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這樣不行,你得穿鞋穿襪,明白嗎?」
秦嫂累得直喘粗氣,她對付一幫奸商都沒有這麼累過,對付一個小丫頭卻累掉了半條老命。
她必須得承認自己年紀大了,尤其是在這個上躥下跳的虎丫頭面前。折騰了一個上午,就是為了讓她乖乖穿上鞋襪,眼見著日上三竿,她仍舊光著腳滿屋子跑。實在不行了,秦嫂只好讓小林師傅請來隸京——他選出來的寶,讓他自己對付。
將繡了花草圖案的鞋襪放在他的面前,秦嫂兩手一攤徹底宣告失敗,「隸京,我實在不行了,你看著辦吧!」
要他看著辦?
眼前的虎彪彪蹲在椅子上,手腳放在一處,瞪著滿屋子追著她跑的丫頭們。
把他從藥行緊急叫回家就是為了讓他給虎彪彪穿鞋襪?這是那個教導他男人以事業為重的秦嫂做出來的事嗎?
「別用這種眼神看我。」秦嫂也不想的,「是你選了她做你的夫人,她總不能一直光著腳在府里跑吧!這給下人們看見像什麼話?要是讓你娘看見,我怎麼跟她交代?」
說到底全是隸京的錯,他若不和虎姑娘睡在一起,她也不用費心教導她做合格的胡少夫人。
瞧秦嫂的眼神,隸京就能猜到她準又是想起了那天早上看見虎彪彪睡在他房里的事。都跟她解釋了無數遍,她只是睡在他床下的腳凳上,他們之間清清白白,為什麼秦嫂就是不肯相信呢?還反復跟他強調什麼女子名節是大,無論如何也要對人家負責。
秦嫂也不看看,這個光著腳,滿屋子跑的丫頭,哪點像是要人負責的樣子。
罷要反駁就瞅見秦嫂不容置疑的眼神,隸京知趣地蹲子,平視著虎彪彪的棕色眼眸,他沖她晃了晃手上的鞋襪,「為什麼不穿?」
「站不穩。」
花了一點工夫,隸京才弄懂她的意思,「你是說穿了鞋襪你站不穩?」
她點了點頭,低垂的頭緊盯著他穿了鞋襪的腳——他果然是和母親一樣脆弱的人,必須穿了鞋襪才能走路。她憐惜地望著他。
在她的眼神里隸京感覺自己的身子都快被融化了。將鞋襪丟到秦嫂手中,他替她做出決定,「既然她不想穿就讓她光著腳嘍!」
這算怎麼回事?秦嫂有點搞不懂,為什麼一牽扯到虎彪彪的事,隸京就失去平日的冷靜,變成了一個毫無理智和判斷的人。
他現在給她的感覺像極了志高當初遇見隸京他娘時的樣子,那麼聰明的男人遇上那個狐媚女子全失了準則。
好歹隸京他娘是凡塵難得一見的美人,志高會妖迷心竅也不奇怪。虎彪彪這樣一個左臉長著虎斑,連鞋襪都不穿的女子究竟哪里吸引隸京,秦嫂真是搞不懂了。
是時候她得提醒隸京幾句了,「婚姻大事可是一輩子的事,你得想清楚了,不能隨著自己一時的性子亂來,到時候可是要吃苦頭的。」
那天早上,秦嫂看見他房里的虎彪彪就是這麼說的,現在又來了!隸京自知不是小孩,也明白這段時間他的所作所為有些出人意料,但所有的一切全在他的行動之中,他只是遵從自己的感覺,沒什麼好後悔的。
「去端些熱水來。」
少爺一聲令下,家里的下人全都動了起來。不一會兒就端來了一盆熱水,「少爺,您擦把臉。」
隸京不接熱手巾,反倒接了盆放在地上,沖虎彪彪使了個眼色,「過來,洗腳。」她的腳總是光著,肯定很髒,洗了才好穿鞋。
他比她娘還美麗的微笑,讓虎彪彪一時心動蹭上前來。沒等她把腳放進水盆里,一旁的下人早卷起袖子沖上前來,「少爺,使不得,我來吧!讓我來伺候少夫人吧!」
