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你的!情人節快樂!」
湯琪瑤從殷心筠的手上接過情人節卡片,正中央寫著「永遠愛你」四個宇,以及畫了一顆大紅心。
「謝謝,早就忘了這種節日了。」
「怎麼會?像你這麼漂亮的女孩子,怎麼會沒有人追求呢?換成我是男人,一定會想將你綁在身邊的。」殷心筠好奇地說。
「哈,要我是男人,才會喜歡像你這樣的女孩呢,既溫柔又婉約。」
「是嗎?」殷心筠想起中愷,心頭忽然揪緊。
「當然嘍,哪像我,干扁四季豆一個,有時發起瘋來還挺嚇人的,才不會有男人喜歡我呢!再說像我們這種整年幾乎都在世界各地巡回演出的人,哪有時間談戀愛?就連遇見對象都很困難。」
「其實……像中——」
殷心筠話才說了一半,便被團長打斷。
「Tiffany——」
湯琪瑤沒有時間和殷心筠多聊,團長已經在催促她準備上場了。今天是紐約現代舞蹈團在台北的第一場演出,每個人都相當緊張。身為第一配角的湯琪瑤頭一次在自己的故鄉表演,更是在意。
「我要上場了。」她不斷地吐氣、吸氣,全場爆滿的人潮讓她精神緊繃。
殷心筠給了她一個鼓勵的微笑,「祝你好運!」
Tiffany天生就是舞台上的人,殷心筠覺得。
一接觸到舞台的燈光,她完全變了一個人,全身充滿了爆發力,所有豐沛的感情展現在她的舉手投足之間,她變得更加耀眼明亮,甚至連女主角的風采都被她搶盡。
難怪她會吸引住中愷的目光,就連殷心筠自己都無法免除。一想到此,對Tiffany真是又愛又恨。
殷心筠在第一眼的時候就喜歡上她,她的藝術氣質讓人傾慕;但一想到自己無法牽制住中愷對她痴迷的心,反而有些恨起Tiffany來,矛盾復雜的心情讓殷心筠為難。
在後台,殷心筠注視著Tiffany的舞蹈而入神,雖然她並不是主角,並不是站在正中央,但她全身都在放電,宛如耀眼的光芒。相倍不久的將來,她將會取代主角的位置。
一定很多人都注意到了,殷心筠將眼光移向台下的觀眾,發現很多人的目光焦點都集中在Tiffany的身上。然而更讓殷心筠意外的是,于中愷竟坐在第一排中央的公關位置上,目不轉楮地盯著Tiffany,眼神充滿熱烈的渴望。
殷心筠一眼就看出于中愷想擁有Tiffany,這樣的眼神地在第一次與于中愷外行時曾經看過。
為了那一次外宿,他說服了好久,才得到她的首肯。
中愷告訴她,他想要她想到痴狂,如果再不答應他的要求,他會精神崩潰。那晚他輕吻著她的身體,得到了毫無保留的她,當時殷心筠還天真的以為,中愷將永遠是她的。
但現在,中愷的眼楮里卻有著別人的倩影。
殷心筠再也看不下去了,掩著面,忍住奪眶欲出的淚水,跑離現場。
***
謝完幕,湯琪瑤半躺在後台的長椅上喘著氣,汗流如雨。團長馬上向前,對她比了個翹起大拇指的手勢。
她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現不錯,除了在一開始手腳有些發軟,但沒多久就讓自己融入音樂中。
盡避觀眾已經散場,湯琪瑤的情緒還是有些興奮,對團長說了聲想出去走走,就披了件外套,拎起袋子離開後台。
然而卻在門口撞見捧著鮮花的于中愷,頓時,她的臉色沉了下來。
「Tiffany,你今天的演出很精采。」
「謝謝。」她故意避開他,轉身從另一個出口走去。
于中愷連忙將鮮花遞到她的面前。「送你的,希望你會喜歡。」
她馬上別過頭,連踫都不想踫。「于先生,你送錯人了,我不是主角。」
他不死心地擋住她的去路。「你是我眼中的主角。」
听這些肉麻話讓湯琪瑤全身起雞皮疙瘩,她已經不是十七、八歲的小女孩,這些話在她耳中听來,起不了半點作用,只會讓她更覺得惡心。
「能不能讓路?」
「你要去哪里?我全程奉陪。」
「地獄,你也要跟著去嗎?」她反諷地說。
「當然,能陪在你身旁是我的榮幸,不管你到天涯海角,只要願意讓我跟隨,記得,我是你的。」他嘻皮笑臉地注視著她。
要不是早認清他英俊容貌下的真正面孔,或許她會被這些甜言蜜語吸引,被于中愷牽著鼻子走。但湯琪瑤太了解了,他只是對未得手的獵物有興趣,對無法征服的對象有興趣。
她冷冷地瞟了他一眼,「很抱歉,我不想擁有任何人,也不想被任何人擁有,現在,請你讓開。」
于中愷的耐性似乎用完了,面對她的冷淡,他收起笑臉。
「寶貝,你是在故意吊我的胃口嗎?頭一次見面你的目光就在打量我,別以為我看不出來,現在,你又在玩什麼花樣?欲擒故縱?」
真是自以為是的家伙!真以為自己是愛情聖手嗎?
