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廷,你回來也兩天了,什麼時候和蘺兒圓房?」這天早膳,董老爺舉著箸,若無其事地舊事重提。
董君廷一口粥差點噴出嘴來,忙放下碗筷咽下喉中的稠食。
「爹!」
「怎麼?我說錯什麼話了嗎?」董老爺老當益壯,食量比年輕人還大,唏哩呼嚕又一碗粥下肚。「蘺兒等了你這浪蕩于五年,你還要她等多久?」
「爹!」董君廷也無心進食了,「您一定要在這種場合提這種事?」
他望一眼幾乎快把整張小臉塞進碗里的江蘺,她白玉般的頰染上了桃般的紅,煞是迷人心神。董老爺接過僕人再遞上的一碗粥,繼續埋頭扒粥,喝掉大半碗粥汁才說道︰「我也只這時候才抓得到你,不這時候提要哪時提?」
「只有孩兒在此也就算了,但譽永、引元——您要江蘺一個姑娘家如何自處?」
「啊,當我不存在即可,大伯您可以繼續了。」活似今日早膳上的是啥山珍海味似的,董譽永打上餐桌便沒抬起過頭,埋頭苦吃,這時才稍稍抬起頭,咧出一嘴夾了飯菜的白牙笑道,說完又繼續吃。
「譽永!」
「唉,還是譽永這小子貼心啊……」
「大伯,佷兒已飽,先離開了。」擱下碗筷,董引元起身離去。
董君廷借題發揮。「瞧,嚇跑引元了。」
「我老弟沒這麼脆弱好不好?」董譽永又抬起頭來,朝江蘺眨了眨眼,「你說對不對啊,蘺兒?」
將臉藏在飯碗後頭的江蘺呆了一下,才細聲地說道︰「對的……爹,媳婦……媳婦飽了,先離去。今日欲往碼頭巡貨,媳婦得先去準備準備。」
「蘺兒呀,這事不急,還是先把你跟君廷的事說個定好。你覺得哪天好?還是爹請個算命的來算算日子?」
董君廷在旁翻個白眼,爹今天是怎麼回事?這又不是種豬配種!
怕他跑了也不必急成這樣啊!
「爹……」江蘺羞得很不得找個地洞鑽進去,滿臉通紅,卻還力持鎮定地答道︰「這、這事由相公與爹決定,媳婦沒有意見的。」
「哈!堂嫂害羞了!」一手拿筷子、一手拿碗,董譽永在旁調侃道。
「譽永!」夫妻兩人同聲斥道,相看一眼,江蘺害羞地低下頭。
董君廷嗅到陰謀的味道。
「爹,您在打什麼主意?」
他懶得動腦筋,卻不代表沒腦筋。
「剛不是說了?」董老爺瞄了兒子一眼,「想你和蘺兒早日圓房,讓爹早早抱孫子啊!你世伯五個兒子,個個年紀皆小你幾歲,卻早已發妻生子,讓你世伯享含飴弄孫之樂——唉!爹要到何時才能有這福氣啊?」他把好友搬出來說服。
睨了眼董老爺故做嘆息的臉,董君廷豈不知這是他爹的陰謀詭計?
「想抱孫,不如指望譽永、引元還快些。」他很好心的建議。
「我也很想完成伯父的心願啊,只可惜我兩兄弟連個心上人都無,不像君廷堂兄已經娶妻,既然已經娶妻,這自然便離生子不遠了……」董譽永吃飽喝足,吐口大氣拍拍肚皮。
「既然堂兄擔憂我們的存在會讓嫂子害臊,那伯父,我們就出去讓小倆口自己商量,說不定根本不必商量,君廷已跟嫂子圓過房啦——」
這兩天同房共寢,想當個柳下惠?難吧!
