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他是誰啊?」小蓮將賈珍珠拉到旁邊,好奇地指著傻愣愣待在一旁的阿牛問。
帶著阿牛上市集,賈珍珠早就有被人盤問的心理準備,所以,她早就和阿牛套好說辭,免得有人問起時,兩人的說辭不一。
「他是我表哥!」
怕她們的談話會讓阿牛听見,賈珍珠將小蓮拉到遠一點的地方,兩個人躲起來說悄悄話。
「表哥?你什麼時候有表哥啊?」小蓮不相信賈珍珠的話。
「他說他是我姑婆的女兒的兒子,他突然來投靠我,我就收留他,讓他和我一起做生意。」賈珍珠故意將她和阿牛的關系捏造成一表三千里的遠親。
「他來投靠你!你不怕他不懷好意啊?」
听了小蓮的話,賈珍珠干笑了三聲。
「你也瞧見他那股傻勁,你說他哪能使什麼壞心眼,他不要被我欺負就要阿彌陀佛了。」
到目前為止,都是賈珍珠欺負阿牛,他只有乖乖承受的份,完全沒有反抗的余地。
「說的也是!」想要佔賈珍珠的便宜,那是痴人說夢。「不過,你一個女人身邊跟了一個男人,這也不太好,說不定別人會因此而誤會。若是因為他而耽誤自己的幸福那可就糟了。」
對于小蓮的關心,賈珍珠只能苦笑在心里。
從她及笄那年到雙十年華,這些年來,她一個人過活也沒能把自己嫁出去,現在多了個人在身邊,也不會有什麼差別。
「對了,王大嬸不是要幫你說媒嗎?有沒有什麼下文?」小蓮好奇地打探消息。
「上次問她,她什麼也沒說,直說還在挑選中,還沒有決定是哪一戶人家,要我別太心急。」
「你可得盯緊王大嬸,畢竟,她是你目前唯一的希望。」和賈珍珠相識那麼多年,小蓮當然希望她能夠早點找到歸宿。
「我會的!」賈珍珠笑著說。
只不過,盯緊有用嗎?她盯得再緊,男方若是遲遲沒有著落,她盯也是白盯。
「珍珠!有生意上門了。」阿牛急喚她。
「馬上來!」賈珍珠回過頭應聲。「小蓮,我生意上門,我先回去了。」
「趕緊回去!」小蓮就算還有話想說也不敢強留賈珍珠。
賈珍珠走回攤位,還沒招呼客人就先數落阿牛一頓。
「你真是笨!連個客人也不會招呼,我帶你上市集真是帶錯了。」她開口沒有罵阿牛就覺得渾身不舒服。
其實,阿牛的用處就是幫她背柴火,畢竟,那麼重的木柴靠她一個人是背不動的。
「這位大爺,不知想要什麼?」她面對客人時展露微笑,和方才對阿牛的嘴臉完全不一樣。
小蓮在一旁看到這樣的情形,她知道自己是白替賈珍珠擔心了,只有她欺負阿牛的份,阿牛哪有本事佔她便宜。
現下,小蓮反而同情起阿牛來。
和賈珍珠在一起,他鐵定連骨帶肉都會被她給啃了。
「阿牛,還不快把這堆柴搬給這位大爺,真是不會看人眼色。」賈珍珠對著阿牛又是命令、又是挑剔。
傻愣愣的阿牛听到賈珍珠的話後,趕緊行動,生怕動作一慢又會引來她的責罵。
收完錢的賈珍珠可開心著,一張嘴除了罵阿牛之外,其余的時間都是笑眯眯的。
賈珍珠愛錢是眾所皆知的事,不過,她可不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
像現在,她回家的路上經過布莊,就想到阿牛身上那件不合身的衣服,便想要幫他買塊布縫制件衣服。
手里拿著荷包,想到這里頭大半的銀兩都是靠阿牛拼了小命爬樹砍柴才賺來的,若是不幫他買布制衣似乎有些不通人情。
在布莊前停下,猶豫一會兒,賈珍珠即轉身進到布莊。
「珍珠,你不回家要去哪里啊?」阿牛見她沒有往回家的路走,他疑惑地問。
見賈珍珠沒有回答他,阿牛只得跟著她走。