「你以為自己是誰——」
湯琪瑤抿緊嘴想回諷,正巧殷心筠從門外走進,于中愷的表情立刻變得復雜,眉宇神色收斂許多。
他干咳幾聲,「吱吱……心筠,你去哪兒了?表演已經給束,你得出來招呼團員。」
真是身經百戰的家伙,變臉毫不費工夫,前一刻還對她獻著殷勤,下一刻卻擺出老板的架子,趾高氣揚。
湯琪瑤看不下去,故意嘲諷一句,「我想于經理一個人招呼綽綽有余,瞧,連花都準備得如此齊全,殷小姐哪有發揮的機會?」
于中愷的臉色尷尬,無言以對。
殷心筠其實是在外面晃了好幾圈,算準表演結束的時間,才又繞了回來;沒想到一進門卻剛好遇見于中愷捧著花,正準備送給湯琪瑤。
為了顧及中愷的面子,她低聲下氣地說︰「嗯,有些事要和場地管理者溝通,所以離開了一下。」
但眼眶情不自禁地紅了起來,心如刀割。殷心筠知道中愷對別的女人有意思,但卻沒料到他竟然不顧她的顏面如此明目張膽地追求,自己在他的心中到底算什麼呢?
殷心筠的退讓卻教于中愷的氣焰更囂張,似乎是算準了殷心筠不至于和他翻臉,他更故意擺出威嚴的態度,「場地溝通?這不是應該早就做好的事情,怎麼拖到現在?現在事情應該都辦好了吧?還不過去幫幫其他團員的忙,看看他們需要什麼?唉,我一直以為你是我的最佳助手,對你委以重任,怎麼還沒把事情辦妥?還是我對你太信任了?」
中愷怎麼用這種口氣和她說話?竟然還跟她提「信任」兩個字?殷心筠難以置信地盯著他,滿臉錯愕。
不听話的眼淚如珍珠般滾落,從她潔白如瓷的肌膚慢慢滑成一條軌跡。聰明的殷心筠知道中愷以這種口氣說話的原因,是為了與她畫清界線。
「中愷,你……」
一直處于冷眼旁觀的湯琪瑤見到殷心筠落淚的一瞬間,明白于中愷和殷心筠兩人之間的關系。
原來他們是情侶。
在殷心筠的身上她看見了自己當年的影子,她也曾經如此痴心愛過于中愷,為他廢寢忘食、為他風吹雨淋、為他低聲下氣,只為討他歡心,只為能讓他再多愛自己一點。
似曾相識的畫面在她面前重演,有些慘不忍睹。湯琪瑤甩甩頭轉身離去,卻听見于中愷著急地叫著她的名。
湯琪瑤望了眼他身旁的殷心筠,讓她想起了當年可憐的自己。心一軟,她一把拿過于中愷手中的花,唇邊露出一抹淒楚的笑容,「于經理,謝謝你送的花,我會轉交給團長。」
***
台北的夜,車馬鬧,和紐約很像。
湯琪瑤想一個人靜一靜,通常在全力演出之後,她需要獨立的空間。畢竟一下子釋放出太多的感情,對她來說是件很不容易的事,想再收回來是要花點力氣與時間。
黑夜中,湯琪瑤低著頭,幾度誤以為自己並沒有離開美國。直到撞上了人,听見對方以國語罵她︰「沒長眼楮呀!」
湯琪瑤才想起自己身在台灣。這點覺悟讓她感到喪氣,繼續低著頭隨著身旁的人群穿越馬路、跨越對街,不曉得又走了多少路,正當她覺得腿酸想找地方休息,抬頭停下腳步觀察四周時,卻忽然被人從身後撞倒。
她整個人向前撲倒在地,而撞上她的人卻剛好壓在她身上,沉甸甸的重量讓她差點喘不過氣來。
「嘿,你——」
撞她的男人伸出手,將她從困境中拉起。
「對不起,你沒有怎樣吧?」