「董譽永!」低沉的怒聲發自己經繃緊一張俊臉的董君廷口中,看那神色當真是動怒了,董譽永趕緊機靈地拉了大伯當擋箭牌安然無恙地退出,不忘把伺候的奴僕全斥退,留下一屋子的尷尬與曖昧在早晨的空氣中蕩漾。
江蘺察言觀色,面色一黯。看來相公真不要她……
在她難堪地想自行離開膳堂時,董君廷開口道——
「江姑娘……」
微咬唇,江蘺不得不漾出一個微笑;這兩天他都是這麼喚她的,不願喚她的名,或喚她一聲……娘子。
「相公。」
「你不必叫我相公。」董君廷說;他不需要一個女人時時刻刻提醒他,他已被一個枷鎖套上的事實——縱然這枷鎖還沒來得及上鎖。
聞言,江蘺眼睫垂下,怕自己一不小心便會紅了眼眶。
「那麼相公欲妾身如何喚你?」她抬眼微笑。
她只能笑,即使她難堪得想哭。
面對一個嫌棄她的夫婿,實在是一個女人最難堪的事情之一;若她無後顧之憂,她也能同時下女子一般有骨氣地一昂頭要求放妻和離,不必明知他嫌棄的心事卻又得假裝毫無知覺。
若要留在董府,她需要一個名份,一個能夠保障她光明正大留在董府的名份。這名份必須是董府少主人的夫人,不能是董老爺的義女——她兄嫂俱在,除非出嫁,否則誰能名正言順收留她?
「叫我……董大哥吧!」董君廷望著她的容貌,確實清雅動人、楚楚可憐。「北方有時會這麼稱呼新婚夫婿。」
「是,董大哥。」江蘺從善如流。
只要能讓她留在董府,不管是相公或董大哥,她都無所謂。
不知怎地,董君廷忽然厭惡起她凡事百依百順的順從,「你能夠拒絕。」
「女子出嫁從夫,妾身遵從夫君的意思。」江蘺柔順地答道。
一股煩躁的感覺莫名襲上心頭,董君廷疑惑地搓著下巴。
這兩日來她皆是如此,未曾一句說「不」,只要他說出口,她便做得到,把「出嫁從夫」四個字發揮得淋灕盡致,奉為最高圭臬。
一開始他享受她的柔順,次數一多卻漸漸覺得不對勁了,現在甚至厭惡起來。
這種沒有主見的女子,相處兩日他便覺言語索然,如何共度一生?
「遵從夫君的意思嗎?」他饒有興致地笑了。「那日去迎娶的人卻不是我,我還算不得是你的夫君。」他近乎挑釁,想看看她柔順的面具之下會有何反應。
江蘺面色微微一白,抿了抿唇,不屈地回應他的挑釁。「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及親迎,除去親迎一項相公未曾做到之外,前五禮皆是你我之名,城里百姓皆知,婚書上更是清楚明白。你,是妾身夫君無誤。」
「即使我不要你?」
江蘺一咬牙,「是,即使夫君不要妾身。」
「你……」董君廷挑高眉,無法相信有人會委屈自己至此。
他前輩子隨心所欲,最看不過去的便是自願、無自我主張,只讓周圍的環境牽著鼻子走,不思自我振作——
人生在世區區數十寒暑,為何要讓自己活得這般可憐?
