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远马场,肃州城里数一数二的私人驿场。
来来往往川流不息的马匹、车辆、人群,将整个马场挤的是水泄不通,连带也卷起一阵阵的漫天黄沙。原本闷热窒郁的空气中早己弥漫着一股股催人欲呕的马匹屎尿骚味、人的汗臭味,现下又再加上沙土随之四散,说有多叫人难以忍受,就有多难受。
对于生长在黄土地上的北方男儿而言,这样的景况早习以为常,但对那些鲜少出关的内地商旅来说,可就真要折煞他们娇贵的小命了!君不见,那缩在凉棚下的几个欲前往伊犁的年轻商人,哪个不是脸色发白、呼吸困难?
"天爷!他们什么时候才能把马换好?”殷七忍不住喃喃抱怨道。
他紧抓着沾湿了的帕子不断拭汗,心中百般后悔讨了这吃力不讨好的差事。
“快了!”殷四淡淡地横他一眼,“你就忍着点吧。”
不像殷七好久才跟商队出关一趟,之前已出关过四、五次的殷四显得气定神闲。
“可是——”
一阵来自马场中央广场的骚动倏地打断了殷七的话,同时也吸引了马场里人们的目光,就连殷家两兄弟也好奇地转头瞧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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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瞧,可真吓傻了殷四的眼。
那跪在地上硬拖住蚌大汉不放的人不正是马场主人徐老吗?
“那老头是谁啊?”头一回跑关外的殷七并不识得那人称“甘肃马王”的徐老,因此好奇是好奇,却无殷四的讶然。
殷四没空回他,赶忙上前了解情况。
“求求你救救小儿吧!”马场主人徐冀为了独子,不惜置自个儿“马王”的颜面于不顾,当场下跪只求能留住眼前的保命神仙。
“徐老!您这是干嘛?快起来啊!”殷四见不得他老人家跪在地上,伸手欲将他搀扶起。
徐冀转头看是殷四,只道是见着了救星,连忙顺着他伸来搀扶的手揪住了他衣袖,另外一只手仍是拉紧了大汉的裤管不放。“殷四少,你可得帮帮我啊!帮我求大侠救救骅儿!”
“您先起来吧。”殷四一面示意旁人将他扶起,一面不动声色地打量起眼前这个因当众被个老头拉住裤管而显得相当不高兴的大汉。
站在这么大块头的男人身边,殷四有些不太能适应那自然产生的压迫感。虽然名为江南人,但由于祖上来自陕北,因此殷家人的身量体型自是不见半点江南男子的单薄瘦削,每个殷家儿郎的身材都是道地北方人的高大魁梧。既然本身就已属高大,因此当殷四乍见眼前这个硬是比他高出一个头、粗壮似熊的男子时,实在是难掩惊诧的神色。
这么高大的男子,恐怕也只有极北地的罗刹人才能与之比拟吧!
“嘿!这大块头瞧起来像个大侠吗?”殷七撩不住性子出声了。“你说他是个马夫、工匠,我还信呢!”
看他一身老旧的墨青色长衫缀满补丁,脚上踩的黑布鞋也磨损得露出了白内里,如果他真是“大侠”,岂会如此落魄?姑且不论他穿着,瞧瞧他长相,披头散发、满脸胡须,就连月亮门都没剃干净,活像个丧家似的,叫人打心眼里瞧了就不舒服,更别说他那满脸的不耐烦有多刺人眼目了。
“老七!”殷四喝住殷七的无礼。
殷四打小就跟着叔伯父亲四处行商,什么样的人他没见过?因而比起自小养尊处优的殷七,他自是多了一份视人之明。
虽说眼前这男子外表看来落魄,但……殷四一眼望进他那双格外清澈炯亮的眼睛。
这个男子不简单,他暗自思量道。
“殷四少?”徐冀见殷四光是瞅着人,也不帮他开口留人,急得满头大汗。
殷四朝徐冀微微一笑,算是先安抚一下老年人的着急,随即回头冲着那男子自我介绍道:“在下杭州殷四.”