湯琪瑤發現撞倒她的竟然是一個男人,一個比她高出一顆頭、身材高大的男人,難怪她覺得整個人像是被壓扁似的。
想起剛剛被人罵過的話,她月兌口而出,「你沒長眼楮呀!」
男人沒有回應,反正她也不期望能從對方身上得到回應。對于他的長相,她一點也沒有興趣多瞧,于是拍拍身上的灰塵,只好自認倒霉,背起袋子,頭也不回地繼續走著。她想找地方休息,但四周只有麥當勞、牛排西餐廳、Hotel、便利商店、警察局……都不是合適的地點。
湯琪瑤又東晃西晃地掃了好幾條街,發現短短幾年台北的變化真大,走到後來,她連自己身在何處都搞不清楚。算了,反正她想大不了叫計程車回飯店去。
看見對街有塊PUB霓虹招牌,湯琪瑤跨過斑馬線正想進去,卻發覺有人影在身後跟著她,她偷瞄幾眼,從衣服判斷出是剛剛撞倒她的人。
他想干嘛?
湯琪瑤又多瞄他幾眼。
一個很平凡的男人,穿著牛仔褲與POLO衫,高聳的鼻梁上有副無框眼鏡,肩上扛的應該是Notebook,更加深眉宇間的書卷氣,看衣著很像學生,但他似乎又沒那麼年輕,模樣比較像研究員之類的。
不論如何,他的斯文長相減低了湯琪瑤對他的敵意。不管他跟著她想做什麼,至少在大庭廣眾之下,她應該是很安全的。
湯琪瑤正準備推門進去;沒想到那個人竟伸出手覆蓋在她的手背上,傾身在她耳旁說道︰「這個地方不適合你。」
「噢?摔跤場比較適合我嗎?」她嘲笑他一句,用力推開了門。
她向來是獨立自主的人,不需要別人來告訴她什麼可以做、什麼不能做。
湯琪瑤一進去就找了吧台最里面的位置坐下。
情人節的夜晚,她形單影只,向吧台要了杯鮮少人點的「黑寡婦」。
那個跟著她進來的男人也坐上她身旁的高腳椅,打量了好一會兒她的酒杯,才對吧台人員點了頭,「黑寡婦。」
湯琪瑤有些驚訝他竟然知道她點的調酒名稱,不自覺地透過眼角瞟了他幾眼。但她仍然不打算與他多說話,她只是出來讓自己靜一靜,不是來招惹更多蒼蠅的。
在紐約,有各式各樣的PUB,湯琪瑤喜歡在練完舞後,到PUB听听歌、喝點小酒,松弛一下精神。在互不相識的人群里,她反而比較自在,不會有人知道她的過去、現在,更沒有人會對她的未來感興趣。
但這家PUB未免太簡陋了些,走進去五分鐘後,湯琪瑤才注意到沒有表演舞台,也沒有特殊的裝璜,幾張桌椅、一個破破爛爛的吧台,更令她毛骨悚然的是四周的人,既非粉領、西裝筆挺的上般族,也非學生族群,而是一群頭發七顏六色、奇裝異服的混混。
尤其是右手邊的桌子,有個嘴里叼了根煙、塊頭比她還大上兩倍、滿臉猙獰、手臂淨是長毛的男人,他正眯著眼,以充滿興趣的眼光盯著她。
湯琪瑤全身的雞皮疙瘩全冒了出來。
和這些人比起來,剛剛在門口警告她,並且跟著地進來的研究員,看起來要和善多了。她挺直了腰,踫了踫他的手臂;但沒想到他卻刻意撇開臉,一副不打算理睬她的模樣。
好,沒關系,湯琪瑤狠狠瞪了他一眼,一口將杯中的酒飲盡,跳下椅子,丟了兩百元在桌上,故作瀟灑的離開。
那個大塊頭雖然體積大,但動作到挺快的,他起身一躍,不偏不倚地擋住湯琪瑤的去路。
