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塊廣博的大地,百年前在這片土地上屹立著各方小柄,它們分而居,分而治。雖有時征戰,大多時候都是相安無事的。
然而近二十年間,一支突起的隊伍在一個男人的帶領下橫掃諸多小柄,逐漸呈現出統一之勢。他們所到之處殺戮無數、白骨成山,惟一的目標就是讓被征服的國家臣服在他們的鐵騎、刀光之下。
他們戰無不勝,他們所向披靡,他們的首領——那個被稱做「戰神」的男人,他手下的軍隊被稱做戰神之軍。他們沒有國家,沒有民族,有的只是不斷征服的野心和不斷擴大的統治領地。
他們是這片大地上的血光之災,被稱做「戰神」的男人成了制造血光的元凶。被征服的人們唾棄他,恨他,要將他碎尸萬段。戰神之軍卻信任他,崇拜他,因為有他,就有戰爭的勝利,他成了戰爭中的神之所在。
相對于外界的紛擾,這片大地上有一個名為樂土的地方成了真正的樂土。傳說,他們的祠堂中供奉著神界主管戰爭的真神之身,所以他們一向免于戰爭的騷擾過著平靜而祥和的生活。出于這種有利形勢下,那些害怕戰爭或者不想死在戰神之軍鐵騎之下的他國百姓紛紛逃到了這里,樂土的人口正在不斷膨脹。
然而,這樣的逃避也將要結束。隨著戰神之軍的鐵騎不斷踏進樂土周邊的一些小柄,樂土也開始面臨戰爭的陰霾。于是,樂土的族長選了一個黃道吉日帶著樂土全部的百姓來到了祠堂中,對著戰爭真神的石像祈福。
這方石像有兩人多高,戰爭真神橫眉怒目,身穿鎧甲,手拿一把黑鐵大刀,一副吞並四方,惟我獨尊的樣子,看著它,祈福中的小孩不自覺地躲到了娘親的懷抱。
完成祈福的基本儀式,族長拿出了事先寫好的祈福辭向著戰爭真神的石像念了起來︰「樂土第六十七代族長——閩帶領全樂土百姓萬余名向戰爭真神祈告︰北方有蠻士領兵數十萬破壞這片大地上的祥和,他們所到之處野蠻征服,殺戮無數,以至生靈涂炭、民不聊生。此蠻士竟號稱‘戰神’,所領大軍謂之‘戰神之軍’,侮辱真神名諱,其罪當誅。
「樂土族人長久以來一直供奉真神石身,時刻不敢怠慢。今蠻士所領之兵以近樂土,其鐵騎踐踏周遭小柄,血濺樂土邊境,族人生命堪憂。閩在此祈求戰爭真神護佑樂土一方,保吾族長久安寧。樂土後輩將永世不忘戰爭真神的恩情,香火相遞、代代傳承。」
族長讓隨侍一邊的祠堂堂主將祈禱文書放到香案上燒毀,讓戰爭真神能夠親眼看到。隨著文書漸漸焚毀,族長帶頭跪在了石像前,在他的身後樂土百姓一波一波跟隨前人的身影跪了下來。之後由祠堂堂主拿著木箱走向每個人,所到之處百姓將捐獻出的祈福錢投進去,以求戰爭真神的呵護。當所有人都在為樂土祈福之時,人群中有兩個男孩咬起了耳朵。
小一點的男孩問身邊的伙伴︰「這個石像真的是戰神嗎?」
「听族長的頌詞好像是的。」大男孩沉穩地點了點頭,只是他的心中有著同樣的疑惑,「他是戰神,樂土之外那個騎在高頭大馬上的人也是戰神,他們到底誰才是真的戰神?」
「我看外頭的那個比較像真的,人家騎在大馬上揮動大刀指揮千軍萬馬,那多有戰爭之神的氣派啊!再看這尊石像,又笨又重,能當什麼使啊?」男孩子對領兵打仗有一種說不出的向往,尤其是在這動亂的年代。
年長一些的男孩卻有了自己的想法︰如果祠堂里所供奉的真的是戰爭真神的石像,為什麼他不出面阻止外頭那個領兵四野的「戰神」?他的冷眼旁觀促成了這片大地橫尸遍野,他算什麼戰爭真神?他憑什麼來保樂土?真正來保衛樂土的是戰爭,是男人們拿著武器與之抗爭,用戰爭來保護安寧。
他的思緒飄向了半空中,那里有一抹模糊的身影正手握族長燒毀的祈禱文書……
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
