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遠馬場,肅州城里數一數二的私人驛場。
來來往往川流不息的馬匹、車輛、人群,將整個馬場擠的是水泄不通,連帶也卷起一陣陣的漫天黃沙。原本悶熱窒郁的空氣中早己彌漫著一股股催人欲嘔的馬匹屎尿騷味、人的汗臭味,現下又再加上沙土隨之四散,說有多叫人難以忍受,就有多難受。
對于生長在黃土地上的北方男兒而言,這樣的景況早習以為常,但對那些鮮少出關的內地商旅來說,可就真要折煞他們嬌貴的小命了!君不見,那縮在涼棚下的幾個欲前往伊犁的年輕商人,哪個不是臉色發白、呼吸困難?
"天爺!他們什麼時候才能把馬換好?」殷七忍不住喃喃抱怨道。
他緊抓著沾濕了的帕子不斷拭汗,心中百般後悔討了這吃力不討好的差事。
「快了!」殷四淡淡地橫他一眼,「你就忍著點吧。」
不像殷七好久才跟商隊出關一趟,之前已出關過四、五次的殷四顯得氣定神閑。
「可是——」
一陣來自馬場中央廣場的騷動倏地打斷了殷七的話,同時也吸引了馬場里人們的目光,就連殷家兩兄弟也好奇地轉頭瞧去。
★★★
這一瞧,可真嚇傻了殷四的眼。
那跪在地上硬拖住蚌大漢不放的人不正是馬場主人徐老嗎?
「那老頭是誰啊?」頭一回跑關外的殷七並不識得那人稱「甘肅馬王」的徐老,因此好奇是好奇,卻無殷四的訝然。
殷四沒空回他,趕忙上前了解情況。
「求求你救救小兒吧!」馬場主人徐冀為了獨子,不惜置自個兒「馬王」的顏面于不顧,當場下跪只求能留住眼前的保命神仙。
「徐老!您這是干嘛?快起來啊!」殷四見不得他老人家跪在地上,伸手欲將他攙扶起。
徐冀轉頭看是殷四,只道是見著了救星,連忙順著他伸來攙扶的手揪住了他衣袖,另外一只手仍是拉緊了大漢的褲管不放。「殷四少,你可得幫幫我啊!幫我求大俠救救驊兒!」
「您先起來吧。」殷四一面示意旁人將他扶起,一面不動聲色地打量起眼前這個因當眾被個老頭拉住褲管而顯得相當不高興的大漢。
站在這麼大塊頭的男人身邊,殷四有些不太能適應那自然產生的壓迫感。雖然名為江南人,但由于祖上來自陝北,因此殷家人的身量體型自是不見半點江南男子的單薄瘦削,每個殷家兒郎的身材都是道地北方人的高大魁梧。既然本身就已屬高大,因此當殷四乍見眼前這個硬是比他高出一個頭、粗壯似熊的男子時,實在是難掩驚詫的神色。
這麼高大的男子,恐怕也只有極北地的羅剎人才能與之比擬吧!