「美眉,都進來了,就陪哥哥玩一下吧!」大塊頭一邊說一邊還將魔掌伸向她的肩膀。
湯琪瑤靈活一閃,跳開大塊頭,正準備乘機溜開,卻發現原本坐在大塊頭身旁的幾名小混混早就擋住大門。
「美眉,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你乖一點,哥哥會對你很好的啦!」大塊頭一靠近,湯琪瑤就聞到了滿口的酒味。雖然知道自己處于劣勢,但她不是輕易妥協的那種,抬起了學舞的腿,狠狠地掃向門口的混混。其中兩個倒了地,湯琪瑤以為可以乘隙溜走;誰知自己的腰竟被大塊頭一把抱住,整個人被架空。
湯琪瑤緊咬著牙拼命掙扎,萬萬沒想到自己竟然會遇上這種事。其他人都在等著看好戲,似乎沒有人願意插手救她,她真是恨不得一腳踹瞎大塊頭的眼楮。
「美眉,早就跟你說過要乖一點,誰教你這麼不乖,哥哥可是要先打你的小嘍!」
當大塊頭的手高高舉起,正準備朝她的臀部模下去,忽然吧台傳出一陣玻璃被砸碎的巨響,移轉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大塊頭的肚子忽然被人狠狠地撞擊,松開了緊抓著她的手。湯琪瑤還沒有完全反應過來,只知道自己被一個人死命地拖著跑。
「快走!」
那個人以手中的Notebook當武器,攻擊阻擋他們去路的人。開始覺得昏沉的湯琪瑤被擁在懷里,只听見對方哀號了好幾聲,而她的人已離開PUB,再次回到大街上。
「我告訴過你,那不是適合你去的地方。」
他的手還拉著她的,湯琪瑤拼命想掙月兌,卻發現手掌根本沒力。「放開手!別拿馬後炮的話來損我,如果你不在場,我自己一樣可以擺平的。」
[喔?拿什麼?你以為自己喝下黑寡婦,就真的渾身都有毒,沒人敢侵犯你?哼,自己才是那個被下毒的人,你以為他們給你的東西沒問題嗎?」
黑寡婦有問題?湯琪瑤想起甜甜的味道中似乎真有股苦味。
她眨了眨眼,頭頂的電燈變成了兩個,經他一提,湯琪瑤真的覺得自己的手腳僵硬了起來,眼皮無比沉重。
「怎麼回事?」她的雙腿一軟,身體軟趴趴地搖晃。
他一把扶住快倒下去的湯琪瑤。「嘿,你得先告訴我你住哪里,再暈倒也不遲呀!」
湯琪瑤根本沒听見最後一句話,眼皮緩緩下垂,只看見一塊黑幕,之後便沉沉地昏了過去。
***
這下可慘了!
殷之澈打開Notebook手提袋,發現經過重重撞擊後,它的一角呈嚴重扭曲的形狀。他試著開機,但跑了一會兒,只看見亮燈閃呀閃的,螢幕上什麼都跑不出來,沒多久就發出「嗯嗯」的聲音,仿佛引擎馬達到了盡頭。
完了!罷修改好的程式都還在里面,這下子他可得重來了。
唉!沒事玩什麼英雄救美,早該在她踏進門口前,就算是燙手的山芋,也要把她拉走。
他找出螺絲起子等工具,開始解體Notebook,看看能挽回多少。
直到牆上的鐘敲了兩下,腰酸背痛的他才警覺到已經半夜兩點。轉過頭看著躺在他唯一一張單人床上的湯琪瑤,她的動作也夠快的,他還來不及勸阻她別喝下東西時就一口飲盡,安眠藥不曉得會讓她睡多久?
