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得的一個清新的早晨,沒有千篇一律的早餐會報,沒有秘書小姐突來的工作訊息,席濟民比平常晚了一點出門,神清氣爽地開著他的BMW,才剛出大門,隔壁立刻傳來乒乒乓乓的聲音。
「啊!我快遲到了!」李和欣的大嗓門從屋子內傳透出來。「媽!我的車鑰匙呢?」
席濟民將車子停下,他可不想錯過這有趣的一幕。
李母可能向李和欣說了什麼,她立刻又哀號起來︰
「車鑰匙在皮包里?那我的皮包呢?」
餅了大概三分鐘吧,終于看到李家大小姐冒冒失失地從屋子里沖出來,急忙跳上停在門口的小金龜,然而──
「哇!大爛車!」她又從車子里跳出來,狠狠地往車輪踢一腳。「我都快遲到了,你還有時間耍脾氣啊?」
她在和車子說話?席濟民差點沒仰天大笑。搖搖頭將車子開到她旁邊,他笑意盎然地探出頭問她︰
「女圭女圭臉,你一早就這麼精力充沛嗎?」
相對于他一臉笑意,李和欣可是苦著臉,哭也哭不出來。「為什麼我覺得你是來看笑話的?」
「天地良心啊,我可是什麼都還沒有說!」笑話剛剛就看完了。他煞有其事地舉起右手做發誓狀,然後指向她的小金龜︰「你的車壞了?」
「請你不要用‘壞’這個字來形容它目前的狀態,它只是比較桀騖不馴,偶爾不受控制罷了。」開BMW了不起啊?李和欣無力地瞄了車主一眼。
「上來吧!」席濟民很有風度地指指副駕駛座。「別又說我對你不好,我送你去上班。」
「你會這麼好心?」懷疑地打量他的居心。
「不然你也可以不坐啊,選擇權在你。」相處了好一陣子,席濟民愈來愈清楚她的個性,故意輕松地說道︰「快要遲到的人又不是我,反正我已經展現了我的誠意,如果有人錢多想搭計程車,或者時間多想搭公車,我當然都沒有意見。」
「你……真的很可惡!」李和欣氣得原地跺腳,這家伙到底哪里體貼了?要真的體貼,此刻他說的話應該是︰李和欣小姐,我誠摯地邀請你搭我的車上班,這將使敝人的陋車蓬壁生輝……
「真拿你沒辦法。」席濟民最終還是下了車,替她打開鄰座的車門。「快上來吧!現在上車我還有把握在你遲到前將你丟進峰食品,再模個幾分鐘,我看你只好對著打卡機痛哭了。」
氣惱的李和欣因他的舉動噗哧一笑,像只驕傲的孔雀般坐上車。
「是你‘請’我的喔!可不是我求你的!」
難得他這麼好心,勉強在他從一百分驟降的四十分上加個十分吧!
「我不認為裁員是個好主意。」席濟民揉揉太陽穴,緩和腦際益發強烈的偏頭痛。眼前的朱副總已經嗦了快一小時,而且一點離開的跡象也沒有。「現在公司的業績雖然拉不上去,但還沒必要以裁員的方式來節省開支。」
「嘖嘖噴,年輕人就是不夠高瞻遠矚。」
這次朱副總拉來的,是人事部的主任,同樣以人體置物架的方式,展示著另一張人員與薪資結構分析圖表。朱副總指著圖表上頭的數據,眼中的精光閃爍不定。
「現在如果我們裁員百分之五,就可以節省這麼多開銷,然後把這些開銷用來加強營業部門的資源,我認為才是合理的配置。」
他心里在打什麼算盤,席濟民會不知道嗎?朱副總規畫要裁員的部門,幾乎都支持席濟民,而營業部門長期以來一直掌握在朱副總手里,現在有了業績下滑的好理由,他當然要藉著這個機會鏟除異己。
「美國的實驗室長年投入大筆資金做增進通話品質的研究,相信很快就會有新的突破,到時候,我們可以創造出另一波業績高潮。」席濟民突然想到什麼,語氣停頓了一下,又深深地看了朱副總一眼︰「所以,裁員的事不必再提,不僅對拉抬業績毫無幫助,反而打擊公司員工的信心。同時,我更不希望听到公司內傳出裁員的風聲,這只會讓人心惶惶。朱副總,相信你懂我的意思?」
朱副總的臉一陣青一陣紅,正感沒有台階下時,辦公室傳入敲門的聲音。
「你有訪客,那我先走了。」