今天是戰神之軍又一個勝利日,他們僅用了兩天的時間就征服了鳥語國。腳下踩著鳥語國的土地,耳邊鳥語曼妙,眼前跪倒的是鳥語國的國君,這種場景讓每一個身穿鎧甲的軍士興奮不已。
柄家被搶奪,土地被踐踏,子民被殺戮,身為一國國君竟要向敵人拜跪,高傲又年邁的國君此刻只想飲劍自刎。
「你覺得屈辱?你很想死?還是,你更想殺了我?」
說話的人身著黑衣,左手握著一柄黑如重鐵的大刀,刀身隱隱發出一層青光,閃著讓人畏懼的寒光。和所有士兵不同的是︰他沒有穿盔甲,呈現在眾人面前的左臉上有一道很深很丑陋的疤痕,似乎年代久遠,卻依舊那麼清晰。風揚起他的黑衣,像一片黑夜籠罩在國君的面前。
他就是戰神,沒有人知道他的名字,每個人都這樣稱呼他。
鳥語國的國君用目光打量著面前的戰神,他的容貌和二十年前沒有絲毫的變化,他真的是人嗎?國君昂起頭滿眼竟是鄙夷和憤怒,「二十年前你竟然沒有死?這到底是上天的罪過,還是你根本就不是人,你是一個妖怪?」
戰神拿過兵士送上來的酒,那酒紅如人的鮮血,濃郁得散發著罪惡的味道,他淺嘗輒止。「我是戰神,我控制著全天下的戰爭局勢,我怎麼可能會死?會死的人都是一些背叛我的人。」說話間他動了動手中的大刀,凌厲的光芒讓刀身漸起殺戮的沖動。猛地一轉,刀光射進了國君的眼眸深處。
這一晃,將國君失散已久的記憶提取出來。「這是萬魂刀!這是我送給你們國君的萬魂刀!它居然在你手中?難道謠言是真的?你真的殺了你自己的兄弟?你根本就是妖怪!」
妖怪?戰神冷笑片刻,血紅色的酒滾動到嘴唇旁邊。「二十年前你這‘鳥國’就該敗在我的手上,然而你卻用最卑賤的方式換來了二十年的生存。如今讓我來告訴你,你的時間到了,‘鳥國’就該有個‘鳥下場’。」
恐懼夾雜著憤怒,國君不斷地向他唾口水,「二十年前‘墮落夕陽’和萬魂刀都殺不死你,你不是人,你是妖怪!你是妖怪!」
叫吧!用你最後的聲音盡情地叫吧!把你的恐懼與畏怕通通叫出來,讓天上的神靈知道人間的慘狀,看有誰會來拯救你。
這世間沒有神,有的只是一把收盡萬千魂魄的刀。
戰神眼中逐漸彌漫起一片紅色,濃重得像他手中的酒。微眯著眼,他握有萬魂刀的左手緊了又緊。
恐懼逼著國君高聲喊叫起來︰「你是妖怪,天上的神靈不會放過你的。你幾十年不老不死,你殺母弒父屠兄弟,你總有一天會遭到報應的,你將魂飛魄散永遠不能再現人間。你這個妖怪也敢以戰神的名義屠殺四野,看著吧!真正的戰神會來收拾你的,你的死期不遠了,不遠了……」
好吵!鳥語國的國君就是這麼吵嗎?戰神不耐煩地揚起手中的萬魂刀——
「我用生命詛咒你,詛咒你永世不能為人,你這個妖怪……」
他的吵鬧戛然而止,戰神手中的萬魂刀懶懶得垂在地上,像一只吃飽的獅子打著困倦的神采,順著它的刀影留下了一串長長的血漬。右手抬起,一杯血紅的酒倒人了戰神的月復中,他所飲的正是被稱之為「墮落夕陽」的毒酒。身後的兵士保持著最高級別的肅靜,眼神中或是在畏懼一個魔或是在景仰一方神,不甚清晰。
將空蕩蕩的酒杯丟在一邊,嗜血後的戰神顯得異常平靜而安詳。揮動長臂,他號令四野︰「從今起鳥語國歸我戰神之軍所有,它是我名下的疆土,所有的一切都歸我所有。」
轉過身,他吩咐一旁的大將秦首︰「讓軍隊在王宮附近駐扎,下一處征服的對象是……樂土。」原本被血絲包裹的眼楮更是彌散出一片血霧,久久退不下去。
都說樂土的百姓之所以能安居樂業,享有幾百年的平靜,免受戰爭紛擾都是因為它的祠堂中供奉著戰爭真神的真身石像。傳說戰爭真神能夠左右人心的向背,更能決定戰爭的勝負。他倒要看看所謂的戰爭真神和他這個戰神到底哪個能厲害。
他不信神,他只信手中的萬魂刀。
背過身,他駕馬而去,身後——殘陽如血!
