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漫長的日子。
飛機摔得七零八落,四處散布的尸塊讓石纋磊這個大男人都快看不下去,但是範劭菁卻天天守在機場旁,逐一的檢視尸塊,能肉眼認出就會節省許多檢驗的時間。
在這段日子里,她未曾流過一滴淚,堅強得讓人心疼。
「難道你不想把悲傷發泄出來?」石纋磊怕她悶出病來。
「花開花落是定律,緣起緣滅是人生,生死天注定,何苦之有?」盡避悲痛撕裂了她的心,但她不願意表現出來,不哭,不代表她沒有痛。
常常覺得這是一個冷漠的社會,人人自私自利,不懂得付出,不知感恩;一堵厚厚的牆,深深地杵在人們的心中。即使有一窩蜂的愛心,也僅止于發生重大的事故之初,甚至有人趁火打劫……
現在她才懂得石纋磊的苦。
如果沒有一些傻瓜的付出,角落的野草永遠沒人愛。
「我想將航空公司賠償的金額全數捐給慈善團體。」範劭菁疲憊的說。
「那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你確定要捐出去?」他不是反對,而是要她三思。
她笑了笑。
「反正孩子由你扶養,我要那麼多錢干什麼?」她可不想成為歹徒眼中綁架的最佳目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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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是一年之計,萬物茲長的季節,更是一切的發軔、濫觴,代表著欣欣向榮的氣息,輪回在開始的起點;因為有春天,許多的煩惱被淡化,無數的生命茁壯成長;因為有春天,這世界變得更澄澈、更令人歡欣、喜悅;也因為有春天,生命才變得有意義,追求理想、目標,編織自我的未來和幻想;如果沒有春天,天地就會喪失活潑躍動的旋律,和滿溢花香的芬芳。如果春天不見了,人們會腳步沉重,面目無神而垂頭嘆氣;春天是動力的泉源,是聯系一切的關鍵。
範劭菁很高興她的孩子將在春天出世。
春天給了自然界無限的生機,不單單給予動植物、昆蟲良好的生存環境和條件,也巧妙的賦予成長中的阻力。
蝴蝶需靠著自己的力量破蛹而出,翅膀方可飛翔;獅子在幼年時,需接受大自然的種種考驗和寂寞,才能成為雄霸一方的獅王;千年神木也必須經歷長久的歲月累積,忍受寒暑鑿刻歲月的痕跡而成為參天古木。
她希望她的孩子也有這些韌性。
隨著時間的流動,她的肚子也日益隆起,房里到處塞滿各種嬰兒用品和衣物,石纋磊甚至買了各種有關孕婦、育嬰的書籍,和琳瑯滿目的補品。
他每天都會進房來陪著她,嚴格的說,應該是來陪他的兒子。
他堅持是兒子。
今天他來了電話,說有事情要辦,晚點才能回來。
窗邊的葉子,帶著富足的檸檬黃,似乎在預告這一季的來到,她總因此而怦然心動,一面哀悼生命的落寞,一面因為此時的蘊藏,等待回春的綠意而欣喜。
心情的交集總似小站會合的火車,想要仔細看清楚火車里的昏黃人影,卻徒留遺憾在無垠的軌道。
當心境澄澈,檢視心湖波動的同時,歲月在嘆息,時間對他們從不厚道,它是世間無私的鐵判,當落葉隨風拂起,有似蝶影繽紛的瞬間。雖然彼此早謝了昨天的樣子,幻了今日的容顏。
她的短發長了,明雅亮麗的臉龐多了一分成熟,青澀不復見,蛻變成風韻十足的少婦。
時間在她還不曾玩弄青春時,就已經將她淪為中國傳統社會的配角,成為古代男人手掌下的玩偶。
可悲,此時的她寧願是可顛覆朝綱、又可振興王朝的生物,讓她的一顰一笑牽動時代的興衰。
她知道自己離不開石纋磊,就算忍痛離開,恐怕也割舍不下肚中的血肉。
孩子,你可知道母親的為難?
她渴望有一副足以信賴的肩膀,讓她有個棲息的港灣,在她快樂、悲傷時,陪她賞日出、看夕陽……
她想要一個平淡安康的家庭,一個平凡人該有的平凡過程而已,她的要求過分嗎?為何她始終抓不到她的幸福?
從來都沒想過他們會以這種方式結束。
懊躲在角落靜靜地哭泣嗎?
問她難過嗎?
或許因為時間拖得太久,反而早已沒有感覺而麻木了。
不是她不在乎,而是思念由清晰變模糊,漸漸地看不清楚了。
愛讓人變笨、變糊涂,愛是個沉重的包袱。
她愈來愈無助,愈來愈痛苦。
要放棄嗎?也許這不該是她走的路。
還愛嗎?有回頭路嗎?還是算了吧!