「嘿!這大塊頭瞧起來像個大俠嗎?」殷七撩不住性子出聲了。「你說他是個馬夫、工匠,我還信呢!」
看他一身老舊的墨青色長衫綴滿補丁,腳上踩的黑布鞋也磨損得露出了白內里,如果他真是「大俠」,豈會如此落魄?姑且不論他穿著,瞧瞧他長相,披頭散發、滿臉胡須,就連月亮門都沒剃干淨,活像個喪家似的,叫人打心眼里瞧了就不舒服,更別說他那滿臉的不耐煩有多刺人眼目了。
「老七!」殷四喝住殷七的無禮。
殷四打小就跟著叔伯父親四處行商,什麼樣的人他沒見過?因而比起自小養尊處優的殷七,他自是多了一份視人之明。
雖說眼前這男子外表看來落魄,但……殷四一眼望進他那雙格外清澈炯亮的眼楮。
這個男子不簡單,他暗自思量道。
「殷四少?」徐冀見殷四光是瞅著人,也不幫他開口留人,急得滿頭大汗。
殷四朝徐冀微微一笑,算是先安撫一下老年人的著急,隨即回頭沖著那男子自我介紹道︰「在下杭州殷四.」
男子皺起眉頭斜眼瞟了下殷四,既沒禮尚往來地報出自個兒名號,就連最基本的開口虛應也沒有。
「你——」他無禮至極的反應惹火旁觀的殷七。
想他杭州殷家雖然在關外的名氣遠不及在江南來得大,但絕不是他夸甲,普天下沒听過「杭州殷家,’這四個字的人還真的是少之又少。
殷家世居杭州,現今當家殷四爺的先父乃順治一朝少數的漢人大學士之一,後又輔佐康熙登基有功,授封一等侯。七十三歲告老還鄉時,小皇帝還奉太皇太後懿旨
親送至北京城外,禮遇優隆之極,絕非尋常漢臣所能比擬。由于康熙帝的另眼看待,使得殷家雖說現今無人在朝,但仍讓朝野人士無不敬重禮遇。再加上殷氏先祖因經商而厚積的累代財富,讓殷家雖稱不上富可敵國,但也足以傲視江南。
有了這樣顯赫的背景,他們殷家子弟行商四海,誰敢不讓步三分?曾幾何時踫過現在這種大釘子?
殷四趕忙攔住甩起袖子幾乎要沖上前去的殷七,
「別!」
「別什麼啊!四哥,你沒看他這是什麼態度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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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長得活像個娘們的小子難道不知道他快要失去耐性了嗎?
大漢眯了眯眼,腿邊的老頭已經讓他很火大了,現在又來個看了就討厭的小子。
可惡!這叔康是跌進了糞坑是吧?到現在還不來,害他被這老頭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糾纏住。
「師父!師父!」正當他氣得想一腳踹開徐冀之際,不遠處一個十多歲高壯小伙子的嚷嚷阻止了他即將犯下的惡行。
小伙子壓根沒察覺到他師父與周圍數人的詭諉情勢,猶自掛著—臉傻笑,背著兩個藍包袱,牽著一大一小兩匹馬,興匆匆地跑來。
「師父,我拉好了,咱們可以走了。」可能是昨天吃的那個放了兩天的肉包害的吧,今早—起就直鬧肚痛,師父又狠心不搭理,叔康只有乖乖勤跑茅房解決,也因此延誤了他們離開的時辰。
「咦,徐當家怎麼跪在地上?」叔康後知後覺地盯著仍緊抓大漢褲管的徐冀。
「小兄弟,求你再幫我勸勸你師父,救救我兒子吧!」
徐冀為了兒子,當真是連臉面都拋—旁去了。
「徐當家,你跪也沒用,我師父說沒法救就沒法救,我也沒辦法啊!」叔康無奈地搖頭。
「小兄弟!」殷四有禮地喚道。「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徐老就徐驊這麼一個兒子,你就幫幫他吧!」
「這……」叔康為難地皺皺眉,轉頭瞄向自個兒師父,「師父,你真的——」
大漢怒極的鐵青臉色讓他的話頓時卡在喉頭。
這下死定了!叔康心中慘叫。
看師父的臉色已是黑得不能再黑,而眉間的皺摺包是深得可以夾死—只蒼蠅——眼看是要發火了!
「咳!咳!」他清了清因恐懼而縮緊的喉嚨,轉頭看向徐冀等人,「我想我們還是告辭好了。」
「小兄弟……」徐冀仍不死心。
叔康別過頭,狠下心來不理會他的哀求。「師父,我們走吧,」他怯怯地看著大漢,恭敬地將個頭較大的馬匹韁繩遞給他。
大漢粗魯地搶過韁繩,順帶送上一記叫人腳軟的惡眼狠瞪後,一個俐落翻身坐上馬背。
「大俠!」徐冀見他去意已決,不顧自身安危地跑上前擋住馬匹去路,再次苦苦哀求,「求求你啊!救救我兒子,只要你肯救他,就算是你要定遠馬場還是我這條老命,我都可以給你!」
我要你馬場做什麼?大漢冷眼瞪著哭得死去活來的徐冀,沒好氣地連哼兩聲,手中韁繩一抖,無視腳下老翁存在地策馬一躍,瀟灑飛馳而去。
師父罔顧人命的舉動直讓叔康看傻了眼,好半晌他才回過神來,滿是歉意地望向憤怒的眾人,「呃……對、對不起,我師父不是故意的。」一道完歉,他忙火速跨上馬背,趕在被人圍毆前離開了馬場。.
