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真夏在兵荒馬亂中找到和平,然而,何雲深的心卻亂了。
他猛地站起身來,利落地關掉音響電源。然後走向自己的書桌,從抽屜里拿出一本厚厚的黃頁來,快速翻看。不出一分鐘,他從那上面查到了廣播大廈的地址,將它用筆抄在自己的手心里。最後,他握緊了手心里的地址,披上厚棉外套出門。外面天很冷,他的心卻因為莫名的沖動而熱燙著。
在這寒意逼人的午夜時分,他想見顏真夏。
凌晨三點,顏真夏拖著疲憊的腳步從廣播大廈的台階上下來。外面風很大,她瑟縮著從手袋里找出羊毛手套戴上,站到路邊等車。
今晚的夜幕顯得比平時更黑些。天空中沒有星星。
就在這個人煙稀少的靜謐時刻,背後突然有人喚她的名,「顏真夏。」
「啊!」顏真夏嚇得尖叫起來。連忙轉過頭,看見婆娑的樹影里有一個高大的影子,「你是……」她聲音顫抖。該不會遇上打劫了吧?
「我是何雲深。」那影子說。
何雲深?白鷺醫院的帥哥醫生何雲深?當即,顏真夏大大松了一口氣,朝他走去,「何醫師,你嚇死我了。」听出是他的聲音以後,她心中有股熟悉的感覺。她走近了他,仰頭看見男人在路燈下閃閃發亮的眼楮。
「這麼晚了,你在這里干什麼?」她問。該不會是特意來等她下班的吧?這樣想著,她耳朵有些發熱。
何雲深罕見地靦腆地沉默了半晌,突然伸出手來,一把抓住顏真夏戴著手套的縴腕,「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什麼……」她只來得及問出這兩個字,這力大無窮的男人就抓著她的手向前奔跑了起來。有那麼一瞬間,她甚至以為自己在做夢。
他要帶她去哪兒?
何雲深邊跑邊回過頭來,簡略地對她說︰「去了就知道。」
顏真夏徹底迷糊了︰這是怎麼回事?一個與她僅有過數面之交而又許久未見的男人,竟然在凌晨三點的黑夜里拉著她的手在街上奔跑?這……太匪夷所思了!
可是,他的手很大,很暖和。以一種強蠻但不失溫柔的力道牽引著她向前走。這舉動雖然魯莽,但又好像是有方向的。從她的角度看過去,何雲深寬厚的背影有著某種令人信任的力量。
于是,顏真夏沒有掙開他的手。冷風吹紅了她的臉頰和鼻頭,她在夜色中加快了腳步,眼中浮起笑意。
心口,有隱約的悸動。這是一趟奇妙的旅程,何雲深要將她帶向何處?
結果,大大出乎她意料地,何雲深竟帶她來到她以前與阿KEN同居的公寓底下。
「我們上去。」在樓下路燈的影子里,他這樣對她說。
「你瘋了!」顏真夏尖叫,「我和他已經分手了,干嗎還要去找他?」她這輩子都不想再見那個薄情的男人。
「你去向他討回這些年付出去的房貸,而我——去拿回我的半張卡。」何雲深注視著她,語氣非常認真。
「什麼?你開玩笑的吧?」半張卡也要?她不可置信地叫著,卻被他強行拖到二樓。她這時才發現這男人在必要的時候真的可以很凶悍,比如此刻,他就將阿KEN家的房門錘得震天響。
「 」!隨著幾聲巨響,門板被人拉開了。阿KEN睡眼惺忪地站在玄關鞋櫃旁,驚恐地瞪向門外的陌生高大男子,「你是……」
何雲深「呼啦」一下把顏真夏推到前頭。後者尷尬極了,手都不知往哪里擺,只好向後伸,揪住何雲深的衣角。
「真夏?!」阿KEN殘余的睡意一下子被嚇跑了。他不敢相信自己的眼楮︰此刻站在門外的是一個月前與之了斷得干干淨淨的前女友!
他有些慌了,眼楮不住覷著身後的臥室,「真夏,你來干什麼?」
「我——」顏真夏剛要開口,立刻就被身後的何雲深搶去了話語權,「你每個月要還多少錢的房貸?」他問她。
「一、一千三。」她傻愣愣地回答。心中卻想︰不會吧?難道真要算這筆帳?
「很好。」何雲深頷首,隨即眼楮也不眨地流利報出一串數字,「一個月一千三,一年就是一萬五千六百。這房子你供了幾年?八年還是九年?」
「八……八年吧。」她眼角瞥到阿KEN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了。
「很好。」再度頷首,然後再度表演心算,「八年就是十二萬五千,零頭和利息都沒包括在內。」說到這里,何雲深頓住語氣,犀利的眼光驀然鎖住門內戴眼鏡的斯文男子,一字一句地道︰「這筆錢,你必須盡快還給她。」
阿KEN徹底愣了。凌晨三點開門迎接到這樣的訪客,不能不說是個太大的「驚喜」了。他大張著嘴,愣了好一會才找到自己的聲音,「你……是誰?」討債公司的?長得又高又壯,表情酷得像寒冰,真的挺嚇人。
問出的話語還懸在半空,這時,他身後房內突然傳來一聲嬌嗲的女聲呼喚︰「阿KEN,這麼晚了誰在外頭……」
顏真夏臉色劇變,房間里有個女人!