愛若是不能真心付出、完全投入,她寧願獻上最衷心的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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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孩子準時的在三月的第二個星期回來臨。
那天她一點感覺也沒有。
因為是頭一胎,一切都沒有經驗,一大早就有血跡沾污了底褲她還不知警覺,陪著阿婆到市場買菜,直到傍晚才發現不對勁。
陣痛從五點持續到晚間十點,那種磨人的痛讓她體會出為人母的辛苦。
十點半,醫生告訴石纋磊,因為母體的骨盆太小,嬰兒卡在當中進退不得,必須以機器吸出。
石纋磊無異議的答應,並要求以母體為重。
十點四十分,嬰兒差點窒息,一身紫黑色的抱出產房,醫生隨即告知母體處于危險期,因為這個胎兒沒有盡責的將胎盤帶出來。
「很嚴重嗎?」
石纋磊听都沒听過這種情形。
「說嚴重也不嚴重啦!只要能順利取出就沒事。」醫生的神情似乎不像他說的那麼輕松。
「如果不能順利取出呢?」
天啊!記得當初季冰心生產的時候,簡直就像放屁一樣輕松,為什麼他的女人會受這麼多苦?
「如果不順利就必須轉院開刀。」醫生還是一臉擔憂之色。
都怪範劭菁,貪圖一時方便,在這種小醫院產檢,堅持在這里生產,現在好了,弄個不好連命都丟了。
「有什麼話你干脆直說!」石纋磊大吼一聲。
「我……我的意思是尊夫人有生命危險。」醫生被嚇得口吃。
石纋磊粗魯的將醫生推進病房。
「你趕快想辦法呀!」
經過一個小時,醫生疲憊的走出產房。
「沒事了,沒事了。」
接著,範劭菁被推入普通病房。
她已經沒有親人了,但是往普通病房的通道上卻擠滿人群,朦朧中她似乎看見石夫人和吳嬸,好像威龍保全的巨頭也都到齊了,還有一個和藹慈祥的老婦人,大概是石纋磊口中的太上皇,季允晨的母親吧……
她實在沒有多余的精力去應付來探視的朋友,這時候除了睡覺,什麼都引不起她的興趣。
一陣野姜花的濃郁香味在病房里回蕩,時而飄過她的鼻尖,時而又飄然溢去。
範劭菁想睜開眼,看看是哪兒來的暗香浮動,但是千斤重的眼皮,沉甸甸的壓迫著她,逼她再度陷入夢境。
第二天,也許是睡足了,也許是唇邊濕濡的東西騷擾得讓她無法安靜,總之,她就是睜開眼了。
她睜開眼,一雙炯炯大眼就在她的眼前,因為靠得太近,讓她分辨不出到底是誰?哪有這樣子看人的?
「喂……」
她沒有機會開口,殘存在口中的氧氣,瞬間被他吸個精光。
她認得這個吻。
是石纋磊的注冊商標。
難道他這些日子沒有找別的女人代替她,消磨他亟待宣泄的嗎?她開始覺得唇瓣隱隱作痛,不禁嚶嚀出聲。
到底是喜還是怨?
她何需煩惱他的需求?
孩子已經生下來了,他的一切不再與她有關。
但為何她會一再懷念和他翻雲覆雨之樂?
她就快變成一個名不正、言不順的妒婦了。
「孩子呢?」趁著他換氣的空檔趕緊問。
「在育嬰房,等會兒我去抱來讓你看。」石纋磊把頭埋進她的中,害她興奮得直分泌乳汁。
「別這樣。」她擔心護士闖進來。
石纋磊深深地吸一口氣,好不容易才離開她的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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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天的月子坐下來,並沒有使她羸弱的身子變得豐腴,只有漲滿女乃水的,飽滿得像是吃了通乳丸。
罷喂完女乃,小家伙似乎沒有吸光女乃水,讓她漲痛得難受。
她拿起吸乳器,準備吸掉多余的乳汁,石纋磊一聲不響地貼進她的胸前,一口含住她的。
「我來幫你。」
甜蜜的乳汁加上誘人的女體,他熱烈的索求整整睽違一年的芳香。
不知道是不是太久沒有行房,還是產後別有一番滋味,那燃燒的烈焰似乎要將她一口吞噬。
因他的吸吮變得更敏感,體內的騷動更熱切。
範劭菁以前所未有的熱情配合著他,她需要他的擁抱、需要他的纏綿,她的激情絕不遜于他。
一番雲雨過後,石纋磊霸著她的身子不放。
「嫁給我。」
說不感動是騙人的,但是感動又如何?他依然只愛他的夢中情人。
她奉獻所有,傾心的狂戀著他,而他卻緊抱著他的夢中情人不放,甚至將那女人的畫像擺在對著床的牆壁上……
教她情何以堪?