男子皱起眉头斜眼瞟了下殷四,既没礼尚往来地报出自个儿名号,就连最基本的开口虚应也没有。
“你——”他无礼至极的反应惹火旁观的殷七。
想他杭州殷家虽然在关外的名气远不及在江南来得大,但绝不是他夸甲,普天下没听过“杭州殷家,’这四个字的人还真的是少之又少。
殷家世居杭州,现今当家殷四爷的先父乃顺治一朝少数的汉人大学士之一,后又辅佐康熙登基有功,授封一等侯。七十三岁告老还乡时,小皇帝还奉太皇太后懿旨
亲送至北京城外,礼遇优隆之极,绝非寻常汉臣所能比拟。由于康熙帝的另眼看待,使得殷家虽说现今无人在朝,但仍让朝野人士无不敬重礼遇。再加上殷氏先祖因经商而厚积的累代财富,让殷家虽称不上富可敌国,但也足以傲视江南。
有了这样显赫的背景,他们殷家子弟行商四海,谁敢不让步三分?曾几何时碰过现在这种大钉子?
殷四赶忙拦住甩起袖子几乎要冲上前去的殷七,
“别!”
“别什么啊!四哥,你没看他这是什么态度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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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长得活像个娘们的小子难道不知道他快要失去耐性了吗?
大汉眯了眯眼,腿边的老头已经让他很火大了,现在又来个看了就讨厌的小子。
可恶!这叔康是跌进了粪坑是吧?到现在还不来,害他被这老头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纠缠住。
“师父!师父!”正当他气得想一脚踹开徐冀之际,不远处一个十多岁高壮小伙子的嚷嚷阻止了他即将犯下的恶行。
小伙子压根没察觉到他师父与周围数人的诡诿情势,犹自挂着—脸傻笑,背着两个蓝包袱,牵着一大一小两匹马,兴匆匆地跑来。
“师父,我拉好了,咱们可以走了。”可能是昨天吃的那个放了两天的肉包害的吧,今早—起就直闹肚痛,师父又狠心不搭理,叔康只有乖乖勤跑茅房解决,也因此延误了他们离开的时辰。
“咦,徐当家怎么跪在地上?”叔康后知后觉地盯着仍紧抓大汉裤管的徐冀。
“小兄弟,求你再帮我劝劝你师父,救救我儿子吧!”
徐冀为了儿子,当真是连脸面都抛—旁去了。
“徐当家,你跪也没用,我师父说没法救就没法救,我也没办法啊!”叔康无奈地摇头。
“小兄弟!”殷四有礼地唤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徐老就徐骅这么一个儿子,你就帮帮他吧!”
“这……”叔康为难地皱皱眉,转头瞄向自个儿师父,“师父,你真的——”
大汉怒极的铁青脸色让他的话顿时卡在喉头。
这下死定了!叔康心中惨叫。
看师父的脸色已是黑得不能再黑,而眉间的皱摺包是深得可以夹死—只苍蝇——眼看是要发火了!
“咳!咳!”他清了清因恐惧而缩紧的喉咙,转头看向徐冀等人,“我想我们还是告辞好了。”
“小兄弟……”徐冀仍不死心。
叔康别过头,狠下心来不理会他的哀求。“师父,我们走吧,”他怯怯地看着大汉,恭敬地将个头较大的马匹缰绳递给他。
大汉粗鲁地抢过缰绳,顺带送上一记叫人脚软的恶眼狠瞪后,一个俐落翻身坐上马背。
“大侠!”徐冀见他去意已决,不顾自身安危地跑上前挡住马匹去路,再次苦苦哀求,“求求你啊!救救我儿子,只要你肯救他,就算是你要定远马场还是我这条老命,我都可以给你!”
