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就是行刑的日子了。
此樁凶殺案,在「青天大老爺」的「明辨是非」後,她被判了斬首示眾,以端正民風,明兒個就是她要斬首的日子。
陸凝香並不怨任何人,縱使自己心知肚明有多麼地冤屈,但畢竟都是命,一切是冥冥中注定,無論是誰陷她于不義,再多的怨懟也是于事無補。有如此想法,她倒是看淡了生命、看透了生死。
橫豎就這麼一回罷了,早些過了也早些解月兌。
她靠著牆壁閉上雙眸,排空了腦子里所有的思想,靜靜的、沉沉地呼吸著。
不知過了多少時辰,陸凝香耳畔突然響起了一陣呼喚。
「香兒姑娘,香兒姑娘……」
好久沒听到這稱謂了,她緩緩地睜開雙瞳,昏昏黃黃的燭光下映照著一張年輕孩子氣的男子臉龐,正殷殷切切地喚著她。
陸凝香回了神。「該……上路了?」時辰已經到了嗎?
「你不認得我啦?我是張小六啊!是那名小乞兒呢!」
「小乞兒?」她輕蹙蛾眉,半晌才恍然大悟。「你是在花月樓外頭的……」
「對了,就是我。那時多虧了香兒姑娘的幫助,才會有今日的張小六。」張小六點頭如搗蒜,又道︰「因為有香兒姑娘的銀兩和玉鐲金釵,我才有錢請大夫給我娘和妹妹看病,而我也能出來謀差事做。現在我娘跟小妹的病情都好多了,這都是靠香兒姑娘當時的好心,張小六真是感激不盡了。」
「是你娘和小妹福星高照,一切都是命定的。」幽幽的嗓音自她嘴中滑出,即使身在囹圄,依然是悅耳動听。
「當我听說香兒姑娘殺人進牢時,張小六就知道自己報恩的時候到了。香兒姑娘,我相信林家老爺不可能是你殺的,你可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天仙姑娘,怎麼可能謀財害命呢?想必一定是被人誣陷的吧!」一邊說著,張小六一邊替她解開腳鐐。
「本來你入獄之後,我是該好好照顧你的,可是怕引起其他人的誤會,擔心我如果放你出去會被其他獄卒懷疑,只好一直拖到了今天才和你見面。」
陸凝香奇異地看著他。「這……你怎麼辦?」
解開了腳鐐,張小六聳聳肩笑道︰
「放心吧!所有人都喝了有蒙汗藥的酒,此時正呼呼大睡夢周公呢!等一會兒我也要喝,就不會有人懷疑到我身上了,如果要罰也是所有獄卒一塊兒罰,不會有事的。」說完,張小六拍拍手,又繼續道︰「香兒姑娘,趕快走吧!記得從東門出去,那兒的守衛已經被我給打發了。」
「走?天地之大,我無一處可以容身,又何苦呢?」陸凝香搖搖頭,顯然逃走的意願並不強烈。
這可讓張小六急了。
「香兒姑娘,你快逃吧!你的冤情一定還有希望可言的,你一定會平反的,快點逃,活著才有希望呢!香兒姑娘。」
「希望?」陸凝香幾乎要忘記這兩個字的意義了。
張小六一面猛點頭一面拉起陸凝香。
「是啊!人活著就一定會有希望的。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香兒姑娘,只要你好好活著,一切都有希望的。」
她怔怔地盯著張小六年輕稚氣的臉龐,一時竟不知自己是否該相信希望。
在陸凝香猶疑不定的時候,她已不知不覺地讓張小六給偷偷帶出了牢房,被動地接受了「希望」。
「就是這兒,香兒姑娘,從東門出去,逃得愈遠愈好。」
張小六輕輕地推她一把,陸凝香便舉起腳步開始走去。
或許是真的會有一線希望呢!
想不到當初的無心插柳,竟會換來她可以希望的機會。
她照著張小六所指引的方向順利地逃出城外,漫無目的、漫無方向地一直向前走著,出城之後便進入了城郊地區,愈走四周愈荒蕪,輕揚的蟬聲像是訴說著人世間難以理解的悲哀,此時此刻,她像是被放逐天際的人,外表有些落寞與頹喪,但在腦海深處卻有鮮明異常的兩個字。
就是這兩個字支持著她凌亂不定的步伐,就是這兩個字支持著她羸弱不堪的身子,使她原本毫無光采的眸子添了以往的靈性動人。
她的人生是殘破不堪的,過去更是一片黑暗,她從不相信自己的未來會有黎明的一天,是張小六給了她溫暖,他是她唯一個遇到真心為她的人,給了她一個希望的機會,使她黑暗的人生之中有著一線的曙光。
她要逃,逃出她既有的黑暗,找到屬于她的光明。
可是,該逃去哪里呢?
