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寧兒,你快醒過來啊!」有一個聲音一直喊。
「唔……阿爹,讓我再睡一會兒嘛!」悅寧在半夢半醒問呢喃了一句,翻個身就又要睡去。
「寧兒,不能再睡了!快起來穿衣……」郎士業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外面傳來的慘叫聲打斷。
淒厲的慘叫聲里,還夾雜著類似地動山搖的聲響。
「阿爹,地牛翻身了嗎?」悅寧一臉睡意的坐起身。
「恐怕比地牛翻身還要糟糕。」郎士業側耳傾听外面的動靜。
「大家快逃命啊!蒙古人來屠鎮了!」
「求求你別、別殺我!」
「啊啊啊啊啊……」
外面的慘叫聲越來越慘烈,也越來越近。
郎士業也辨認出類似地動山搖的異響原來是隆隆馬蹄聲。
「來不及了!」也顧不上穿衣了,郎士業一把抱起女兒就往樓下沖。
街上到處是四散逃竄的人們,耳朵里充斥著不同口音的尖叫,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則是那些鐵甲錚亮、行動整齊的蒙古人。
……那沉重的馬蹄聲像是踐踏在人的心上!
小鎮已經被那些擎著火把的蒙古人團團圍住了,他們從四周往中間推進,雪亮的刀鋒閃過處,人們就像豐收時的麥子一茬一茬的倒下。
眨眼間,青石路面已被層層疊疊的鮮血染紅了。
「寧兒,你別看!」郎士業不想讓女兒看見這有如人間地獄的殘酷一幕,可在亮晃晃的火把下,一切都無所遁形。
「阿爹,我們會不會死啊?」悅寧害怕極了,將他的脖子摟得死緊。
「別怕別怕,有阿爹在你身邊,阿爹會一直保護你的。」其實他心里也有同樣的恐懼,不過他已經暗自決定;哪怕是把命豁出去,也要保得寧兒的平安。
郎士業驚惶的四顧,想找出逃生之路,可哪里都沒有生路,只有那些面目猙獰的蒙古人!鎮民尖叫著四散逃生,可是兩條腿怎麼跑得過馬兒的四條腿呢?!
只一晃神的工夫,那些蒙古人就離得更近了,郎士業甚至能听見他們身上的鐵甲叮當作響。
看樣子他們是鐵定要趕盡殺絕的了。他該怎麼辦?怎麼辦才能救他的寧兒?郎士業的腦子里混亂極了。
「阿爹,寧兒不想死,寧兒還沒打敗蘇小豬呢!」悅寧帶著哭音喊道。
「蘇小豬」這三個字觸動了他。對了!他急中生智,抱著女兒又沖回客棧去。
客棧里的人早就逃光了,桌椅翻倒狼藉一片。郎士業對這一切視而不見,直奔馬棚而去,等看見那個安然無恙的大木桶,他才松了口氣。
「寧兒,你好好的躲在里面,千萬別出來!」郎士業一個箭步沖上去,一把掀起蓋子,將女兒放進大木桶里。
木桶有一人高,里面堆了不少沿途采摘來的花花草草,悅寧一進去就陷入松軟的花草堆里,只露出肩膀和腦袋。
「如果害怕就咬自己的胳膊,千萬不能喊出聲!」郎士業仍嫌不夠,抓起一旁的花草堆在女兒的身上,一邊堆一邊叮囑道。
「嗯。」悅寧乖巧的點點頭。
花草很快就將她整個淹沒,她眼前黑沉沉的,只有幾許月光透進花草的縫隙。
「阿爹你不進來嗎?」等了一會兒仍不見阿爹跟著躲進來,她有些著急了。
「寧兒,你乖乖的躲在這,阿爹回頭再來找你。」郎士業心里很清楚,木桶里根本就容不下第二個人。
扒子「啪」的一聲合上了,跟著轉了兩轉扣上暗扣。木桶里一片漆黑,只有各種植物混合在一起形成一種古怪的香味,這種香味充斥了她全身每一個毛孔。
「阿爹……」悅寧輕聲喊。
沒有得到阿爹的回應,只有疑似離開的腳步聲。
似乎過了好久,又似乎只是一瞬,零亂的腳步聲沖進了後院,緊跟著的是狂風驟雨般的馬蹄聲、受傷的淒厲慘叫,人體倒在地上的鈍響……
刀鋒切入人體的聲音就像毒蛇!