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
戰神喜歡樹陰下青青的草地,每征服一個國度他都要找到青草最茂盛的野外,那是他所向往的地方。除了打仗,他極少睡在營帳中,總是睡在野外的草地上,否則他很難睡著。
鳥語國得名于這里鳥類眾多,當鳥兒歡歌時,動听的聲音響徹四方。不知道是不是鳥多的原因,這里的樹林、草地也相當茂盛。在這個月夜當空之時,他以參天大樹的樹陰做被,青草為床,只有躺在這里,他的神經才能得到最徹底的放松,才能讓遍布視野的血紅暫時退下去。
然而今夜有些不同,以往只要躺在這種地方他總是可以很快入睡,今天卻是輾轉難眠。睜開血霧彌漫的眼楮他看向頭頂暈黃色的月,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只照人。
不記得從多久以前開始,每次他的情緒稍受波動,眼楮就會泛起血霧難以消退。最近這種情況更加的嚴重,剛剛听到鳥語國的國君提起二十年前的往事,他的心煩亂無常,連頭也跟著痛了起來。他知道自己不會在許多人的詛咒中死去,可是這樣的生活漸漸讓他感到不安。
曾經,他想征服這片大地,他以為只要擁有了無限疆土和廣博的民眾,他就會找到最適合自己歸屬的天地。現如今這片大地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幾個小柄和一方樂土,除了樂土,其余的小柄國君情願臣服在他的鐵騎之下,只求能偷得一線生機。他可以征服的對象越來越少,他還能用什麼來填滿自己空虛的心。
想著這些,他心緒難平,指月復不自覺地撫向左臉上那道疤痕,過了這麼些年,那里早已不痛了,只是每每他煩躁的時候都會去模它,他用它來提醒自己活下來的意義。這二十年,甚至從更早以前起他都是這麼過來的。
二十年轉眼即逝,他依然如二十年前一樣。一樣年輕健壯,一樣能征善戰,一樣不老不死,一樣得不到他所想要的平靜。
揪住身邊的荊棘,細而銳的葉和刺劃過他的手,血珠從指間流了出來。再一眨眼,傷口迅速愈合,只流下那滴血珠發出刺目的紅色。
他是戰神,他是不死的妖怪。
他曾經渴求過這世上會有神,他希望自己能被救贖。在歲月的磨礪中,這些渴望被一點一點的蒸發。
什麼戰爭真神?如果戰爭真的會衍生出神,在戰爭的過程中又怎麼會血流成河、橫尸遍野、白骨成堆?難道神只會看著天下的人受難而冷眼旁觀嗎?那算什麼神?
