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揚一邁進大殿,便發現氣氛與往日不同。堯皇平常見了他,總是和顏悅色,但此刻卻神情肅然,而歸海隱那洋洋得意、準備看好戲般的笑容,也告訴了他,肯定又有什麼事發生了。
不像是要議朝政,因為朝臣們都不在,幾個近侍太監也站得遠遠的,不忘把門闔上,似乎今日將有一個沉甸甸的秘密浮出水面,必須摒退一切閑雜人等。
「弦兒你來得正好。」堯皇道,「隱兒說,有位中原來的客人想見你。」
「客人?」他在中原的時候,不過是一個不起眼的下人,何曾結交過熟識的朋友?
「對呀!對呀!」歸海隱興高采烈地接著說,「太子見到他一定會大吃一驚的,父皇,可以讓他上殿了嗎?」
堯皇微微頷首,馬上有一峨冠博帶的公子,從側門而入。殿內光線黯淡,幾盞宮燈照不到深處的角落,蕭揚過了好一會兒,才看清那人的臉。
俊美、優雅、瞪視的目光里有明顯的怨忿,腳下步伐,一步又一步有力地邁著,像是鐵了心要討回什麼,直逼向冤家對頭,那是歸海弦!
這一刻,蕭揚的心里倒出奇地平靜,埋藏了這麼久的秘密終于要曝光,彷佛重擔終于可以卸下了,他長吁一口氣,像是早已在等待此時的到來。
「這位客人,是兒臣千方百計才請到的,」歸海隱面向堯皇,滔滔不絕。「先前他被人綁架,兒臣派了高手,千辛萬苦才將他救出,護送至京城,他的名字……哎呀!兒臣可不好介紹,因為這名字竟跟太子相同!」
「皇上!」歸海弦「通」一聲,立刻跪下,指著蕭揚陳述萬般委屈。
「他是假冒的!我才是真真正正的弦兒呀!皇上,臣佷雖流亡國外多年,可心里卻一直惦念著要回國為皇上您盡忠,這惡賊本是臣佷的隨從,我素來待他不薄,想不到他竟見利忘義,在臣佷被召回國的那天晚上,他與軍師單于淳勾結,綁架了臣佷……」
幾滴眼淚灑上衣襟,歸海弦抹了抹,繼續指控。
「臣佷被孤零零丟棄在揚州,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身無盤纏,想回京都都不成,幸虧文頌王派人千里迢迢找到臣佷,否則……臣佷死不足惜,只怕這輩子見不著皇上您,讓這惡賊繼續在宮里為非作歹,玷污皇室血統……」
「好了、好了。」堯皇似听得不耐煩,一揮手,「你的苦心,朕知曉了。說了這麼多,也該听听不一樣的聲音了吧?」他將復雜的目光轉向蕭揚,「你說,你究竟是誰?」
「姓蕭名揚,誠如公子所說,我的確是他的隨從。」蕭揚沒有絲毫反駁,坦然道。
此語一出,三人愣怔。歸海弦和歸海隱沒料到他竟「招供」得如此爽快,而堯皇卻泛起痛苦的表情,幽幽追問︰「蕭揚?是楊花的楊嗎?」
「不,是飛揚的揚。」他微愕。皇上沒有震怒,卻只追問他的名是哪個字?真是難以捉模的皇帝!