嗚……悅寧用手拼命的捂住耳朵,可那聲音總是一次次鑽進她的耳朵、撕咬她的心。濃濃的血腥味甚至沁入木板與木板的間隙,蓋過了植物的濃烈香味!
阿爹他也躲起來了嗎?那些殘暴的蒙古人會不會發現他?悅寧的一顆心提到了喉嚨,一種從靈魂深處泛起的冰冷牢牢的攫住了她。
下一刻,她听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
不、不能出聲!悅寧張嘴咬住辦膊,不讓自己嗚咽出聲,兩排雪白編貝深深的嵌入了臂肉里,她的舌尖甚至嘗到了鮮血的滋味!
四周忽然變得很靜,靜得她能听見自己的心跳聲。
怦怦怦……心跳聲越來越激烈,越來越響,越來越……
嗚……悅寧蜷起身,用雙臂緊緊抱住自己。
她閉上眼楮,努力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場噩夢而已,等到噩夢醒來她仍然置身于自家的香粉鋪里……
盛夏的陽光照進天井里,照亮石縫間點點苔蘚,也照在那些晾曬香粉的區上,馥郁的芳香氤氳空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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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一心想著明天早上的約會,梅笑白興奮得睡不著。
越聞羅漢香錢的馥郁芳香,就越覺得自己身上的臭味無法忍受,反正也是睡不著,他索性拿著那把茜草跑到河邊先桑。
當梅笑白洗得干干淨淨的回來,竟發現蒙古人已經來到鎮上,並開始四處殺人放火。很快的,半個三清鎮已陷入火海。
再這麼下去,他就算能躲過蒙古人的屠刀,也免不了變成烤人干!
驚慌中,梅笑白忽然想起掩藏在客棧馬棚里的那口廢井。
趁著那些天殺的蒙古屠夫還在到處殺人放火,他拔腿就往客棧狂奔,總算天見可憐,那些蒙古屠夫雖然殺光了客棧里的人,卻還沒來得及放火。
梅笑白拔腿就要往馬棚那兒狂奔,忽然,他的腳脖子被什麼東西牢牢攫住,低頭一看,才發現抓住自己的是一個滿身血一行的男人。
「搞什麼啊?那些蒙古人隨時會回來,我可不想陪你一起死!」梅笑白用力甩一下卻沒甩開,只好蹲下去用手扯那手。
下一刻,他望進一雙熟悉的眼楮,只是里面的溫柔換作了焦急。
「咦?怎麼會是你?那個寧兒呢?」梅笑白游目四顧,卻沒能找到人,只看見滿地的尸體。
「救、救救……」郎士業的聲音嘶啞得幾不可聞。
「放心,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為了那碗熱騰騰的面條,為了那雙溫柔的目光,為了那歡樂的笑靨,他決定把自己的命撇一旁,豁出去救他們父女倆!
「謝……」
「天殺的蒙古屠夫已經開始放火燒鎮了,我先把你弄到安全的地方去躲起來。」梅笑白一邊說著,一邊想扶他起身。
沒想到他根本扶不起他,只好改用拖的,可才剛拖了一下子,老人的身下就涌出了大量的鮮血。
「你受傷了?!這可怎麼辦……」梅笑白急得在原地轉圈子。
「救……」郎士業干裂的嘴唇翕張了好幾次才吐出一個嘶聲。
「我是在想辦法救你啊!」不管了,還是拖吧!梅笑白氣急敗壞。
「我……我不行了,救……救救我……我的寧……寧……」每一次開口都有大量血沫從郎士業的嘴里涌出來。
「她、她還活著嗎?!快告訴我她在哪里啊?快說……」听見她還活著的消息,梅笑白一疊聲的追問。
「寧、寧兒她、她在木……」郎士業說不出話來,只能用手指著不遠處馬車上的木桶示意。
「你是在說那只舊木桶嗎?」梅笑白迅速找到了目標。
舉起的手落下來了。
「你說話啊!是不是那只……」任憑他怎麼搖晃,都沒有得到回答,因為郎士業已經死了。
籠罩著小鎮的濃煙越來越濃密,起火的地點距離客棧也越來越近了,那些天殺的蒙古屠夫馬上就會到這邊來放火了!
