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環來到堯國的時候,已經是春天了。
這小妮子,架子夠大的,蕭揚老早已派人去接她,她卻先逛了趟杭州,在姨媽家過了個團圓年,才悠悠動身。季初櫻望穿秋水,幾乎盼了一季,才見著她的身影。
「小姐,翠環可真想你呀!」小丫頭十分熱情地張開雙臂,準備來個久別重逢、主僕相見抱頭痛哭的好戲,卻被季初櫻賭氣地避開。
「哼!想我?」季初櫻強悍地插起腰,「那你怎麼來得這樣遲?」
「冤枉呀!翠環可是時時刻刻想著往這兒趕呢!只是姨媽拖著我不放,說她孤單了這麼久,好歹要陪她過個年,她說得那樣可憐,翠環能拋下她老人家不理嗎?而且小姐您不是想去杭州開繡坊嗎?奴婢我得先幫您探路呀!」
翠環手舞足蹈,非常熱心地攤開一張圖。
「瞧,我都幫您打听好了!這兒有一間店鋪,店主因為賺夠了銀兩,想回鄉下養老,才舍得轉手,他是姨父身前的老朋友,價錢開得挺合理的,店鋪離姨媽家又近,翠環已經托姨媽先幫小姐您付了訂金!」
季初櫻這才消了氣,拍拍翠環的腦袋,「乖孩子,總算做了件聰明的事。」
「那咱們是不是明天就動身呀?」翠環滿臉天真地問。
「明天?」季初櫻一愣,「為什麼是明天?」
「咦!我還以為小姐您在這兒待得不耐煩了,想早早月兌離魔掌呢!難道銀票還沒到手?」
「不是,」現在動不動身,已經跟銀票無關了,「只不過得等一個人。」
「誰?」翠環詫異的睜大眼楮。
「蕭揚。」季初櫻頓時紅了臉,頭微微低下,「他現在還不能走,咱們開繡坊不是缺一個夥計嗎?正好撿個現成的。」
翠環狐疑地盯著她的臉看了片刻,「小姐,您在騙我,對不對?」
「呃?」季初櫻支支吾吾,「我哪有……騙你……」
「您肯定在騙我!」翠環胖胖的小手指著她那雙閃爍不定的眼楮,「你要等蕭揚,根本不是因為缺一個夥計,夥計滿街都可以找得到,何必在這種危險的地方傻等?您……您是不是跟蕭揚‘那個’了?」
「哪個?」季初櫻小臉已不止通紅,簡直脹得發紫。
「哈!被我猜對了!」翠環為自己的聰明狂樂,「我就說嘛!小姐才幾個月沒見,這里怎麼變得這麼大?」她指指她的胸,「而且臉上的皮膚也變得好光滑,肯定是跟男人‘那個’了!」
「你年紀小小怎麼懂得這些?」季初櫻不得下板起臉教訓,「哼哼,誰教的?」
「我姨媽呀!」翠環舉手回答,「因為我最近瞧見一位姊姊,原本胸平平的、臉黯黯的,誰知出閣後,胸變大了,臉也變亮了,跟小姐您一模一樣。
「我好奇地問姨媽,是不是她出閣後婆家有好吃的,才會變得這麼好看,姨媽說不是因為吃得好,而是因為跟男人‘那個’了!」
「老人家果然見多識廣。」季初櫻佩服地點頭。
「可是小姐,我有個疑問。」翠環滿臉迷茫地再次舉手,「‘那個’是什麼?」
「呃?」季初櫻瞪著她,好半天才反應過來,放聲爆笑,「哈哈哈!你居然不知道‘那個’是什麼?不知道也敢亂說話?」
「我只是听姨媽說‘那個’于是猜測你也做了‘那個’,可這究竟是什麼意思,而且還跟男人有關……翠環不明白。」她咬著手指頭,搖著腦袋。
「等你成了親就明白了,好人家的閨女不要亂問這種事。」季初櫻打了她一寧亂。
「喔!」翠環乖乖不再問,換了個話題,「對了,小姐,我前天在路上看見歸海公子了!」
「誰?!」季初櫻笑容立刻收斂,「歸海弦?你怎麼不早說?他這會兒在哪兒?」
「小姐您別急嘛!听我一樁一樁稟報。」翠環撫撫季初櫻驚出冷汗的後背,「那日我跟著護衛哥哥往堯都這兒趕,忽然天降大雨,我們一行人無可奈何,只得到路邊的茶館歇腳,那間茶館好小,東西又難吃……」
「撿要緊的講!」季初櫻喝道,「羅羅唆唆的做什麼?」
「我閑得無聊,便眼珠子亂轉,這時,發現有張桌子邊坐著一個衣冠楚楚的公子,仔細一瞧,呀,嚇得我差點魂飛魄散,那竟是歸海公子,他怎麼也到堯國來了呢?是軍師派人去接他的,還是他自個兒來的?