殷之澈早就听人說過,在那條街上的酒吧都不是什麼正當經營場所,是一些街頭混混、黑社會流氓、上班女郎、找一夜的無聊男子聚集的地方。
沒想到她硬是不听勸,不過還好被下的不是什麼FM2,噢,不然現在是什麼情況都很難預料。
他丟下手中的工具,熄了桌燈,悄悄地湊近。
她閉上眼沉睡的模樣溫柔多了,像只溫馴的白兔。
她的身材瘦削,小小的臉全被眼、鼻、嘴所佔滿,再加上她的長發,真讓人懷疑她一天到底吃了多少東西。
她看起來比海報上的模樣還小,但「靈氣」沒那麼重,也多了份疲倦。
殷之澈坐在她身旁凝視許久,怎麼樣也想不到在情人節的晚上竟讓他遇上這樣的事。很久以前,他就不再相倍緣分、命運之類的說辭。他才剛剛在海報上看見令他心動的眼楮;沒想到隨即就讓他遇見眼楮的主人。
他從來不曾在街上與人相撞,頭一道卻就撞上了她。
他也從不曾跟蹤女人,首次就是為了她。
殷之澈還不清楚這代表了什麼,但知道自己已經被眼前的女人迷惑。她渾身上下充滿了防衛性,不輕易相信人,也不願與人多交談,像長滿了尖刺的刺蝟。雖然她故意裝成一副對任何事都漠不在乎的樣子,但卻掩飾不了她眼底的憂郁。
究竟發生過什麼事,讓她對人失去了信心?
殷之澈注視著她,情不自禁地感到心疼。
***
嗯,味道好像不太對,怎麼硬邦邦的?奇怪,抱枕呢……湯琪瑤的眼楮還沒睜開,手和鼻子已經開始運作,動動鼻,手舉到頭頂上方和身子四周,始終抓不到心愛的抱枕,她才心不甘情不願地睜開了眼。
「啊!」
沒看還好,一睜眼看見還轉著風扇的大燈、鵝黃色的壁紙、如山的書櫃,湯琪瑤整個人嚇得細胞全在一秒鐘內蘇醒。
這是哪里?為什麼她會躺在這里?發生什麼事?一連問了自己好幾個問題,卻一點頭緒也沒有。她敲了自己的頭好幾下,才隱約想起好像有個男人,然後打了場架。
噢,頭痛得快要裂成兩半,舌頭又干燥得想喝水。
忽然,她听見門外有聲音,房間窗戶的窗簾未拉開,仍有些陰暗,但門外的客廳卻十分光亮。
湯琪瑤輕輕移到門旁,打開一道細縫一探究竟。
一個衣衫凌亂、滿頭亂發的男人正低著頭組裝電腦。看見Notebook的外殼,所有的事地全想起來了,真是混亂的一晚!
完了,他該不會對她做了什麼事?
湯琪瑤低頭檢查自己的衣服,發現完好如初,也沒更換的跡象,松了口氣。還好,運氣好遇上的人不是登徒子,自己的清白還在。
她朝天雙掌合十地膜拜了好幾下。「感謝天、感謝地。」
但現在該怎麼辦才好呢?湯琪瑤想起昨晚的事,覺得有些尷尬。自己昨晚的行為實在是太失常了,萬一傳出去,她的名聲可就完蛋了。還好這個男人應該不知道她是誰,或許她該繼續裝睡,等那個人離開客廳,她就可以偷偷地溜走,當這一切都不曾發生過。
對,這是個好主意,但老天似乎不答應。
當她心虛地後退想溜,卻撞上了置物架,一堆雜七雜八的日用品 哩啪啦地掉了下來,她的右腳趾還被罐頭連砸兩次。
「啊!好痛!」忍不住疼痛地叫了出來。
正在與最後的幾顆螺絲釘奮戰的殷之澈丟下手中的起子,立刻沖進來,擔心地問︰「有沒有怎樣?我看看。」
說完,也沒經過湯琪瑤的同意,一手就抓起她的右腳踝,仔細地端詳。
滿頭亂發、著地、一只腳還被陌生男人抓住,湯琪瑤實在不敢想象這樣的畫面,尷尬又窘得無地自容。
「喂,放開我!」她硬把腳縮回來。
「噢,腳還會踢人,看起來應該沒事,再等我五分鐘,把最後幾顆螺絲釘鎖上就OK了。」
湯琪瑤馬上回嘴,「本來就沒事,不用等,我馬上走,不打擾了。」
她抓起袋子就想往外沖,一跨出腳步卻又被散落一地的瓶瓶罐罐絆倒。