梅笑白一路狂奔到木桶旁,因為跑得急,差點因為剎不住腳而摔倒。更要命的是,那蓋子居然像瓖嵌在桶身上似的,怎麼也打不開!
「王八蛋,你倒是快點開啊!」時間一點點過去,他的處境也越來越危險,梅笑白急得額上青筋直跳……
砰砰砰……
悅寧被沉重的砸桶聲給驚醒了。木桶受不住重擊,像驚濤駭浪中的小舟一般搖晃起來。
郎家的木桶是特制的,蓋子和桶身的連接處有暗榫,只有知道秘密的郎家人才能打開。
也就是說,在外面砸桶的那個不是她的阿爹!
「嗚……」悅寧嚇得嗚咽了。
似乎是听見里面的動靜,外面的砸桶聲更響了,還夾雜著一串模糊的詛咒聲。
呃,砸桶的會是蒙古人嗎?他們來殺她了嗎?悅寧恐懼的睜大雙眸。
眼前一團漆黑,她什麼也看不見。她想找東西防身用,可是模來模去除了花草還是花草。
木桶再怎麼結實,總歸還是用木頭做的,哪經得起又砸又撬的?在木料的爆裂聲里,板與板之間的間隙越來越大、越來越……
「你快出來啊……」
梅笑白好不容易才弄開足夠一個人鑽出來的大口子,正開心著,忽然一團黑黑的東西從破洞里飛出來砸中他的眉心。
細小的沙土鑽進他的眼楮,他只覺得眼里一陣劇痛,眼淚止不住直流。
「我、我和你拚了!」劈手丟出「武器」之後,悅寧又伸手掐住來人的脖子,一邊狠命的掐,一邊大叫。
「是、是我——咳咳咳……」脖子被用力掐住,梅笑白差點就變成倒栽蔥,幸好他及時抓住桶壁。
「怎會是你?!」這時悅寧也認出他身上的玉蘭香。
「蒙古人開始燒鎮了,你快跟我走!」梅笑白反手抓住她的胳膊,要將她從木桶里拉出來。
「我不走,我要等阿爹回……」
梅笑白是鐵了心要帶她走,悅寧則是努力要推開他的手,拉扯之中,木桶吹、一聲翻倒,連帶糾纏不清的兩人一起從馬車上滾落下來。
「你阿爹不會回來了!」那些蒙古人隨時都可能會進來,梅笑白心里又急又怕,偏偏這丫頭還吵著不肯走,氣得他揪住她的衣領大吼一聲。
「你、你騙我!我不信,我要去找我阿爹!」悅寧呆了一下,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一把推開他往外面跑去。
「喂,你別出去啊!會沒命的!」梅笑白追在後頭喊。
悅寧忽然被什麼東西絆了一下,整個人撲倒在地。
「你不要看!」發現絆倒她的是郎士業的尸體,梅笑白大喊一聲想阻止。
這是……她坐在地上,傻傻的望著絆倒自己那具血肉模糊的身體。
「都叫你別看了!」梅笑白撲過去想捂住她的眼楮,卻已經太晚了。
「阿、阿爹……」雖然郎士業的臉上身上都是可怕的血漬,可是悅寧仍認出那具血肉模糊的軀體正是她最最親愛的阿爹。
「喂,你、你別喊哪!」再喊就要把那些蒙古屠夫給喊回來了!
「啊……」梅笑白才想起該捂住她嘴巴,淒厲的慘叫聲已經沖出她的喉嚨。
「你別這樣!我們快逃吧!」
「我要阿爹……嗚嗚嗚……」他拼命的去拉她,可是悅寧卻抱著自家阿爹的尸體,死也不肯走。
「你快放開你阿爹啊!」梅笑白拼命扯她的手。
「嗚嗚嗚……」
「咦?後面好像有聲音。」
「你、還有你,過去看看,可別留下活口。」
「是。」
听見外面傳來蒙古人的聲音,梅笑白也不知哪來的力氣,竟一把扛起她,跌跌撞撞的往馬棚跑去。
馬棚里的草料堆後面有一口廢棄的水井,那是他唯一能想到的藏身之所。在兩個蒙古人走進後院前一刻,梅笑白扛著人跳下了井。
「撲通」一聲,他的雙腳一軟,連帶悅寧也一起摔了個大跟頭,所幸井底已經沒有水了,只有一層淤泥與草屑。
「唔……」
「噓,別說話!」悅寧才剛發出一點聲音,梅笑白就緊張的捂住她的嘴巴。
「後面沒人啊!」
「真奇怪,我明明听見有聲音的。」
「大概是這些馬吧!」
「嗯,有可能。」
說話聲就在離他們不遠的上面,然後是走進馬棚的沉重腳步聲,及馬匹受到驚嚇的嘶鳴聲……
他們被發現了嗎?!