「而且,他一副很神氣的樣子,四周都是護衛,還有一個跟他同樣衣冠楚楚的貴公子,正笑盈盈地與他談天說地。」
「他看見你沒有?」
「應該沒有,當時我躲在護衛哥哥的身後,他又顧著跟那位貴公子說笑,所以雖然地方不大,但應該沒有瞧見。」
「後來呢?」
「雨停之後,他們一隊人上了馬,也是朝著堯都的方向前進。我故意叫護衛哥哥放慢了步子,以免又跟他們踫上。」
季初櫻煩躁地站起來,來來回回踱著步子,彷佛有烏雲罩頂般,龐大的黑暗即將把她吞沒,但腦子不夠靈光的她,卻手足無措,想不出絲毫對策。
這時恰巧有人敲門。
「誰呀?」她厲吼。
「大小姐。」是單于淳的聲音,「老奴有要事想跟大小姐商量。」
才听說了歸海弦的消息,這老家伙後腳就到,莫非他所謂的要事與之有關?
鎮定下來,丟了個眼神示意翠環到回廊上看著,她微笑地迎進單于淳,「軍師今兒怎麼回來得這般早?朝中無事?」
「太子如今已可獨當一面,不用老奴再比手畫腳了。」
四下無人打擾,季初櫻說話的膽子也大了起來,「阿揚能有今天,全靠軍師栽培,否則他一個流浪兒,恐怕連寫自個兒的名字都不會。」
「老奴從小就教導他甚嚴。」單于淳有點得意,「大小姐可能不知道,他十歲便能背四書了。」
「哦?」季初櫻效愕,打抱不平的心忍不注對住事嘲諷一番,「不過軍師您有時也太嚴謹了,竟讓染上風寒的他睡馬廄,呵呵,想鍛練他的體魄?」
「大小姐可曾听說過‘臥薪嘗膽’的故事?雖然阿揚不是越王勾踐,要以此來提醒自個兒的復國大業,但身為堯國皇子,多吃一點苦,將來才能撐起一片江山。
「這不僅是老奴的想法,更是皇上的想法,至于當年他染了風寒之事,確是老奴失職疏忽,幸虧有大小姐你相助……」
季初櫻腦中霎時出現一片茫然的白色,單于淳的話,為何她一字都听不懂?
「等一下!」她打斷他的話,「軍師,您好像弄錯了吧?真正的皇子,應該是歸海弦才對,阿揚不過是一名隨從,您那‘臥薪嘗膽’的比方用在他身上可不太合適。」
「呵呵,」單于淳捋須大笑,「不,是大小姐你弄錯了,阿揚的母親姓蕭,父親姓歸海,他才是真正的皇子,而先前的那個‘歸海弦’是我收養的流浪兒。」
「什麼?!」突如其來的驚駭使季初櫻的身子不由得僵了,好半天,她才回過神來,「恕小女子愚昧,軍師您為什麼要這樣做?」
「因為流亡是一種危險至極的生活,面對堯國隨時可能派來的刺客,和中原那群如狼似虎的貪婪之人,老奴不得不出此下策,讓他兩人角色互換。
「至于沒有把真相告訴他倆,一則,可使這出戲更加逼真;二則,的確是想磨練一下阿揚,不,是當今太子的意志。」
「可堯皇並沒有加害阿揚,不是嗎?相反地,他還封了阿揚當太子,那麼你們當初防的是哪門子的刺客?」季初櫻還是有很多地方不解。
「這又是另一個故事了,」單于淳保持神秘,「一個老奴無權說的故事。」
「難道堯皇封阿揚為太子,是在變相加害他?」
「不不不,大小姐不要亂猜,皇上不會害他的,至于原因,恕老奴不便開口。總之只要有皇上在,阿揚定會平平安安,有朝一日皇上御駕西去,憑著阿揚現在的本事,也定能順順當當繼承大統,宮里幾個懦弱的皇子,相信不是他的對手。呵呵,老奴叫慣了‘阿揚’,一時間竟也改不了口了,真是冒犯。」
季初櫻又愣了半晌,疑惑道︰「軍師為何將此機密告訴我?」
「因為,相信大小姐已听說,歸海弦到達堯都了。」
「軍師何以知道我已听說?」
「別忘了,護送翠環姑娘的侍衛是我的手下。她既然是你的貼心人,我想在那間茶館中避雨的事,她定會向你提起。」
