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遙--」
一聲熟悉的呼喚從樓下巷道傳來,輾轉難眠的平遙從床上彈起,飛奔到窗邊,李奕青靠站在車邊,雙掌圈成喇叭狀對著樓上大叫。
夜色幽暗看不清,但他好像清瘦不少,連頭發也零亂不堪,哪像他英俊瀟灑的樣子,驀地,心頭一陣不舍。
看見伊人芳蹤,李奕青叫得更起勁了,隨著他的聲聲呼喚,巷道內的窗戶一個一個跟著亮了起來。
「妳這樣躲著我,我好難過,妳知不知道?小遙--」半醉的他口齒不清地叫喚著。
那杯失戀瑪克蘭的滋味好像一直停留在口中,無論喝多少酒都無法沖去那苦楚與酸澀。
他不接受、不承認這種莫名其妙的分手--
平遙難堪地躲回窗內,關上窗,緊拉窗簾,听著一聲聲充滿感情的呼喚。總算她在他心目中還佔有一席之地,總算她所受的苦還有一點代價!不爭氣的眼淚又涌了出來。
慧劍斬情絲的那一瞬間簡單,但之後就難了。
情絲千絲萬縷纏在身上,思念涓涓滴滴積在心頭,左想右想全是他,不止一次後悔,不止一次想原諒,然而他對感情所抱持的輕讓她難以釋懷,于是又否決了原諒的念頭,努力地說服自己做得對。
然後,一次又一次地、反反復覆地、周而復始地--折磨自己。
平心輕敲房門之後推門進去,看妹妹又哭得淚流滿面,心疼地抱住她,在姊姊的懷中她哭得更凶了。
「姓李的,你知道現在幾點了嗎?你要吵幾次才甘心?」住在二樓的方修月火冒三丈地探出窗外臭罵。先是來鬧咖啡館,接著晚上吵死人,再這樣下去,小遙的臉都被他丟光了。
「我管它幾點,你們不讓我進去,不讓我見小遙,我就繼續叫--」
砰的一聲,一個盆栽正正地砸在車頂上,一攤爛泥、爛草四處飛濺,李奕青嚇了一跳,反射性地跳開。
「再不住口我砸死你。」方修月氣得一腳踩在窗台邊,一手指著他,流利地狠咒一大串。
「修哥,你棒打鴛鴦會娶不到老婆,孤苦一生。」一肚子火氣再加上一肚子酒精,李奕青什麼狠毒的話都罵得出口。
「我本來就孤苦一生,還輪不到你咒我--」
柄中時死了母親,高中時失去父親,和英國愛丁堡的外祖父老死不相往來,天上天下俯仰無親,他哪壺不開提哪壺,氣得方修月失了理智,真給他舉起茶幾,用力地砸下去。
還好李奕青不是醉得很厲害,躲過從天而降的大暗器,兩個男人隔空對罵起來,整條巷道不只是燈光全亮了,有人開窗看熱鬧,有人大罵擾人清夢。
平心受不了地拍打額頭,沖下二樓攔住方修月。再不出面阻止,只怕沖動的他就這麼跳下樓和李奕青對干起來。
「夠了,阿修,他喝醉了,你別和他一般見識。」
「喝醉就了不起,我馬上去灌一瓶就公平了。」
平心拿出大姊的威嚴喝止,他才心不甘情不願地閉嘴,余怒未消地怒視那不知死活的家伙。
她探出窗外,好沒氣地說︰「李先生,你是要我報警,還是要我打電話叫你爸媽來領你回去?如果兩樣都不想的話,請你像個大人,自己安靜地離開,不要再鬧了,夜深了,大家都要睡覺了。」
「心姊,我拜托妳……」李奕青不死心地苦苦哀求。
方修月立刻抓起電話,還怕他看不清楚似的,特地拉線到窗邊。
李奕青沮喪地靠在車邊。
為什麼女人可以這麼狠心,說斷就斷,說不見就不見。分手之後,他覺得好難過,有種不能呼吸的窒息感。難道她不會嗎?隨便瞄他一眼就閃進去,難道他的苦苦哀求,她全沒放在心上?一點也不在乎?
如果真的是那樣的話,那他的痛苦算什麼?之前的甜蜜算什麼?