這麼說,阿KEN的確是背叛了她另結新歡了?這麼說,之前說的那些分手理由只是借口?這麼說,她不是不合格的女朋友,他才是始亂終棄的負心漢?
這……太突然了。她如遭雷擊,心髒猛烈地抽痛起來。腳步連連後退,無法再留在這個令她難堪的地方。
而何雲深的眼神——則驀然變得森冷。顏真夏蒼白的臉龐映入他的眼底,他心痛了。強抑住胸口燃燒的熊熊怒火,他寒聲質問阿KEN︰「那筆錢,你打算什麼時候還?」
「我……我沒有那麼多錢——」
「你是在外企做質檢工程師是吧?據我所知,這個級別的專才年薪至少是十二萬起底。」何雲深面無表情地說,「如果還是個男人的話,就別拿女人的錢去泡妞,那會讓人瞧不起你。」
這充滿了嘲諷的話語頓時令阿KEN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你究竟是誰?!憑什麼管我和真夏之間的事?」
「憑我是她的男人!」寧靜樓道里驀地響起一聲憤怒低吼。
所有人都愣住了。
在顏真夏驚愕呆怔的片刻,何雲深一把摟過她的肩頭,緊緊扣在懷里,然後轉過頭,對嚇呆了的阿KEN正色道︰「別以為她什麼都不爭就是好欺負,她只是善良。事實上你欠她的,用再多的錢都無法補償。」是啊,面前這個混蛋耽誤顏真夏近十年的青春,傷透了她的心,害她險些吞藥喪命,更害她被報紙瞎寫名譽受損——這一切的損失,豈是用錢可以彌補得回來的?
「我……」阿KEN無話可說了。何雲深的銳利逼視令他在自己的家門口感到無處藏身。為了挽回面子,他將眼光調向顏真夏,訕訕道︰「真夏,你怎麼說?」心中盼望前女友顧念舊情,不要和他計較了。
然而,顏真夏的表情漠然得像一塊木板,「你交了新女朋友?」她只想弄清楚這點。
「你、你不也有新歡了嗎?」阿KEN強辯。
顏真夏突然笑了。
的確,事到如今,她只覺得可笑,此刻門里頭衣衫不整、尷尬呆立的這個男人,已經沒有力量再傷害她了啊。
他們分手不過一月,他就迫不及待地邀了別的女人來過夜不說,竟還可恥地倒打一耙,先指責起她來了?
可笑呵,實在可笑。顏真夏咧開嘴,粲然笑道︰「是啊,我們都有新歡了,真好。」她突然大跨一步走進門內,伸手一把摘掉阿KEN鼻梁上的眼鏡,然後把眼鏡沖他揮了揮,「這副野尻眼鏡是去年你生日時我送給你的禮物,現在——我要收回。」「什麼?」阿KEN眼前頓時一片模糊,伸出手朝她的方向模索,「顏真夏,你成熟一點!我明天早上還要上班的!」
「你也成熟一點,房貸的錢記得盡快匯進我戶頭,如果遲了我要算利息。」顏真夏回敬地扔下一句,然後轉頭對何雲深道︰「我們走吧。」
「喂,你不能走!眼鏡還我!」阿KEN氣急敗壞地追出來。沒了眼鏡他什麼也看不清啊!
顏真夏一把拉起何雲深的手,促聲道︰「快跑!」
兩個人「登登登」地奔下樓梯,把那沒了眼鏡而寸步難行的負心漢扔在門檻處。
阿KEN這沒良心的混蛋,事實上,顏真夏更希望他熊瞎子似的追出來,然後一腳踏空從樓梯上滾下去!
顏真夏一路跑出小區,把手中的眼鏡丟在空曠的人行道上,然後抬起自己穿著細高跟鞋的腳,用力地踩了幾下。樹脂鏡片被踩爛,鏡架也變了形。
何雲深隨後跟了出來。看到這一幕,他微訝地揚起劍眉,簡直要崇拜起這個女人來了。
真的……夠痛快。
這時,一部夜車急速駛來,顏真夏飛起一腳,把眼鏡踢到大馬路上。只一眨眼的功夫,車輪碾過金屬鏡架,發出尖銳聲響,顏真夏胸中浮起報復後的快感,不由仰頭暢快地笑了起來。
她的笑聲回蕩在空寂的黑夜里,顯得有些突兀,可是,誰在乎呢?
她眼角泛起淚花,很快被森冷的夜風吹散。看,老天也不允許她再傷心哭泣了——因為不值得。
哭完了笑完了,顏真夏轉過頭,對何雲深一攤手,「我知道剛才那一招很賤啦,但是——哈哈,感覺太痛快了!」她揚起大大的笑容。
何雲深將雙手插進衣袋,沖她微微頷首,眼神透亮,「做得好,我正準備要表揚你。」對付那種下三濫男人,就該使下三濫招數。
他走上前去,有些心疼地窺著她眼角殘留的淚跡,「你還好吧?」
「比我想象中要好。」顏真夏聳了聳肩。
「那,我送你回家?」他又問。
顏真夏側過頭,望著何雲深認真之中帶著擔憂的神情。她的心中好似突然開了一扇小窗,有溫暖的光線透進來,那光線——令她感到寬慰,甚至……微微心動。
敝不得駱駝那麼迷戀何醫師呢。他是這麼好的一個男人,誰會不愛他?
于是,顏真夏笑著搖了搖頭,「不,不急著回家。何醫師,說起來……我還欠你20塊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