「你心底話真是如此?」他不信一個女人遭此羞辱仍能裝作無事。
江蘺眼神淒迷,望著遠方不知名的一點。
她別無選擇,只能點頭稱是。
望見她眸中乍然射出的悲涼之情,董君廷的心霎時一顫!她像朵風雨下仍堅強綻放的白蓮,而他就是那無情的風雨正打壓著她。
他並非蓄意挑惹她難過,只是……
這樣靈美的人兒,該有一顆玲瓏心思,有自己的喜怒哀樂才能配得上乍見她時的白蓮印象;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蓮,在初夏的風中搖曳生姿……她不該是任人狎取的普通小花。
他並不需要她的委屈相從。
堂兄、堂嫂想必有許多話要聊,于是董譽永持了弟弟代替江蘺巡視碼頭貨品。
兄弟倆走在大街上,一路到了忙碌的碼頭,捆工們不斷與董譽永打招呼,足見他人緣之好;並非董引元人緣不好,實是他嚴肅的面容本就不討喜,手下人敬重他,卻從不敢與他同董譽永般稱兄道弟、勾肩搭背。
「嘿,引元你笑一笑,碼頭的督工還以為捅了啥紕漏哩!」董譽永半不正經地一手擱在弟弟肩上,一面朝董府在碼頭的督工揮揮手表示沒事。
董引元並不理會他,該說最早對大哥嬉皮笑臉的本事免疫。
「本就長得一張老成臉,再繼續下去看頭發都要白嘍!看哪家姑娘敢嫁你?更別說蘺兒了……」感覺手底下的身軀一抖,董譽永心底賊笑。
「我知道你心事,自個兒親弟弟嘛!」他拍拍弟弟的背,拉著他往碼頭邊專給捆工吃飯的飯館,里頭龍虎混雜,劃酒拳、起爭執的吆喝嘈雜,足以掩蓋任何有心人的竊听。
叫了一斤肉、酒,董譽永才用完早膳的胃毫不客氣地又開工了。
「嗯,吃啊!引元。瞧你剛才食不下咽,想必沒饜足,不趕快多吃一點,怎有力氣今天的工作?」董譽永招呼道。
同樣的環境養出不同的人,真是一件神奇的事,就如同他無法理解君廷為何能如此不負責任的原因是一樣的。
「大哥,」他皺眉,「有話快說。」
「你平常不是最有耐心嗎?古地今日卻……哈,大哥知道、大哥知道。」董技主豪邁地以甕就口,咕嚕咕嚕灌下大口,飲畢,酒甕往桌上一放,左袖抹口。
「引元,感情並非默默等候便會來到手中的東西,不主動些,永遠不會到你手上上他望著弟弟。「君廷堂兄贏你之處在于他是蘺兒名正言順的夫,而你卻是蘺兒的小叔。」
「這些我知道!」董引元痛苦地道,「我能怎麼做?堂嫂的清譽是我最看重的,我無法明知敗德背俗卻執意而為,我甚至無法直呼她的名字!」
他幾近虔誠地愛著她,在他們相處的歲月里,她蓮般的豐姿緩緩沁進他的心中,讓他一步一步陷入泥沼無可自拔!
弟弟的苦戀有一剎那打動了董譽永的心,幾乎想背叛大伯轉而幫助他了!但不能,爹娘死後是伯父伸出援手收留他們、栽培他們,如今伯父只有這麼一丁點小小的希望,他無法徇私幫助自己弟弟,這一點,引元也明白的,才會苦苦壓抑自己的感府。
但他這也不算利用引元,反而是給引元一個爭取的機會。
只要引元能把握,蘺兒或許真會是他的。
董引元像要忘記這不該有的感情似的,拿起哥哥的酒也不必杯子便往嘴里灌。
「大哥,為何為何會選上她呢?君廷堂兄根本不懂珍惜——」
「那是因為君廷沒來得及與她相處。」董譽永亦是一嘆。
若當初董君廷未曾逃婚,而是乖乖拜堂成親,引元今日是否便不會陷入這感情的深淵,另尋堪以匹配的女子?
愣愣地望著遠方碼頭工人辛勤工作的身影,董引元停住了口。
他能死心嗎?是否見了江蘺與君廷堂兄鶼鰈情深的身影之後他便能死心,將之化為最深的祝福?