虎彪彪一驚,頓時收回了腳,縮在一旁防備地看著他。
她不喜歡陌生人——隸京支走了下人,沖她嚷︰「我來給你洗腳好不好?」
她猶豫了片刻,還是坐在了他遞給她的小板凳上。隸京一把抓住她的腳,硬是將兩只又黑又髒的腳塞進了熱水盆里,拿過自己平常洗臉的手巾揉搓著她腳上的污漬。
守在旁邊的下人見狀下了一跳,少爺平日里向來是受人伺候,何曾照顧過別人。如今拿了自己洗臉的水盆、手巾來幫這個丑丫頭清洗,看來,這丑女還真要搖身一變成了他們少夫人。
這般如花似玉,如仙似寶的少爺竟要娶這種女子為妻,眾人都大叫浪費。
他們倆卻渾然不知,沉浸在彼此的眼神中。
虎彪彪從來沒用熱水泡過腳,起初的時候有點熱,她掙扎著要起身,他的大掌卻硬是將她的腳按在水里。
他看上去挺單薄的,力道卻跟她家老頭子不相上下,那就是雄性的強悍吧!
「好像豬腳哦!」她指指自己發紅漲大的腳,許是泡了熱水的關系,原本干瘦的腳掌變得軟乎乎,一道暖流從他掌心握著她腳的地方向上躥行,讓她周身溫暖起來。
她已經許久不曾如此暖和過了。
令胡隸京奇怪的是,她光果的腳不沾塵土,不知道是不是山里的姑娘都有這般特異功能。這樣想著,他一點點揉搓著她的腳背,還時不時地用手撥撥她幾根小巧的腳指頭。女孩子的腳都是這麼可愛嗎?他只見過她一人。
除了她,沒有哪個女孩會光著腳穿梭在牆壁上吧?
她的特別他記在心里,卻未多做他想。
她坐在凳子上,他揉著她的腳,他們時不時膠著的眼神透露著彼此的心意。
隸京平視她的眼眸,忽而問道︰「你要嫁給我為妻嗎?」
什麼是嫁給他為妻?就是像老頭子和娘那樣嗎?虎彪彪不確定,但是她知道一點,「我要和你在一起。」因為唯有如此她才能變得強大,她要變強,她要成為真正的妖怪,因為只有這樣才能打敗老頭子。
「不過,」她有個要求,「可不可以不穿那東西。」她指了指他手邊小巧精致的鞋襪,穿上那玩意,她恐怕就爬不上牆了。
隸京將鞋襪丟到一邊,用行動告訴了她答案。
這些年來,除了看著他長大的秦嫂,沒有人真正想和他在一起,她是第一個,這已經足夠了。牽起她的手,他要帶她去做一件事,「跟我來,我帶你去見我娘。」
「見你娘?」
「娘」這個詞在虎彪彪的腦海里意味著美麗,她的娘就很美,想來他的娘也一定很美吧!她愉快地握緊他的手從椅子上跳下來,這就跟他一起走。
秦嫂望著兩人的背影,懷揣著鞋襪頓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心里一下沒了主意,她唯有求助身邊的人,「小林,你說隸京這次是來真的嗎?」
小林師傅反問道︰「你希望少爺他是假的嗎?」
秦嫂當然希望隸京能找個陪他的人,可是以他的身份這談何容易,為什麼他就偏偏選了一個古里古怪的虎彪彪呢?
「虎彪彪不適合隸京,她看起來太……太奇怪了。」
「不一定適合的人才是想要的人。」
小林師傅側望著秦嫂,眼神中藏著幾分撲朔迷離……
☆☆☆
依照老規矩,胡隸京沿著地下通道一直走到最里層,在松木門前,他叩了叩。不同的是,這回他多叩了一聲,替他身邊的虎彪彪向門里的母親打了招呼。
門自動打開了,胡隸京在踏出第一步後頓時後悔了。
他應該听秦嫂的話命令虎彪彪穿上鞋襪的,門內全是冰砌成的,她這樣光著腳能行嗎?