我要你马场做什么?大汉冷眼瞪着哭得死去活来的徐冀,没好气地连哼两声,手中缰绳一抖,无视脚下老翁存在地策马一跃,潇洒飞驰而去。
师父罔顾人命的举动直让叔康看傻了眼,好半晌他才回过神来,满是歉意地望向愤怒的众人,“呃……对、对不起,我师父不是故意的。”一道完歉,他忙火速跨上马背,赶在被人围殴前离开了马场。.
“不要走啊!大侠!”眼看着他们师徒头也不回的飞奔而去,被大汉刚才危险的举动吓得趴倒在地上的徐冀不禁老泪纵横,声嘶力竭地哭了起来。
“徐老!”殷四和一旁的马夫们赶紧上前搀起他,“您别这样!”
“你们不知道,除了他,没有人能救得了骅儿啊!”徐冀边哭边喊。
“徐老,您保重。”殷四帮着众人扶着老者来到一旁棚架里的木椅上暂歇后,关心道。
愣愣地望着那飞驰得老远的身影,没听见身旁众人的关心,徐冀脑子里只想到那位可以救命的大夫一走,独子可能就真的要客死云南,一时悲从中来,泪落得更凶了。
“徐老?”殷四见他恍恍惚惚的模样,又轻唤了声。
众人唤了良久,怔愣愣的徐冀这才回过神来。定眼一看,四周围的晚辈、属下们全瞧见了他的失态,一张老脸霎时涨得通红,连忙接过手下马夫递来的巾子,一方面是为了擦脸,另一方面也好遮遮眼下这困窘的局面。
好不容易缓下激动的情绪与窘意,徐冀带着几分尴尬地说:“老夫失态,让你们见笑了。”
“徐老言重!其远兄怎么了?为什么非得要那名壮士才能救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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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与表字其远的徐骅见过几次面,几次到肃州,都是由他们父子俩一块招待。印象中,这徐骅虽是一派斯文的书生模样,性子却是相当爽直热情,豁达开朗得很,行事作为颇有乃父之风,若非每到肃州必有任务在身,他倒是很乐意多留些时日好结交他这个朋友。
徐冀犹豫了下,方才娓娓道出事情原由。“上个月初三,骅儿帮我护送批骏马到云南,本来预定好十五之前会回来的,怎知过了二十还不见人影,我忙遣人去打听,这才晓得骅儿和随行的一千马师全被抓进了平西王府大牢。原来是骅儿在昆明街上,误将吴三桂的宠妾错看为失踪多年的未婚妻子,一日激动,唐突了人家……”
他话没说完,但在场众人却已猜到了徐骅的下场。
吴三桂量小善妒是人尽皆知的事,当初他冲冠一怒,大开山海关引清军南下,为的就是爱妾陈圆圆为李自成所夺。而今他贵为大清镇守云南的平西王爷,这性情脾气还是一如往昔,见不得旁人碰他女人一根寒毛。
“其远兄有未婚妻子?”这倒是殷四头一遭听到。
照理说依徐骅的人品外貌,再加上功名在身,委实是不少有待嫁闺女的人家眼中数一数二的良婿人选。可说也奇怪,年届二十五的他却丝毫没有娶妻成家的念头,就连徐老也不见有半分着急,仿佛一点也不担心他们徐家承嗣的问题似的,原来这都是因为徐骅早已定亲的缘故啊!。“不瞒你说,骅儿这房媳妇是他娘为他作的主,对方原是……吴兴大族,算起来还是我们高攀了人家,可惜……”他话说一半便打住,良久,才续道:“是我家骅儿没福分,在迎娶的前夕,新娘子莫名其妙失踪,从此下落不明,骅儿的亲事也就这么搁下至今。本来我是想既然媳妇找不着,咱们徐家的香火又不能不顾,打算年底说服骅儿先纳房小妾,孰料眼下竟惹出这要命的祸事。”
殷四一阵低吟,“这又与适才那位壮士何干呢?为何徐老说只有他才救得了其远兄?”
