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不過十個小時而已,這張陪他三十年的大床竟然第一次讓他感到空曠,理威張著絲毫沒有睡意的眼,凝視床頂的藍色帷幕。
「像海。」他好像听見海娃的聲音在說,昨夜,她就是躺在這張床上、他的臂彎里像是孩子說著夢想似的告訴他,「現在,我們一起在海上,海是一輩子的,你知道嗎,杰?」
海是一輩子的,那時,他不太能體會海娃的感覺,但是現在,他像是有些了解了。
他記起那個遙遠的海之公主的故事,她和她的公爵是在海上相遇,所以對公主來說,那時的海代表的就是一輩子……一輩子的誓約。
現在他的心思清明,而他在怒消之後也終于有辦法對自己當時過度的反應作出客觀一些的評估。
然後他終于承認自己愛上了她——
一個來自海的東方女圭女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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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九點整,倫巴底街英倫大廈陷入一片混亂。
為了替由英、日兩國跨國投資的商務、辦公多方位企業酒店——倫巴底酒店投資案進行評估與籌畫,而在一年前已經進駐英倫集團總部的蒼鷹集團所屬近八十多名日籍專案人員,無故地從二十四樓特別專案研究處中全數不見蹤影,導致倫巴底案霎時困人空白停擺狀態,而整個二十四樓更是不明就里地陷入無措當中。
九點二十分整,理威如往常一般地步人頂樓總裁室,迎接他的就是這一幕局面。
「你說什麼?」沒听清楚凱琳早晨的例行行程報告,理威揮手要他的助理在重復一次,揉著緊繃的眉心,他為腦海中盈散不去的那雙瞳眸感到無奈。
凱琳則以為上司的神色是為了這件突來的變故懊惱。
「總裁,方才你還沒進公司前蒼鷹的總裁親自撥了通電話過來。」
「哦?」
「總裁,請你認真听。」凱琳的胸口為了控制情緒的激動而起伏不定。
「關于倫巴底案,蒼鷹集團臨時決定撤出所有投資,完全沒有理由便抽回倫敦銀行內近四億英鎊的資金,日本方面所有派駐英倫的相關人員也將不計任何代價,狼令在今天中午以前全數撤出此項專案,下午蒼鷹集團會派遣總裁用專機,將八十二位專案人員直接送回日本。」
將手上厚重的卷宗摔在理威面前的紅木桌上,顧不了此舉是否忤逆了上司,凱琳努力控制著自己的滿腔氣憤。
「整個動作都將在今早十點銀行開始營運後即刻生效,總裁,這個耗時兩年商妥的計劃馬上就要崩毀,請你立刻作下裁示。」凱琳從九點上班一听聞此項消息到現在,四處投來的求救聲都快將她淹沒了。
不出他所料,仍穩穩地坐在桌前的理威苦笑,蒼顏臨走前所謂的「很好」的確是這個意思。
照肯恩昨晚的說明,理戚其實並不訝異依蒼顏的個性會不計後果動用這一籌碼,他只是對她會不皺眉頭地撤下這麼龐大的資金,只為了海娃而感到有一些疑惑。
抿著嘴角,理威試著拭去「海娃」這個名字出現在腦海後,眼底不斷涌上的一抹酸澀,
「蒼總裁還說些什麼?」
「蒼總裁重復了一句她上次在這兒說過的話,」凱琳不自主地回想起那位美麗又怪異的蒼鷹總裁,她只留話說︰‘我說過,在我保護之下的東西可不能隨便踫的,而這踫壞的結果,你現在該知道了’。」雖然不明白有什麼特別的含義,但胸口氣憤還是讓凱琳難得夸張嘲諷地模仿著蒼顏軟膩膩的腔凋,照本宣科地重復。
原來!理威扯起唇角。
原來她早在海娃一進到公主莊園時就已經向他宣戰了,難怪第一次見面蒼顏就對他充滿敵意。
「總裁——」等不到決策的凱琳焦急出聲。
「冷靜,凱琳。」理威提醒他已經失控的得意助理,「通知英倫內部所有參與計劃的高層職員,十分鐘之後召開緊急應變會議。」