朱副總如獲大赦地拉著人事主任推門出去,三秒後走進來的人,是席濟民要面臨的下一個難關──
「濟民,你在忙嗎?」
嬌滴滴的聲音揚起,是董事長的女兒陳悅心。
太陽穴傳來的痛楚使席濟民眉間形成數條深壑。「悅心,不好意思,我很忙。」
她來做什麼?她的糾纏已經達到令他想求饒的地步,他可以和任何一名女性出雙入對,只有她,他避之惟恐不及。一方面不想落人口實,說他是因為裙帶關系而當上總經理;另一方面,陳悅心需索的遠大于他能夠付出的。
無數次明示暗示他對她毫無興趣都沒有用,過去易海舲還曾經誤會她和他有著曖昧。若不是看在董事長的面子,以及他長久尊重女性的觀念下,他實在懶得理她。
「你搬家都兩、三個月了,怎麼還沒有請人家去坐坐?」陳悅心有一雙很媚的眼楮,瞟呀瞟地拼命對席濟民放電。
「新家還沒整理好。」請她去坐坐?他又不是閑著沒事給自己找麻煩。況且,他並不希望有第三個人闖入他和李和欣的天地……
啊!他在想什麼?!席濟民猛然驚覺自己奇怪的想法,用力地甩甩頭……一定是工作太累了,才會出現這種幻覺。其實他所想的應該是︰他並不希望有第三者闖入他和金毛……不,是他和Feuer的天地。
可是在這麼想的同時,他卻又忽略了,在那個天地里,李和欣早已是闖入的第三者……
「濟民,那你什麼時候才會整理好嘛?」
無奈地嘆氣,席濟民極力克制心里的不耐,柔聲安撫︰「最近我很忙,所以一直沒空整理,你如果一直在這里和我說話,那我就會更忙。你也不希望這樣吧?」這跟下逐客令沒有兩樣,只希望她會听得懂。
陳悅心並不笨,不過她知道他不會對女人疾言厲色,仍緊逼著說︰「我要你答應我,新家弄好以後,一定要帶我去!」
「是,等我有空,絕對不只邀請大小姐,還要邀請名傳電信上上下下到寒舍,為恭迎大小姐做好準備,這樣可以了吧?」
「算你會說話!」心滿意足地一笑,陳悅心離去前還回首送了一個秋波。
呼!席濟民終于松了一口氣,接連而來的兩個大瘟神,他心情簡直糟到了谷底,這時候他忽然很想听到一個聲音,一個讓他沒有壓力、心情愉快的聲音,于是他拿起電話,熟練地撥下一串號碼……
「喂,峰食品公關室。」
「女圭女圭臉,有沒有好好上班啊?」一听到李和欣活力十足的聲音,席濟民死去的百萬個細胞又慢慢復活。
「當然有!絕對比你更專心、更盡力地在上班!」
「是這樣嗎?那就好。」他也不清楚打電話給她做什麼,不過,在疲憊不堪時和她對話,有一種救贖的效果,緊繃的情緒也會變得比較快活。
「咦?席大少,你听起來怪怪的哦?」秉持著女人天生的敏感,李和欣听出他語氣的不對勁,然而粗枝大葉的個性卻又抓不到他不對勁的原因。「你被你們老總罵了哦?啊!不對,你就是老總啊!那你被你們董事長罵了哦?」
席濟民不住揚起嘴角,打電話給她果然是對的。「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常常被罵的。」
「我哪有常常被罵?是‘偶爾’!」這兩個詞可是有頻率上的差別,李和欣不服氣地回嘴。「你到底打來干嘛?找易姐嗎?她不在啦!」又像要證實她的說法,她急急加了一句︰「我這次沒有騙你喔!你不要又跟易姐打我的小報告,她真的不在,我有人證可以證實!」
席濟民好笑地听著話筒那端遠遠傳來的對話聲──
「小齊,幫我跟電話里說,易海舲不在!」
話筒里馬上傳來一個年輕男性的聲音︰「易海舲不在……」
「席大少,听到沒,易姐真的不在喔!」電話又回到李和欣手上,她信誓旦旦地加強語氣說明。
「哈哈……你真是太有趣了!」方才心頭的不悅全部一掃而光,席濟民不由捧月復大笑。「她不在就算了,這樣吧,你幫我和她敲個時間,我想跟她談談聯合促銷的事。」
「喔,我會跟她說的。」
原以為她會揪著話筒大罵他意圖不軌,想不到這回居然乖乖地願意幫他聯絡易海舲?