「冷嗎?」他停下腳步問道。
虎彪彪的眼球已經被這個冰的世界吸引了,根本沒听到他的提問,更沒感覺到腳下的寒意。
這樣光著腳都沒事?她的確夠強悍。
這座冰城就建在胡府的地下,可胡隸京卻鮮少前來。一方面是母親嚴禁他常常出現于此,另一方面也是他不想面對母親呼喚父親的哀思。
在母親的眼里,除了父親,她看不到第二個人,也看不到他這個兒子。
他不喜歡這種被忽略的感覺,從小就不喜歡。要是沒有秦嫂的照看,他甚至不知道現在的自己會變成什麼樣,恐怕還不如躺在冰棺材里的父親吧!
一想到這些,他就決定帶虎彪彪見過母親,然後盡快離開。
「母親,我帶一個人來見您。」這座冰城他來過不少次,可下一次還是會迷路。不是他愚鈍,實在是母親設下的結境,他無力穿越。沒辦法,他只好牽著虎彪彪的手憑感覺向前模索,「母親,您听見了嗎?我來看您了,我還帶了虎彪彪來,她是我選出的妻,我特意帶她來見您。」
寒風劃過他的臉頰,沒等他弄明白,手心里牽著的那份溫暖已經蕩然無存。
「虎彪彪!虎彪彪——」
在這冰城里,她不會平白消失,只有一種可能——她被母親帶走了。
母親為什麼要帶走她?為什麼?
「母親,是您帶走了虎彪彪嗎?她是兒子選擇的妻,請您放了她。」他向著冰城深處吼叫,母親做事雖然不符合常理,但也有她的原則,她應該不會無緣無故帶走虎彪彪,除非她的某種特質引起母親的不滿。可是母親尚未和她相處,沒道理會產生矛盾啊!
妖的理論永遠不是他能理解的。
他是人,他要做個真正的人,他不做妖。
胡隸京唯一能做的就是勸說母親放了虎彪彪,「娘,您放了她吧!娘——」
「她對你很重要嗎?」
冰反射出母親如月般皎潔的面頰,都說他美,其實這陽朔鎮最美的當屬母親,只可惜她不是美人,她是美妖。
「隸京給母親請安,今天孩兒特意帶虎彪彪姑娘來拜見母親,孩兒想告訴母親,孩兒已經選定了成親的對象。」
「就是這位虎姑娘?」
只消她一記眼神,虎彪彪的身體就被懸掛在了半空中。虎彪彪想憑借自己的能力掙扎、解月兌,可無論她怎麼踢騰雙腳,都無法讓光果的腳丫子踫到冰。
她集中神志,想用妖力幫助自己,結果只是徒勞。
她竟掙不過胡隸京的母親對她的控制,難道說……
「你是妖!」不是半妖,是純正血統的妖精,胡隸京的母親是真正的妖!
這個認識在虎彪彪的心頭竄起一陣陰風,她赫然明白了幽靈小表的指引。
被這個小丫頭看破了身份,胡母並沒有絲毫的緊張,她牽起嘴角,笑得很美,嫣紅的唇有著嗜血的魔力,「能看破我的身份,虎姑娘,你也不簡單啊!」
她的確不簡單,任何人遇到這種情況會恐慌會胡思亂想,卻未必能一語道破母親的身份,虎彪彪的反應讓胡隸京產生了一種他不敢相信的假設。
假設虎彪彪見過真正的妖精,假設她也有妖精的血統,假設她的身上流著一半妖精的血液……
想知道答案嗎?
胡母的縴縴玉手揚起一道冰冷的風,連著碎冰一同啄傷虎彪彪的手臂。血順著她的手落到胡母的指間,她伸出舌頭,品嘗著血的腥氣。
胭脂唇、丁香舌和帶著痛的血交融在胡隸京的眼前,令他不自覺地閉上雙眼。
妖,到底是妖,與人不同。
他害怕自己的身上流有母親這般嗜血的因子,卻又渴望知道虎彪彪的血究竟和他是否一樣。
唯有胡母能給他答案,「孩子,你沒猜錯,她的身上的確流著妖精的血液。」
「她是妖精?」胡隸京吃驚地望著被吊在半空中的虎彪彪,她抿了抿唇角,沒有解釋。這算什麼?默認嗎?