「呵,」堯皇點頭,眼楮微微閉上,似在回憶什麼,「也對,畢竟你是男孩子,用楊花的楊太過秀氣了,軍師給你取的這個名字,取得真好。」
「父皇,這惡賊該怎麼處置?」歸海隱等得不耐煩,著急地問。
「處置?」堯皇睨他一眼,「誰說我要處置他?」
「可、可是他冒充皇族,其罪當誅呀!」歸海隱驚訝。
「他真的是冒充的嗎?」堯皇微微一笑,「當年的文賢王是由單于軍師帶出京的,如今也是單于軍師帶他回來,我憑什麼要相信一個來路不明的陌生人,卻不相信單于軍師的話?畢竟,皇子是他帶大的呀!」
「可……听說單于軍師是這惡賊的師傅,誰知道他是不是包藏了禍心,用自個兒的徒弟偷梁換柱,達到不可告人的目的呢,何況連他自個都承認了!」歸海隱嚴厲的目光射向蕭揚,「你說,你是不是冒充的?」
「當時公子失蹤,師傅的確要我假扮公子,」蕭揚老實回答,「不過,我的確不知道公子是被誰綁架的。」
「還敢狡辯!」歸海隱幾乎跳起來,「來人呀!把他拖下去……」
「放肆!」堯皇開口阻止,「朕還沒問明白呢,你要把誰拖下去?」
「是,兒臣唐突了。」歸海隱只得低頭站到一旁。
「有時候當事人未必知道真相,這樣吧隱兒,你千辛萬苦把人找到,也是一番好意,怕有人混淆皇室血統。可凡事要講究人證、物證俱在,你跟單于軍師算是各持一詞的人證,王于物證嘛……」堯皇面露詭異之色,「哦,那日你不是曾說,真正的文賢王背上有一道獨特的胎記嗎?不如讓你這位朋友也月兌下衣衫,當面驗驗。」
「那有何難?」歸海隱自信地抬頭,「真金不怕火練,雖說胎記可以偽造,那日也有人無恥地做了假,但眼前這位真正的太子,身上的印記絕對擦不去、洗不掉,當眾比一比也好,堂哥,暫時委屈您把衫子月兌下。」
「月兌?」歸海弦滿臉茫然,「文頌王……可我身上並沒有你們說的那個什麼胎、胎記呀!」
「怎麼會沒有呢?我女乃娘親口告訴我有的!」歸海隱不以為然,「它長在背後,你大概沒能瞧見,來,我幫你。」
「可我的確沒有呀!」歸海弦慌張地拉緊領口,「我自個兒的身子,我豈不知道?」
于是兩個翩翩貴公子拉拉扯扯,扭打成一片,終于其中一位力弱,被另一位「刷」的一聲,撕裂大半衣衫,露出雪白背脊。
背脊光潔如美璧,看上去賞心悅目,只可惜沒有任何胎記。
「我不信,一定是哪里弄錯了!」歸海隱仍不死心,紅了眼、拚了命般奮力撲上前去,幾乎要剝光對方的衣裳細細尋找。
而自尊心極強的歸海弦,眼看就要當眾變成一名果男,頓覺大受侮辱,又苦于無力反抗,只好提著內褲嗚咽痛哭。
「隱兒,你鬧夠了沒有?」堯皇蹙眉。
「我……」歸海隱只覺得此刻腦子如同初生嬰兒一般懵懂,如意算盤全然落空。
他本計畫著,藉此機會除掉事事比他能干的蕭揚,再把小姨嫁給懦弱的歸海弦,將來就算父皇真把帝位傳給他,他也可輕而易舉挾制天子。誰料一子錯,滿盤皆輸。
可到底錯在了哪兒?他很迷茫。
「把你的朋友帶走。」堯皇命令,「隱兒,你要記住,不該你管的事,以後少插手,身為臣子安守本分最重要。」嘆了口氣,他恢復溫和微笑對著蕭揚,「揚兒,朕有幾句話想對你說,隨朕到御書房來。」
蕭揚心中的困惑不比歸海隱少,明明他一個欺詐之徒,為何卻能得到堯皇的庇護?而那道他從小就知道自己背脊印著的奇特胎記,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皇命不可違,他只得無奈地看了眼呆立著的歸海隱和哇哇大哭的歸海弦,把大殿中的一切拋在身後,往御書房走去。
御書房他不是沒來過,可頭一回發現側面還有一間暗室。堯皇輕輕轉動牆角的花瓶,暗室門「吱呀」地轉開,祭祀桌上香爐正旺,紫煙纏繞中,一幅美人肖像圖正幽幽凝望著他倆。
「揚兒,過來拜拜你的母親。」堯皇道。
「皇上,您能饒了小民的欺君之罪,小民千恩萬謝也無以為報,可我的確不是您的佷子。」
「頭一句話說錯了。」堯皇如慈父般看他,「你並沒有欺騙朕,是朕和單于軍師欺騙了你。不過,後一句倒是說對了,你並非朕的佷子,你是……是朕的親生兒子。」
什麼?!蕭揚全然傻了,身體晃了兩下,若不是堯皇親手攙扶,他知道自己定會癱倒在地。耳邊的句子看似簡單,卻是這輩子他听到最最令他難以置信的話語。
「皇、皇上,您在跟小民開玩笑?」
「你的母親姓蕭,她有個很美的名字,叫雪楊……」堯皇的眼神變了,變得迷蒙而溫柔。
「記得朕和她相識的時候也是這樣一個春天,那年宮里的楊花漫天飛舞,而她本人,比這漫天紛飛的楊花還要漂亮,有一種飄匆的氣質。當時,朕心想,要娶就得娶一個這樣的女子,誰知道後來才听說,她是朕二哥的未婚妻。」
蕭揚像在听別人的故事,一時間,他很難把那個漂亮如楊花般的女子,同他的母親聯想在一起,但堯皇語調中難掩的深情,引他靜靜往下听。
「那時候,朕年輕氣盛,想要什麼就非得要到手不可,于是趁一次宮里大擺宴席,在她酒醉之時……強要了她。」
堂堂一國之君竟把往日的罪惡告訴自己?蕭揚睜著微愕的眼楮。呵,這一刻,他不得不承認,或許兩人真有血濃于水的關系吧,否則怎會有幸听到如此的往事?