徐冀又是一阵犹豫,最后终是决定坦白以对,遂扬手遣退身边几个马夫、下人。
殷四见他这举动,立刻也跟着遣开底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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殷七一双大眼直瞧着他们俩,即使好奇得紧,还是聪明地合牢蠢动的嘴巴,等着他们揭开谜底。
“四少虽不是江湖人,但应该也曾听说过十年前名震江湖的‘清涧拳、龙场剑、开封刀’吧?”
殷四让他突然一问,先是愣了下,随即点头道:“小可行商各地时,曾听诸家弟兄提及,却始终不明这清涧拳、龙场剑、开封刀,所指的究竟是什么。”
徐冀轻叹口气,似是惋惜,又似感伤地说:“你们年轻的这一辈没听过他们三人实在可惜,不过眼前这异族称王的天下,委实也容不得百姓传诵他们的侠义事迹。”说到这儿,他不由自主地偷觑了殷四一眼,正巧迎上他了然的目光,霎时老脸尴尬地涨红了起来。
他虽没明说,但两人都心知肚明他口中所谓的侠义事迹指的就是抗清之事。
顺治初年清兵南下渡江后,杭州殷家是头几个跟着守城的将领表明顺服清廷的江南大族之一,虽说他们这项决定让杭州城避开一如扬州、嘉定被屠城的命运,可却大大损伤了殷家在大多数汉人心目中的地位,甚至民间还一度将殷家戏称为“杭州包衣府”,其轻蔑程度可见一斑。这儿年来虽因朝廷对殷家的重视而大大抬高了殷家声望,让人不敢再轻视殷家在朝在野的势力,可终究掩盖不了殷家带头降清的事实。
“清涧拳、龙场剑、开封刀所指的是哪三个人?”没察觉两人脸色不对劲,殷七插嘴问道。
徐冀轻咳两声,这才解释道:“这三个人分别是指各以一双铁拳、一口楼月剑、一把蝉翼刀展慑大江南北的清涧褚宵、龙场驿商歌、开封易开封三位大侠。”
“等会儿,徐老,这清涧拳、龙场剑、开封刀不是他们三人的外号吗?怎么又跑出个龙场驿?”殷七皱着眉问。
算他吹毛求疵吧!这么明显的矛盾要他听而不问实在困难。
“清涧拳、龙场剑、开封刀确实是江湖人给他们的外号没错,可是这每一个名号里,都各自嵌上了他们的出身地。就拿龙场剑来说,他出身贵州龙场驿,随身兵器是柄楼着月牙的无名神剑,一身的剑术高不可测,因此人们唤他龙场驿商歌,后来又为了传诵方便,遂有龙场剑的出现。”
殷四聪明地立即反应道:“方才那位壮士就是三侠之一?”
徐冀点头道,“他正是开封刀易开封。”
易开封,一个出身不明、师承不详,凭着一把薄如蝉翼却重达百斤的四尺大刀杀遍大江南北的男人。
有人说,他是明末流寇头子,人称“曹操”罗汝才的义子;也有人说,另一个流寇头子闯王李自成就是死在他手上的;更有人说,他那一身高深莫测的功夫,全是承自武夷山上的神仙……
必乎他的传闻很多,却从未得到过他本人的证实,事实上,也是没人敢当面向他探问。至于为什么没人有胆子去问他,原因很简单,因为只要是江湖人,听过“开封刀”这三个字的一定都晓得,易开封除了出神入化的刀法最广为人所称道外,他那火般的暴烈性子也同样名扬四海。
在齐名的三侠里,清涧拳褚宵嗜钱如命、龙场剑商歌阴沉冷血、开封刀易开封脾气火爆。江湖上曾流传过一种说法,内容大致是说,他们三人之所以会成为抗清名侠,不是因为个性使然误打误撞的关系,就是为了糊口逼不得已。
据传,褚宵因为爱钱,所以常受雇于抗清的富商去干些与清兵作对的事;商歌与清廷对抗的原因其实也跟褚宵差不多,差别只在于雇用他的不是商人,而是于他有恩的台湾郑家人;至于易开封,—个惜言如金却又性格暴躁的人有可能会不随便跟人起冲突吗?想当然耳是绝不可能的事。放眼天下,与他结仇的可不只是满人,汉人同胞因惹怒这头火龙而被他那把大刀给砍得缺手断脚的,可说比比皆是。
以上虽说是道听途说,但认识他们的人都觉得不无可能,毕竟他们三个怎么看都不像是那种满腔热血、一心洗雪国仇家恨的激进抗清分子。不过尽避如此,基于对偶像的崇拜心理,人们还是宁愿把他们看做是货真价实的反清英雄。可惜近几年不晓得是怎么回事,他们三个竟不约而同地同时沉寂下来,以至于现在的年轻人只晓得天地会的陈近南,而不再提他们三侠了。
“你们应该有听过湘南的卧龙寨吧?”