「我要買布。」賈珍珠直接說明來意。
「這位姑娘,我們這兒什麼布都有,任君挑選。」一見生意上門,老板的眼楮睜得雪亮。「看看這細滑的緞子,穿在身上可是舒適又合身。這種絲綢的布料可說是……」
當老板滔滔不絕地介紹各款布料時,賈珍珠插話阻止他再說下去。
「你們這兒最便宜的是哪種布?」
雖然是要替阿牛制衣,可是,她舍不得花下重金,她頂多幫他買塊粗布而已。
一听賈珍珠這麼說,老板也省了口水去介紹,直接將店里最便宜的粗布擺到她的面前。
「就這些!」
「一尺多少錢啊?」賈珍珠最關心的還是價格。
「一尺八錢!」老板的口氣已沒有先前的熱絡了。
「八錢?這麼貴!五錢好不好啊?」買東西殺價已經是賈珍珠的習慣。
能省下一毛錢也好,積少成多,將來她也有機會成為大富翁。
「七錢!再低你就到別處買!」老板的口氣已開始不悅。
賈珍珠算了算,一尺七錢,那她一尺省一錢,十尺就省了十錢。
「好!就七錢!幫我裁這藍布,剛好他可以制二套衣服的數量。」
老板看阿牛一眼,目測一下他的身材,就動起剪刀裁布了。
「剪剛剛好就行,別想多剪一點佔我便宜。」賈珍珠叮嚀地說。
「知道啦!你這麼精明,誰敢佔你便宜。」今日賈珍珠登門來買布,老板這才知道什麼叫作錙銖必較,若是要比精明,大概沒有人能比得上她。
將老板裁好的布料放在阿牛肩挑的竹簍里,賈珍珠付錢後就帶他離去。
走在賈珍珠的後面,阿牛始終想不透,為什麼她要買布給他呢?
「珍珠,你買布要做什麼啊?」一有問題他就提出來問。
「你真笨!罷剛你不是也有听到,要做衣服給你穿。」賈珍珠沒好氣地白他一眼。
有時她覺得阿牛呆呆蠢蠢的,老是問一些答案已經很清楚的問題。
「可我已經有衣服穿,為什麼還要給我做衣服?」
「你身上的衣服不合身,不是露腳就是露手,你不嫌難看,我都覺得你這樣跟我走在一起會讓我感到丟臉。」
不是賈珍珠的嘴巴壞,她只是直了點,實話實說罷了。
其實,她也不是嫌阿牛會丟她的臉,只是,她怕人家說她虐待阿牛,不給他吃、不給他穿。所以,她才會想要打點一下他的門面。
「哦!」阿牛不懂賈珍珠的用意,反正,不管她說什麼,他只要照做,不要去反對就是。
問題問完,阿牛就閉上嘴。
他沒再發問,賈珍珠樂得耳根子清淨,也跟著不語。
兩人一前一後沉默地走著,彼此沒有交談。
突地,賈珍珠耳尖地听見有人叫喚王大嬸的聲音。
王大嬸在附近,她正好可以問問她的親事辦得如何了。
賈珍珠循聲找人,就在轉個彎的街角看見了王大嬸。
「王……」她正想喊王大嬸時,看見豬肉忠在王大嬸身旁,她立即閉上嘴。
她問的可是自己的親事,讓別人听見可不好,她想想,還是先躲起來,等他們談完話,她再出現會比較好。
一這麼決定,賈珍珠就躲在距離他們不遠處的牆邊。
「珍珠,你在做什麼?」阿牛不解地問。
天都快黑了,說要趕路的人是賈珍珠,可老是延誤腳程的人也是她,把阿牛給搞胡涂了。
「噓!你別吵!」賈珍珠比了個噤聲的動作。
怕阿牛的聲音會驚動到王大嬸和豬肉忠,賈珍珠還特地探頭瞧瞧,看他們是否有發現她,
見賈珍珠神秘兮兮的模樣,阿牛也跟著她探頭探腦地看,他十分好奇,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講話有什麼好看的。
「你在看什麼?」
「噓!安靜,乖乖地不要吵。」賈珍珠不敢大聲凶他,只能小聲地安撫他。
很難得地她沒有罵他,阿牛歡欣的坐到一旁,安靜地不吵她。
他好高興他終于有一次沒有惹賈珍珠生氣!
