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UB的音樂漫天價響,五光十色的炫爛燈光不停流轉,時序雖然已經進入冬季,PUB里永遠都是盛夏。
「小李,再來一瓶。」綽號不知火的年輕男人丟了一瓶啤酒給李奕青,吊兒郎當地晃回來,挨著小女朋友坐下,順手摟摟她驕傲示人的小蠻腰。
「出來玩就要開心,干麼臭著一張臉。」
「我哪有臭臉?」他不以為然地反駁。
開會前接到這很久沒聯絡的瘋朋友的電話,他正覺得悶,于是一口就答應他的邀請,晚上到這間PUB散散心。
不知火介紹了一個金發美女茱莉亞給他認識,從晚餐到現在,她一直重復著差不多的話,乏味極了,不知不覺他想著小遙,心想如果她在這里就好了。
「不會呀,我們聊得很開心呀。」茱莉亞嬌生生地趴在李奕青的背上,縴巧的手指在他的結實臂膀上輕輕地畫圓,頑皮地騷弄。
茱莉亞在台灣混了好幾年,已經能操流利的國語了,她愛瘋的個性和不知火一拍即合,一下子就成了好朋友,今晚一見到他的設計師朋友,立刻就煞到了,整晚纏著他不放。
「別弄了,好癢。」大伙兒一起出來玩,雖然覺得尷尬,總不好真的翻臉把人推開,李奕青為難地縮縮被弄得好癢的肩頭。
「是心癢難耐吧?」不知火邪惡地大笑。
「好了,你是特地叫我出來玩的,還是特地叫我出來虧的?」被取笑得難堪的他大灌一口啤酒。
「哇靠,有了女朋友就變成病貓了?連聞聞魚腥味都不敢了?天哪,江湖好漢又死了一個,又一個PTT(怕太太)會員了。」看見他那別扭的神情,不知火像鯊魚見到血似的興奮,卯足了勁消遣。
「誰說我怕她--」男人最怕被說懼內,李奕青的臉皮薄,火氣又大,想都不想就大聲否認。
「這才對嘛,八字還沒一撇就怕成這樣,那以後還有得混嗎?」
不知火慷慨地傳授御女術,李奕青邊听邊笑地回答,兩個男人一搭一唱,愈說愈得意,什麼亂七八糟的理論全都出來了。
「真的是這樣嗎?」
李奕青手中一空,他的視線跟著被抽走的啤酒瓶往上,看見平遙冷凝著一張臉站在身後,他嚇呆了。
她怎麼會在這里?從那眸中猛烈燃燒的怒火看來,她听見了方才那番大男人的豪語,這下有得解釋了。
她眸中的怒火掃向那緊貼在李奕青身上妖嬈美艷的女人,他這才意識到尷尬的場面,連忙推開掛在背上女人,驚訝地站起來。
「小遙,妳怎麼會在這里?!」
突然被推開的茱莉亞差點跌下椅子,不知火和他的女友忙不迭地扶住她,三人站起來圍觀。
「是我Call小遙來的。」張寧挺身而出,一臉不爽地指著自己的鼻子。
來PUB玩,竟然撞見李奕青背著好朋友偷吃,她氣不過,就把小遙Call來,讓她親眼瞧瞧。
「妳這麼無聊做什麼?小遙沒空,我和朋友出來玩玩,有什麼了不起?要妳這麼多事通風報信,把事情搞得這麼難看?!」李奕青把怒氣發在她身上。
「把事情搞得這麼難看的是你自己。」
一接到張寧電話的時候,平遙半信半疑,猜想會不會是特愛緊張的好友緊張過頭了,沖到現場一看,她才知道是她放心過頭了。
那一幕的沖擊太大,大到她呆立場邊許久許久,眼睜睜地看著他邊摟著火辣的外國美女邊大放厥詞。
在她幫著二哥裝潢新家的時候,不知幾次甜蜜蜜地想著她和他未來的家要如何布置,在她幫著二哥籌備婚禮的時候,不知幾次喜孜孜地想著她和他要有怎樣的婚禮,可是--
就在她忙得不可開交的時候,他背著她偷吃,說著的話是要如何如何管教她,她真為自己不值,真為自己叫屈呀。
「這位小姐,還沒結婚就急著抓猴,太早了吧?」
不知火之所以叫不知火,是因為他愛玩過了頭,愛鬧沒節制,一瘋起來連火燒都渾然不知、渾然不理,所以大家才都叫他不知火。像現在場面就已經夠爆了,他也不忘放把火,助長一下火勢。