「是,總裁,」終于得到口渝的凱琳欣喜應聲後便快步走出總裁室。
在凱琳匆忙出去準備臨時會議後,理威轉過椅子面向落地窗看著窗外的車水馬龍,繼一個無眠的夜晚後,他又再次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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緊急應變會議在凱琳一手包辦下,于十分鐘後在第三會議室內快速召開,與會的包括有特別處及商務法部等倫巴底案的領導開發人員︰特別處經理裴爾、商務法部經理衛斯,他們兩人全都一臉憤慨。
「兩年!」裴爾重重地捶了一下桌子,發出的巨響清楚地傳遍會議室中,「我的手下和我,足足沒有休假地花了整整兩年的時間,蒼鷹居然毫無理由撤走,媽的!說撒手就撒手,我們究竟該死的拼命個什麼!」一想到全二十四樓彌漫的愁雲慘霧,裴爾就是天殺的沒有辦法靜下來。
而理威面對裴爾的怒火只是冷靜地坐在主位上不吭聲,身為貴族名門並不代表他就老舊地固執不通,一向,他都讓英倫內部維持在自由的氣氛中,從不限制言論,而這些英倫的得力領袖更都是由他親自延攬上來,所以他還不急著出聲,因為他非常明白這群人的炮轟絕不會就此停下。
說明白一點,就是就算他這個總裁現在開口,大概也沒有人會自打得火熱的活題中分心理他。
「我一定要告她!告她毀約!」裴爾又捶了下桌子,大吼地作結。
「你哪來的約告她?」緊接著後頭出聲的暈商務法部經理衛斯,他握緊拳頭陰沉地點明事實,「投有正約,沒有雙方共同簽訂,你難道要用那份準備約去告嗎?」
誰都知道準備約根本不具任何正式的法律效力。
「該死!」這次會議桌上同時響起兩聲,所有人都致愕地瞠目以對。
因為除了裴爾外,另一道聲響居然出自平日美麗干練又優雅高貴的凱琳。
現在包括理威,每個人的眼楮都瞪向凱琳。
「就知道,蒼鷹一定是早有預謀的。」凱琳的嬌斥聲傳遍整個會議廳,「否則早該在他們總裁親自到訪那次,合約就該簽下了,為何還用尚未準備完妥作理由來推托?分明一開始就不安好心!」
凱琳的一席話,說得戰況又進人另外一波高潮的聲浪中。
這麼說這一切還真是他的過失了,面對屬下們的火花飛揚,理威暗忖。
對蒼鷹臨時爆出的這個事件,與其說他不生氣,還不如說他沒有理由生氣。
今天,若換做是他心愛的人出了任何一些差錯,恐怕他也會手段強烈地報復那個凶手吧。
唉,心愛的人……
「老大!你別都不吭聲!」又一聲巨響,「這件事可是人神共憤啊!」裴爾終于發現上司從頭到尾一副無關緊要的模樣,他疑惑理威怎麼在這個時候還能悠閑地表演他那種該死的冷靜態度。
「我都火大了!」再一聲巨響。
理威壓根就不懷疑裴爾一周四次的健身房鍛煉都用到哪里去,十五公分厚的核桃實心木桌,對他的拳頭似乎沒什麼影響。
「所有人都知道你很火大。」理威審視著厚重的桌板回答。
「那你就該給我們一個解釋才對,理威。」衛斯出口的語調仍是陰沉,因為其中牽涉到的不僅僅是龐大的虧損問題,還會連帶拉起因為英倫集團信譽受損而引發的一連串波連作用,但明察細微的衛斯一樣沒有忽略理威眼底一抹輕微的沉郁。
沉郁——雖然不多,但以往若是踫上類似的狀況,嚴格要求自我控制的理威眼中根本連火氣都不可能會出現,再加上這些天來理威一些破天荒的失常,更讓衛斯篤定這事件一定與理威本身有關。
承接衛斯的審視和因為衛斯一席話而紛紛投射來的目光,理威搖頭輕笑,不曉得為何,他現在突然覺得輕松多了,就像……撥雲見日。
「好吧,我承認錯失在我,蒼鷹的毀約確實是沖著我一個人來的。」理威的話讓偌大空間中原本波濤洶涌的火焰,霎時褪去得一千二淨。
所有人就這樣瞪著他們的大老板,不可思議地听他說這四五億英鎊根本就是被他一手給砸掉的?!