「我們說好的事你忘了嗎?」
她眷戀著他的身體,舍不得他的味道,卻又不甘心是個替代品。
範劭菁推開他,起身走進浴室梳洗。
她要洗掉他殘留在她身上的味道,從此忘卻她曾經愛過這麼一個人。
人一旦受困于七情六欲,就會像失足于荒野的泥濘,那麼的無助、徨。
喜、怒、哀、樂、愛、惡時時撞擊著人們,從不肯罷休,她疲倦的心靈,就像經年累月被海水沖刷的岩塊,滿是累累的傷痕。
在她的觀念里,愛與恨是兩條涇渭分明的單行道,根本沒有交叉的一天。
他在中途加入沖洗的行列,兩人在水聲飛濺的蓮蓬頭下袒程相見。
「答應我好嗎?」
他拿起香皂,在她光滑的肌膚上滑行。
雖然風和日麗的人生可遇不可求,但是她不甘隨波逐流的活著,就算沒有閃亮的桂冠環繞、絢爛她的一生,起碼也要像一顆冬夜的寒星,孤傲的綻放她獨特的光芒。
盡避追逐理想像追逐太陽一樣遙不可及,她依然想堅持這股恆常而堅定的力量。
「讓時間的魔術師安排這一切吧!」她推開他。
「我不要,為什麼要成為時間的奴隸?」他是個支配者,做不來等待的事。
「你不想成為時間的奴隸,又何其忍心將我當成你愛的奴隸?」她已經受夠人世間的苦,不想再將愛情的極刑往身上套,那會讓她崩潰的。
「你是這樣看待我們的感情?」他近乎咆哮的低吼。
「難道不是?」範劭菁哭了,哭得聲淚俱下。
原來他們兩人有各自的心結。
他要怎麼擺月兌自己的心結,幫她去除她的夢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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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邦夜曲第一號,平和而愁意的旋律在屋子里回蕩。總在夜深人靜時,回憶與音符肆無忌憚的襲上心頭,弄得她毫無招架之力。
石纋磊是否意識到這個問題?她用音樂消化寂寞,他呢?又在哪個女人的懷里放縱?
也許是她已經習慣一再的失去,習慣傷痛的人,才會公式化的在深夜心平氣和的療傷。
滿室的音浪成為溫暖的水流而不可或缺,在外人眼里或許有那麼一點自憐的意味,但是——悲哀的刻痕愈深,就愈能容忍更多的歡樂。
這段時間,她一直把這句話當成座右銘,支持著她走過每一段有關石纋磊的緋聞。
悲哀在她身上未曾間斷的鑿刻著,歡樂呢?她總是在歡樂來臨時,被一股無法控制的力量逼得關起心門,永遠與歡樂絕緣。
沒有石纋磊騷擾的日子她應該快樂,而揚起的嘴角上面,卻是一雙毫無笑意的眼。自以為幸運的躲過情愛的糾纏,傻傻地走一段路之後才猛然察覺,沒有情愛糾纏的夜,相思依然悄悄盤據心頭,沒有他的夜晚一樣失眠,一樣浮沉更多的情愁。
年少時的夢想剩下什麼?
數度模糊的夢一如斷了線的風箏,哪一只回來過?
她不敢怨上天不公平,起碼她還在原點,以最脆弱的部分重新面對傷害……
于是她學習著挑燈夜戰的人們,在子夜細細檢視那一行行的淚跡,沒有回頭的余地,因為時間的腳步的確狠狠地由她身上踩過去,然後馬不停蹄的遠走……
這一日,有個不速之客蒞臨,是傳聞中與石纋磊甚為親密的紅粉知己。
蔡蕙儀是時裝界一個當紅的模特兒,冶艷、豐滿,是那種冬天抱著不用蓋被子的肉彈型女人。
听說石纋磊十天有八天都跟她在一起。
阿婆開門讓她進來。
「長得不怎麼樣嘛,真不懂磊看上你哪一點?」蔡蕙儀連客套話都省了,進門就對範劭菁品頭論足。
範劭菁在心里冷笑,表面卻平靜無波。
「你可能走錯地方了,想應征石太太的寶座應該去找他本人。」一個虛有的名分又有何用?