李奕青生氣地瞪了他一眼,緊張地拉住平遙的手,想辦法圓場面。「真的沒什麼,茱莉亞是外國人,難免比較熱情,妳別想太多。」
「不是我想太多,是你想太少了。」話才說完,對方竟噘起豐盈的美唇對她飛吻,一點都不把她放在眼里的得意模樣,氣得她七竅生煙。
「幾個朋友一起出來玩,真的沒有什麼,拜托妳別小題大做、大驚小敝,好不好?!」
「這哪是幾個朋友?這是二對二約會!」
「不過就是朋友熱情了點,妳別這麼不講理。」
「林黛玉就是這樣給賈寶玉氣到吐血而亡的--」平遙真的火了,這就是最讓人感到生氣的地方,他總是理所當然地接受所謂的好意、熱情,卻沒想過她這個女朋友會多難受。
「真是夠了,我不是什麼賈寶玉,妳也不是林黛玉!」李奕青受不了地大叫。方修月這麼打比方,她就對號入座,都什麼時代了,演什麼紅樓夢。
沒錯,這就是事實,她不是他的林黛玉,不是他的唯一……
這話直接把站在懸崖邊的平遙推下去,傷心的淚水奪眶而出,她掩著嘴,轉身推開在旁邊看熱鬧的人群,逃離令人難堪的現場。
張寧擔心地追了出去。
「小遙--」李奕青才剛拔腿就被不知火給抓住。
「喂喂喂,你剛說的全都是屁話嗎?女人一鬧,你就連男性尊嚴都不要了?要抓奸也得在床,光和朋友出來玩就有罪,你以後還想堂堂正正當個男人嗎?」
李奕青臉上一陣難堪,面子上掛不住地被朋友拖住。
那狂奔而去的身影讓他很介意,介意得胸口發悶。
他真的沒做什麼,為什麼她要這樣小題大做?要讓他在朋友面前面子盡失?
他心情郁悶地灌著酒。
九點過了……
九點十五……
九點半……
平遙一雙怒氣未消的眸子瞄向李奕青空空如也的座位次數愈來愈頻繁,火氣也愈來愈猛,要是他在座位上的話,保證會被她眼中射出的雷射光燒死。
這家伙竟然到現在還沒來上班!
是昨天玩到太晚?還是故意不來上班?
想到昨晚的事她就有氣,昨晚沖出PUB,故意在外面等他,結果只有小寧擔心地追出來,而他竟然沒有。
她……真的好失望。
晚上氣得睡不著,那沖擊性十足的畫面一次又一次地浮現,她一次又一次地搥打棉被,托他的福,她的棉被又松又軟,比全新的還棒了。
今天早上刻意地打扮得美美的,就是不想輸給那個外國美女,而且打算先放下醋意,寬宏大量地給他一個機會求她原諒,可是……
他到現在還沒出現!
她的心懸在半空中,難受得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手機拿來拿去,就是拿不定主意,最後終于再也按捺不住地撥了電話。
「喂,奕青,你在哪里?」忍著,先別發火,她用力地吸氣,穩住在肚子里亂沖亂撞的火氣。
「喂……小遙呀……妳在哪里?」
電話那頭傳來李奕青含糊不清的咕噥聲,一副還沒醒的樣子,看樣子昨天玩到很晚,現在還在睡。
「都幾點了,我當然在上班了。你還在睡?快點起床,該上工干活了。」听見他驚呼一聲從床上彈起,慌亂中似乎跌下床,乒乒乓乓地撞倒不少東西,她關心地問︰「你還好嗎?」
幾乎同時,手機清晰地傳出一句英文,「Areyouallright?」
操著英文的年輕女子咯咯地嬌笑扶起跌倒的李奕青,兩人笑成一團。
平遙整個人凍住了,手機滑落……這下真的捉奸在床了。
這幾個月來,他假藉各種理由殷勤地追求她,就因為有那麼一點點喜歡他,那麼兩點點欣賞他,她就裝傻讓他追。
經過醫院那件事後,兩人終于跨越了曖昧不清的那條線,成了真正戀人。正式拜會過父母,他們之間就有了一種準夫妻的感覺。
一切都是那麼的甜蜜、那麼的美好……直到昨天晚上……直到今天早上……
他在那個外國美女家中過夜!