他一直認為,如果戰爭真的會衍生出控制者,那一定不是神,只會是一個魔,一個像他這樣不死的妖怪。
戰神的心涌動著沸騰的血,他的情緒也跟著亂了起來,左手握著刀他猛地揮向身旁的參天大樹,樹應聲倒下。他拔出的刀再砍向另一邊,鳥兒亂飛,青草遍舞,他的身體逐漸失去了控制。
就在這個時候,一陣歌聲如天籟傳人他的耳中,撥動著他全身每一個細胞。歌聲中遙唱著他听不懂的語言,五韻匯聚著靈氣傳遞著蕩氣回腸。他的血,他的心在歌聲中逐漸平靜了下來,眼底的血霧緩緩地散去,露出清澈的眼。
他闔上眼,感覺自己變回了一個正常的人,握緊的雙手雖然依舊空空,卻有余音環繞。就是這種感覺,讓心找到期待與歸屬的感覺,他征服四野卻沒能得到的感覺。
拔開雙腿,他朝著歌聲奔去,他要找到唱歌的人,他要找回心之歸屬。
踏著草地他一路跑去,在樹林的盡頭,在歌聲停止的瞬間,他看到了一個雲裳輕柔的女子。她全身以白紗相掩,只露出素淨的容顏淡然地對著他。她的肩膀上停著一只有著白色羽毛,長相酷似九宮的鳥兒,說它是九宮鳥也不很確切,它的體形比普通的九宮鳥來得大,緊閉的嘴巴像是被鏈條鎖住的大門。
唱歌的該是那名女子,戰神這樣想著,邁開大步走上前去。
「跟我走!」
他都是這麼強勢的嗎?女子莞爾一笑,伸出縴細的手指撫了撫大鳥的羽翼,「一般人相互見面,不是該先問對方名字嗎?」
從不理會他人意思的戰神難得順從,「你叫什麼名字?」能讓他平靜下來的女子,他對她的名字有點興趣。
「絕塵。」
又順了順鳥兒的毛,她徑自介紹起來︰「它叫天音。你呢?你叫什麼?」
「戰神——這個名號有沒有讓你覺得害怕?」大多數的女子在听到他的名號後要麼流露出或是驚恐、畏懼的眼神,要麼做出一副想要巴結的表情,他想看看她的個性是不是像她的歌聲一樣獨特。
她用最真實的反應告訴他,她到底有多與眾不同。「戰神?這不是你的名字,你的真名叫什麼?我是說你爹娘給你取的那個名字。」
被問到真名的戰神眉頭一緊,眼神在瞬間變得冷冽,「你最好不要問得太多,否則會死得比較快。你只要乖乖跟著我就好,我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
「真的嗎?你真的能給我想要的一切?」絕塵的表情看似天真,撫著天音的手指卻平靜而細滑,「我想要你放棄征戰,還大地以最初的平靜、祥和,你能做到嗎?」
她這是在痴人說夢,沒有人能夠左右他,就是神都不能,更何況她一小女子。戰神大步上前緊靠到她的身邊,「你最好听話地跟我走。我現在還不想傷害你,你不要找死。」
絕塵輕笑,柔柔的眼神仿佛看盡人間滄桑,她毫無畏懼之態。「你不像戰神,你更像強盜。」
說他像強盜?很貼切的評價,敢當面說出這句話的,她……還是第一個。她和他從前所接觸到的人都不相同,這種陌生又有趣的感覺讓戰神緊繃的神經隨之松懈下來。
讓天音站在手臂上,絕塵細而悠長的眼掃過戰神高挺的鼻梁。看得出來,他是長壽之人,只是不知他的壽命到底有多長。
「如果我不跟你走呢?你會殺了我嗎?」
當然!他一生殺人無數,萬魂刀早巳汲魂萬千,為什麼這個回答他卻無法輕易說出口?