「你不在乎?」範劭菁的氣定神閑出乎她的意料之外。
「我需要在乎嗎?」她始終不懂石纋磊,從頭到尾也沒把握能讓飄泊的風安定。
「呵!裝出一副清高的模樣給誰看?」蔡蕙儀的話愈說愈難听。
「如果你只有這些伎倆,我恐怕要送客了。」範劭菁表現出不耐煩的表情。
「別急,好戲還在後頭呢。」蔡蕙儀吹了聲口哨,門外又走進來一個人。
範劭菁倒抽一口氣。
是吳志氣!
「怕了吧?你想,石纋磊如果知道你讓別的男人踫過,他還會要你嗎?」
蔡蕙儀瞟了吳志氣一眼,期期艾艾地往下說。「你帶著孩子離開石纋磊,我付你一千萬,讓你和吳先生遠走高飛。」
範劭菁替她覺得悲哀。
人與人之間是互動的,不應該只是某一方主動的一頭熱。最理想的方式是不時改變互動的模式,如此才能發覺更多的可能性。
「你走吧!」範劭菁再次下逐客令。「認清楚自己在男人心目中的分量才不會自取其辱。」
「菁菁,跟著我吧,我絕不會像石纋磊這樣對你。」吳志氣一直沒對她死。
「跟你走?吃牢飯嗎?你知不知道警方在找你?關于綸琥的死因你應該出面說明。」他真是不知死活。
「綸琥的死和我沒關系!」吳志氣刷白了臉。
「不要轉移話題!石纋磊已經不要你了,為什麼你還死賴著不走?」蔡蕙儀冷言冷語。「他這一生玩過的女人不計其數,你不過是其中一個最不起眼的小角色,還是識相點……」
「閉上你的烏嘴!」石纋磊打斷蔡蕙儀的話。
深沉陰冷的聲音嚇壞屋里所有的人。
石纋磊接到阿婆的電話,十萬火急的帶一票員工回來。
「石……石纋磊……」蔡蕙儀臉色倏地刷得慘白。
「啪」地一聲,石纋磊一掌摑向蔡蕙儀,並且一把抓住吳志氣。
「阿峰,把吳志氣抓到警察局。阿仁,讓這個女人退出模特兒界。」
範劭菁嚇呆了!
石纋磊雖然冷酷,但她從未真正看過他凶狠的一面,今天是她第一次見他如此生氣。
原來她惹火他的程度還算是小意思。
當石纋磊走近她身旁時,她的心跳快速得如戰鼓,捂住眼楮驚駭的大叫︰「不要打我!」
「我不會打你。」他輕喟,無奈的摟住她,憐惜的安撫她受驚的心。「我愛你都來不及,怎麼舍得打你?」
「你騙人!你愛的根本不是我,你愛的是你的夢中情人!在你心里曾幾何時有過我的位置?」她掙開他的懷抱。
「菁,別這樣,你听我說。」
他讓一名兄弟把一幅四十寸的畫拿進來。
石纋磊小心翼翼地拆開。
這幅畫和臥房牆壁上的一模一樣,只是尺寸大了些一,而且不再是個沒有臉的新娘。她愈看愈覺得畫中的女人很眼熟。
「干什麼?向我示威嗎?」她的心為什麼痛得這麼真實?
「你看清楚畫中的人了嗎?」
石纋磊牽著她退後了幾步。
她確實對畫里的女人有一分熟悉感,難道他的夢中情人是她所認識的人?
見她遲遲無法認出畫中人,石纋磊心急的解開謎底。
「你不覺得她跟你長得很像?」他不知何時手中多了面鏡子。
「需不需要比對一下?」
她看著鏡中反射出來的自己,輕輕地模著臉頰,果然很相似。
等等!他的意思該不是畫中的人就是她?
她轉頭向石纋磊求證。
他微笑的點點頭。
那……她不就是吃自己的醋,而且還自我折磨了好久?
「怎麼會這樣?」為什麼他從來不曾提起這些事?
「氣消了嗎?」他笑著。
「還沒呢!」
他居然瞞著她這些事,害她平白無故的流了好多淚。「你說,外面傳的那些緋聞是怎麼回事?」現在她可以光明正大的吃醋。
「你不是度量很大,一點都無所謂?」她吃醋的樣子真好看。
「那是因為名不正、言不順。」
「意思是你現在承認你是我的妻子,可以名正言順的吃醋?」他等這一天太久了。
「那不算數!沒有公開儀式的婚姻不能算數。」她窩在他的懷里撒嬌。
「那要怎樣才算數?」只要能將她娶進門,什麼條件他都答應。
「話是你說的喔!可不準後悔。」非得整整他,討回自己這陣子所受的苦不可。「只要你能讓台灣三分之一的政商名流出席婚禮,我就答應你的求婚。」
奧!這……這有點技術上的問題。
不過沒關系,大不了學學成龍大哥的點子,請眾家兄弟扮演政商名要,把她騙過門再說。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