席濟民詫異地盯著掛斷的電話︰心想可能海舲責備過她了吧?或許藉著和易海舲的會面,他可以建議她不要對李和欣太嚴厲,別抹殺了李和欣純真的性子……
還有,也順便問問易海舲,那個叫小齊的男人是誰?
是從什麼時候養成的習慣?本來星期假日,席濟民都會到公司加班,看看報表、批批文件,或者和某位女伴逛逛街、吃吃飯;可是自從隻果派出現在他家的那天起,他對星期天便有種期盼,一定要待在家里,不想錯過每周日都會出現的驚喜。
已經忘了有多久,他沒有和那些鶯鶯燕燕見過面了。
坐在空蕩的客廳里,他目不轉楮地凝視著上頭空無一物的檜木矮櫃,那里本來有只花瓶,卻在李和欣來的第一天就名列仙位了;眼光又移到鋪在電視機前的懶骨頭沙發,在那個角落,她邊看著李奧納多主演的羅密歐與茱莉葉,一邊解決了一大個水果布丁;還有,在庭院里的雕花桌椅旁,她掐得他笑到喘不過氣來……
最後視線落在懶洋洋趴在一旁的黃金獵犬身上,席濟民想到李和欣和它玩的時候無憂無慮的模樣,他是不是也能從這只狗身上得到一樣的快樂?
「Feuer!餅來!」
他伸出右手一彈指,那只狗乖乖地走了過來,一到他腳邊卻又悠哉地趴了下去。
「Feuer!」
這次它只抬頭看了他一眼,一點也沒有起身的意思。
這只狗真是愈來愈大牌,也沒想過供它吃住的人是誰。席濟民不信邪地想,難道要這只狗的熱情回應,就一定要──
「金毛?」
「汪!」金毛聞聲跳上沙發,熱絡地舌忝著他的臉。
「你竟然被洗腦了?」席濟民哭笑不得地撫模它,試圖讓它靜下來。或許,這屋子里所有的生物都被她洗腦了,沒有她爽朗的聲音在屋子里回蕩,總覺得少了些生氣,時間也過得特別慢。
不是嗎?一般說來,李和欣會在星期天的下午三點左右送點心過來,但是席濟民覺得自己已經等了一整天了,時鐘上的指針還是指在一點整。
餅去一年,他自以為過得很習慣的寂寞生活,完完完全全被她搞亂了。
再耐心等等吧,席濟民嘲笑自己的異想,希望待會兒她的來臨,能夠趕走他這星期工作不愉快而產生的疲憊。
此時門鈴無預警地響起,對講機里傳來清楚的叫聲︰
「席──大──少──開──門!今天是黑森林蛋糕喔!」
黑森林蛋糕?她的提前到來就似與他有著心電感應一般,席濟民走到對講機旁,臉上冒出淡淡的笑。「你今天這麼興奮,黑森林蛋糕是你的最愛嗎?」
「今天的蛋糕特別不一樣,一定會嚇死你的!快開門啦!」
一如往常笑著按下開門鈕,席濟民和金毛出去將李和欣迎接進來。只不過手上端著她帶來的黑森林蛋糕,他邊看邊困惑地想,今天的蛋糕確實很不一樣。
「你剛剛來的時候差點跌倒嗎?否則蛋糕為什麼看起來是歪的?」
「你這個人太失禮了!」李和欣聞言氣鼓鼓地瞪著他。「這個蛋糕是我做的,只是造型前衛了點,哪里有歪?」
「你做的?」這倒引起了他的興趣了,頭一次,他有想吃甜食的。「你怎麼也會做蛋糕?」切下了一小塊放在自己的盤子里,他拿著叉子欲嘗嘗看她的手藝。
「誰教你最近在電話里怪里怪氣的?」李和欣狐疑地打量他。「你看,今天星期天耶!你還這麼沒精神的樣子,像個老頭一樣窩在家里一點朝氣也沒有,明明就很奇怪!我在做蛋糕的時候,本來還想加一罐雞精下去試試看,是我媽說這種口味太新潮了,你可能吃不慣,所以我才沒加的……」
她絕對不是關心他,她只是可憐他!