趁著他沉默的瞬間,絕塵主動走到了他的身邊。「好吧!我跟你走,如你所願。」
雲袖挽住了他的手臂,戰神一驚,這是第一次有人主動靠近他,身體與身體相接觸的溫暖不同于與其他女子媾和之時,他整個人在這份溫暖中放松了下來,像是找到了期待以久的歸屬。
從不肯親近他人的身體起了變化,他沒有撥開她的手,任性地想要一直靠她這麼近。被束起的黑發垂到頸項邊,垂到身前,垂到絕塵的白衣上。他們之間形成鮮明的對比,襯托著她的白淨如晴朗的天空飄動著的雲。
雲……是地獄永遠攀登不上的高度。
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
因為有絕塵的存在,這一夜戰神不能再睡在野外,駕著馬他帶她回王宮,難得一次他願意為他人而委屈自己。從一開始,她對他而言就是非比尋常的,而這也將是悲劇的開始。
一路上,天音飛在他們的前方,絕塵坐在戰神身前,他策馬而行,將月色甩在身後。
絕塵和戰神從前遇到的女子真的完全不同,她話不多,沉默中透著一種暖人的溫和。偶爾她會偏過頭來看看他,眼神平淡卻直白,仿佛他們已相識多年,她隨意就能讀懂他的心思。
和這麼奇怪的女子在一起,戰神也變得和從前不太一樣。他的坐騎從來不讓別人坐上來,更別說像現在這樣兩個人同乘一匹馬了。換作平時他會快馬加鞭飛一般地趕回目的地,根本不會像現在這樣任馬兒慢慢地走著,只因為擔心太快的速度會顛簸到絕塵。
為別人傷腦筋,他真的瘋了。
「你不生氣的樣子比較好看。」
戰神吃了一驚,她是在說他嗎?俯下頭,他看向身前的她,「你是說我生氣的樣子像妖怪嗎?」
他真的很喜歡生氣,才這麼一會兒的工夫又氣上了。絕塵撇了撇嘴,像被爹娘抓到的淘氣小孩。「嗨!別找架吵好嗎?我們會在一起待上一段時間,如果你總是這麼容易生氣,我們彼此之間都會覺得很累。你也不想這樣,對不對?」
「我沒有想與不想,你只要按照我說的去做就好。」他別扭地偏過頭,不想讓她看到眼底的松動,不想讓她知道自己為她的話所折服。
都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知道一時半刻想要他改掉脾氣不太容易,絕塵聰明地選擇適可而止,先用罵的,再用哄的,雙管齊下,一般來說效果不錯。
偏過大半個身子,她拍了拍他的肩膀並試圖與他對視。「我只是覺得你不發標,不暴戾的時候比較有看頭,讓人不舍得移開目光。」
她是在夸他長得好看嗎?戰神自出生起從來沒有注意過自己的長相,他所注意的只是左臉上的這道疤痕。想著想著,他的手不自覺地攀上了疤痕所在的位置,模了幾十年,他早已熟知它的方位。他的舉動引來了絕塵的關注,她盯上了他左臉上的疤痕。
「你這兒怎麼有道疤痕?」
那疤痕很深,很丑,用刀傷他的人似乎將滿心的怨恨和憤怒都施在了這道傷痕中。雖然年代久遠,臉上所留下的痕跡卻依然清晰,可見下手之狠。絕塵好奇地想用手去撫它,她剛一伸出手,他的直覺護衛反應就跟著上來了。
「別踫我!」
他揮開她的手,力道之大連帶著推開了她的身體,絕塵正偏著半邊身子瞧他,為了正視他的目光,她有大半個身體都懸在馬外的。這一推,她的身體如離了重心的秤砣直直地向外掉下。
「啊——」
她嚇得在空中亂抓,惟一抓住的就是他的衣袖。戰神沒想到事情會變成這種危險的局面,他只是不想她的手踫到他的疤痕,他沒有想置她于死地。來不及多想,他空出一只手抓住她懸在半空中的身體,另一只手緊握韁繩。只要再一使力就能夠把她拉上來了,只要再……
沒有「再」,跨下原本安靜的馬突然發起了瘋直想把戰神給拋下來,他若想控制馬就得松開拉著絕塵的手,否則他和絕塵都會有危險。千鈞一發之計,戰神松開了拉著韁繩的手,兩只手緊緊地抱住絕塵,將她安置在胸前,他的身體向後倒去,背部、頭部直接落地。
「砰——」就像大沙袋被摔在了地上,那種沉悶的聲響堵住了絕塵的心,在那個位置上已經開了一道小小的口,他順著那道小口鑽進了她的心里。
她摔在他的懷抱里,絲毫無恙,他就沒那麼幸運了,絕塵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身下不斷有血流出來,滲到泥土里,再也回不到他的身體中。他緊閉的雙眼,刺眼的鮮紅在絕塵的心中留下不可磨滅的痛覺。
搖著他的手臂,她焦急地呼喊著︰「你怎麼樣?戰神你怎麼樣?你醒醒啊!你不會有事的,你是戰神,你怎麼能這麼輕易地就死去呢?」
是她的錯,全都是她的錯。她沒有保護別人的能力,她甚至連自己都救不了,她有時候真的很懷疑自己活在人世間到底是為了什麼,只是為了給大家帶來災難和麻煩嗎?她恨透了這樣的絕塵,她想改變,卻總是無能為力。她能做些什麼?她能為他做些什麼嗎?