「凱琳,將這次的虧損金額從都勒曼家族的私有賬戶中扣除,至于倫巴底大樓的一切作業先暫時停止,相關人員調回各自的工作崗位。」趁著難得的安靜,理威馬上為這件案子做下裁示。
只不過在場的高級精英們愣得沒人出聲。
「嗯!這個……特助……」萬籟俱寂中,會議室大門不知道何時被推開,探進一張緊張得有些發抖的,是凱琳的助理秘書團之一。
「有事?」理威放緩聲調,替還沒有完全接收最新狀態的凱琳安撫這個小秘書——她讓他想起海娃。
「嗯……這個,」小秘書顫抖地伸手,是一張瓖著金箔的邀請函,「威、威拿大使親自將邀請函送來,說……說是王儲……就是雷亞斯王子請、請總裁會晤,大使還、還在外面等您……」任務一完成,小秘書頭也不回地就沖出會議室。
在理威疑惑地審視請帖時,裴爾率先回過神。
「怯怯懦懦,沒膽子還敢來當秘書!」知道事實後的滿腔怒火沒那個膽子對始作俑者發泄,裴爾只好把矛頭指向任何一個可以讓他出氣的對象。
而膽小小秘書非常不幸地就是萬中選一的受害者。
「去你的!你對我用的人有什麼意見?她怯懦干你大爺什麼事?你不要無端吼到我的人身上!」
想來,凱琳大概也找到一個非常不幸的出氣對象。
「我高興吼她怎麼樣?」
「好啊!有本事……」
會議室內再度陷入激戰,只不過主題偏了、目標也偏了。
最後一刻的沉默只遺留在衛斯和理威身上,他們一起對這樁完全沒有頭緒的邀約深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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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威冷淡的看著身邊四名不苟言笑的使館,武官,和帶頭走在前頭的威拿王國駐英大使。
「殿下。」他們進入使館正中央的大廳後,威拿大使向壁爐前站著的一位尊貴男子行禮,「這位是都勒曼公爵。」
在大使的介紹之後,男子優雅地抬手摒退其余的人,讓大廳只剩下他們兩名身材氣勢都旗鼓相當的人,接著他便慢步走到理威面前,朝他伸出手。
「幸會,都勒曼公爵,我是雷亞斯。」
「理威•都勒曼。」理威保守地伸手與雷亞斯相握——他還不能確定對方的意願——是敵或友。
他並不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因為品行太過端正而被世界上流社會稱為「修士」的威拿王儲,事實上有多次他代表上議院參加女王國宴時便曾見過他,只不過因為他向來不喜歡參加這種過于虛華的社交場合,所以和雷亞斯幾乎是沒有交集,也不認為應該有什麼交集。
在他眼里,雷亞斯只不過是一個「殿下」罷了。
而出乎意料地,他們竟然會用這種「嚴肅」的方式見面——理威想起那四名荷槍武官。
像是察覺理威的疑惑,雷亞斯開口,「抱歉,我不曉得他們會將這事看得那麼嚴重。」雷亞斯對他露出一個,「你也知道」的無奈笑容,「身為王儲容易讓人大驚小敝,坐。」
雷亞斯誠懇的語調讓理威放松一些,「謝謝。」
「你一定疑惑為什麼會被帶進威拿使館吧?」雷亞斯一邊說著,一邊在理威面前擺好的茶杯斟上一杯熱茶。
「是有些疑惑。」中國茶?淡澀的霧香飄近理威,這種會讓他直覺聯想到海娃的香氣讓他一時有些怔忡失神,而雷亞斯的下一句話卻又讓他回神。
「女圭女圭是我惟一的妹妹。」
「什麼?!」理威微眯著眼,盯著他面前笑得閑適的「威拿殿下」。
「你沒听錯,我與她是同父異母的親兄妹,海娃是威拿王國的王位繼承人之一,理威。」像是很滿意理威眼里的驚愣,雷亞斯帶著笑容解釋。當然,他笑得很含蓄。
「女圭女圭……是個公主?」理威不確定地問。
「是。」
听到雷亞斯肯定的回答,理威由最初短暫的詫異到現在心里不知道為何竟然生出幾絲笑意,當一叨都攤上台面後,他目前剩下的感覺只有不可思議——他竟然真的愛上了一個「公主」?!理威的嘴角露出一個這兩天來惟一可以稱得上笑容的微笑。
難怪,難怪肯恩、霍德將軍、蒼顏護著她,這麼說來,她背後的靠山簡直硬得不像話。
「看樣子你挺能接受事實。」雷亞斯啜了一口茶。
明白一切之後,理威已經對雷亞斯撤下心防。
「從遇上女圭女圭至今,我已經習慣面劉•任何‘不平常’的情況了。」他用無奈的語氣對雷亞斯說。
「我能理解。」雷亞斯有所同感地想起他們的女圭女圭寶貝,但是隨即,他的語氣明顯地轉入嚴肅,「我必須知道你的想法,理威,你陔明白你和女圭女圭之間的感情問題對現實世界的重要性。」
理威知道。當他得知海娃竟出身皇室家族後,他就知道自己該面對的不僅只是普通的感情問題,這已經牽涉到政治層面,雖然如此,他也不會允許自己再坐視自己的感情問題了。
「我愛她。」理威的身軀陷入坐椅之中,如同藍鑽一般堅定的眼瞳直視雷亞斯。
「但她仍是威拿皇室的一分子。」面對理威像是宣誓的眼神語氣,雷亞斯只是不變地微笑。
「不,她將會是我都勒曼家族第九世公爵夫人。」
一雙剛硬、一雙溫若,兩雙眼神在空中僵峙了幾秒。
最後雷亞斯站起身,而理威也起身迎上他,兩雙寬厚的手掌再次交握,只不過這一次不是客套,它代表著承諾。
「代表威拿王室家族,我將女圭女圭交到你手中了,理威•都勒曼。」
「都勒曼家族的榮幸,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