「不要走啊!大俠!」眼看著他們師徒頭也不回的飛奔而去,被大漢剛才危險的舉動嚇得趴倒在地上的徐冀不禁老淚縱橫,聲嘶力竭地哭了起來。
「徐老!」殷四和一旁的馬夫們趕緊上前攙起他,「您別這樣!」
「你們不知道,除了他,沒有人能救得了驊兒啊!」徐冀邊哭邊喊。
「徐老,您保重。」殷四幫著眾人扶著老者來到一旁棚架里的木椅上暫歇後,關心道。
愣愣地望著那飛馳得老遠的身影,沒听見身旁眾人的關心,徐冀腦子里只想到那位可以救命的大夫一走,獨子可能就真的要客死雲南,一時悲從中來,淚落得更凶了。
「徐老?」殷四見他恍恍惚惚的模樣,又輕喚了聲。
眾人喚了良久,怔愣愣的徐冀這才回過神來。定眼一看,四周圍的晚輩、屬下們全瞧見了他的失態,一張老臉霎時漲得通紅,連忙接過手下馬夫遞來的巾子,一方面是為了擦臉,另一方面也好遮遮眼下這困窘的局面。
好不容易緩下激動的情緒與窘意,徐冀帶著幾分尷尬地說︰「老夫失態,讓你們見笑了。」
「徐老言重!其遠兄怎麼了?為什麼非得要那名壯士才能救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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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表字其遠的徐驊見過幾次面,幾次到肅州,都是由他們父子倆一塊招待。印象中,這徐驊雖是一派斯文的書生模樣,性子卻是相當爽直熱情,豁達開朗得很,行事作為頗有乃父之風,若非每到肅州必有任務在身,他倒是很樂意多留些時日好結交他這個朋友。
徐冀猶豫了下,方才娓娓道出事情原由。「上個月初三,驊兒幫我護送批駿馬到雲南,本來預定好十五之前會回來的,怎知過了二十還不見人影,我忙遣人去打听,這才曉得驊兒和隨行的一千馬師全被抓進了平西王府大牢。原來是驊兒在昆明街上,誤將吳三桂的寵妾錯看為失蹤多年的未婚妻子,一日激動,唐突了人家……」
他話沒說完,但在場眾人卻已猜到了徐驊的下場。
吳三桂量小善妒是人盡皆知的事,當初他沖冠一怒,大開山海關引清軍南下,為的就是愛妾陳圓圓為李自成所奪。而今他貴為大清鎮守雲南的平西王爺,這性情脾氣還是一如往昔,見不得旁人踫他女人一根寒毛。
「其遠兄有未婚妻子?」這倒是殷四頭一遭听到。
照理說依徐驊的人品外貌,再加上功名在身,委實是不少有待嫁閨女的人家眼中數一數二的良婿人選。可說也奇怪,年屆二十五的他卻絲毫沒有娶妻成家的念頭,就連徐老也不見有半分著急,仿佛一點也不擔心他們徐家承嗣的問題似的,原來這都是因為徐驊早已定親的緣故啊!。「不瞞你說,驊兒這房媳婦是他娘為他作的主,對方原是……吳興大族,算起來還是我們高攀了人家,可惜……」他話說一半便打住,良久,才續道︰「是我家驊兒沒福分,在迎娶的前夕,新娘子莫名其妙失蹤,從此下落不明,驊兒的親事也就這麼擱下至今。本來我是想既然媳婦找不著,咱們徐家的香火又不能不顧,打算年底說服驊兒先納房小妾,孰料眼下竟惹出這要命的禍事。」
殷四一陣低吟,「這又與適才那位壯士何干呢?為何徐老說只有他才救得了其遠兄?」
徐冀又是一陣猶豫,最後終是決定坦白以對,遂揚手遣退身邊幾個馬夫、下人。