懊惱呀!他憤而轉身用力地搥車子、踹車子,發泄滿腔的怒氣之後,這才悻悻然地上車離去。
「對不起,吵到大家了,沒事了,沒事了。」
平心不好意思地對被驚擾的鄰居道歉,燈光一戶一戶地熄滅,不一會兒巷道又恢復了寧靜。
她和方修月有默契地往上看,交換一個擔憂的眼神,兩人一起上樓,果不出其然,小妹又窩在床上抱著枕頭哭了。
「那個王八蛋是要害妳哭幾次才甘願?下次他要是敢再來,我一定不放過他。」
「不要,你別打他。」
「他頭殼壞了,跟一個喝醉的人計較,真是的。笨蛋,你還有我們呀。」平心躺到妹妹旁邊,隨手抓起枕頭丟他。
听到這麼窩心的話,方修月心頭一熱。沒錯,他還有從小一起長大的平家三姊弟,根本就不要管那個醉漢說什麼。他開心一笑,抱著枕頭躺到平遙的另一側。
「修哥,人家說到嘴的肉不吃可惜,是不是這樣?男人為什麼老是這麼花心?」她邊吸鼻子邊問同樣身為男人的他。
「我哪知道,我又沒花心過。」方修月煩惱地抓抓頭。
「喔?是嗎?」平心不以為然地斜瞅他一眼。不知道誰是少女殺手。
「我什麼時候花心過了?」別人可以說他,就她不可以,也不想想他是為了誰甘願守著弟弟的身份,什麼都不敢做。
「要吵之前,先幫人家想想辦法嘛。」平遙連忙展開雙臂阻止左右兩邊快斗起來的姊姊哥哥。
「妳想原諒他嗎?」平心微笑地問道。
「嗯,我好想原諒他,反正他又沒真的出軌,可是我又好怕,怕他改不了老毛病,總以為只要沒出事就沒事,一點也不替人家想。」她心情矛盾地說。
「既然這樣就不要原諒他,省得一天到晚擔心受怕,怕真不小心出事了,到時候傷心就不止這樣。」方修月簡直是負方的代表,一下子就否決了原諒之路。
「岳父大人,怕女兒被搶也不是這樣,想點辦法解決一下目前的困境嘛。」平心橫過妹妹,沒好氣地拍了他一下。
「那種家伙有什麼好?」
平遙扁著嘴,喃喃說起他的好,「他像個大男孩,喜怒哀樂全寫在臉上,我喜歡那種爽直的個性。他很有才華,工作又認真,雖然有的時候是固執了點,但是我還是很欣賞他。他對我很好,很疼我,很重視我,我隨口說的話他都會放在心里,讓我很感動。她還說我很溫柔,說會保護我……」
「知道了,修哥想想辦法,要是真的不行的話,保證找一個比他更棒的男朋友給妳。」看她雙眼泛淚,方修月不舍地抱抱可憐的小妹。
「阿修,你是要幫忙和好,還是幫忙拆散?」平心不解地問。
「我沒義務幫罵我的家伙呀。」
「男人真是小心眼。」
手機響了半天,李奕青才回過神來。
手機做得太過小巧也有點麻煩,混在雜物中間還真難找,他在有夠亂的桌上模了半天才找到,接起一听是茱莉亞,腦海中立刻閃進那個莫名其妙分手的平遙,忍不住哀嘆一聲。
「你好過份喔,听到人家的聲音就咳聲嘆氣,虧人家還好心地安慰你好久。」茱莉亞半撒嬌半埋怨。
「唉,別說了。」
為了挽回小遙,他用盡了他所知道的步數,先奪命連環Call,結果她關機,接著去咖啡館,遇到心姊算幸運,請他喝杯咖啡,客氣地跟他說小遙不見客,要是踫到方修月,鳥都不鳥他。
喝了酒,膽子也大了,顧不得丟臉,在她家門前展開愛的呼喚,結果換來方修月的發狠猛砸。努力了一陣子,事情毫無轉機,心煩意亂之後就是心灰意冷了。
電話那頭的茱莉亞一听他還是這麼沒精神,猜出他和女朋友分定了,也不管他意興闌珊,熱情地邀他出去玩,也不等他確認,就當他答應地掛上電話。
幣上電話之後,他的心情更沉重了。
「哇塞,小遙一走,辦公室又打回原形了。」
會計雙嬌又聯袂來訪了,兩個人笑盈盈地走到窗邊的大辦公桌前,按照慣例獻上珍珠女乃茶。
李奕青習慣接受的手停在半空中,突然想起平遙的話。「謝謝妳們的好意,其實我不喜歡喝甜的東西,對不起。」
「真的?!」會計雙嬌訝然地瞪大眼楮,大家都以為他喜歡,也不知請過他幾回了,直到這一刻才知道他不喜歡喝甜的,她們一臉尷尬地拿了回來。「討厭啦,既然不喜歡,為什麼不早說?」
「妳們一片好意,我不好意思拒絕,所以就收下了。」
「那你喜歡吃什麼?下次我們買你喜歡吃的東西。」