悅寧害怕得粗喘起來,梅笑白捂住她嘴的手也更用力了。
就在他們頭頂上,馬嘶聲和馬蹄聲嘈雜成一片,還夾雜著蒙古人的吆喝聲。他倆愣了愣才明白,原來是蒙古人在將馬匹趕出馬棚去。
「這里有好大一堆干草。」
「不如就這里吧!」
「嗯。」
話音剛落,丟進來的火把已經引燃干透的草料堆,火焰迅速竄上竹木搭成的棚架,往四周蔓延。馬棚很快就開始崩塌了,不時有燃燒物掉進井里。
火光照亮井底的黑暗,也照亮了他們彼此驚慌蒼白的臉,幸好井底部頗為寬大,四周凹陷進去的地方足夠他們躲藏。
「別怕別怕,一會就會過去了。」兩人緊摟著蜷縮在井壁凹陷處,梅笑白說話時還能听見自己牙齒打顫的聲音。
「我們會死嗎?」
「胡說,我們怎麼會死呢?!」她的話觸動了他心底最恐懼的事,梅笑白氣急敗壞的低吼。
「你——嗚嗚嗚……你好凶!嗚嗚……」悅寧被他的吼聲嚇到,哇的一聲哭了。
「好了好了,別哭了,我保證我們不會有事。」梅笑白趕緊降下了音量勸哄她道。
「可、可是阿爹他已經死了啊!嗚嗚嗚……」她不但沒有止住哭泣,還哭得更大聲了。
「我求你別哭了……」他一邊慶幸蒙古人已經不在上頭了,一邊笨拙的安慰。
「嗚嗚……我不想阿爹死啊!嗚嗚嗚……」悅寧將小臉埋在他的懷抱,大滴大滴的淚水濕透他胸前的衣衫。
「我也不想他死啊!」雖然只有兩面之緣,可是他已經喜歡上那個有著溫暖眼眸的長輩了。
「阿爹他跑得很快的,如果不是為了我,他一定不會死的。嗚嗚嗚嗚……」
「你是你阿爹的心肝寶貝,他會一直守護著你,不讓任何人欺負你……」
「可是阿爹已經不在了啊……」悅寧抽噎著道。
「只要我們在這里一直記著,他們就不會真的離去。」他的手掌按在她心髒的位置,一臉認真的道︰「當你想起你阿爹時,這里就會覺得滿滿的。」
「好像是真的……」她一想起阿爹,真的覺得那里滿滿的。
嗯,寧兒,你做得不錯。她似乎又一次看見阿爹微笑的樣子。
悅寧捏著小拳頭告訴自己,總有一天她會代表郎家走上斗粉大會的領獎台,到那時阿爹的在天之靈也一定會覺得開心吧!