霎時,一切甜蜜,美好灰飛湮滅……
「小遙,妳怎麼了?!」
葉舒才剛推門進來,就看見像石像似地呆站在位子一旁的平遙,面無血色,眼淚簡直是用倒的。「為什麼哭得這麼傷心?和小李吵架了嗎?」
她趕緊繞到桌子後面,舍不得地扶住她搖搖欲墜的身子。
「他人呢?」轉頭看不見兒子的蹤影,她納悶地問道。
「我不要管他了啦--」平遙哭著說︰「總監,我也不要做了,我要辭職。」
「為什麼?!」葉舒嚇了一大跳,焦急地哄她。「情侶總會吵架的嘛,床頭吵床尾和,別急著一刀兩斷。」
「他上了別人的床了啦,誰要跟他和。」她愈說愈火,剛才忍著不發的火氣全發了出來,邊哭邊罵那個用情不專的濫情魚。
「什麼?!」昨天晚上兒子沒回家,葉舒還以為他去找未來的媳婦了,也不管他在外過夜的事,早上還沒見到他,所以才過來探探,沒想到是出了這種狀況,這下聰明如她也不知怎麼替兒子說好話了。
平遙隨便收拾一下私人物品,不理會她的挽留,倔著一張臉離開了。
半個辦公室的人目睹平遙紅著眼楮、帶著東西離開,老板娘憂心忡忡地送人,一下子消息就傳遍公司,史上最長的助理紀錄畫上休止符,而傳聞中的婚嫁恐怕也生變量,事情好像又回到了原點。
午餐過後,咖啡館的客人漸漸多了起來,濃醇的咖啡香味彌漫在空氣之中,而櫃台前坐著的那個男人,他的臉色比不加糖的Express還苦。
「修哥……」
「年紀比我大還叫我哥,你敢叫,我不敢應。」方修月冷冷地堵回去。這個害小妹傷心哭泣的壞東西還有臉來,沒把他大卸八塊就算他命大了。
「拜托讓我上樓見小遙,讓我親自向她解釋。」李奕青向來沒有耐性,更不喜歡求人,但為了見平遙,他忍了。
早上他本來就醒得慢,再加上昨晚真的喝多了,等他稍稍清醒,趕回公司,小遙已經走了,媽媽劈頭就是一頓好罵,來不及听完訓,他就火速地沖來這里。
一進門,方修月和平心兩人像唱雙簧似的,把他罵得狗血淋頭,他連回話的空隙都沒有,任由他們罵到爽。還好大姊平心講理,願意為他上去叫人,但等了半天還沒見到人,真是急死他了。
「想都別想,你給我乖乖等著,要是小遙不肯見你,我馬上趕你出去,你連坐都別想坐在這里,大婬蟲。」
「我沒婬!」李奕青大聲喊冤。
昨晚被朋友拉住,也許是酒入愁腸,一下子就醉了,他被拖到茱莉亞家過夜,睡在她家客廳,連她的床都沒上,更別說人了。
早上接到電話,迷迷糊糊地從沙發上掉下來,小遙誤會了,連帶地,所有的人也都冤枉他,可是他什麼都沒做呀。
廚房後面連通樓梯間的門開了,平心拉著心不甘情不願的平遙下樓了。
一見心上人,李奕青一個箭步往前,緊緊拉住她的小手。「小遙,妳終于肯見我了,太好了。」
看見她哭得又紅又腫的雙眼,他心一揪緊,原本認為他並沒有做錯任何事的想法立刻打了折。
他有錯!他又害她哭了。
平遙噘著嘴,嗔視著他。要不是大姊替他說了好話,要不是看他還有心挽回,要不是一時心軟,她也不會見他。
平心把那別扭對望的小兩口拉到離櫃台最遠、最死角的桌子,要他們好好談,隨即轉身回櫃台。
看方修月伸長脖子拚命偷看的擔心模樣,她沒好氣地打他一記。
「妳未免也太爽快了吧,這麼快就原諒那個花心大蘿卜。」他沒好氣地白了她一眼。
「原不原諒他由小遙決定,不是我、也不是你。」
「話是這麼講沒錯,可是我就是不能輕易原諒害小遙哭的人。」
平心明亮的眸子泛起些許的無奈,輕聲低喃,「那害我哭的人呢?」
聲音雖小,方修月還是听見了,他手上的盤子差點就摔落地上,一臉錯愕地追問︰「誰?誰害妳哭?妳……」
妳喜歡誰?他連這句話都問不出口,只能心急如焚地看著她。
「哈哈哈,沒有啦,開玩笑的啦。」飽含感情的凝視讓平心心神一蕩,連忙撇開視線,用大笑掩飾方才的失言和現在的尷尬。
「是喔,有的話告訴我,我再幫妳出氣。」方修月不確定她說的是真是假,但可以確定的是,他那受到驚嚇的心到現在還跳個不停。
「一定,一定。」平心轉身開始做三明治,心里大聲地暗罵一聲︰笨蛋!
