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統領,找不到下去的路。’一名錦衣衛雙手抱拳稟告著。
‘魏統領,四處都找過了,真的沒有下去的路。’另一名錦衣衛也在此刻回到聚集處。
魏統領站在崖邊往下看。崖邊形勢陡峭,若是一不小心跌了下去,只有墜入萬丈深淵。
皇上還可能活著嗎?他猜測著。
皇上為何要跳下懸崖呢?若是為求自保,那根本沒必要,因為當時的情況他們幾乎已經控制住了。
除了這點,他實在想不透皇上為何要跳下懸崖,那無疑是死路一條啊!
就在魏統領百思不得其解之際,他想起了馬車和馬車上的人。
是靜心師父!
難道皇上是想救為了祭天而同行的靜心師父嗎?
可,有這個必要嗎?
若是為了祭天而需要祭師,可以再派人到護國寺去請,他為何要為此不顧性命?皇上的命要比一位祭師來得重要多了。
‘魏統領,現在該怎麼辦?’一名錦衣衛問道。
‘繼續找,一定有方法能下去,再不然咱們就得統統跳下去。’魏統領命令道。
為了避免得跳下懸崖,幾名錦衣衛立即散開,更加努力地找尋下崖的可行路徑。
***
懸崖的四周都是陡峭的崖壁,東側是偌大的瀑布,朱佑樘和靜心就是由那里掉下來的。
他們就這樣四處搜尋,卻遲遲找不到可以上去的路。
就在這個時候,天空下起了小雨,兩人只好暫時放棄找路,回到原來休憩的地方。
‘這雨恐怕會下好一陣子。’朱佑樘說道,看著靜心盤坐在地上,兩眼緊閉,口中念念有詞。
‘靜心……’
‘皇上,靜心心中有魔障需除,請皇上成全。’靜心兩眼未睜,依舊念著定心咒。
她的心早在皇上向她表白的那一瞬間變得混亂,心湖不再澄明。
什麼意思?
她說他的愛是魔障!?
這句話讓他氣紅了眼,憤而抓住她的縴縴玉手,‘你還不明白朕的心意,堅持把朕的愛推拒在一旁嗎?’
‘皇上,靜心只是名女尼。’
又來了,又拿這個鬼借口來搪塞她!
若她真可以平靜的面對一切,為何要救他?
這代表著什麼?
‘若你真是女尼,你應該能看清世情、灑月兌自若,而不是這樣憂郁、哀傷,至少你的眼楮告訴了朕,你並未定心;還有,你救了朕。別說那些我佛慈悲的鬼話騙朕,朕已經看到了你的急切!’
他氣紅了眼,緊鉗著她的手不放,不讓她有機會合起手,再念什麼心經。
‘皇上,您何苦逼我?’她眼底漾滿懇求,希望他能高抬貴手。
這個身份尊貴的男人,要什麼樣的女人還怕沒有嗎?何苦逼她這樣一個無德無貌的女尼?
‘朕是在逼你嗎?朕以為這是成全。’他難掩失望。
她的過去真這麼沉痛嗎?沉痛到她不願意讓他收于羽翼之下好好保護?
縱然他是一國之君,擁有金銀珠寶、權勢如天,還是無法要她交出自己最想要的東西——她的心。
‘讓靜心修習佛法,祭天之後回到平鎮寺,這才是皇上所謂的成全。’靜心沒被他的堅持嚇到,她依然是她,那個可以無牽無掛的靜心。
‘你真是這樣想?’他最後一次問。
‘是。’
‘好,朕就成全你!’
他咬著牙,因她的話而怒極。
‘等朕回宮就下令建一座護國寺,讓你在宮里修行。’
‘皇上!?’
‘你逃不開朕的。’他狠下心說,即使那樣的囚籠會將她逼至死角,他也顧不得那麼多了。
他不能讓自己喜愛的女子再度自他身邊逃開,這是這麼多年以來,唯一他想做而且來得及做的。
‘皇上……’
靜心不由得被他的固執給撼動。
逃不開嗎?
是了。
早在進宮時,就注定了她逃不開這世俗情愛的牽絆,即使潛心向佛也一樣。
***
也許是夜深器重,也或許是舊傷未愈,當晚靜心突然發高燒,睡得極不安穩,驚動了在一旁休憩的朱佑樘。
‘靜心,你怎麼了?’
叫了她數聲未醒,朱佑樘感到有些奇怪,起身走向她落榻處,不意卻觸踫到她的身子,發覺她的體溫高得駭人。
‘唔……’她申吟著,喉頭里淨是熱燙難受。
‘靜心,醒醒!’
他拍打著她的臉,發覺她無瑕的臉蛋異常泛紅,他心一驚。
這時要上哪里找大夫去?
對了,馬車!