「你真是妖精?」他昂著頭問她,對眼前明擺著的事實仍不肯相信。
胡母的指尖撫上虎彪彪左臉上的虎斑,手指撫模之處沁出一點一點的血珠,像被最鋒利的刀刃瞬間劃過。感覺不到疼痛,已是傷痕累累。
不疼,虎斑上的傷痕真的一點也不覺得痛。可是虎彪彪就是討厭這種被妖精捏在手中的感覺,她的軟弱、她的無能擺在眼前,讓她想起老頭子訓練她的那段日子。
苦,卻不能哭。
「放開我!」她齜牙咧嘴地瞪著胡母,手腳雖不能動,張開的嘴卻能顯顯她鋒利的牙。
她被吊在半空中還能這麼有生命力,這正是胡母所需要的,「不愧是我的兒子,知道我最需要的就是這種生命力強盛的妖,雖然她的血統不夠純正,不過也許可以幫我找回你爹的魂魄。」
她的手掐上虎彪彪的頸項,逼著她釋放出魂魄——母親這是要她的命!
虎彪彪光果的腳在他面前無助地踢騰,他想起了她的腳被他握在手心里溫暖的感覺,連帶著記起了她誓言要和他在一起的承諾……
不行!
胡隸京驀然驚醒,心中有個聲音不斷地告訴他︰你不能眼睜睜地看著這個女子死在你面前,你不能!
「母親,你放過虎彪彪吧!就算你把她的妖力逼出來,爹也不會復活的,你就放過她吧!」胡隸京想要從母親手上將虎彪彪奪下,可他的力量不足以抵抗母親,只有拼命地吶喊才能釋放他的壓力,「母親,你別這樣!爹死了這麼多年,你就別再抱著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了。」
「這不是幻想。」胡母從不認為守著一具尸體是不切實際的幻想,「只要集合妖力,我就能把志高的魂魄從冥界追回來——我一定能!」
強烈的意志讓胡母加重手中的魔力,她對虎彪彪的命志在必得。
眼見著虎彪彪的頭頂散發出彌漫的亮光,她的生命也隨之散去。就這樣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在母親手里嗎?
不知道從哪兒來的沖動,胡隸京的手超越了他的意志,直接伸向母親的肩膀。
沒想到他會有這突如其來的舉動,胡母一時失神,收回了伸向虎彪彪的奪命之手。眼瞅著兒子,她心生寒意,「你居然為了這個半妖向我出手?」
胡隸京怔怔地望著自己的雙手,從未想過會要用自己的手去傷害母親。即便除了生下他,她從未盡餅母親之責,他依然敬她——這是秦嫂教他的孝道,是人才有的禮儀。
「不是的……我……」
胡母不需要任何解釋,撤去結境,虎彪彪的身體從半空中滑落到胡隸京的腳邊,「也許這就是天意吧!誰讓你們是同一種人呢!」
人?他們是人嗎?
虎彪彪扶著胡隸京的身體慢慢爬起來,微眯著虎眸緊鎖著他,她的腦海里出現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如果他的母親是妖,他的爹是人,那他跟她一樣,也是半妖嘍!
大千世界、芸芸眾生中,她這個半妖竟然也有同伴——
可能嗎?