拌唱!歌唱世間的美麗,歌唱安詳與寧靜,歌唱生與希望,歌唱愛與全部……
她在他的耳邊用他听不懂的語言輕輕地唱和,天地在這一刻安靜了下來,所有的生命聆听著她的聲音,和她一起為雙手沾滿血腥的戰神祈福。
絕塵一直唱啊唱,起仄轉合、行雲流水回蕩著她的祈求,祈求他能夠平安地醒過來。片刻之後,他身下的血不再涌出來,戰神緩緩地睜開了眼楮,清澈的眼眸中看到的是她焦急擔心的面容。
世上竟有一個人在意著他的生死,這個認知讓戰神吃驚,心口一緊,看她的眼神變得柔和。
「你好了嗎?」不知道是由于唱了太久,還是因為擔憂,她的嗓子啞啞的,帶著一種一繃就斷的緊張,「你感覺怎麼樣?」
第一次有人為自己失魂落魄,戰神被她擔心的眼神瞧得有些不自在,他倏地從地—亡爬起來,轉身去看看停在不遠處的馬到底怎麼了。
罷才摔下來的時候他好像听到了什麼聲音,像是彈弓打在馬腿上的撞擊聲,有人想暗算他嗎?在這片大地上想殺了他的人很多,敢暗算他的卻沒幾個,會是誰呢?還是先看看馬再說吧!
他走在前頭,絕塵跟在他的身後,她剛想說「你流了那麼多血得好好休息」,話未出口她卻被眼前的情景嚇了一跳。那些從他的背後、腦後流出來滲透到土地里的血都是假的嗎?為什麼他的身上一點傷痕都看不到,好像完全沒受過傷的樣子,只有殘留的血漬證明她曾經看到的不是幻覺。
他真的是人嗎?怎麼會有這麼強大的復原能力?
然而在這一刻,絕塵對戰神的身份並沒有想太多。對她來說,他能平安無事地活下來就是給她最好的答復,其他什麼都不重要。
這一刻,她真的是如此想的。
「喂!你干嗎呢?」看到絕塵發呆的樣子,戰神忍不住駕馬趕了上來,「你想一整個晚上都待在月光底下嗎?」
她不想,可是對騎馬這玩意,她有點害怕。「我們要騎馬回王宮嗎?」
「難道你想走回王宮?」除非她想黎明時分再到達王宮。她想,他也不打算陪她瘋。「來吧!」他向她伸出手,想拉她上馬。
有些猶豫,然而面對他伸出的手,絕塵還是將自己白玉般的手指放到了他的掌心中。是相信,她相信他能夠給她安全。
戰神長臂一帶,將她帶進了懷里。靠在他的胸前,絕塵輕聲說著她認為很重要的話︰「謝謝你剛才救了我。」
向他道謝?戰神眉頭微蹙,平生第一次听到別人向他道謝,這種感覺很微妙。他該說什麼?不用謝,不客氣?
他最想說的是︰謝謝你的歌聲,它陪我捱過了身體最痛苦的階段。
最終他什麼也沒說,只是挪出的胳膊將她完好無損地護在了胸前。他在用行動告訴她,有他在,什麼都不用害怕。
這個夜晚的情形在他們之後的回憶中成為了最美的篇章,之後將是紅色漫步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