馬車跟著他們一起跌落懸崖,只要找到馬車,或許車上的備用藥物能救她。
他心念一轉,立刻奔出去找他們的馬車,留下正發著高燒的靜心。
***
好不容易,朱佑樘找到傾倒的馬車,只希望里面的東西沒有掉到別處去,否則一時間他也不知道該到哪兒找藥材。
他爬進馬車內,只在角落處找到一只包袱,那一大箱備用物品全都不見了。
他知道包袱是靜心的。靜心沒有帶多余的行李,因此他們幾個男人的用品還遠比她這個女人多得多。
他只希望靜心有帶些藥在身上。
急忙打開包袱,一面金色缺了角的鏡子突然掉出來,讓他驚訝得呆愣半晌。
這……這是落花鏡嗎?
他無法確定。
因為當年那把落花鏡,鏡背是夾竹桃花紋,而且光亮無瑕;這把黃金鏡雖然是黃金打造,鏡背也刻有花紋,可卻多了一首詩和缺角。
朱佑樘的思緒在頃刻間亂成一團,愈想厘清就愈難達成目的,他反覆觀看著手里那面黃金鏡,想探索出什麼訊息,可卻徒勞無功。
‘聖玉澄明照世間,萬歷藻井出白蓮;又遇水中鏡中圓,正是凡間龍在天。’
他喃喃地將鏡背上的詩念了出來,卻無法悟出其中的道理。
看來,對于這面鏡子的疑問,他只能問她了。
胡亂收拾著包袱,他躍下馬車,趕到水源處,替她汲水解熱。
這般柔情的舉動,一幕幕映在黃金鏡里。
迅速地汲了水,他便趕了回去。
***
‘水……水……’靜心申吟著。
朱佑樘立刻把她扶起,將葉片上的水喂給她喝。
‘好些了嗎?’
安在她額上的布巾落了下來,他連忙替她換上。
靜心迷糊地點頭,意識模糊不清。
‘躺著休息吧!朕替你煮了熱湯,馬上就好了。’
靜心沒回話,迷迷糊糊地又睡著了。
朱佑樘看著她,情難自禁地撫上她的右臉,掌下的粗糙令他感到心疼。
‘靜心,你要快點好起來,朕還有許多事想要問你呢!’
嘆了口氣,他眼帶柔情地看著她。
謎,終將解開。
***
當魏統領及一群錦衣衛不顧性命危險地攀下高峭的懸崖後,終于找到朱佑樘和靜心,只差點沒跪下來感謝神明保佑了。
經過了這麼些天,他們幾乎要以為皇上已不在人世,所幸老天爺幫忙,須知皇上對大明是多麼的重要啊!
‘微臣叩見皇上。’
‘免了,都起來吧!’
‘微臣救駕來遲,還請皇上恕罪。’魏統領滿心愧疚。
‘這不是你們的錯,是朕沒考慮後果就躍下懸崖,怪不得你們。’朱佑樘見手下們為了救自己不惜冒險攀下懸崖,他哪還能有氣呢?
‘皇上,靜心師父她……’見皇上摟抱著靜心師父,眾人皆面面相覷,不由得在心底猜測著,莫非……‘她病得不輕,既然你們來了,就快替朕找出路吧!’
‘皇上請保重龍體,靜心師父還是交由我們來照顧吧!’
‘不,朕可以的,你們去找出路。’
他堅持抱著昏迷的靜心。
‘是。’
眾人不敢違抗聖意,只好抱著懷疑的心情離開,留下魏統領看顧著皇上。
‘皇上,還是微臣來吧!’
魏統領伸出手作勢要抱過靜心。
朱佑樘卻瞪了他一眼,‘朕的話要再說第二遍嗎?’
‘微臣不敢。’魏統領愣愣地縮回手。
這是皇上第一次以這樣冷漠的態度對他說話,這樣的改變很快地令他聯想到和靜心師父有關。
皇上和尼姑……他們若真有什麼,恐怕會在宮內引起軒然大波吧!
***
山間又下起雨來,突來的雨足足下了好幾個時辰,所有被派出去找出路的錦衣衛又回到約好聚集的地方。
‘啟稟魏統領,我在約莫三十里外發現有人煙,不如我們先到那里去求助吧!’
‘現在雨勢這麼大,怕也要等雨停了才能離開,況且皇上他……’
魏統領的視線落在朱佑樘和靜心身上,他們兩人的身子緊緊相貼,全然無視于其他人會怎麼想。
‘皇上真的和靜心師父——’
‘閉嘴!這事情要是傳了出去,保證你掉腦袋。’魏統領怒道。
眾人紛紛垂下頭去,不敢再多說一句。
‘這樣吧!等雨一停,你先到那戶人家那兒看看有沒有吃的、喝的,還有馬匹,多買一些回來,總不能讓皇上用走的吧!’他交代了聲。
‘是,魏統領。’
于是眾人皆坐回原地,等著雨停。
而朱佑樘仍專注地看著陷入昏迷的靜心。
她的體溫時高時低,他怕她的身子會受不了;可觀下又下著雨無法動身,令他對自己的無能為力感到痛恨。
身為一個皇帝,竟也有無能為力的時候,那種滋味就像當年父皇下令誅殺大臣,自己卻沒有辦法改變父皇的想法一般,深深地駭著了他。
他好怕當年的事件重演,再一次失去自己心愛的女人……不,他絕對不能讓歷史重演,他現在是萬人之上、統御全國的天子,他能改變一切的。
昔日無法彌補的,他就在她身上補償吧!