☆☆☆
大概是被胡母的妖力震傷了,虎彪彪剛走一小段路就累得氣喘吁吁。腳脖子上套著的金環黑鈴丁冬作響,她好想歇一會兒。可是他腳步不停,她也只能跟在他身後慢慢地挪動。
胡隸京走了好長一段路,驀然回頭察覺她光果的腳面沾滿塵土。
平時她走在任何地方,她光著的腳都是干淨的,今天這是怎麼了?「你的妖力在減弱?」
也許吧!她抿了抿干裂的嘴唇,微微點了點頭,「不要緊,走吧!」
胡府的院子不算太大,可是回房的路卻走了好久。停下來歇一會兒吧!不是為她考慮,是他不想那麼快就一個人坐在房里,獨自面對復雜的自己。
「家母傷你是因為……」
「你爹。」透過結境,虎彪彪看見了冰棺材里躺著一個男人,跟胡隸京長得完全不像,不過憑胡母的態度,她猜想那人便是胡隸京的父親,「你娘想用我的妖力讓你爹復活,是嗎?」
平日里看她話不多,沒想到她腦子居然挺靈光,「我沒想到你是半妖。」
「我也沒想到你娘是妖。」這意味著,有可能他——也是半妖。
想到他的血管里流著與她相似的血,虎彪彪的心中像有陣春日的風涌蕩而出。
水眸凝望著他,她仿佛看到了她自己——
稚女敕的她光著腳蜷縮在樹屋上,樹下獵戶們的小孩子沖她扔石頭,罵她是妖怪,她搖著手替自己辯解,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人話。
她受傷了,額頭、手臂流著血,她想推開樹屋的門向娘撒嬌,老頭子卻一腳將她踹到樹下,然後將尖利的樹枝塞進她手里親口告訴她︰你既不是妖,也不是人,在這個世上你是唯一的,你沒有同伴可以依靠,你得自己保護自己。
她丟開樹枝,想爬回樹屋,她每爬上一步,老頭子就將她踹下去。一次又一次,直到她筋疲力盡。
她的腳沾滿了她自己的血,她好想哭,可是眼淚尚未流到眼底,獵戶的小孩又來了。
幾個男女圭女圭湊過來揚起拳頭一邊揍她一邊罵——
你是妖怪!你是吃人的妖怪!
我不是!我不是妖怪,我娘就是人,我也是人。
你不是!你把你娘吃了。
我沒有!我娘……我娘是我爹吃掉的。
你爹吃人,你一定也會吃人。我們要打死你!打死你!
不要!不要打我,不要!
她閉上眼揚起樹枝胡亂地反擊,世界在她眼前,在她耳畔消失了,她什麼也感受不到,只能拼命地揮舞著雙臂,不知疲倦。
好久好久,時間仿佛過了一生那麼漫長。她的耳朵重新恢復功能的時候,听到的第一聲是人類發出的脆弱的慘叫。
流血了!流血了!
有妖怪!
妖怪吃人了!
大家快點逃啊!妖怪吃人了!
她睜開了雙眼,看著和她差不多身高的男女圭女圭邊哭邊跑,邊叫邊逃,跌倒了繼續爬起來再跑。
他們為什麼逃得這麼快?他們這是在干什麼?他們怕什麼?
他們怕的是你!
爹蒼老的聲音激蕩在她的耳旁,她听不懂,為什麼這些和她差不多的孩子會怕她?她並不可怕啊!
因為你是半妖。
半妖!
半妖……
她是半妖,妖不屑于她不夠純淨的血脈和永遠無法提升到頂級的低能法力,人害怕她血管里流著的妖的血。她傷害了人,也不融于妖,于是她只能自己保護自己。
這個世上,她沒有同伴,她只能自己保護自己。
不!不是的!她有同伴,她根據幽靈小表的提示找到了另一個半妖。
他是……
☆☆☆
「胡隸京!」
「你睡著了。」
她睜開雙眼的時候,身體躺在綿軟的床上,他的床。
前幾個晚上,她一直躺在床下的腳凳上,雖然覺得他的床很軟,她卻不敢睡上去,總覺得那不是屬于她的地方。
這一刻,當她的眼前匯集起他的面容——半妖的面容,她覺得自己可以安心地睡在這里了。
心里覺得輕松,她長嘆一聲,深呼吸的結果是鼻子里竄進了一抹子甜香。
「那是什麼?」她瞅著床前冒煙的爐子,手已經揪緊了華麗的錦被——老頭子每每看到樹屋內某處冒煙,都會拿起鹿皮拼命地拍打,直到煙徹底滅掉為止。
那時候虎彪彪不懂,以老頭子的妖法,本可以不用這樣費事的,也許輕搖手指整個樹林的煙都滅了。他仿佛……仿佛是故意做給她看的,為什麼?因為她的妖力無法達到動動手指就灰飛湮滅的地步嗎?