雞精加在黑森林蛋糕里?席濟民拿叉子的手愕然懸在空中,有點望之怯步。不過被她期盼的眼神凝視著,他還是硬著頭皮叉了一口放進嘴里,她剛剛說雞精最後還是沒放是吧?
「好不好吃?」李和欣一臉希冀地等候他的回音。
「挺……挺特別的味道。」苦的?席濟民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蛋糕咽下去。
「真的?那應該不錯嘍?」李和欣也興致勃勃地為自己切了一塊。
「等等,你不能吃!」他急忙阻止她,委婉地想著不傷她心的說法,「你送我的蛋糕,當然就是我的,我要留著慢慢吃!」話說完,又咬牙吞了兩口蛋糕。
「哦?你這麼捧場?」看來真的很好吃。她在這個蛋糕里,可是加了大量的巧克力,想到就令人流口水。「你分我吃一點啦!我自己做的東西,為什麼我不能吃?」
「這樣好了,我買其它的黑森林蛋糕給你,這一塊……」
「管你的,我偏要吃這一塊。」奇怪,他今天怎麼變得這麼小氣?平常都不會的。李和欣不顧他的勸阻也挖起一大塊蛋糕,結果──「哇!好像在吃中藥!這是什麼啊?」
「叫你不要吃的。」這下席濟民也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她了。
女圭女圭臉瞬間垮了下來,李和欣頹喪地放下叉子。「好難吃,你怎麼吞得下去呢?你可別誤會是我刻意害你的,雖然我和你勢不兩立,但戰勝一個精神委靡的人,一點成就感也沒有。我只是想看你吃完蛋糕精神會不會好一點……」
席濟民動容地看著她,她的言行縱然有些魯莽,一種貼心的體會卻確確實實傅達到他的心里。他在電話里真的泄漏出那麼多情緒嗎?他原只是想找她說說話而已,結果竟然得到比想像中多了千百倍的滿足。
「其實這個蛋糕慢慢吃風味還挺獨特的。」
睜眼說瞎話!他的體貼一定要表現在這時候嗎?李和欣喪氣地垂下雙肩,忽然想到另一個提振他精神的辦法。
「這樣好了!我帶你去一個地方,這個地方保證會讓你的HP值提高十倍。」
HP值?見她雙眼一下變得炯炯有神,這女圭女圭臉情緒轉變還真快。
「去哪里?」
「本來我等一下就打算去的,所以今天才會提早送點心來給你。既然蛋糕失敗了,你心情還是那麼差,干脆你就一起去好了!」順便撈一個免費的司機也不錯。
席濟民悉听尊便拿起車鑰匙就要跟她出門,在兩人踏出門口後,李和欣突然停下雙腳,驀地臉一紅︰
「喂!先說好喔,我不是跟你約會,只是帶你出去走一走喔!」
「好!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他真想在她不知裝了什麼的小腦袋上揉一揉。
誰說這不是約會呢?