「她狠狠打了朕一個耳光,半個月之後,就草草嫁給了朕的二哥,朕當時簡直是暴跳如雷,也賭氣娶了煜國的公主,並且因煜國的支助,登上皇位。本來,二哥才是太子。
「二哥當然不服朕佔了他的皇位,率兵叛變……最終,也是因為有強大的煜國在朕的身後撐腰,他的起兵以失敗告終,叛軍首領自然得身首異處,朕本不想殺他,他卻自刎身亡,而你的母親也因此悲痛不已,生下你之後,便服了砒霜自殺。」
「那我應該是亂臣之子才對。」蕭揚道。
「不,你是朕的兒子,你母親服毒之前,給朕寫了一封長信,這封信,讓朕二十年來悔恨不已,夜晚常常醒來獨自徘徊,心如刀割。
「她說,孩子是朕的,當年她會嫁給二哥,並非因為恨朕,而是因為在她心里也愛著朕。所以她對二哥愧疚不已,想用一輩子補償他,沒想到,她做錯了,二哥竟因此招來殺身之禍,她只好用死來彌補自個兒的罪過……」
窗外日光西斜,映進暗淡的內室,為畫像上美人的素顏增添了一抹亮色。那雙烏黑眸中藏匿著的深情,也似乎被照了出來,彷佛不見底的幽潭泛起微瀾。
「這幅畫像是你母親生前留下的,跟那封長信一起送到了朕的手上。畫中,她沒有笑容,朕起初看到的時候心中十分失望,以為她是在表達對朕的怨恨,可日子久了,朕才發現,她雖然沒有笑,但那深情的模樣,能讓任何人心碎,她終究是愛著朕的。」
語畢,良久無聲,蕭揚看著那縱橫的淚水,不覺動容。
「也許她在騙您,也許她只是不想讓您傷害她的孩子,所以撒了這樣的謊。」
「朕相信雪楊,」堯皇止住指尖微顫,篤定道,「雖然也曾有貼身近臣勸朕同你滴血驗親,可朕選擇相信她。一個清高驕傲的女子竟寫出那樣纏綿深情的長信,如果是謊言,你認為謊言真能打動像朕這樣的人嗎?」
「你相信她?」蕭揚不得不苦澀地諷笑,「如果你真的相信她,就不會讓她的孩子在外流亡那麼久,過著餐風露宿、人人欺辱的生活。」
「揚兒,這正是朕今天要向你說明的事,」堯皇著急地辯解,「朕並非不想留你在身邊,只不過,皇後不知怎麼洞悉了這一切,恨朕冷落她,怕朕立你為嗣,于是派出殺手想置你于死地。
「她是煜國的公主,朕懼她三分,所以無奈出此下策,由單于軍師送你到中原,就連那個歸海弦,也是咱們為了你的安危,找來混淆視線的替代品呀!」
「如今皇後去世,您就正大光明接回了我,還立我為太子。」蕭揚微微搖頭,「我就說嘛!您怎麼可能拋棄自己的兒子,立我這個亂臣之子,為太子。起初還差點以為真是因為那頭白鹿讓您不得不大公無私,誰知道,全是由于您的私心。」
「沒錯,朕的確偏心自私。」堯皇頷首,「因為你是朕最愛的女子所生,所以朕要立你為太子,因為你的確比你其他兄弟們能干,所以朕想把這一片河山交給你,揚兒,你能原諒朕這個偏心自私的父親嗎?」
他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原諒他,只覺得,這思維混亂的時刻,得找個地方靜一靜。剎那間,從平民躍升為正牌太子,換了誰都會感到騰雲駕霧,如在迷惘的夢中。
沒有回答堯皇的問題,他只是頭重腳地走出了御書房,乘著搖搖晃晃的轎,游魂般回到太子府。
這個秘密該向誰傾訴?呵,他怎麼忘了,身邊不是一直有個貼心的人嗎?季初櫻,他心湖的堤岸。
不過,最近好像什麼事都不太對勁,櫻櫻的態度也奇怪。
她不再像從前那般對他說說笑笑了,經常呆呆地坐著,獨自沉思。有時候,他故意逗她,也只換來她一臉冷冷的表情。