老頭子的想法她從來不懂,因為他是妖,她的身體里卻流著凡人的血。
「你走神了,剛剛也是這樣。你看著我,忽然說些很奇怪的話,我看你八成是前幾晚睡得不大好,所以抱你上床,點了能安撫情緒的甜香讓你多睡一會兒,沒想到你這麼快就醒了。」瞧她緊盯著床前的香爐,胡隸京走到香爐跟前,抽出一根捻子撥了撥煙灰,「這是香爐,焚出甜香,有助于你睡眠。」
她不懂這些凡人的玩意,但她知道一點,「這種香太馥,會壞了你的嗅覺。」
他淺笑,恰似甜香這般,「哪有這麼嚴重?我又不是狗,要那麼好的鼻子做什麼?」
他不懂嗎?也對!他一直生活在這種豪門大戶里,他不懂這些也很正常。看在他抱她上床睡覺的分上,虎彪彪願意引導他,首先他得明白,「鼻子對半妖很重要……」
「我不是半妖!」他捏著捻子的手晃了一下,香爐內的煙灰撒在地上,染灰了一片。
他不相信她的判斷?虎彪彪要證明給他看,「憑我的感應,你娘應該是狐妖,你爹是人,照此推斷,你的身體里應該流淌著狐妖和人的血,你當然是半妖。」
「我說我不是!」他的手已迅速竄上她的脖子,勒緊她的咽喉,他隨時準備要她的命,「再說一遍,我不是半妖,我……跟你不一樣。」
「怎麼會不一樣?我們都是半妖,只不過你身上流著狐妖的血,而給我生命的老頭子卻是虎妖,除此以外我們有什麼不一樣?」
「我是人!」他張開嘴向她吼,那張美如月的臉龐因為發怒而染上火燒雲似的殷紅,像夕陽下的……狐狸!火狐狸!
「這輩子我只會是人,我也只想做人。」
「可你是半妖!」這是事實,他改變不了的事實,雖然接受這個很難。
「你走吧!以最快的速度離開胡府,離開陽朔鎮,我只當沒見過你。如果你繼續留在這里,我不敢保證我母親會不會以你的妖力祭祀我父親,你也看到了,以你的妖法根本不足以跟她抗衡。至于選親的事……只當是一個玩笑,你是半妖,應該不會介意這些凡人的俗禮吧!」
只要她離開,他相信他還是會回到從前的日子,他還是胡府少東家,還是一個看上去與人無異,只是過分漂亮了些的平常人——除了每個月的那一夜。
他背過身對她下了最後的驅逐,她光著腳下了床,踩在腳凳上,冰冷重新喚回她的孤獨感,他決絕的背影讓她明白了一點︰半妖是沒有同伴的。
所以,她不做半妖。
「我不會離開。」
正因為她是半妖,她的妖法才不足以跟他母親相抗衡,如果她能純淨身上的血液,總有一天她會比他母親——比那個狐妖強。
虎彪彪清楚地告訴他自己的來由︰「有個小表頭告訴我,陽朔鎮最美的人能幫我擺月兌半妖的身份變成真正的妖怪。我按照他的提示找到了你,除非我褪去身體里屬于凡人的血統,否則我不會離開陽朔鎮,更不會離開你。」
她的堅持,他無力改變,亦不想屈從。那只好,「隨你便!反正,我不會娶你的。」
她也不會嫁給他,一個連自己是半妖都不敢承認的家伙憑什麼娶她?
她不屑地將頭扭向一邊,眼見著原本干淨的地面染了一攤香灰,就像她美麗的臉被虎斑籠罩似的,丑陋中透著怪異。她在他眼中就是這麼怪異吧!
那又怎樣,只要她變成真正的妖,再修煉上幾百年,還怕找不到另一只妖與她相伴千年、萬年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