她茫茫然地走著,不知哪里可以為她洗清冤屈、還她清白,只好直直地向前進,或許希望會帶給她一切,就像是眼前的黎明一樣。
走了一整夜,陸凝香赤果的雙腳早已被雜草磨破滲血,整個人也顯得有些疲累,是該找個地方好好歇一下腿了。
向荒蕪的四周略微觀望,運氣倒是不錯,有一座小破廟可以休息。
陸凝香呼了口氣,踏進破廟中,當下卻有一種奇怪的預感升起,不知怎地令她輕蹙眉頭。破廟內濕濕暗暗的,撲鼻的是一股污穢的氣息,隱約間夾雜著沉重而刺耳的呼吸聲。
呼吸聲?這破廟內有人!
陸凝香第一個念頭就是往外走,誰知一個旋身,腳竟然絆到一個不明物體,使她踉蹌了一下,整個人撲倒在地,她撞到了手,悶哼了聲。
「他女乃女乃的,誰不長眼楮踩到我的手!」
一聲充滿怒氣的低吼自她身邊響起,她一驚,向身旁挪了幾步,又踫到了一雙手。她看到了破廟中除了自己之外,還有三個男人。
此地似乎不宜久留,陸凝香趕緊站起身子想要離開,手腕卻被其中一人給扣住。
「慢著,撞了人不必道歉的嗎?」
被如此一說,陸凝香只有低低地出聲。「對不住。」
聲音一出,那男人的眼楮泛起亮光,大喝道︰「是個娘兒們,貨真價實的娘兒們呢!」
一听不對勁,陸凝香立刻甩開他的手就往破廟外頭跑。三個男人先是怔了一下,也馬上邁開步伐向前追了上去。
「老子好久沒有女人了,今兒真是好運,居然給踫上一個女的。」
「嘿!妞兒別再跑了,咱們好好樂樂吧!」
放浪的婬笑聲在她身後響起,愈來愈近,她知道他們像是玩著貓抓老鼠的把戲,只是不斷地燃燒著她的恐懼,使燕好時可以更激起他們原始的獸欲。
一個男人較性急,快步地向前一把抱住,將她給撲倒在地。
她被他沉重污穢的身子壓著,驚恐的雙眼看著他。他像是一只野獸,眼里只有婬穢和欲念,他沉沉地喘著氣息,令人作惡。
「你的皮膚挺女敕的。」野獸上下其手地撕扯著她的衣褲,腐臭的呼吸飄進她的鼻息,讓她的胃中一陣翻滾。
難道,這就是她的希望嗎?
她逃離了死刑,就是為了遭遇更不堪的事?
其他兩人催促著,眼楮內的人性早已是消失殆盡,早已是泯滅天良了。
陸凝香沒有行動、沒有掙扎,只是躺著靜靜地思索。
與其如此被侮辱,不如死了罷!
她將牙齒抵住了舌,正準備咬下之際,張小六年輕的臉又浮現,他說︰「快點逃,活著才有希望呢!」
就在那男人的手探向她的褲頭時,她不知哪兒來的大力氣,發了瘋似的將壓在她身上的人推開,發了瘋似的揮打他人,然後向箭一樣地沖了出去。
其他人沒料到順從的她會突然如此,雖愣了一下,隨即又跟上前去。
陸凝香咬緊牙關,仿佛全身力氣下一刻會消逝般的拼命奔馳著。她不能被抓到,她不甘受辱,她還是有希望的,不是?
跑著,前方竟是一座斷崖,她停住了腳步。
陸凝香的唇畔是一抹無力的、嘲諷的笑。
希望?
這世間真會有希望二字嗎?
希望只是老天爺用來安慰愚蠢之人的兩個字罷了!
凝望著眼前深不見底的山谷,仿佛像是一個無底的黑洞,心底卻有種被它吸引、妄想縱身一躍的感覺。
陸凝香的唇畔泛起一抹冷然的笑意。她是個傻子,竟傻到會相信「希望」這兩個字。她已經愚昧地給自己太多可以希望的機會了,而今,是天要絕她!