咖啡館角落的桌邊--
「對不起,我錯了,我不應該害妳傷心哭泣。」李奕青輕撫她哭紅的雙眼,心中萬分不舍。
半垂的眼瞼訝然抬起,緊抿的粉唇微微泛起欣慰。
「妳要相信我,我真的沒有做任何對不起妳的事。」他舉手發誓他真的沒上茱莉亞的床,真的什麼事都沒發生。
「真的沒有?」哀怨悲傷的心終于又再度跳動,她願意相信他,但還忍不住地再問一句,好像再听一次肯定的否認,心情就能再好一分。
「真的沒有。」他滿頭大汗地解釋,「至于那些大話,全都是開玩笑的,妳不要當真,男人嘛,在外面吹吹牛而已。」
「男人要面子,女人就不用嗎?你說得痛快,我听了卻很痛苦,特別是在別的女人面前……」她扁著嘴埋怨。
「拜托!什麼別的女人?只是一起吃飯、一起玩的朋友,根本就沒有什麼,妳別捏著這種小事不放,好不好?」上床這種大錯他都沒犯了,她干麼硬是要給他安罪名,他受不了地大叫。
「小事?你真的認為這是小事?你就這麼不甘寂寞嗎?我一忙,你就背著我找別的女人?她黏在你身上耶,哪里是普通朋友!」他當她是傻瓜嗎?矢口否認就可以蒙混過去。
「都說了,外國人比較熱情嘛。」
「你又不是外國人,你不會拒絕嗎?」
「總不能當場傍人家難看吧,大家朋友一場嘛。」詞窮的他感到一陣難堪、煩躁,不自住地提高音量。
「所以你就理所當然地接受?!」看他不知悔改地強辯,她的火氣愈來愈大。
「妳這麼愛吃醋,以後咱們怎麼繼續?難不成從今以後,我連女的朋友都不能有?這太扯了吧?」
她懂了,他之所以認錯,只因她哭泣,他只是向她的眼淚屈服,並不是真的認錯,在他的想法中依然不認為隨便接受異性的好意有什麼錯,這一切不過是一個愛吃醋的女人小題大做。
事情根本沒有解決。
她愛他,也知道他愛她,但她無法接受他對感情所抱持的輕松態度,難道就因為她看得比較重,所以就要忍受他的隨便嗎?
他享受感情的輕,卻要她承受感情的重。
她為自己感到悲哀、為自己不值,一顆心漸漸地往下沉……愈來愈深……
「小遙?」她怔怔地看著他,早已哭紅的雙眼泛著淚光,那眼中深沉的失望比所有的責難還讓他感到心痛,他害怕地抓住她的手。
平遙輕輕抽回手,站起走向櫃台,默然地泡起咖啡。
方修月和平心也嚇到了,從沒見過小妹這個樣子,兩人不約而同地望著隨後追來的李奕青,他同樣的一頭霧水。
大家愕然地看著她的動作,在熱咖啡中倒入白蘭地,放入檸檬片後加上鮮女乃油球,然後放上肉桂棒。
她將咖啡送到李奕青面前,這是她第一次為他煮的咖啡,也將是最後一杯。
「昨日種種算誤會一場,你也不用煩惱怎麼繼續,這杯咖啡我請,喝完我們就Byebye,你不要再來,我不會再見你這個無賴。」
「什麼?!」李奕青整個人嚇呆了。
平心看出小妹的假強,擔心地看拉住她。
既然他死性不改,死不認錯,那她也只好忍痛切斷這感情線,理智上知道這樣做是對的,但情感上卻難以承受。
她強忍住淚,不想做一個用眼淚挽留男人的女人,那太悲哀了。送上咖啡之後,她轉身而去,重重地關上門。
李奕青總算回過神來,失魂落魄地想要追上去,卻被方修月和平心攔下來。
「讓她靜一靜,有機會再慢慢談。」平心苦口婆心地勸道,在火氣上急著溝通,常常只是加速決裂而已。「我上去看她。」
方修月忿忿地將他推出櫃台。「小遙不原諒你,我也不原諒你,咖啡喝一喝,快滾吧。」
李奕青泄氣地頹坐在櫃台前,雙手抵著額頭,宛若失去意識的茫然,幾乎過了一世紀之久,他才端起來輕啜。
「這是什麼咖啡?」
「既然你誠心誠意地問,我就大發慈悲地告訴你,這叫瑪克蘭咖啡。」方修月斜靠在櫃台邊,一手閑閑地撐著臉頰,涼涼地加上批注,「又叫失戀咖啡。」
散糊的鮮女乃油甜膩,涼了的咖啡苦澀,泡久的檸檬皮酸楚,白蘭地烈喉,肉桂辛辣,酸、甜、苦,辣、澀……諸味雜陳,這就是失戀的滋味。
他不懂!
女人哭,不就是要男人去哄她,他都低聲下氣地哄她了,為什麼她反而更生氣。
她相信他沒有出軌,卻執意在小事上討個輸贏,甚至為此和他分手。
他愛她,可是他弄不懂她的邏輯,真的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