她帶他來的地方,有一種風雨欲來之勢。
一條熱鬧的大街,街上所有的住戶及商家都手持一柱香守在門前,人們來來往往吆喝叫囂,供品擺滿了整條街,焚燒紙錢的煙灰漫天飛舞,牆上、路中央還放了一串串鞭炮。要說是祭神,這里又看不到一尊神像;說是過年嘛,時間也還沒到。
「現在要做什麼?」席濟民不明所以地被她拉著走。
「拿著!」李和欣神奇地生出兩枝香,一枝遞給他。「這里的武聖廟每年這個時候都有迎神活動,等一下神轎的隊伍會從這里經過,繞街上一圈之後回到廟里,我們待會兒就跟在後面,懂嗎?」
「神轎?」原來這街上喧嘩繁榮的景象是在等待神轎的隊伍?而她興匆匆地拉著他來,竟然是帶他來迎神?他不可置信地盯著手中的香。「我不曉得你有這麼虔誠的……宗教信仰。」
「因為上帝擺了我一道,所以我打算投奔關聖帝君的懷抱。」她翻翻白眼追憶理想中那位完美先生,說到上帝擺的那一道,殺傷力還真的滿大的。「沒有啦,其實是因為我想去武聖廟,所以才要跟著神轎。」
「何必這麼大費周章?直接去不就好了?」
「當然要跟著神轎繞一圈,才能展現我們的誠意啊!」
迎視他狐疑的眼神良久,她才訕訕地改了口︰
「好吧!我承認是我搞不清楚武聖廟在哪里啦,跟著神轎一定不會錯嘛!誰教他們每年廟會都繞來繞去,搞得我暈頭轉向,問這里的人,他們一樣叫我跟著神轎就對了,況且現在去時間也不對……」
這是什麼可笑的理由?席濟民正感滑稽的想開口,一串鞭炮聲傳來,蓋過他的聲音,李和欣直覺抓住他的手,將他拉入人群里。
「神轎來了,我們快退後!」她興奮地大吼,頰上隱約浮現兩朵暈紅。「等一下要拉好喔,不要走丟了!」
走丟?他還比較擔心她走丟呢!
席濟民此時無暇觀看熱熱鬧鬧而來的八家將陣頭及神轎,全副心力都在感受她拉住他的小手。就是這麼簡單的一個牽手動件,仿佛將他內心某種溫存的情感也給牽了過去,他想要抓緊她,小手卻不經意地又月兌離開,一股失落感隱約涌入他心頭。
劈哩啪啦的聲響愈來愈靠近,他凝注在她身上的目光也愈來愈深,她表情生動地模仿著別人拿香膜拜,還不忘要求他也照做,然後把香插入市集特地擺設的小金爐里。她瑩瑩目光之中吸納的一切仿佛都是新鮮有趣的,這是一種純然的真性情流露,同時也是席濟民很久未曾在自己或別人身上看到的神態。
「啊!席大少!你踩到鞭炮了啦!」
被她的叫聲驚醒,他才發現那些劈哩啪啦的聲響已到了腳下,然而,她帶著他慌張逃竄的反應,卻造成了更混亂的場面。
「啊!這里也是鞭炮!」
「往人群里躲,女圭女圭臉!」
席濟民冷靜地握住她的手,想導正她沒頭沒腦的方向感,可是她想跑的位置正好和他拉的方向相反,在作用力與反作用力抵消之下,她先狠狠撞向席濟民,害他一時失去平衡,然後整個人又帶著他朝反方向彈到神轎的隊伍中間,將抬轎的轎夫壓倒在地上,神轎也整個往後一斜……
「護駕!快護駕!」
這下好了,陣頭里的人和大批信徒連忙護駕,全部一擁而上,推擠追撞的亂象令人不忍卒睹;然後神轎前原本在起乩的乩童也向後轉,為了保住金身開始往後起乩;最前面走得老遠的七爺八爺,發現後頭的慘狀趕快大搖大擺地走回來,同時因為他們這個動作,周遭不了解內情的圍觀民眾以為發生了神明下凡之類的神跡,也隨之擠往神轎附近想一探究竟,更造就了一堆人像席濟民一樣一腳踩在鞭炮上。
「不要推擠、快退後快退後……有人跌倒了!」
「啊!好痛!是誰拿香燙人……」
「神像呢?關老爺神像不見了……」
劈哩啪啦、劈哩啪啦
完了!這是席濟民辛辛苦苦將李和欣從人潮中「救」出來後的第一個想法。只因她一個人的力量,居然可以造就這如同暴動的景象,簡直令他傻眼到了極點!張口結舌地觀看了半晌,他才回過神來對著同樣呆若木雞的李和欣道︰