“那个打着‘反清复明’的旗帜当山的土匪?”殷四点了下头,“我曾听人提过。”
远在湘南偏僻山区的卧龙寨在明末本是少数两湖亡命之徒的栖身地,以打劫、强盗维生。待清兵南进后,随着八旗驻军与各地总督、巡抚、藩台、桌台等满族官吏的南下到任,江南地区满人人数逐渐增多。由于这些满人多是公亲权贵,财积富厚自是不在言下。遂成了卧龙寨的土匪们劫掠的首要目标。说也奇怪,原本卧龙寨是个人蛇杂处、素质良莠不齐的小土匪寨,可是打从它以满族权贵为下手对象后,竟因而吸引了不少汉人中的有志之士加入,寨里风气随之一变,俨然成了两湖地区最强而有力的抗清势力。
不像那些明末遗民有着强烈的民族意识,殷家的子弟在反抗与妥协中选择了后者,他们并不认同那些以身家性命反清的行动,在清廷的高压怀柔并济下,与之对抗还不如在妥协中求得更高的利益。对于像卧龙寨那样明打着反清招牌,实际上却只会打劫满人权贵,而从不曾真正为人民福祉努力的“反清团体”,他们基本上是很不赞同的。
“既然你听过,那你也该知道它在三年多前无故被灭的事吧?”徐冀浯带保留地说。
说来也挺莫名其妙的,声势如日中天的卧龙寨竟在三年多前突然被不明人士在一夜之间毁得一干二净,整个寨子三百多个土匪无一幸存。这事在全国引起了轩然大波,官府在获报后,自然是喜不自胜,对于肇事者的追缉便显得不甚用心,敷衍了事。
“嗯,这事不是至今仍是件无头公案吗?”
“不。这不能算是无头公案,因为江湖上早已有传言,就连官府也隐约猜到了凶嫌是谁。”
殷七皱眉,“既然查到了,怎么不办?”
徐冀摇摇头,“不是官府不办,而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为什么?”殷七嚷道。
“这个灭掉卧龙寨的人不是官府说能办就办的。满人皇帝入关后想尽办法要笼络汉人民心,官府没有傻到在那当口查办那人,就是顾虑一旦办了,恐怕会引起更大的骚动。”
抓住了他的话病,殷四忙问:“凶手只有一个人吗?”
殷七听他这么一说,忍不住噎笑道:“四哥,你别说笑了,三百多个有武功的土匪光靠一个人哪能应付得了?”
“不!”徐冀的否定叫殷七的嘲笑霎时僵在脸上。“凶手的确只有一个人,而且这人刚刚你们还有跟他照过面。”
“是易开封?”殷四脸上的表情与其说是惊讶,倒不如说是惊叹。
“没错,就因为可能是易开封干的事,所以官府不敢办,毕竟没有必要为了一个土匪似的卧龙寨,得罪汉人们敬之三分的大侠。”
“难道就因为他是‘大侠’,所以才能进平西王府帮你救儿子吗?”始终对徐冀说法带有几分怀疑的殷七颇不以为然地问。
什么开封刀易开封?那家伙说是流寇的头子,他还比较相信呢!