看見她恢復了精神,梅笑白這才松了一口氣。
頭頂上的馬棚已經燒得差不多了,掉下井的燃燒物也越來越少了,當最後一塊木炭熄滅之後,井底再一次陷入黑暗之中。
梅笑白側耳傾听,仍能听見木材燃燒的嗶剝聲,這告訴他,其它地方仍陷入一片火海中。
「你一定累了吧!靠著我睡會兒。」不知那些蒙古人是否走了,最安全的莫過于在井底待到天亮。
「唔。」悅寧縮著身子擠進他的懷里。
她的身子軟軟的,身上縈繞著一種好聞的味道。他好想咬一口呢!下一刻,梅笑白悲慘的發現自己又餓了。
「……我好想我娘親。」黑暗中,悅寧用手指戳一戳他並不寬闊的胸膛。
「別擔心,我會送你回揚州的。」梅笑白用下巴蹭一蹭她的頭頂。她的頭發雖然亂蓮蓬的,發絲卻比他家小弟幼白的更加柔軟。
「嗯。」雖然他們仍然困守在枯井里,連能否逃出也不知道,可不知怎麼的,悅寧全然的信任這個人。
「我叫郎悅寧,你叫什麼呀?」睡意從四面八方席卷而來,可悅寧仍記掛著她還不知道他的名宇。
「梅笑白。」察覺她已經困得頻頻點頭了,梅笑白體貼的調整姿勢,讓她能夠睡得更舒服,「睡吧!有我守著就行。」
「梅笑白,你要記得叫醒我喔!」悅寧掙扎的道。
「嗯,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當她那時將那碗面端到他面前時,他心里就悄然進駐了這個沁著玉蘭花香的女孩。
她很快就睡著了,還發出微微的鼾聲。
怕她會冷,他張開雙臂環抱住她,本意是想帶給她溫暖,可是自己太過于「凹凸有致」的排骨身板,弄得她很難受。
悅寧皺著眉頭,轉側了好久才找到舒適些的位置。
嗯,他一定要變得壯實起來!梅笑白在心里暗暗的發誓。
他還要成為一個濟世救人的絕世名醫,再不讓疫病奪去千萬人的性命,更不要發生為了阻止疫病蔓延而殺人燒鎮的慘事!
睡意像會感染似的,梅笑白很快的也感覺到眼皮沉重起來。
「不能睡,我得守著……」梅笑白拼命的提醒自己,可他的體力早就嚴重透支,強烈的倦意很快就整個俘虜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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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壁印上了第十三個血手印時,四只滿是污泥的手終于攀上了井沿。才從井里爬出來的兩人,立刻被眼前的一切震懾住了——
馬棚、客棧、店鋪……曾經的一切都消失不見了,繁華的三清鎮被燒成了一片焦土!放眼望去四周都是空蕩蕩的,只有幸存的幾堵斷垣一殘壁昭示著它們曾經存在過。
梅笑白似乎看見自己從小居住的小山村,也變成了這樣的一堆焦土和瓦礫!
「你沒听說嗎?那些蒙古魔鬼見人就殺、見屋就燒,一個活口也沒留。」
「好慘哪!都燒成一片焦土了,听說那里面的人一個也沒能逃出來。」
「……」
霎時,之前听到的各種傳聞紛沓而來。
之前他仍能殘存著一線希望,告訴自己傳言都不是真的,他的家人仍然活得好好的︰可——現在看著這遍地的焦礫,他再也無法欺騙自己了。
也許,他的家人真的已經不在了吧!下一刻,一種強烈的孤獨戚席卷了他。
「梅笑白,你怎麼了?覺得很冷嗎?」見他一臉慘白,悅寧抱住他想給他溫暖。
「我的家人都死了,現在我什麼都沒了。」梅笑白止不住顫抖。
「可是你還有我啊!」她下假思索的道。
「你?」他驚訝的望她。
「是啊!還有我。」悅寧抬起頭直視他的雙眼,小手挪到他心髒的位置,「你告訴過我,只要我們在這里記著他們,他們就不會真的死去。」」……嗯,我說過。」
「那你有沒有覺得這里滿滿的呢?」悅寧滿懷期待的明眸望進了他的。
「嗯,真的暖暖的。」她掌心所蘊含的熱力驅散了他內心的冰冷,他的心不再是如墜冰窟了。
「我還要把娘親分你一半。」悅寧忽然語出驚人。
「分給我一半?」發現自己失去親人明明是一件很悲傷的事情,可是不知怎麼的,他卻忽然覺得好想笑。