李奕青笑笑搖頭。不知怎麼搞的,這種調劑生活的小小樂趣似乎變得不再那麼有趣了。
氣氛突然往下掉,會計雙嬌覺得無趣就告辭出去了,才一拐出房間,兩人立刻就嘰嘰喳喳地說起來。
「小李變得好奇怪喔,一點精神都沒有。」
「這是當然的了,小遙不但是他的助理,還是論及婚嫁的女朋友,妳有沒有看過她手上那個鑽表?老板娘送的,很貴的。」
「這個我當然知道,可是小李人緣那麼好,還怕沒女朋友?我真沒想到這次他會這麼難過。」
「總會難過一陣子的嘛。」
「那我們過一陣子再找他玩嘍。」
「玩什麼?妳喔,人人有機會,個個沒把握的事少踫,免得自找難看。」
會計雙嬌在走廊上和樣品室的花詩錯身而過,花詩隱約听到她們在聊已經陣亡的平遙,她的嘴角露出一抹微笑,高興地往李奕青的辦公室走去。
「小李,我幫你送樣品過來了。」她把樣衣掛在架上,一臉親切地笑問︰「沒助理一定很不方便吧,我現在有些時間,有什麼要我幫忙的,盡避說。」
之前用的那些年輕貌美的助理老是沉不住氣,爭風吃醋,惹是生非,搞得老板娘干脆不讓他用女助理,既然平遙破了這個例,那麼她也可以。超級粉絲花詩這麼盤算著。
李奕青打量四周一圈,竟一時不知該請她幫什麼忙,因為所有的一切都是平遙主動處理,他毋需費心或指揮。
「沒關系,那我先整理一下房間好了。」提平遙做什麼?她已經出局了!花詩在肚子里嘲笑個不停。
「謝謝。」李奕青回頭繼續工作。巴黎聯展的事已經迫在眉梢,不管心情好不好,他都得如期完成,絕不能搞砸。
「你也不是沒料的家伙,一定不會有問題的。」
平遙鼓勵的話再度在耳邊響起,他無奈地苦笑一聲,開始埋首工作。
「請問,這些雜物都是收在哪里?」
李奕青指著牆上的告示板,「小遙都是編上號,訂在上面。」
「怎麼編號?」
「我也不知道,她怎麼編,我怎麼用。」
這樣叫她怎麼做事嘛?!花詩臉上拉下三條黑線,就算覺得不快,她依然保持微笑和偶像說話。
「沒關系,等一下,我研究一下,不會有問題的。」她拍胸脯保證。
看見他剛出爐的設計稿,她忙不迭地拿起來看,眼中閃著崇拜的光芒,有如江水滔滔地涌出贊美。
「妳有沒有覺得哪里需要改一下?」既然她有興趣,順便問一下她的看法。
「這麼完美,哪需要改。」
他皺起眉頭。就是覺得哪里怪怪的才問,為什麼她連看都沒仔細看就忙著說好听話?要是小遙的話一定不客氣地挑起毛病,然後他就忙著辯護自己的設計,一攻一防之間常常迸發很棒的想法。
「妳太客氣了,小遙她……」
被了,每一件事都可以扯上平遙,她終于受不了了。
「小遙小遙說個不停,你煩不煩?小遙是你女乃媽?她走都走了,你也該習慣沒有她的日子了。」
話一出口,兩人尷尬地對望著,唐正突然開門,嚇了兩人一大跳。
「小李,你怎麼沒來開會?全部的人等你一個,快走吧。」
「對不起,我忘了看行事歷了。」李奕青匆忙地跟著他去開會了。
花詩愣愣地呆站了好幾秒,決定不當他的助理了,免得幾個月後就當掉。
豪華別墅中正舉行著熱鬧的生日派對。
茱莉亞拉著李奕青穿越擁擠的人群,到泳池邊的吧台和主人打招呼,初次見面的年輕人一副熟得不能再熟的樣子。
「老兄,當服裝設計師一定很爽吧?身邊環繞著美麗的模特兒,光應付女人整天就忙得不可開交了吧?」
「哪有。」李奕青眉頭微皺。現在他愈來愈介意人家說他整天在應付女人。
「今天好好玩,改天介紹一些模特兒給我認識。」忙得不可開交的主人自顧自地丟下話後就走開,混進另一掛年輕人當中。
「你發什麼呆?來了就要好好玩嘛,把煩惱丟掉,開心地玩嘛。」茱莉亞親熱地挽住今晚的男伴。
李奕青用力丟掉惱人的情緒,跟著她游走整場宴會,大家一听到他是服裝設計師,男的反應八成和主人差不多,女的反應則跟公司那些粉絲相差無幾,空洞、不著邊際的交談一多,那種乏味、疲倦的感覺又跑了出來。
花詩說得沒錯,既然小遙走了,他就該習慣沒有她的日子,可是不過才短短半年,她的影響力滲透到他生活的每個角落,難道他真的無法擺月兌小遙對他的種種影響嗎?