“不,我之所以说只有他才救得了骅儿,并非是为借重他的武功,而是借重他与吴三桂的交情。”
殷四好不惊讶,“您是说,易开封与吴三桂有私交?"
照徐老所说的,这易开封显然是个反清的名侠,一个与清廷对抗的人又怎会和众人口中的卖国贼吴三桂有交情?
徐冀叹了口气,“这事在江湖上也不算是秘密了。大伙都知道,易开封在少年时期曾救过当时还是大明总兵的吴三桂一命,吴三桂为了报恩,允了易开封三个要求。吴三桂这人虽说大节可议,但小节他还称得上说话算话,我们徐家在官场上并无可托之人,而且就算找了人,吴三桂肯不肯卖这交情还是一回事,因此我想若是能求得易大侠相助,吴三桂就算再怎样,也应该会放人。”
殷四低头沉吟了—会儿,“徐老的顾忌确实有理。近年来三藩恃功自傲,欺朝廷寡母幼主,在地方上越形跋扈,几已成一方霸王,别说是朝廷命官,就连王公贝勒,他们恐怕也不放在眼里。”
“所以我才说放眼天下真能救得了骅儿的,也只有易大侠咧!”徐冀说着,再度想起远在云南受苦的独子,眼眶不禁又泛起了湿意。
近几年来易开封几乎可说已淡出江湖,再加上他向来独来独往,甚少与江湖人士有太深入的牵扯,人海茫茫,要找到—个刻意隐居者的下落并不容易,更逞论是求他帮忙了。因此本已心灰意冷的他乍见易开封竟出现在马场上时,才会激动得失了分寸,当着众人的面失态大哭。
看着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如此难过,殷家兄弟自然不甚好受。
“人言道关己则乱,现在看徐老这样子,果然—点都不错。”殷四忽然说道。
徐冀闻言,原本黯淡的眼神霎时—亮,“四少有办法吗?”
“徐老,这事要解决并不难。其实依适才您所说的,再加上近几年来江湖上甚少再听闻有关易开封的事迹,我们不妨推断,这易开封有可能已经成家,要不然也定居某地开始授徒传业,刚刚他身边不就跟了个小徒弟?”他顿了下双眼直直望向徐冀,“既然对易开封动之以情他不接受,那么我们不如换个方式,从他亲近的人下手,劝他们帮忙说服易开封。徐老,这易开封倘若真如您所说的是个豪气干云的大侠,就算今天他一时不接受您的请托,但只要您能掌握住他身边的人,自然有办法叫他回心转意。不然的话……”
“不然怎样?”
“不然您大可胁持他家人,好逼迫他就范啊!”殷四半真半假地笑道。
徐冀一愣,随即也扯开了嘴角,“四少你说笑了。不过这方法确实可行,我立刻派人跟踪易大侠他们,相信很快就能有结果。”
“等一下!”殷七直觉不对劲,“徐老,您不是说易开封武功好得可以称大侠吗?你这下派人去跟踪他,不怕他发现,火大了反而更不肯帮你了?”
“说你笨你还不承认?”殷四冷眼一瞪,“徐老人称‘马王’,打从年轻时便在这河西、祈连一带驯马、养马为生,再怎么难寻获的野马群也逃不过他的手掌心,现在马场里精锐马师上百人,随便一个都是追踪野马的老手,既然这易开封骑的是马,那么想要循着马蹄找人,你想,这会难吗?”
“是不难。”知道自己问了个蠢问题,殷七不好意思地干笑两声。
“四少谬赞了!”徐冀客气地一晒,随即抬眼瞧向天空,“虽说咱们可以靠马蹄印苞踪,但也要老天保佑不要下雨才好。”
印在黄土地上的马蹄印子最怕雨,踏得再深的印子只要一碰上雨水这么一泡一刷,随后再经太阳一晒,恐怕即便是“马王”亲自上阵,也都无能为力了。
殷四露齿一笑,跟着仰头眯向顶上蓝得不见半点云的天空,“是啊!希望这几天别下雨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