她轉身一看,是三個衣衫襤褸、面目猙獰的流浪漢,目光流露著無恥的婬穢之氣,正一點一點地朝她的方向逼近。他們口中念念有詞,偶爾發出幾聲尖銳而不堪入耳的婬笑聲。
陸凝香不悅地蹙緊眉頭。她用力眨眨自已充滿靈性的雙瞳,想為自己不堪的過去和青春一掬同情之淚,卻連同情自己的感覺也失去了。
早知如此,就不該信了張小六的話。他的話好像還言猶在耳︰「香兒姑娘,你快逃吧,你的冤情一定還有希望可言的,你一定會平反的,快點逃,活著才有希望呢!香兒姑娘。」
她竟愚蠢地信了張小六,相信自己還有希望,還有未來。
充其量,不過是從一個虎口逃到另一個虎口罷了。
老天終究是打算絕了她。
身後的婬笑聲已趨近了耳畔,一股霉味和腐臭味也逼入了她的鼻中……
那三個流浪漢停住腳步,你一言我一語地調戲著陸凝香。
「臭娘兒們,還不快替咱們爺兒幾個寬衣解帶,伺候咱們樂樂。」
「甭害臊,小騷貨,快轉過身啊!前頭是個斷崖,可不是個壯漢呢!」
「小騷貨,還不快過來陪爺兒……」
其中一名耐不住性子,伸手向陸凝香的衣袖一撈,卻著實撈了個空。他定神一瞧,他口中的小騷貨已經躍入了谷底!他瞠目結舌地與其他幾個人相對望,一時竟忘了自己身在何處。
陸凝香閉眼躍出了人世間的紛紛擾擾,躍出紅塵的是是非非,也躍出了所有的喜怒哀樂……
她終于可以解月兌了吧!
向下墜落的感覺並不如想象中那樣難過,反而是一種超乎月兌俗。
解月兌了!
***
懊死!
他居然……吻了她。
裴劍晨驀然回過神,眼前嬌艷欲滴的可人兒竟化成了挽兒的面容,正幽幽怨怨地看著他,像是一種無言的控訴。
他將陸凝香推開,見她眼底那一抹受傷害的神情,又是一陣心疼。他搖搖頭,狠狠地把方才的與渴望壓了下去,皺起濃濃的劍眉,仿佛看到了挽兒。
挽兒呵!是他至愛的妻啊!
而他,竟會該死地吻了另一個女人!
裴劍晨怒氣沖沖,刻意不看陸凝香那令人生憐的面孔,他對著門狂喊著︰
「可惡,快給我開門!否則我就不客氣了!快開門!」
他的怒吼震醒了裴莊中的人,劃破了寧靜的夜空。
他不停地拍打著門,借著發泄來懲罰自己方才那一瞬間對挽兒的背叛。
身後的陸凝香則是輕垂螓首,反復思緒著自己方才時候的心情。她承認,對于他突如其來的怒氣和拒絕,她內心是有些受傷了,像是一根細細長長的針扎了進去似的,泛著刺刺的疼。
門外迅速聚集了人,由姜老爹將門打開。
「怎麼回事?怎麼會兩個人鎖在同一個屋子里呢?」他叨叨念念地開了門,馬上映入裴劍晨充滿陰霾的眼神,使老人家微微地嚇了一跳。
裴劍晨走出屋子,瞪了躲在紅袖身後的念挽一眼,直直地向後山奔去。
其他人則是看著屋內的陸凝香一眼,見她刻意抹在臉上的冰冷表情,全都面面相覷,不明白究竟發生何事,竟會讓一向溫文的裴少爺大發雷霆。
只有小念挽還不怕死地盯著紅袖,悄悄地說︰「紅袖姐姐,這樣是不是就可以讓香姨當上我的娘了呀?可是為什麼爹爹會這麼生氣呢?」
紅袖敲了小念挽一記。
「你怕別人不知道是我們做的啊?還這麼大聲說話。我怎知你爹干嘛這麼生氣,你是他兒子,不會自己問他去,問紅袖姐姐我干啥?」
裴劍晨也不知道自己何必如此生氣,他迅速地穿過了樹林,來到湖畔,這里是屬于他與挽兒的地方呢!
他坐在湖邊石子上,手里不斷地拔著地上的草,握緊、丟下、又拔起。
此時此刻,他覺得自己的心境正在掙扎撕裂著一般。他知道自己是該想著挽兒、念著挽兒的,他想起妻子將要離世時,他所給予的承諾是「一生一世永不忘懷」海誓山盟言猶在耳,怎會在今晚居然成為轉頭空呢?