「是你把歸海弦召回來的?」
「不不不,大小姐又想錯了。當初我千方百計派人把他擄走,就是為了讓阿揚換回真正的身份,如今哪有又召他回來的道理?是一些興風作浪的小人搞的鬼。大小姐,我來找你,把秘密全盤托出,就是希望你不要輕舉妄動。
「阿揚喜歡你,希望能一輩子跟你斯守,這個老奴早就看出來了,所以這才找了個藉口逼你假扮王妃,讓阿揚得到機會親近你,老奴使的壞,望你能海涵。」
原來一開始她便中了這老家伙的計,她貪財的本性也是一道推波助瀾的風吧?然而此刻她的心里並無怨念,甚至還有一點兒感激。
若非他使的壞,她和阿揚也不可能有親密的今天,面對算計哪有海涵的道理?可這一回,她竟大方地揮揮手,原諒了他。
「阿揚知道這一切嗎?」她忽然想起這個關鍵。
「他身為皇子的事?」單于淳搖頭,「有人會親自告訴他的,老奴就不便多嘴了。
吐露一半,真吊人胃口,季初櫻很想追問下去,但深知這老家伙口風極緊,只得省下力氣,把好奇的話語吞進肚里。
應酬不相干的人,大概是季初櫻這輩子最討厭做的事,無奈身為「太子妃」,凡宮中搭台唱戲、賞花游園,她都得出席,雖已推辭數次,但終有跑不掉的時候。
這日弄不清是哪位太妃生日,或是哪位王妃誕下麟兒,宮中又升騰起一派熱鬧景象。坐在御花園濃濃的綠意中,本來可以算得上賞心悅目,不料一抬頭,便看見朝這邊走來的文頌王妃,那張不懷好意的笑臉,頓時殺了季初櫻視野中的風景。
「太子妃要去哪里?咱們妯娌倆好久沒見,一道話話家常如何?」
舉步想回避,不料竟被她擋住去路,季初櫻只得也露出笑容,與她搭訕。雖然她實在想不出該說什麼。
「朝陽宮有一座小院,是我經常小憩的地方,太子妃若不嫌棄,不如咱們到那兒去坐坐?」文頌王妃「慷慨」地提議,半響听不到回答,又微諷道︰「怎麼,怕我把你綁架了?放心,滿園的人都瞧著咱們呢!我可沒這麼大膽。」
雖然這份熱忱的邀請十分詭異,但她還是勉強點了點頭,跟隨那襲地如孔雀藍尾的長裙,來到一座清幽的小院。
有個婢女正在院里煮茶,芳香伴著爐煙逸出,文頌王妃走近挽起袖子賣弄茶道。
「咱們大堯跟你們中原不同,」她一邊斟茶一邊說,「听說你們愛喝清茶,可我們的口味重些。听說太子妃來京這麼久,飲食起居一直是按著中原的規矩,來來來,見識、見識大堯真正的茶道。」
季初櫻端起茶碗,一品嘗,才知道自己先前孤陋寡聞。她以為文化相似,茶道亦相似,但卻出乎意料,天差地別。
「中原人泡茶講究水質,泉水為上,河水為次,井水為下。可咱們大堯,對水質沒那麼多講究,我們在乎的是佐料。」
蘭花指擺弄紫砂壺,文頌王妃自豪地介紹。
「太子妃此刻喝的這一碗,我放了杏仁、花生、瓜子、葡萄乾、無花果,再以紅糖調味,薄荷誘香,雖然茶葉是你們中原盛產的龍井,可滋味大不相同。」
「太甜!」季初櫻蹙了蹙眉。
「我就知道太子妃你喝不慣。」文頌王妃不怒反笑,「那麼,恕我再冒昧問一句,這些日子,你在大堯住得慣嗎?」
「文頌王妃到底想說什麼?」一切舉動、話語,似另有含義,季初櫻不得不問。
「太子妃是明白人,我也就打開天窗說亮話。」文頌王妃收了笑臉。
「衣食住行,乃生活之根本。你出生江南,住邊小橋流水人家,太子是堯國子民,習慣北國的暖帳、平原上的飛沙。
「你吃慣清淡素食,而太子口味濃烈,大塊吃肉、大口喝酒,是北方男兒一貫的性情。
「你出門愛坐轎,他出門愛騎馬。就連身上穿的都不同,中原人以帶系衣,我們從頭到腳,一排扣子。」