「王大嬸!」豬肉忠臉上難得露出靦腆的笑容。
半路被豬肉忠攔下來,王大嬸可是心底發毛,因為,她還忘不了先前被他拿著殺豬刀趕出門的情形。
「你、你找我有什麼事?」由于心中害怕,令王大嬸說起話來結結巴巴。
「你別怕我,我不會吃了你的。」豬肉忠見她那麼恐懼,他暫先安撫她的情緒。
「我是老太婆一個,我知道你的胃口不會好到連我也想吃。」王大嬸不怕他吃了她,她是怕他會殺了她。
「我有事想找你幫忙!」豬肉忠對她使了個眼色。
幫忙!通常會想找她幫忙的都是為了說媒的事,可上次為了賈珍珠的親事已經惹火了他,他現在會有什麼事需要她幫忙呢?王大嬸想破了頭也想不透他話中的意思。
「是什麼事?」
「就是、就是……」豬肉忠害羞地支吾了老半天,最後一口氣將他的請托說出口︰「我想請你幫我去說件親事!」
原來是要請她去說媒啊!王大嬸這時終于能安心面對他。
等等!豬肉忠突然要請她去說媒,該不會他現下終于明白她想將他和賈珍珠撮合在一起的用意吧?
炳哈哈!他終于肯接受賈珍珠這件親事了!
現下把賈珍珠推銷出去,那她在揚州城鐵定會聲名大噪,屆時,大家都來找她說媒,她光是媒人禮金就賺不完了。
越想越得意,王大嬸不禁笑開了嘴。
「豬肉忠,我就是覺得你和珍珠挺相配的,才會想要把你們湊成一對小冤家,可你那時還拿刀趕我出門;現在你終于明白珍珠的好、了解我的苦心了。說實在的,珍珠雖然其貌不揚了點,但她心地好又不做作,尤其她做生意的功力可是一流,是個極有幫夫運的女人;娶了她,你的生意鐵定成為揚州之冠。」
听了王大嬸一連串的話,豬肉忠感到一頭霧水,一點也不懂她話中的意思。
「我請你去說親事和賈珍珠有什麼關系?你為什麼老是提到她?」豬肉忠不解地問。
「咦?你不是要我幫你去向珍珠提親嗎?」王大嬸驚訝地反問。
「什麼跟什麼?」豬肉忠這才明白他們先前是在雞同鴨講。「誰說我要娶賈珍珠那個丑八怪?」
「不是嗎?」
豬肉忠翻了翻白眼,嫌惡地說︰「那個賈珍珠無父、無母,人又長得高頭大馬像頭熊,一點女人味也沒有,她那一身的肌膚比燒過的木炭還要黑,五官雖然都俱全,卻左看右看也找不出值得夸贊的地方。要是我娶了她,我豈不是要夜夜做惡夢?
再來我雖非家財萬貫,可我多多少少也有些積蓄,縱使我娶不了小家碧玉、會枝玉葉,但至少娶一個身段婀娜多姿的黃花閨女絕不是件什麼難事。所以,若要我委屈自己娶賈珍珠為妻,那倒不如我一輩子不娶算了。」
王大嬸知道豬肉忠說的是實話,就是因為眾人都有和他一樣的想法,賈珍珠才會年已二十還找不到婆家。
不過,反觀這個豬肉忠,除了靠殺豬、賣豬肉賺點錢之外,實在也找不到其他優點,而且他的身材和那些豬還真有點像,若不仔細看,還會以為他們是同類。
就因為如此,王大嬸才會想將這兩個其貌不揚的人湊成雙。
听豬肉忠說了一大堆批評賈珍珠的話,王大嬸還沒死心,她還想再替賈珍珠說些好話,看是不是能扭轉豬肉忠對賈珍珠的偏見。
「人家說娶妻要娶賢,漂亮的女人難照顧,若真要找個懂得理家的女人,還是要找珍珠這樣的。娶了她,保證你從此可以逍遙過日,所有的事全交給她打理。」
「妻子是晚上用來暖被、恩愛、傳宗接代用的,娶像她這樣的女人,我光嚇就嚇個半死了,哪還有什麼傳宗接代的興趣。」豬肉忠還是堅持要娶個漂亮的娘子。
王大嬸見說不過他,也只得投降。
「那你是中意哪家的姑娘,我幫你提親去。」豬肉忠將賈珍珠說得一無是處,她倒要瞧瞧,他心儀的是什麼樣的女人。
「就、就是市集上那個小蓮。」一說到意中人,豬肉忠露出了害臊的表情。
「小、小蓮?」王大嬸差點沒暈倒。
他真的是癩蝦蟆想吃天鵝肉!