殷四見他這舉動,立刻也跟著遣開底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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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七一雙大眼直瞧著他們倆,即使好奇得緊,還是聰明地合牢蠢動的嘴巴,等著他們揭開謎底。
「四少雖不是江湖人,但應該也曾听說過十年前名震江湖的‘清澗拳、龍場劍、開封刀’吧?」
殷四讓他突然一問,先是愣了下,隨即點頭道︰「小可行商各地時,曾听諸家弟兄提及,卻始終不明這清澗拳、龍場劍、開封刀,所指的究竟是什麼。」
徐冀輕嘆口氣,似是惋惜,又似感傷地說︰「你們年輕的這一輩沒听過他們三人實在可惜,不過眼前這異族稱王的天下,委實也容不得百姓傳誦他們的俠義事跡。」說到這兒,他不由自主地偷覷了殷四一眼,正巧迎上他了然的目光,霎時老臉尷尬地漲紅了起來。
他雖沒明說,但兩人都心知肚明他口中所謂的俠義事跡指的就是抗清之事。
順治初年清兵南下渡江後,杭州殷家是頭幾個跟著守城的將領表明順服清廷的江南大族之一,雖說他們這項決定讓杭州城避開一如揚州、嘉定被屠城的命運,可卻大大損傷了殷家在大多數漢人心目中的地位,甚至民間還一度將殷家戲稱為「杭州包衣府」,其輕蔑程度可見一斑。這兒年來雖因朝廷對殷家的重視而大大抬高了殷家聲望,讓人不敢再輕視殷家在朝在野的勢力,可終究掩蓋不了殷家帶頭降清的事實。
「清澗拳、龍場劍、開封刀所指的是哪三個人?」沒察覺兩人臉色不對勁,殷七插嘴問道。
徐冀輕咳兩聲,這才解釋道︰「這三個人分別是指各以一雙鐵拳、一口樓月劍、一把蟬翼刀展懾大江南北的清澗褚宵、龍場驛商歌、開封易開封三位大俠。」
「等會兒,徐老,這清澗拳、龍場劍、開封刀不是他們三人的外號嗎?怎麼又跑出個龍場驛?」殷七皺著眉問。
算他吹毛求疵吧!這麼明顯的矛盾要他听而不問實在困難。
「清澗拳、龍場劍、開封刀確實是江湖人給他們的外號沒錯,可是這每一個名號里,都各自嵌上了他們的出身地。就拿龍場劍來說,他出身貴州龍場驛,隨身兵器是柄樓著月牙的無名神劍,一身的劍術高不可測,因此人們喚他龍場驛商歌,後來又為了傳誦方便,遂有龍場劍的出現。」
殷四聰明地立即反應道︰「方才那位壯士就是三俠之一?」
徐冀點頭道,「他正是開封刀易開封。」
易開封,一個出身不明、師承不詳,憑著一把薄如蟬翼卻重達百斤的四尺大刀殺遍大江南北的男人。
有人說,他是明末流寇頭子,人稱「曹操」羅汝才的義子;也有人說,另一個流寇頭子闖王李自成就是死在他手上的;更有人說,他那一身高深莫測的功夫,全是承自武夷山上的神仙……
必乎他的傳聞很多,卻從未得到過他本人的證實,事實上,也是沒人敢當面向他探問。至于為什麼沒人有膽子去問他,原因很簡單,因為只要是江湖人,听過「開封刀」這三個字的一定都曉得,易開封除了出神入化的刀法最廣為人所稱道外,他那火般的暴烈性子也同樣名揚四海。
在齊名的三俠里,清澗拳褚宵嗜錢如命、龍場劍商歌陰沉冷血、開封刀易開封脾氣火爆。江湖上曾流傳過一種說法,內容大致是說,他們三人之所以會成為抗清名俠,不是因為個性使然誤打誤撞的關系,就是為了糊口逼不得已。