「引元,你仍有機會。」開始了。
董引元茫然地拉回目光,「機會?」
「是的,一個機會。」董譽永暫時將兄弟之情拋兩邊,開始他與董老爺設下的計劃。或許引元會更加痛苦,也或許便就此看開、另覓良緣。「伯父說過,若蘺兒真不願與君廷堂兄成夫妻,他亦不勉強蘺兒,但——」
「蘺兒不會說的。」董引元了解她的個性,她到死也不會向伯父說出她心底究竟願或不願,只會以伯父的希冀為第一選擇。
「所以才需要你。」
「我?」
「伯父並不反對將蘺兒嫁予我們兄弟其中一人,但前提是得離兒親口要求……」
「太難!」
董技主不意他稍安勿躁,「我對蘺兒非關男女之情,僅欲為她尋一個歸宿,若君廷堂兄是那個人也就罷了,若不是,我不希望蘺兒將她一生青春葬送在此;引元,你能明白大哥的心意嗎?」
董引元怔怔地望著兄長嚴肅的神色發愣,自然明白兄長話中的意思。
要他去追求江蘺?
「這是伯父應允的,你大可與君廷互別苗頭,若能得到蘺兒的心,她便是你的!」
「但她是堂嫂……」
他不畏己背上惡名,只怕流言傷害了江蘺。
「放心,伯父自有說辭。」他這弟弟真是壓抑過頭,「了不得咱們兄弟離開此地,管他流言多熾也無奈我們何!」
說他不心動是假,終于能有機會將戀慕五年的可人兒擁入懷中,令他興奮得幾乎要懷疑這是一場夢!
拍拍弟弟的背,董譽永大笑道︰「這場比試你是佔上風的,畢竟你比君廷多了五年時光呀!怕什麼?與其遠觀,不如放手一搏!橫豎你沒什麼好損失的!」
一語驚醒夢中人!
沒錯,他再沒有什麼好損失的。如今機會就在眼前他卻不去爭取,將來一定會後悔莫及!即使失敗,至少他試過,了無遺憾!
「沒錯,大哥。」董引元眼中射出雄心萬丈,決心與董君廷一決雌雄!
她的夫婿看來不怎麼接受她。
江蘺無奈地笑了。女人,從來都不是選擇的一方。
為何爹娘要如此早走呢?若大娘還在,或許情況會有所不同吧……
「妾身知如今狀況並非相公所願,但——」
「董大哥,不要叫我相公。」听起來像一種諷刺。
若她沒有己身的意願與他成夫妻,這一聲相公叫來未免太過沉重。
江蘺不理,「妾身何處告相公不滿?」
「沒有。」董君廷揚眉看她,唇角彎起一個與現下心情絕對不符的弧度。
她就是太完美了才令他心生不滿,若她能反抗一點、倔傲一點,或許他反而會喜歡她,但她卻該死的如此柔順,似乎任何事皆可逆來順受!
「抑是妾身令相公感到厭惡?」
「不。」
「既然如此,何不給彼此一點時間相互適應?」江蘺微笑,拾回一點信心,相信相公只是一時的任性,對公公的反抗。「我們……要做一輩子夫妻。」
聞言,董君廷心神微震。
一輩子夫妻……
她如何說得如此肯定?一輩子……他又為何莫名所以地覺得感動?
此時此刻,江蘺芙蓉般的笑靨比任何時刻更令人怦然心動;七分女兒家的嬌羞、三分誓言般的宣示,或許是女子最美的時刻。
難以否認,面對一個女子許下如此情深義重的誓言而毫無所感的人定是鐵石心腸亦無足以形容。
他當然不是,何況此女還是他的妻——
「相公……董大哥,」江蘺輕聲喚回他三分遠揚的思緒,「這五年來,爹無時不在擔憂你在外的安危,雖然嘴上不說,你依舊是爹惟一的獨生愛子;這次……你能留久一些嗎?」
他回過神來,「你又知道我這次回來不是倦鳥歸巢,不再離家?」
她微笑搖頭,「董大哥身上並無欲定下的氣息,周身氛圍仍顯浮動……妾身不以為董大哥這次是倦極知返。」
董君廷挑眉無語;沒錯,他這次回來只是休息,遲早仍要離開——
但他很意外江蘺竟會猜到,是瞎打誤撞嗎?