每日送去的禮物,她只睨一眼,便吩咐丫鬟擱進櫃子;宮里的宴會,抵死不陪他出席。
問她是否有心事,或哪兒不舒服,她答也不答,只轉過身去,把頭調向他看不見的方向。
可是有時候,她又忽然迸發出火一般的熱情,冷不防地吻他,主動挑起他的,與他傾力纏綿至天明。
她常常在睡夢中哭泣,那悲泣的聲音將他從夢中驚醒,幾次他半夜醒來,看到她坐在床頭,愣愣地看他,輕輕地撫模他。
蕭揚自認木訥,猜不透女孩子的心事,但一個至親至愛的人忽然古怪到這種地步,再傻的人也會嗅出異味。
「小姐,您現在還想著回江南嗎?」
罷邁上台階,不期然听到這句話隔著竹廉細細傳來,蕭揚不禁停了腳步。對呀!她現在還想著回江南嗎?這個問題,他同樣關心。
今時不同往日,知曉他真正的身份後,是不可能再像從前計畫的那般,到西湖暢游了,她的性子似一只無拘無束的燕,會為了他留下嗎?
于是他站在門後,不讓屋內的主僕兩人瞧見他,靜靜等待答案。
「回呀!當然要回了,不過不是現在。」季初櫻的聲音柔柔地傳來。
「可……蕭揚已經當上太子,小姐您又跟他……您將來會不會舍不得離開?」翠環問。
「哈哈!有什麼舍得不舍得的。」季初櫻冷笑,「傻丫頭,你難道以為我真對他動了心?」
「您……沒動心?」翠環語氣詫異,「那您還把自個兒的身子給、給他……」
「舍不得孩子,套不了狼,我這副身子骨又不值錢,犧牲一下無所謂。」
「小姐,翠環越听越糊涂了。」
廉外的蕭揚覺得自己也是越听越糊涂,櫻櫻的語調和冷笑,怎麼听起來跟平常判若兩人?似被九尾狐吃掉魂魄的妲己,絕情的話語讓他听得寒意陣陣。
「唉,傻丫頭,你說說,當初我答應到堯國來,是為了什麼?」
「為了銀票,可……軍師已經把銀票給您了呀!您為什麼還不趕快走?」
「才那麼一點兒,加上季家那對守財奴為我置的嫁妝,也只夠我們吃三、五年。既然現在他天天送我貴重禮物,能多撈為什麼不多撈一點兒?他已經是太子了,有朝一日皇帝老頭歸天,你想想,憑著他對我的寵愛,這宮里的奇珍異寶還不隨我拿?」
「怪不得小姐您叫人把他送的那些首飾都賣掉,換成銀票,原來是早有打算。」
「對呀,等撈夠了就走,你以為我喜歡在這規矩多得嚇人的深宮里待著?那個假正經的皇帝,和那群婆婆媽媽的皇妃,還有狗眼看人低的皇子,呸!一群堯國蠻子,還要我給他們下跪,憑什麼!」
「這麼說,小姐您也很討厭蕭揚嘍?」
「這群人里我最最討厭的就是他了!他算什麼東西,一個睡在馬廄里的窮小子,居然癩蝦蟆想吃天鵝肉,藉著酒瘋強要我,有時候半夜醒來,真恨不得拿刀砍了他,每次他一沾我的身,我就忍不住惡心,事後連洗三次澡都還覺得不乾淨……不過,人家現在是太子,我不得不忍氣吞聲。」
「小姐,我記得從前有個女巫說您能當上王妃,會下會就是說您跟蕭揚……」
「呸呸呸,他算哪門子的皇子,一個冒牌貨,遲早會被砍頭,你以為我會傻傻地待在他身邊白遭連累?賺夠了銀票我就跑!」
「您天天晚上跟他在一起,要是有了身孕該怎麼辦?」
「那更好呀!如果有了身孕,不僅宮里會有更多的賞賜,他也會送我更多的禮物,我估計這個孩子能給我們帶來七、八萬兩黃金的收益……」
蕭揚再也听不下去了,一腳踢開房門。
「我可以給你十萬兩!」他厲吼。
作夢也沒想到,他最摯愛的枕邊人,居然如此厭惡他,所有的激情纏綿、甜蜜心蕩的話語,都是為了一個字──錢!