「我們……是不是應該先走比較好?」他可不想成為暴動下的犧牲品。
「我也這麼想……等一下!」李和欣先呆呆地點頭,突然腦中閃過她來的目的,又硬拉著他留在原地。「不行!我要去武聖廟!」
「我改天再帶你來。」眼前離弦走板又荒謬絕倫的情形令席濟民笑也不對,不笑也不對,眼看七爺八爺的頭套都快被擠掉了,此地還是不宜久留。
「他們不會發現是我們干的好事啦!」亂七八糟成這個樣子,除非關公真的顯靈,否則要找到凶手相信很難。「我一定要今天去!反正都來了,不去你會後悔的!」
她真的這麼想去?席濟民睇著她圓圓大眼中的堅定,讓步地嘆了口氣︰
「好吧,那我們只好等他們想起來還要繼續繞境這回事之後,再慢慢跟上去吧。」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堂堂名傳電信總經理居然落到這步田地。
咦?他還真的滿好商量的。李和欣趁他不注意偷偷覷了他一眼,才赫然臉紅地發現,從事情發生到現在,他握住她的手始終沒有放開……
終于繞回了武聖廟。
「這才是你的目的吧?」席濟民心知肚明地望著李和欣的無辜笑容,手里拿著兩個紅色塑膠碗,在廟埋中搭起的帆布棚里排隊。
「這里的米粉真的、真的、真的很好吃!而且還是免費吃到飽的!」
她不曉得自己此刻認真的表情反而顯得好笑,還唱作俱佳地意圖說服他。
「現在你在這邊排隊,我到竹筍湯那邊排,我們一起為今天的晚餐努力吧!」
他真是昏了頭才會答應她,可是,她興高采烈的樣子令他說不出一句拒絕的話,甚至有種使命必達的責任感,尤其當她回首再次鄭重強調的時候……
「記得!我要大碗一點喔!」
差點沖著她的面就笑出來,席濟民強忍笑意,眼神追隨著她輕快的背影而去。她從來都沒想過要在他面前保留一點形象嗎?屈指一算,她的缺點還真不少,好吃、貪睡、倔強……可是他不在乎,真的絲毫都不在乎,意外地,他還愈來愈留戀和她相處的時光。
這也是為什麼他還拿著兩個塑膠碗在這里排隊的原因。
三十分鐘後──
「赫!席大少,你要嚇死人啊?弄那麼大一碗?」當李和欣高高興興捧著兩碗竹筍湯回來時,見到席濟民手上一大「碗公」的炒米粉,訝異地眼珠差點沒凸出來!
「我也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樣。我只是朝那個盛米粉的大嬸笑一笑,然後告訴她我要大碗的,她就盛了這麼一碗公給我。」話是這麼說,但他很清楚自己的魅力,為什麼會造成這種結果多少心里有數。
不過捧著這麼大的碗公,里頭的炒米粉又堆成一座小山,相對于投過來詫異眼光的路人們手中的塑膠小碗,席濟民還是不免覺得尷尬。
「你還真是個萬人迷。」睨了他一眼,她無法抑止內心難以形容的酸意源源冒出,只好別過頭轉移自己的注意力。
奇怪了,他喜歡招蜂引蝶、老少通吃是他家的事,她在不高興個什麼勁?
雖然不了解她突然臉色不快的原因,他也聰明地沒有追問,而且很清楚如何用一句話將她的好心情再找回來,「東西都快冷了,我們到那里去吃吧。」朝棚子里空著的座位抬抬下巴。
對了!炒米粉都還沒吃呢!李和欣的心情果然因他的一句話又飛揚起來,趕緊催著他到座位上,看著炒米粉的眼楮都快流出口水。
「我要開動嘍!」
她吃得津津有味,席濟民拿著筷子的手卻不知如何落下。她介不介意和他共享一個碗里的東西呢?就算以前和易海舲交往時,他也沒和她一起吃過同一個盤子里的東西
「你怎麼不吃?別想了,真的很好吃啦!」
粗線條的李和欣完全沒發現他的猶豫,這麼大一碗公,難道叫她一個人干掉?