她頓了頓,說出結論,「總之,我認為你跟太子殿下絲毫不配。」
「不配?」季初櫻莞爾,「我們配不配,似乎與你無關。」
「可太子妃您阻止太子納妾,就與我有關。」她終于吐露關鍵,「你大概不知道,這次皇上賞賜給太子的幾個女孩里,有我的妹妹。」
「呵!」她總算明白了,「但,拒絕皇上好意的,是太子,不是我。」
「如果沒有你,太子殿下怎麼會抵死拒絕?」文頌王妃拍案而起,「現在,我的妹妹處境尷尬,曾經被賞賜給太子殿下的人,誰還敢向她提親?」
「我的罪過有這麼大嗎?」季初櫻淡淡抿嘴,「你和你妹妹怨恨的,大概不是沒人向她提親,而是她沒能嫁給太子吧?」
「沒錯!好端端的,憑什麼讓你一個外族人坐上未來皇後的寶座?」文頌王妃倒也坦率。
「何況你這個太子妃算不算得了數,還不一定呢!你跟太子正式拜過堂了,還是名字納入太廟了?連皇上都沒正式承認你,你就跳出來阻止太子納妾,真是寡廉鮮恥。」
文頌王妃咄咄逼人,季初櫻揉揉疼痛的額,只得爭辯到底,「皇上親口喚我佷媳,還不算承認了我的身份?」
「哈哈!」文頌王妃大笑,「你以為皇上隨隨便便的一個稱呼,就算承認你了?來來來,我給你看樣東西!」
文頌王妃領著季初櫻走到花園旁的一間屋內。
她打開內室密封的櫃,慎重取出一個錦盒,靈巧的金鎖「啪」地一聲,錦盒綻開,屋內頓時飛掠過一縷艷光,篷畢生輝。
「這只八面玲瓏的鳳冠是皇上親手賞賜的,」文頌王妃舉起那價值連城的頭飾,洋洋得意,「據說,堯國的王妃人人有一頂,是祖傳的寶物,它像徵著被正式納入皇家的尊貴,請問,太子妃你有嗎?」
不知是被這美麗的飾物驚呆,還是被這一番話驚呆,季初櫻愣愣盯著窗外,不說話。
「你當然沒有。」文頌王妃代她回答,「因為皇上根本不承認你,自你來到堯國,已經快一年了吧?太子位都確立了,皇上卻遲遲不給你們倆辦一場盛大的婚宴,這用意還不夠明顯嗎?
「狩獵之後,別的暫且不提,卻要先給太子賜妃,這種舉止用腳指頭猜,都可以猜到他對你這個外族人不滿意!不要以為宮中上下叫你一聲太子妃,你就得意了,那不過是大家給你的施舍而已。」
「文頌王妃,我也有一句話想問你。」良久,季初櫻才開口。
「請講。」
「在我印象中,你好像一直在怨恨阿弦,怨他奪走了本該屬于你丈夫的太子之位,怎麼現在忽然又舍得把妹妹嫁給他?」
「季小姐,請你不要亂講!」文頌王妃悠然撥撥頭發。
「誰當太子,那是皇上說了算,咱們小小臣民,哪敢怨恨?至于舍妹……反正事情已成定局,與其讓她嫁一個跟我們素來友好的貧寒子弟,不如讓她嫁給將來可能化敵為友的太子。京城里稍微有點常識的,都會這麼想。」
「我懂了。」季初櫻站起來,默默往外走。
身後,文頌王妃仍緊追著,話語不斷,「季小姐,我今天煩了你半日,就是希望你能安守本分,別再妨礙太子納妃,宮中多容你一天,是你撿到的福氣,對你這個外族人,皇上沒趕你算好了,甭想繼續得寸進尺!」
季初櫻捂住耳朵一陣疾跑,想擺月兌這叫她煩躁的聲音。御花園里的戲台仍是鑼鼓震天,她忽然覺得四周都是恐怖的嗡鳴聲,像黃蜂般,追得她無處可逃。
而文頌王妃那張諷笑的臉,伴著那一張張戴著猴子面具的戲子的臉,在她視覺中化成無數色彩斑斕的鬼面,逼她閉上眼楮。
她真的很多余嗎?從小在季府就被看作是一個外人,原以為到了這兒會好一點兒,誰知變本加厲,竟遭遇到更惡毒的話語,彷佛有一把椅子坐坐,就已是別人對她最善意的施舍。天下之大,真沒有她容身之地嗎?