據傳,褚宵因為愛錢,所以常受雇于抗清的富商去干些與清兵作對的事;商歌與清廷對抗的原因其實也跟褚宵差不多,差別只在于雇用他的不是商人,而是于他有恩的台灣鄭家人;至于易開封,—個惜言如金卻又性格暴躁的人有可能會不隨便跟人起沖突嗎?想當然耳是絕不可能的事。放眼天下,與他結仇的可不只是滿人,漢人同胞因惹怒這頭火龍而被他那把大刀給砍得缺手斷腳的,可說比比皆是。
以上雖說是道听途說,但認識他們的人都覺得不無可能,畢竟他們三個怎麼看都不像是那種滿腔熱血、一心洗雪國仇家恨的激進抗清分子。不過盡避如此,基于對偶像的崇拜心理,人們還是寧願把他們看做是貨真價實的反清英雄。可惜近幾年不曉得是怎麼回事,他們三個竟不約而同地同時沉寂下來,以至于現在的年輕人只曉得天地會的陳近南,而不再提他們三俠了。
「你們應該有听過湘南的臥龍寨吧?」
「那個打著‘反清復明’的旗幟當山的土匪?」殷四點了下頭,「我曾听人提過。」
遠在湘南偏僻山區的臥龍寨在明末本是少數兩湖亡命之徒的棲身地,以打劫、強盜維生。待清兵南進後,隨著八旗駐軍與各地總督、巡撫、藩台、桌台等滿族官吏的南下到任,江南地區滿人人數逐漸增多。由于這些滿人多是公親權貴,財積富厚自是不在言下。遂成了臥龍寨的土匪們劫掠的首要目標。說也奇怪,原本臥龍寨是個人蛇雜處、素質良莠不齊的小土匪寨,可是打從它以滿族權貴為下手對象後,竟因而吸引了不少漢人中的有志之士加入,寨里風氣隨之一變,儼然成了兩湖地區最強而有力的抗清勢力。
不像那些明末遺民有著強烈的民族意識,殷家的子弟在反抗與妥協中選擇了後者,他們並不認同那些以身家性命反清的行動,在清廷的高壓懷柔並濟下,與之對抗還不如在妥協中求得更高的利益。對于像臥龍寨那樣明打著反清招牌,實際上卻只會打劫滿人權貴,而從不曾真正為人民福祉努力的「反清團體」,他們基本上是很不贊同的。
「既然你听過,那你也該知道它在三年多前無故被滅的事吧?」徐冀浯帶保留地說。
說來也挺莫名其妙的,聲勢如日中天的臥龍寨竟在三年多前突然被不明人士在一夜之間毀得一干二淨,整個寨子三百多個土匪無一幸存。這事在全國引起了軒然大波,官府在獲報後,自然是喜不自勝,對于肇事者的追緝便顯得不甚用心,敷衍了事。
「嗯,這事不是至今仍是件無頭公案嗎?」
「不。這不能算是無頭公案,因為江湖上早已有傳言,就連官府也隱約猜到了凶嫌是誰。」
殷七皺眉,「既然查到了,怎麼不辦?」
徐冀搖搖頭,「不是官府不辦,而是不知道該怎麼辦。」
「為什麼?」殷七嚷道。
「這個滅掉臥龍寨的人不是官府說能辦就辦的。滿人皇帝入關後想盡辦法要籠絡漢人民心,官府沒有傻到在那當口查辦那人,就是顧慮一旦辦了,恐怕會引起更大的騷動。」
抓住了他的話病,殷四忙問︰「凶手只有一個人嗎?」
殷七听他這麼一說,忍不住噎笑道︰「四哥,你別說笑了,三百多個有武功的土匪光靠一個人哪能應付得了?」
「不!」徐冀的否定叫殷七的嘲笑霎時僵在臉上。「凶手的確只有一個人,而且這人剛剛你們還有跟他照過面。」
「是易開封?」殷四臉上的表情與其說是驚訝,倒不如說是驚嘆。
「沒錯,就因為可能是易開封干的事,所以官府不敢辦,畢竟沒有必要為了一個土匪似的臥龍寨,得罪漢人們敬之三分的大俠。」
「難道就因為他是‘大俠’,所以才能進平西王府幫你救兒子嗎?」始終對徐冀說法帶有幾分懷疑的殷七頗不以為然地問。
什麼開封刀易開封?那家伙說是流寇的頭子,他還比較相信呢!
