼?
「我想念她。」他仍是望著山的方向。
「不要再想她了,那女人不值得你這樣心心念念。」
「你不懂她。」他低吼。她的善良、她的好,只有他知道。
「你才真的不懂,你對她知道多少?不就是被她帶上了山,灌了幾杯迷湯就六親不認了。」
阮玥影知道失去記憶並非兒子所願意,但他執意對葉雨荷的感情,卻讓她氣憤難當。
「她沒有灌我迷湯,一切都是我心甘情願的。」是他愛她愛得瘋狂,想把她拴在身邊,一生一世不離不棄。
「你不懂她的真面目,她只是一個貪婪不知羞恥的女人而已,不足以你這樣費心想念。」阮玥影再也受不了兒子這般消沉的樣子,把一切都怪到葉雨荷頭上。
「媽,讓我見她一面,好不好?」他說道,喉頭一陣酸澀。
「你——」她快氣瘋了,眼前的他,真的是她那絕不向人低頭的兒子嗎?
石博毅凝視著她的眼,一時間,她竟說不出拒絕的話來,心念快速流轉,她立刻下了一個決定——
「要見她也不是不行,但你得答應我振作起來。」她抓住機會,要他交換條件。
聞言,石博毅眸光一亮。只要能再見到她,他不惜一切。
「你得先好好打起精神來,做出業績來讓我看,如果達到我的標準,我自然會告訴你她在哪里。」阮玥影打算先哄他振作起來,其余的,她會再想出應對的方法來。
「我會的,只要你答應讓我見她一面。」他以堅定的語氣道。
阮玥影被他堅定的意志給狠狠駭住了,怎麼她從不知道兒子的個性可以如此認真?
再望了望兒子澄澈的眸底,她發現自己竟沒來由地心虛了起來。
不!她絕不能心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