若換了平時,他會仔細想一想,挖掘這番對話後的真相,但此刻,經歷了身世之謎的撞擊,又忽然听到這些有如青天霹靂般的話語,理智頓時被洶涌的憤怒所淹沒,淚水盈眶,模糊了他的視線。
「阿揚?」季初櫻滿臉愕然,緩緩起身,下一瞬,馬上換上了討好的笑容,「阿揚,你別誤會,我跟翠環剛剛是在說……」
「你們說的我都听到了!」
為什麼他就這麼倒楣,從小到大一直被人拋棄?母親寧可自殺也不願撫養他,父親寧可送他去中原也不願照顧他,現在,他最愛的女子寧可要錢也不願要他。呵,或許他真的是一只丑陋的癩蝦蟆,任誰見了都會嫌棄吧?
「櫻櫻……」他在淚眼迷蒙中一把摟住她的腰,幾乎用一種哀求的語調問︰「告訴我,你真那麼憎恨我嗎?當我抱著你賞櫻的時候,你明明那麼開心,難道,那也是假的?」
季初櫻咬緊唇,凝視他的眼,半晌,才幽幽吐一口氣,「既然你都听到了,我也無話可說。至于當初賞櫻的時候,我開心是因為櫻花,並非為你。」
四周一片死寂,忽然一個清脆的聲音響起,「啪」地一聲,蕭揚重重的掌甩在季初櫻的臉上。
沒料到他會有如此激動的舉止,季初櫻腳下一滑,踉蹌著倒向牆邊,撞翻了巨大的花瓶,粉碎的瓷片飛濺上來,擦破她的面頰。
鮮血如花,滴滴墜落,潔淨的地面瞬間染上一片殷紅。
「小姐?!」翠環驚呼著上前攙住季初櫻。
而蕭揚,若換了平時,他早就心疼地擁住她,大喚御醫了,但這一次,傷透了的心麻木了他全身,像是不願再看那倒在地上的人兒一眼,他無動于衷地大步走出屋外。
「小姐,您這是何苦呢?」翠環連忙用絹帕捂住那張被血色沾污的素顏,「疼嗎?很疼吧!」
「翠環,你去看看他走遠了沒有。」季初櫻有些怔怔的,指著窗外吩咐道。
「哦!」翠環很听話地臨窗眺望一眼,正如起初蕭揚到來之前一樣。
沒錯,先前那番話是故意說給他听的,她們主僕兩人一唱一合,用預先備好的台詞,把他心頭的愛火澆滅。惟有如此,他才會放手讓她離開。
听軍師說,今日歸海弦會進宮,此刻,他一定知道自己的身世了吧?有了剛剛那番絕情的話,在她和皇族之間,他可以理直氣壯地選擇他的國家、子民、親人,不必左右為難。十六年來古靈精怪的行事中,她自認為,這是最最得意的一樁。
「翠環,我好痛,好痛……」
她愣怔良久,忽然抱著翠環痛哭申吟起來。
現在,該為自個兒的聰明歡呼了吧?可是為什麼她會覺得如此疼痛?從面頰上的傷,到滴血的心,還有流淚的眼,彷佛被利刀一道道劃著,不停地劃著,永無止境的折磨。
憶起那日在季家幽暗冰冷的花廳里,她也曾狠狠地甩過他一巴掌,如今報應穿越時空,來到眼前──那一巴掌,他還給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