「嗯,這樣的話我和笑白哥哥都有娘親了。」她一臉認真的道。
「好。」他無法不被感動。
他們的生命是家人用命換回來的,就算是為了這些已經死去的人,他們應該活得更好、更珍惜生命才對。
「笑白哥哥,我想帶阿爹回揚州。」悅寧拉拉他的衣袖。
「還是別驚擾他老人家了,就讓他在這入土為安吧!」梅笑白勸說道。
郎士業躺的那個地方已經被層層疊疊的瓦礫與灰燼覆蓋了,一切都已燒成了灰燼,就算他們能扒開瓦礫,也無法將骨灰從灰燼里分離出來。
「可是我舍不得阿爹。」她呢喃。
這麼做可能是他們唯一的選擇,可是悅寧的心里仍會覺得不甘心。她甚至不知道該怎麼告訴她那深愛著阿爹的娘親,說她愛的那個人再也回不來了。
「你在這等等,我去去就來。」梅笑白靈機一動。
他來到郎士業最後躺著的那塊地方,撕不自己的一片衣擺鋪在地上,伸出手揭開覆蓋在上面的瓦片和碎石,露出下面的灰燼。
「寧兒的阿爹,我們這就帶你回揚州。」他捧起一壞灰燼,輕輕的放在布上。
「阿爹,寧兒帶你回揚州去。」悅寧蹣跚著定過來,跪在他身邊,學著他的樣子將一壞灰燼捧到鋪開的布上。
「寧兒的阿爹,請你保佑我們去揚州的這一路順順利利的。」梅笑白一邊祈禱著,一邊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
「阿爹,你保佑……」她伏倒在地泣不成聲。
「寧兒你別哭了,你阿爹就在這里,你能帶他回揚州了。」梅笑白將這些灰燼小心翼翼的包好,然後才將小布包放在她的手里。
「阿爹,寧兒這就帶你回家去。」她接過小布包,流著淚喚道。
「路途遙遠,咱們的行動得快些。」唉!他最討厭生離死別的場面了!看見她哭泣的樣子,他也覺得鼻子酸酸的。
「嗯。」悅寧一邊將小布包放進懷里,一邊搖搖晃晃的想站起身,才起身,腳踝一痛,就又跪倒下去。
「你怎麼了?!」她這樣子可把梅笑白給嚇壞了。
「我的腳好痛啊!」悅寧的額角滿是冒出來的細汗,細致的五官更是皺成了一團。
「別怕別怕,快讓我看看。」他嘴里安慰著,手已經卷起她的褲子。
她的右腳踝連同小腿整個腫起,腳踝的部位更是變成恐怖的紫紅色!就算他再不懂醫術,也知道這種情況很嚴重。
「很疼嗎?」他的臉色難看極了,自責自己竟沒注意到她受傷。
「其、其實還好啦!」悅寧努力裝出沒什麼的樣子,可是她不知道慘白的臉色已經出賣了她的虛弱。
「我們馬上就走。」就算離這里最近的小鎮也遠在百里之外,那些蒙古人更是隨時都可能會回來,當務之急就是趕緊離開。
「好。」悅寧抓著他的胳膊勉強站起來,可是受傷的右腳只是虛踏在地上,已是疼得受不了了。
「我背你。」梅笑白蹲在她前面。
「我、我很重的,阿爹他總笑我是秤砣。」望著他並不算寬闊的背脊,悅寧有些猶豫。
「沒事兒,你別看我長得瘦,其實結實著呢!」梅笑白拍拍自己的後背,打趣地道,「該不會是你舍不得分我半個娘親了吧?」
「嗟,小狽才舍不得呢!」她噘嘴嗔道。
「既然舍得,那就上來啊!」
「這可是你說的喔!真要壓倒了我可不負責。」悅寧一邊嘟囔一邊爬上他的背,張開手臂摟住他的脖子。
「別光顧著說話,小心抓穩了。真要是掉下來我可不負責喔!」梅笑白學著她的語氣逗她。
「我才不會這麼差勁呢!」她嘴里不服氣,一雙手卻抓得更緊了。
「出發上路——」梅笑白背著她離開了三清鎮。
其實他一點都不結實,凸出的肩胛骨還頂得她的身體好痛,可聞著他身上混合了羅漢香錢的獨特氣味,悅寧忽然覺得眼前這單薄的背脊是這麼的安全、這麼的可靠、這麼的……
「笑白哥哥,如果你覺得半個娘親還不夠,那我願意把娘親都分給你。」悅寧在他背上蹭啊蹭,終于構到了耳朵的位置。
「你這丫頭說什麼傻話啊!」梅笑白嘴里呵斥,眼角卻不禁濕潤了。
「人家說的是真心話。」她不服氣的爭辯。
「那也是傻話。」
「哼!」
在前途茫茫未知生死的半路上,梅笑白忽然發現他那顆空蕩蕩的心里被一個叫作郎悅寧的女孩填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