「我每年都來吃,就是想吃出它是怎麼煮的,可惜每年回家試的時候都失敗。除了紅蘿卜、肉絲和香菇,到底它加了什麼神秘的調味料呢?」
釋然地笑出聲,席濟民的顧慮全消。和她在一起,就要加入她的行列,以她的方式思考,什麼都會變得很簡單。
「我想,這是用蒜頭、紅蔥頭、蝦米去爆香的,」他吃了幾口,以他從高中開始就自己煮食的經驗分析。「里面應該加了醬油、味精、糖,可能還有一點酒、胡椒,另外這個暗暗的甜味應該是……蠔油!」
他猜的應該八九不離十,席濟民將眼光轉回李和欣身上,卻啼笑皆非地發覺這女圭女圭臉竟然在不知道從哪里拿出來的筆記本上仔細抄下他說的話,邊听還邊點頭,一副好學不倦的樣子。
「你真厲害耶!才吃幾口就知道了。」李和欣用力地一拍他的後背。「給你加十分!」
加十分?她對他的評價還有分數的嗎?
「請問我現在總共幾分?」
「呃?」差點被他問倒,李和欣放下筆記本用力地想,本來四十分,上次坐他的車上班幫他加了十分,再加上今天的十分,「好像是六十分。」
六十分?與其說今天之前的他,在她心目中是不及格的,他寧可催眠自己這是她從今以後肯定了席濟民這個人。
「懶得外食的時候,我常常自己煮,沒什麼厲害不厲害的。」不願再深思六十分究竟代表什麼,他又嘗了一口她贊不絕口的米粉,確實比一般炒米粉好吃許多。「就如同義大利料理很多都加了蕃茄,韓國菜都少不了辣椒一樣,台灣小吃加的調味料,幾乎都是那一些。」
被他這麼一說,她七竅里尚未開的那一竅似乎也打開了。
「對耶!你說的真有道理,這就像法國人都喜歡用一些惡心的東西做菜一樣嘛!上次易姐幫我點了一道什麼法式田螺香蒜醬淋田雞腿,結果菜一送來你知道是什麼嗎?蝸牛和青蛙耶!真搞不懂法國人,蝸牛就蝸牛,干嘛偏要說是田螺……」
滿口的竹筍湯差點沒全噴出來,席濟民別笑別到臉都脹紅了。法國人要听到李和欣這段話,怕不又要引起一次中法戰爭。
「听你說話很開胃。」
「你這是褒是貶啊……等等,」手機鈴聲響起,李和欣順手接起電話︰「喂?你說什麼?這里太吵了我听不到……回去再打給你!」
幣斷電話,她三分惱怒地盯著席濟民。
「又怎麼了?」她的喜怒轉換真是迅速,他又哪里得罪她了?席濟民再度被她的表情弄得丈二金剛。
「你們家的爛電話啦!」噘起小嘴,反正什麼都怪他就對了,從認識他以來,無論她怎麼惡搞,也沒見他生氣過。「剛才是公司一個重要的客戶,結果我居然听不清楚他在說什麼……你們的通訊品質真差!」
他很想糾正她,名傳電信賣的是門號,不是行動電話。「在這麼吵的地方听電話,任哪一家電信公司都听不清楚吧?」
「誰說的?這種程度的嘈雜,至少在家用電話里還是可以听得清楚的!你們名傳的廣告詞不是‘通訊清晰到讓你想丟了家里電話’嗎?就知道你們在騙人!」頭一次,她有佔了上風的優越感。
嗯?她的話給了席濟民一些靈感,他們公司正在努力研究的,不就是通話品質的突破嗎?如果他可以把這項突破和她說的話結合起來,如果他可以做到別家電信公司做不到的……
「太好了!」他真想大大地擁抱她,然後在她稚氣的臉龐上印下一吻,不過他忍住了這個沖動,只在她柔順服貼的頭發上模一下。「你說得太好了!」
「不要把我當成金毛!」被他踫到的剎那,同一時間的那一下心跳也特別強烈,她迅速拍去他的大手,低聲咕噥掩飾心慌。「你果然是個大變態,被人家罵還那麼高興……」
「你怎麼不說,這是我風度好?」席濟民覺得,半天和她出游下來,他得到的歡樂和驚奇比一年來的總合還要多。
她有效的……填補了他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