不管如何,他原本即是欲稍作停留便再次啟程,無奈卻未算到江蘺的存在。
是他太自信,爹不會將一個花樣年華的女子留在府中守活寡;也是太自信,惡名昭彰的江府不會養出這麼一朵出污泥而不染的白蓮。一次的失算招致今日的停留與牽掛。
他只是熱愛逍遙自在的閑雲野鶴生活,卻不是無情。
若他要走,必是把江蘺的問題解決之後。
「你很聰明。」他望著她說。
「多謝董大哥謬贊。」江蘺微紅了臉。
他不是第一個對她說這句話的人,但卻最令她高興,因為他是她的夫婿。男人一向不太喜歡女人聰明,若這女人是他的女兒或妹妹尚能忍受,甚至歡欣;可卻不免為她的將來擔憂——誰匹配得上她?
或者該說,誰會要她?
「我是說真的。」董君廷確實正在想︰誰能匹配她?
她聰慧隱斂,光是靜靜地看著她就覺心寧氣靜……
「少……少夫人!」一名家丁跑了進來——雖然老爺千交代萬叮嚀,不許閑雜人進來打擾少爺與少夫人,不過老爺出門找棋友下棋去,府里除了少夫人誰能做主?
沒人想到那個神龍見首不見尾、才返家門的少爺,第一個念頭想到的都是江蘺。
江蘺起身,「什麼事?慢慢說。」她給了個安撫的笑容。
「是那那舅老爺來了!」言語里很為她擔憂。
江蘺聞言一頓,緩緩問道︰「哪位舅老爺?」
董府下人稱的舅老爺只有一種她的哥哥們。
「是大勇老爺!」家丁鄙視地答道。
三天兩頭上門來鬧,若非看在少夫人的面子上,誰還理會他?
江蘺黯然地垂下眼,「在大廳嗎?我馬上過去……」
她與家丁走了,留下——該說是被遺忘的董君廷聳高了眉峰,望著兩人消失的門口。
想起月出樓里套人對江府當家的評語,董君廷搓著光滑的下巴眯起了眼;他記得是叫……江艾這個名字吧!
舅老爺啊……
正在江府前面大廳大發脾氣的江艾與江妻一見心目中的搖錢樹出現了,立即毫不客氣地斥喝眼前的奴僕們滾開。
哼!只要江蘺回到江府,他的事業會比董家的字號做得更大!
「大哥、大嫂,好久不見。」江蘺有些悲哀地望著眼前滿臉笑容的男人,知道不必一刻鐘,他的面容會轉成猙獰。
「妹妹,大哥今天是來接你回去的。」江艾開門見山地說,「那老頭三番兩次攔著不讓我見你,挑撥我們兄妹之間的感情……」
「大哥,」江蘺打斷他,「我不會跟你回去的。」
「你千萬——你說什麼?」
「妹妹已多次拒絕,絕不會跟哥哥回去的。」江蘺鎮定地望著兄長一轉凶惡的面容,感謝這五年來在外的歷練。「妹妹已是董家人,除非相公嫌棄,否則即然是死,也是董家的鬼!」
她說得決然,江艾卻听得怒火中燒。
「小泵,你是不是受了董老爺的什麼挑撥,千萬別這麼傻啊!」江妻勉強擠出笑容說道,「只要你說一句沒董君廷這個人,董府也不能拿你怎樣啊!」
「沒錯!董府家大業大又怎地?還不是站不住一個理字?」江艾滿意地接下去說道,「我江艾一個花容月貌、如花似玉的妹妹嫁過來是當少夫人的,可不是來守寡的!董老頭竟還拿你去替董家賺錢——哼!董家是沒人了嗎?我江家可是有頭有臉的人,哪能讓我江艾的妹妹拋頭露面在男人堆中周旋?未免太看不起我江府了!」
江艾說得頭頭是道、正義凜然,卻是難掩其私心。
「是呀!小泵。」江妻附和道,「哪有男人讓女人拋頭露面掙錢的道理?光這理由就足夠官府判決離緣了。我們都是地方上的大戶人家,跟那些市井小民可不同啊!只要你回來,吃的穿的用的樣樣少不了小泵你啊!」
听得連番強詞奪理的話語,江蘺感到有些疲累地望著兩人。
說穿了,他們只是眼紅于董老爺發掘出她的才能,為董府賺進大把銀子罷了!