「櫻櫻。」
又有誰在喚她。
「走開!走開!不要叫我!」她討厭周圍的聲音,那麼虛假、那麼狠絕,如同千萬支亂箭,將她射得遍體鱗傷。如果可以,她寧可失聰,把那些威脅的話、諷刺的話及嘲笑的話,統統拒于門外。
「櫻櫻,你怎麼了?」對方不肯放過她,反而雙臂一攬,將她摟進懷里。
好熟悉的感覺,溫暖的體溫、清爽的體香、安全而寬闊的胸膛,及繡著金色麒麟的白袍。這一切,讓她的心漸漸舒緩下來,听覺從混亂變得清晰,眼前驟然明亮。
「阿揚……」她抬頭,看到一張微笑面孔,眼淚便撲簌簌地落了下來。
「發生什麼事了?」蕭揚驚慌失措,「才和皇上議完事出來,就見你失魂落魄地一個人亂走,誰欺負你了?」
「從小只有我欺負別人,誰敢欺負我呀!」她並不打算告訴他剛才文頌王妃說的話,否則事情會越鬧越大。她不在乎別人,也要顧著可能觸犯堯皇的阿揚呀!
一顆心即使已經靜下來,她也不打算再惹是生非。呵,只有在阿揚身邊,她才能得到真正的詳和,可惜他是不可能時時刻刻守衛著她的。
「我們回家,好嗎?」哀怨的眼神流露乞求,「這里好吵,我的耳朵好疼……」
「好好好,」蕭揚寵溺地捏她的鼻子,「我也不喜歡看‘大鬧天宮’,咱們馬上就走,回到家,有好東西要送你。」
自從當上太子以後,他每天都有「好東西」送給她,珠子、簪子、鐲子、鏈子,女孩兒喜歡的玩意,他都送遍了。對這一回的禮物,季初櫻原本不當一回事兒,可是當她回到太子府,才發現那是好大的一個驚喜。
她住的院子里,不知什麼時候平空變出幾棵櫻花樹,連綿一片,如雲似雪。
「這戲法怎麼變的?」她嫣然一笑,回眸問他。
「只是把現成的櫻樹移植到這兒,希望它們能活下來。」蕭揚從背後摟住她的腰,俊顏貼上玉頰,兩人齊看漫天的「白雪」,「喜歡嗎?這花兒蘊含了你的名字。」
「喜歡。」她陶醉地點頭,記憶中似乎出現過類似的畫面,「阿揚,你見過白絹做的櫻花嗎?」
「我做的東西,我當然見過。」身後傳來低低的笑聲。
「什麼?!」季初櫻微愕,「那時候,是你……」
「那時候,我是一個下人,無法接近你,所以想出了那個辦法,博你一笑,然後再自欺地告訴自己,你是在為我笑。很愚蠢的做法,對不對?」
「不,不……」她無法克剌渾身的顫動,轉過身把頭深深地埋在他的頸間,久久不能言語。
原來很早很早以前,阿揚的心里就有她了。興奮中藏著一絲煩亂,亂的是不知這份感情該如何報答?
堯國,她是不敢再待下去了,不能再用一輩子的斯守來償還欠他的債,或許,她能為他做的只有離開。
她走了,堯皇會高興、會對他更好,他的前途將越加輝煌。她走了,周圍的人便沒有藉口再散播流言蜚語,他不用因費心保護她而得罪人,日子會過得更加輕松。
季初櫻自認不是意志堅強的聖女,她討厭宮里的勾心斗角,更討厭皇族煩瑣的禮儀,尤其不敢想像,如果哪一天他繼承了大統,懷里擁著別的女人的模樣。
雖說阿揚曾發誓會對她忠誠,可一旦登上帝王的寶座,就會變得身不由己。朝野上下會排斥她這個異族女子,而面對祖訓、面對開枝散葉的需要,他終究會選擇「背叛」她,像所有帝王那樣,置辦三宮六院。
眼不見心不煩,不如及時逃出這魔域,反正一切已經不同了,與他攜手到杭州采蓮的願望,早就成為虛無縹緲的夢了吧?
「阿揚,我們什麼時候回江南?」她試探地問,「你曾說過,要跟我一起開繡坊的。」
「現在哪能走得開?」蕭揚像在哄一個孩子,「等時局定下來,師傅找到公子的時候再說吧!」
瞧,他果然舍不得走了,待他知道自己是正牌皇子後,會更加舍不得吧?
早知是這樣的結局,她還不死心,現在答案明白擺在這兒,她該知難而退了。
他不再是屬于她一個人的阿揚,自從單于淳說出了那個天大的秘密,季初櫻就知道,未來的一切像幻化的雲,飄到了另一片遙遠的天空,變成了她不認識的顏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