他憶起方才的纏綿,憶起她口中的馨香,憶起她身子的縴細柔軟,唇上仿佛還殘留著她的甜蜜……裴劍晨立即將頭埋進了手窩中,一切的回憶,都構成了他對諾言的背叛。
他看到挽兒怨懟地控訴他,竟然將她忘懷而偷取另一女子的幽香。
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呢?
陸凝香的容顏卻與挽兒相疊,甚或更為清晰動人。
他知道那代表著什麼,但他怎能容許自己違背了對挽兒的誓言,他該好好地想想,挽兒是如何拋棄所有而跟了他,如何辛苦地替他產下一兒,她該是他一生中唯一的女人,他該是一輩子深愛著他唯一的妻子。但是不可否認的,他裴劍晨,竟然動了心。
為了一身孤冷的陸凝香動了心,為了不言不語的陸凝香動了心,為了淡漠無謂的陸凝香動了心。
他惱怒地摔頭。不該再痴心妄想了,他該守著挽兒的墓,守著念挽長大,至于情,他不能違背自己所許下的,決計不能。
裴劍晨拿下腰際上的簫,每當他有思念或有煩憂時,總是吹簫一解憂苦。
陸凝香的眼閃爍在湖面,帶出他更深一層的愁。
挽兒,挽兒,我裴劍晨……必不負你。
***
簫聲又高高地揚起,吹透了整個裴莊。
陸凝香倚著桌邊,眼楮則是怔怔地看著窗外,雙眸無神地冥思著。
自從那一日的吻之後,這已經是第幾天沒有見到他的人影了?
他像是刻意躲著她,使她無法見人,只能听聲,听著那淒淒楚楚的簫聲,帶著愁、帶著怨,也帶著無止境的無奈。
她深深地吐了口氣,卻馬上驚覺地回過神。
這又是她第幾回的嘆息了?
不知怎地,每當她一想起他當日的怒氣沖沖,胸口總是有些泛著酸楚與輕疼。陸凝香撫著心口,又是一聲長嘆。
打滾了紅塵那般久,她怎會不明了心頭上的那種疼痛代表什麼,只是不願也不想承認罷了!她該是平淡地過一輩子的,對于未來,她不敢奢想。
裴劍晨是個有妻的人可!
即使他的妻子已然身亡,即使小念挽總是央著她做他的娘親,但是那名為「挽兒」的女子卻是根深柢固地活在他的心海里,像是一個烙痕,難以抹滅。
陸凝香忍不住皺著眉。她要看淡呀!
怎可身陷泥沼?怎可胡思亂想?
但她卻阻止不了心里不斷翻涌而生的疼苦,有著陣陣的酸意,一點一點地侵蝕著她、融化著她。
簫聲愈顯淒涼與掙扎,仿佛是簫聲訴說出她的心境,旋律是那樣契合。
「香姨,你睡了嗎?」小小的頭顱探進房內,故意壓低聲音,小小聲地問。
一見是念挽,陸凝香心中一陣溫暖。
小念挽高興地跳進房。
「太好了,香姨還沒睡,有人可以陪我去練字了。」他拉起陸凝香的手,開懷地道。
很奇怪,自從那個晚上之後,小念挽再也不叫她「香兒姐姐」了,反叫她「香姨」,不過听著听著,倒也習慣了。
「最近我在爹爹書房念了一些書,可是有些字念挽實在不會寫,所以來看看香姨睡著了沒有,想叫香姨教教念挽,可不可以呢?」小臉龐上洋溢著天真活潑,不停地搖著她的手撒嬌著。
簫聲擾人,使人難入眠。陸凝香淡淡地勾著微笑,對小念挽點點頭。
「還是香姨最好了!」小念挽開心地跳了跳。「我剛剛去找紅袖姐姐,她還叫我不要吵你呢!可是念挽知道香姨一定會陪我的。」他拉起她的手往房外走。「走,我們去爹爹的書房里練寫字。」
陸凝香顯得有些遲疑,她止住腳步,不知自己的出現是否使裴劍晨不便。
小念挽抬頭見了她的遲疑,馬上嘟起了小嘴。「香姨,你是不是怕我爹啊?他那一天好凶好凶喔,連我都嚇了一大跳耶!」
想到爹爹居然對他破口大罵,叫他以後不準再央著別人做娘,小念挽不悅地嘟著嘴巴。娘是他的,又不是爹的,要誰做娘可是由他來選呢!