回江府,輕則成為江家的傀儡,重則成了待價而沽的貨品,附加的價值是她的經商才能。
呵,其實她哪有什麼才能呢?
她只是適巧遇上了一個賞識她的伯樂,栽培她、敢于將權力放給她;她不是奇才,她的一切決斷都是經過深思熟慮、幾天幾夜的評估之後才下的決定。人一能之,己百之;人十能之,己千之。果能此道,雖愚,必明。而之所以在眾人口中傳頌,不過是因為她的女子身份罷了。
這兩年直至近來,兄長上門次數愈加頻繁,原因她很清楚——
江府的狀況是大不如前,雖有她的資助卻仍逃不了傾倒的命運,時間早晚的問題罷了。若兄長能自我節制,不奢侈花費,江府應該還能撐個兩年;卻偏偏依恃著她的存在,大肆花用,想再不濟也能讓她拿董府的銀兩救濟——
兄嫂們忘了嗎?她是嫁出去的女兒啊!
當初兄嫂拿了多少的聘金她不清楚,但這些年來也隱約知道是一筆龐大的數目,夠平常人家吃喝花用好幾輩子了。
「嫂嫂,我在董家過得很好,公公並沒有虧待我……」江蘺輕聲說道,卻還沒說完便讓江艾打斷——
「你嫌我江家比不上董府的排場嗎?別忘江府養了你十多年,你卻嫌貧愛富!哼!不知娘在黃泉地下知道了將作何感想,必是後悔待你如親生,你卻這樣回報她的兒子!」
「大哥,這嫌貧愛富從何說起呢?」江蘺難過地蹙眉問道。「妹妹已經是董府的人,婆家的人待妹妹極好,斷沒有毀棄婚書回娘家的道理啊!」
「誰說沒有?!」江妻就等她說這句話!「你可有夫婿陪你歸寧?別說歸寧了,五年來我和你哥連妹夫一面都未曾見過,人家問起我妹夫生得如何,我可連一句話都答不上來,真是丟死人啦!還說董府沒虧待你?妹夫連陪你回娘家都不肯,還能待你多好?」
「沒錯!」江艾得意地道,「妹妹你老實說,董君廷是不是早已經死了,迎你過來作寡婦?」
「我看是死了,不然怎可能有人神秘到這等地步?」江妻同意丈夫的話。
江蘺一听,本還算和悅的神色頓時沉下,「大哥、嫂嫂,請不要詛咒妹妹的夫婿。」
「我和你哥說錯了嗎?我們可都是為你好啊!」
「這是我董府的家務……」
「這時候就說是你董府的家務?」江妻立刻打斷她,「怎麼?還說不是嫌貧愛富?嫂子是為你好才說你呀,不然管你死活?你也太不知好歹了。這年頭沒有從一而終的道理,良禽擇木而樓啊!鮑主那般金枝玉葉都可以二嫁、三嫁,和離再娶根本算不得什麼罪惡。何況是董家的錯,他們有臉留你嗎?說不定還嫌棄多你一張嘴吃飯呢!」
「大嫂!」江蘺動怒了。「相公待我極好,你們休要再說這些空穴來風的流言毀壞董府的聲譽!」「極好?」江妻嗤笑,「我看不到有啥用處?不然你教妹夫出來跟你哥和我見個禮該不為過吧!」「這……」江蘺為難起來,即使相公可能已從外人口中知道,但她仍不想讓相公看見她娘家的丑惡?
「說不出話來了吧!」江艾得意的咧嘴威脅,「若今天董君廷不出現,別怪大哥告上衙門請大人公判,到時董府的聲譽就會比較好听嗎?」
「相公目前不在……」拖過一天是一天……
「誰說我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