心疼逐雲的念頭就這麼輕易地移轉到靜心身上,他心里明白,無論有沒有發現那面缺了角的黃金鏡,他都會這麼做的。
他依舊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觸模她臉的手未停,待一回神,竟感受到在自己指月復間那滾燙的溫度。
她又發起熱了!
好不容易抑制下的體溫又上升,令他開始慌亂。
‘來人啊,找到出路沒有?’
他的叫喊聲驚動了所有人。
‘皇上?’
‘出路找到沒有?’他焦急的問。
‘皇上,出路沒有找到,但在三十里外,我們發現了一戶人家……’
未听完魏統領的話,朱佑樘立即抱起靜心沖了出去。
‘皇上!’
‘還不快跟上去!’魏統領令道。
一群人听令,立即跟在朱佑樘後頭。
***
‘什麼!?皇上摔落山崖!’
紫禁城內,這個消息傳得沸沸揚揚,苻真酈一听到小燕的通報,歇斯底里的毛病又犯了。
小燕抖著身子點頭。方才她經過太和殿,听到幾位大臣這麼說,連忙跑來告訴皇後。
‘這麼說……本宮不就變成寡婦了廠苻真酈簡直不敢相信,她甚至還不曾得到皇上的心,就必須為他守一輩子的寡,上天對她竟是如此的不公平!
‘皇後娘娘,這件事還未得到證實,畢竟跟去的還有十二名錦衣衛,他們都沒有傳回消息。’小燕見苻真酈神色有異,連忙安慰道。
‘那你們又是怎麼知道的?’
‘是魏統領的飛鴿傳書,他們說要沿著崖邊下去尋找皇上,說不定還有希望。’
‘那些人到底是怎麼辦事的,怎麼會讓皇上身陷險境?’苻真酈怒問。
‘據說皇上是為了救靜心師父才會跳下懸崖。’
‘靜心?’苻真酈想了想,才突然想起這號人物。‘是護國寺派來的女尼?’
‘是。’
聞言,苻真酈冷哼了聲,‘那名女尼是使了什麼魅惑人心的手段,竟然將皇上迷得團團轉廠她認定靜心是妖惑人心、行為不檢的女尼。
‘快去把國丈找來,就說本宮想念國丈,讓他進宮來見本宮。’爹一定會有辦法的,如今她也只能倚仗爹了。
‘是的,皇後娘娘。’
小燕領命,立刻出宮。
苻真酈走到鏡邊,看著自己的臉。
她就不相信一個右臉殘缺的女尼,會比她更能贏得皇上的心;再說,她還有先皇的密令呢!就算是當今皇帝也撼動不了她皇後的地位。
這皇後的寶座,她是不會讓給任何人的!
***
‘那位姑娘已經沒事了,只要休息幾天就能恢復。’
大夫走了出來,自藥箱里拿出幾帖藥草。
原來朱佑樘一行人所找到的並非農家,而是避居塵世的醫者,名喚吳恆。
幾十年前他因為一場意外不慎跌落山谷,迫不得已只好在此處療傷;時間一久,索性就在這里住下來了。
屋里除了他一人外,並無他人。
因此,當他們冒著大雨直奔而來時,他對這突來的訪客感到十分訝異。
這藥麻煩你們自己去煎,廚房在後面,三碗水煎成一碗即可。’吳恆說道。
‘多謝大夫。’
‘道什麼謝呢!若不是有緣,我們也不會就這麼遇上。’
‘說的是,果然是醫者父母心,大夫偉大的情操教在下佩服不已。’朱佑樘贊道。
吳恆搖頭。
‘別大夫來大夫去了,我姓吳,單名—個恆字。’
‘我姓朱,朱弘治。’朱佑樘說道,同時兩眼直盯著來人表情的變化。
也許是吳恆避世過久,所以並不知道當今皇上的年號,因此只當是認識一個普通朋友,並無其他想法。
‘既然我們彼此都介紹過了,就甭再客套,我去替你們準備房間。’
吳恆說完轉身就要走,魏統領卻叫住他。
‘大夫,麻煩您替我們爺兒看看可有外傷。’
‘我不要緊,只是些皮外傷。’朱佑樘說得輕松。
‘爺……’
‘你們該不會一群人都是從上頭摔下來的吧?’吳恆驚問。
那懸崖這麼高,想當年他從那兒摔下來的時候也躺了好幾天,他們看起來卻好好的,果真是英雄出少年啊!
‘不瞞你說,是的。’朱佑樘笑著回道。
‘真服了你們。是為了里頭那位姑娘吧?’
吳恆看得出朱佑樘不凡的氣勢,這些追隨他的人會不顧性命也要保護他,足見這個人的地位不可小覷。
‘嗯。’朱佑樘承認。
‘果真是英雄難過美人關啊!好吧,我一個一個幫你們檢查。’吳恆卷起袖子,當真一個一個替他們檢查身上是否有傷。
當然,首先接受檢查的,是朱佑樘這個位高權重的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