但經過裴劍晨一番教訓之後,他倒也安分地不敢再對陸凝香亂說話了,不過他仍機靈地將稱謂給改了,好為以後鋪路。
小念挽自以為是地拍拍胸脯。
「香姨,你別怕,現在爹爹在湖邊吹簫,不會過來的,所以我們不會再被他凶了。」
見小念挽認真的神情,陸凝香不自覺地會心一笑,像一陣春風拂過般的淡雅清柔,令小念挽眼楮睜得大大的,也咧嘴一笑。
「香姨,你笑起來好美好美哦!平常的你已經像仙女一樣美了,可是一笑起來,又比平常美上好多好多倍耶!念挽真的好希望香姨可以當上念挽的……」呃,爹爹說過不準再說了。
小念挽只好話到嘴邊又閉上了嘴,但一雙大大的眼楮卻舍不得移開。
贊美的話陸凝香听得多了,但是出自于童言童語,才更顯真誠。不自知的,她嘴邊的笑容更是大朵燦爛。
這是真心的笑顏呵!她多久不曾有過了呢?
她隨著小念挽來到了裴劍晨的書房中。房間雖小,但內部的藏書可是不少,陸凝香四周觀望了下,隨手抽出一本詩經翻閱著。
小念挽獻寶似的將她帶到桌邊。
「香姨,你瞧我剛剛寫的字,好不好看呢?」
小家伙寫的正是李白的詩,雖然下筆力道不足,但是字體端端正正、有模有樣,出自于這般孩子之手,已是不易。
陸凝香贊美地模模小念挽的頭發,對他微笑地點點頭。
「很棒?那我還要繼續練,才會更棒。」說完了,一個小身子馬上坐到了爹爹平日用的大桌前,聚精會神地跟著字帖寫字,全神貫注。
陸凝香默默地笑著。她再環視了下四周,發現屋內的最角落還有一張小長桌,蓋著一塊布,布上已是蓋滿了塵。懷著幾分的好奇,她向桌子走了過去,輕巧地掀開布的一角,發現原來靜靜躺在桌上的是一把琴。
陸凝香忍不住地輕撫著琴身,思緒飄搖到從前在花月樓中被逼著學琴的往事。本來她是討厭琴的,總覺那與風塵有著太大的關系;但在她熟練之後,竟是常常彈琴訴說心底的苦,借琴聲的起伏,仿佛可以讓心湖得到平靜。
所以,她了解裴劍晨的簫,就像她的琴一樣。
「那是我娘以前彈的琴,香姨,你會彈啊?」
陸凝香蓋上了布,淡淡地點了下頭,眼楮仍是流連在琴身上。
「真的啊!原來香姨也會彈琴呀!」小念挽親熱地拉著陸凝香。「可不可以彈給我听呢?我好久沒有听到我娘彈琴了,香姨會,就彈給我听好不好呢?」
看著小家伙眼中滿滿的期盼,眼中閃過的光芒竟像極了他爹。
陸凝香不忍拒絕,隨著小念挽坐到了琴身前。
他歡欣地替她將布給掀開,叨絮著︰「爹爹還常常來這里擦琴喔,就怕琴放久了會有灰塵,而且還放了一塊布在這里,也是怕灰塵,所以這琴還是很好,彈起來的聲音一定也很好听。」
念挽的話飄進陸凝香的耳中,竟帶出她心底的一股酸意和輕疼。她心疼他的痴,卻因他的痴而酸楚。她發現自己竟然有一絲絲的嫉妒,嫉妒著什麼呢?
這種想法令她不悅地鎖著眉。
縴細修長的指尖輕輕地落在琴弦上,陸凝香先彈出一些短旋律試試音質,小念挽已然開始陶醉,他認真地看著她,像是看自己的娘。
她翩然一笑,手指滑落在琴弦上,輕撥慢拈,動人的旋律從指尖揚了起來。
簫聲幽然,琴聲幽然,整個裴莊都陷入了一片幽然之中,整個黑夜也都陷入幽然之中。
陸凝香緩緩地閉上雙眼,借著琴,像在訴說,像在飲泣,像是少女淒淒楚楚的暗禱,像是徘徊心中糾纏不定的掙扎。陸凝香空靈的腦海,激著陣陣的浪,是一些理不清的情緒,纏繞出一圈圈的漣漪。
心里為何會有不平靜呢?
她看到了一張俊朗的臉,有著熾熱的眼神和莽撞的行動。
琴聲更清幽地揚著,每個音符之間似乎都劃上了糾葛,再也繞不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