躲在一旁的賈珍珠將他們的對話听得一清二楚,她完全傻眼了。
原來,王大嬸想要替她作媒的對象竟是豬肉忠,而且,豬肉忠還把她說得一文不值,好像他是天上的白雲,而她是地上的爛泥一樣。
她都沒有嫌他又肥又丑了,他竟然自以為是、高高在上地嫌棄她。
別說他不想娶她,就算他想娶,她即使一輩子要當老姑婆,她也不嫁他。
賈珍珠覺得這一切好可笑,可是她卻一點也笑不出來。
今日听見豬肉忠將她說得如此不堪,他的話有如利針一般,一根根地扎上她的心頭。
難道長得丑是她的錯嗎?
這也不是她自願的,她根本就別無選擇,若是可以選擇,她當然要當個人見人愛的美人胚子。
男人還是偏好貌美的女子,像她這樣注定要孤老終生。
奇怪!怎樣眼楮會覺得酸酸的、熱熱的呢?
「珍珠,你怎樣哭了?」
當她流下兩行清淚時,她自己還沒有發覺,反倒是一旁的阿牛先疑惑地問。
「我沒有哭,是沙子跑到眼楮里去。」拭去淚水,賈珍珠不願向阿牛承認自己不中用地哭了。
她有多久沒有流淚了?回想最後一次哭泣,似乎離現在已非常久遠,久到她已沒有印象。
她曾因為自己其貌不揚而自卑過,但是,這麼傷心卻是頭一回。
這張皮相是父母給她的,她從來沒有因為被人說丑而流淚傷心;可現在,她不禁埋怨她那早亡的雙親,為何沒有賜給她女人夢寐以求的天生麗質。
「那我幫你吹吹!」阿牛捧住賈珍珠圓潤的臉蛋,打算替她將沙子吹出。
「不用了!」那只是個假的借口,所以,賈珍珠拒絕他的好意。「剛剛流了淚,現在好多了。」
她用力地眨眨眼,想要抑制淚水,不想在阿牛的面前露出她的脆弱。
賈珍珠雖然這麼說,可是阿牛一點也不相信。
「可是你還在流淚,沙子一定還沒有跑出來。」
淚水像斷了線的珍珠般不停地滑落,不是想要阻止就能阻止的。
阿牛的關懷令賈珍珠惱羞成怒,她一點也不感激他的關心。
「我說沒事就是沒事,你不要雞婆。」賈珍珠氣惱地轉身離去,不再搭理阿牛。
她現在只想要獨自一個人靜一靜,躲在暗處好好療傷。
阿牛的關心是她現在最不想要的,他每問一句,就把她心中的傷口再撕開一次,令她痛苦萬分。
「珍珠,等等我啊!」見賈珍珠扔下自己先走,阿牛著急地挑起竹簍,連忙地追趕上去。
賈珍珠邊走邊拭去淚水。
她不能再哭了!她強忍住淚水,再怎樣難過她也要撐下去,絕對不能在大庭廣眾之下哭,讓人笑話她。
阿牛傻愣愣地跟在她的身後,怕說多了會惹她生氣,所以,他索性就不發一語。
一回到家,賈珍珠不理會阿牛,自己進了房間,用力地甩上門,將阿牛的關心拒于千里之外。
她不需要安慰、不需要關懷,她現在只想要好好地痛哭一場。
用被子將整個人包住,她就躲在里頭痛哭。
賈珍珠是怎樣了?搔了搔頭,阿牛感到一頭霧水。
他的耳朵湊到門板上,想听听里頭的動靜。
斷斷績續傳來的哭聲,雖然悶悶的听不真切,但阿牛知道她在哭。
她一哭,他的心也跟著揪成一團,人也跟著郁郁不樂。
他愁眉苦臉地坐在板凳上,雙手支著下頦,兩眼直直地望著賈珍珠的房門,想等她開門出來。
在替他買布時明明還好好的,她怎樣會突然就變得怪怪的?
啊——她是在偷看那一男一女對話後才開始哭的,難不成他們說了什麼話令她傷心?
對!賈珍珠會難過一定和他們月兌不了關系!
阿牛這時氣惱自己當時為何沒有跟著偷听,否則,他就能知道賈珍珠傷心的原因。
他好想問她發生了什麼事,可他不敢,怕會惹她生氣;因為,她已經明顯地拒絕他的關心。
他還是安靜一點,別在這時候吵她。
阿牛在板凳上躺下想要入睡,可是,房里頭傳來的哭聲擾亂他的心房,他頓時睡意全消,難以成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