「不,我之所以說只有他才救得了驊兒,並非是為借重他的武功,而是借重他與吳三桂的交情。」
殷四好不驚訝,「您是說,易開封與吳三桂有私交?"
照徐老所說的,這易開封顯然是個反清的名俠,一個與清廷對抗的人又怎會和眾人口中的賣國賊吳三桂有交情?
徐冀嘆了口氣,「這事在江湖上也不算是秘密了。大伙都知道,易開封在少年時期曾救過當時還是大明總兵的吳三桂一命,吳三桂為了報恩,允了易開封三個要求。吳三桂這人雖說大節可議,但小節他還稱得上說話算話,我們徐家在官場上並無可托之人,而且就算找了人,吳三桂肯不肯賣這交情還是一回事,因此我想若是能求得易大俠相助,吳三桂就算再怎樣,也應該會放人。」
殷四低頭沉吟了—會兒,「徐老的顧忌確實有理。近年來三藩恃功自傲,欺朝廷寡母幼主,在地方上越形跋扈,幾已成一方霸王,別說是朝廷命官,就連王公貝勒,他們恐怕也不放在眼里。」
「所以我才說放眼天下真能救得了驊兒的,也只有易大俠咧!」徐冀說著,再度想起遠在雲南受苦的獨子,眼眶不禁又泛起了濕意。
近幾年來易開封幾乎可說已淡出江湖,再加上他向來獨來獨往,甚少與江湖人士有太深入的牽扯,人海茫茫,要找到—個刻意隱居者的下落並不容易,更逞論是求他幫忙了。因此本已心灰意冷的他乍見易開封竟出現在馬場上時,才會激動得失了分寸,當著眾人的面失態大哭。
看著一個年過半百的老人如此難過,殷家兄弟自然不甚好受。
「人言道關己則亂,現在看徐老這樣子,果然—點都不錯。」殷四忽然說道。
徐冀聞言,原本黯淡的眼神霎時—亮,「四少有辦法嗎?」
「徐老,這事要解決並不難。其實依適才您所說的,再加上近幾年來江湖上甚少再听聞有關易開封的事跡,我們不妨推斷,這易開封有可能已經成家,要不然也定居某地開始授徒傳業,剛剛他身邊不就跟了個小徒弟?」他頓了下雙眼直直望向徐冀,「既然對易開封動之以情他不接受,那麼我們不如換個方式,從他親近的人下手,勸他們幫忙說服易開封。徐老,這易開封倘若真如您所說的是個豪氣干雲的大俠,就算今天他一時不接受您的請托,但只要您能掌握住他身邊的人,自然有辦法叫他回心轉意。不然的話……」
「不然怎樣?」
「不然您大可脅持他家人,好逼迫他就範啊!」殷四半真半假地笑道。
徐冀一愣,隨即也扯開了嘴角,「四少你說笑了。不過這方法確實可行,我立刻派人跟蹤易大俠他們,相信很快就能有結果。」
「等一下!」殷七直覺不對勁,「徐老,您不是說易開封武功好得可以稱大俠嗎?你這下派人去跟蹤他,不怕他發現,火大了反而更不肯幫你了?」
「說你笨你還不承認?」殷四冷眼一瞪,「徐老人稱‘馬王’,打從年輕時便在這河西、祈連一帶馴馬、養馬為生,再怎麼難尋獲的野馬群也逃不過他的手掌心,現在馬場里精銳馬師上百人,隨便一個都是追蹤野馬的老手,既然這易開封騎的是馬,那麼想要循著馬蹄找人,你想,這會難嗎?」
「是不難。」知道自己問了個蠢問題,殷七不好意思地干笑兩聲。
「四少謬贊了!」徐冀客氣地一曬,隨即抬眼瞧向天空,「雖說咱們可以靠馬蹄印苞蹤,但也要老天保佑不要下雨才好。」
印在黃土地上的馬蹄印子最怕雨,踏得再深的印子只要一踫上雨水這麼一泡一刷,隨後再經太陽一曬,恐怕即便是「馬王」親自上陣,也都無能為力了。
殷四露齒一笑,跟著仰頭眯向頂上藍得不見半點雲的天空,「是啊!希望這幾天別下雨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