這一回痛的是膝蓋。「搞什麼!東西亂七八糟一堆,也不好好收收。」
殷之澈喜歡看見她生氣的模樣,于是故意調侃道︰「嘿,它們原本好好地坐在架子上,可是你弄翻的。」
「坐在架上?你用‘坐’形容?老天!這些東西不都該好好收在箱子里,而不是當展覽品一樣?」揉了揉痛處,又爬了起來,湯琪瑤緊抿嘴唇,「噢,對了,那是你家的事,我管不著,我要走了。」
「等等,沒听過物歸原處嗎?這一地可是你闖的禍,就算要走也要先收拾好吧?」
她瞪大了眼,「什麼?!」
右腳拇指還在隱隱作痛,她強忍不想在他前表現出來,巴不得盡快離開這里,這家伙卻使盡辦法刁難。誰教她理不直氣又不壯,闖禍的人可是自己。湯琪瑤默默地蹲子收拾,咬著牙,故意別開臉不讓他看見眼眶因痛而累積的淚水。
但殷之澈注意到了,她蹲子時腿卻微微顫抖,最後竟以跪姿坐在地板上。唉!好個逞強的女孩,她可是舞者,腳要是受傷就糟糕了。
「別收了!」他拿走她手中正準備放到架上的瓶罐,更使勁地抓住她的腳踝,擔心地仔細檢查上,這回他可找到了傷痕。「坐好,別亂動。」
殷之澈拿出醫藥箱,小心翼翼的先消毒傷口,然後熟練地為她涂上藥,並套上彈性繃帶。
他仔細專注的神情和手勁的溫柔,著實讓湯琪瑤吃驚,舒服的感覺讓她舍不得將腳縮回。沒見過這樣的男人,他的手指縴細修長,動作細心,觸模她的肌膚幫她上藥,就像修護古跡一樣小心,深怕一用力會毀了原貌。
厚重的鏡片擋住了他的眼楮,看不清他的全貌,但這不是重點,湯琪瑤依常識馬上做了判斷,這樣的男人一定是同性戀,只有同性戀的男人才能發出這樣的光輝。
向來對男人充滿戒心、也很敏感的她鼻子動一動就可嗅出對方的意圖;但眼前的男人卻很輕易就讓她放心。這年頭只有同性戀的男人會如此溫柔體貼,和他獨居一個晚上沒有半點事發生。
對了,對了,一定是這樣。
認定他的身份後,湯琪瑤卸下了兩成的武裝,逼自己說出道謝的話。
「嘿,謝謝。」
「這還像句人話,等吃完早餐,我送你回去。」
他像大哥似的拍了下她的腦袋。
湯琪瑤的全身起了很奇怪的變化,如有一道溫暖的電流在血液里意動。對她而言,剛剛的舉動應該是親人之間才會發生的,但他們明明是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她眨著眼,「喂,我們非親非故,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
殷之澈望著她迷惑的眼,不知該如何作答?
為什麼會注意到她?為什麼對她好?他沒有想過。或許是她那雙隱藏許多秘密的憂郁眼楮引起他的注意。
但他什麼都不想說。殷之澈淡然地別過頭,以毫不在乎的語氣說道︰「我有對你好嗎?」
***
最後,殷之澈面對著計程車排放的黑煙,看著她離開。她堅持不要他送,也不願留下她的電話與姓名。
這樣也好,他可不想再讓他的寶貝Notebook受傷了,和那顆定時炸彈在一起,總讓人心驚膽跳。
回到辦公室,這里有更多的零件可讓他修復電腦。殷之澈翻箱倒櫃地找著所需的東西,但腦子始終無法平靜,好像正在醞釀著什麼。夏天早就過去,屋外並沒有炎熱的太陽,他到底在焦躁什麼?他不知道。
然而一股說不出的沖動讓他停下手邊的動作,回到電腦桌前。
敲了幾個鍵就找出先前模擬小莉的畫面,殷之澈像中了邪似的,一筆一筆將小莉的臉抹去,重新畫起另一張臉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