不信!
花瓶一樣的模特兒多半腦袋空空,難免言之無物,那就找個聰明的女孩試試。李奕青環視全場,找到一個看起來最精明能干的女孩搭訕,盡避她言詞犀利,反應敏捷,但還是有種隔靴搔癢,搔不到癢處的感覺。
不信邪!
在那之後,他干脆拿出聯絡本,一個一個打,接到電話的女人無不先驚呼幾聲再說。以前的李奕青接受邀請都來不及了,哪還需要約人,每個人都是喜出望外地和他聊,然而不管聊得多起勁,還是聊不進心底深處。
不得不信邪!他中小遙的毒太深了。
「唉!」
唐正瞅高眼楮看著賴趴在他辦公桌上的李奕青,沒好氣地抓起一迭文件打了下去,「有時間在我這里咳聲嘆氣,干脆把模特兒挑一挑。」
這次選用當地模特兒,一方面節省經費,另一方面可拉進和當地的距離感。巴黎那邊送來了一大迭模特兒數據先供他們過濾。
如果是以前的話,李奕青一定是興高采烈地品頭論足,然而失戀之後簡直是吃錯藥了,竟連看都懶得看。
「你有沒有人性?我現在失戀,你好歹也安慰我幾句。」李奕青一臉不快地拍掉那塞過來的文件。
「不知道是誰沒事打電話給電話簿上所有的馬子,結果害公司總機被女人們的瘋狂回電給癱瘓了?」
「我只是想試試,看誰能給我那種感覺。」全都是甜膩過頭的家伙,沒一個有那種甜中帶嗆、辣後回甘的超贊感覺。
「你想在別人身上找小遙的感覺?省省吧!」唐正想來個當頭棒喝似地敲了他一記。「每一個女人都是一朵花,每一朵花都是獨一無二的,以其獨特的姿態綻放,展現其嬌艷花色。梅花不如櫻花艷,櫻花卻無梅花香,根本就不能這樣比、這樣找。」
「難得你會說出這麼象樣的話。」李奕青訝然地坐直身體。
「難得這兩個字就不用加了。」幫小李跑了一趟,小遙只說這是她和他之間的事,別人幫不上忙,人家都這麼說了,他也只能兩手一攤了。
「ㄟ,阿正,你失戀經驗最豐富了,你都是怎麼熬過來的?」
「你差不多一點!」要他幫著出點子時,就說他追愛經驗豐富,現在自己玩掛了,還連他一起咒下去,真是夠了。
「我真的很煩,快教點撇步。」自暴自棄過後反而倍感空虛,總得找個法子度過去。
唐正沒好氣地吐一口氣。「轉移注意力,比如說全心工作,像你現在就該把全副心思放在巴黎聯展上面,而不是打電話問候全天下的女人。你乖乖地修身養性,也許她還會考慮和你重修舊好。」
「難怪你永遠都這麼沖,原來失戀是你向上的力量。」他恍然大悟地喃喃自語。
鏘、鏘、鏘,再補幾拳。
李奕青模著頭上的包回辦公室。他決定了,為了證明自己、為了挽回小遙,他要拿出全部的實力辦好巴黎聯展,揚眉吐氣,然後抱得美人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