栗約農瑟縮在漆黑的斗室中,耳里不斷傳來楚濂聲量愈來愈高揚的辯解聲,她的心情則逐漸滑落谷底。
方可欣連楚女乃女乃都請來香港,這麼處心積慮,這麼無所不用其極?一個老女乃女乃就已經夠難應付,若再加上老爺爺、及楚濂父母,她就算不被流放邊疆,大概也免不了慘遭打入冷宮的命運。
烏鴉怎可能變鳳凰?她應該要有自知之明,像楚濂他們這樣的人家,原就不是她能奢望高攀的,不是嗎?
房外的聲響忽地雜沓起來,想必是楚濂出來找她。栗約農霍地從彎腰趴伏的姿勢立起,慎重的告訴自己,必須停止做白日夢,妄想借旁人之力,助她平步青雲。她厭煩自憐自艾的愚蠢行為,怕人家瞧不起,就去闖一番大事業呀!
「你在找什麼?要不要我幫你?」
方可欣來到門邊?讓她見到自己穿得這副德行還得了?可以預見她臉上的笑容會是多麼輕蔑和不屑。
栗約農情急地把心打橫,想也沒想就打開後邊的窗戶跳出去。
她兩腳才著地,就被眼前那張笑得過分熱情的臉給嚇呆。
原來她認為後方的窗戶,其實仍是位于屋前,只是稍稍朝東斜出而已。
屋外草地上,因有一部車尚未熄火,強烈的燈光讓她得以看清那位手里夾著一根洋煙,身材頎長的男子,正是那日在采風樓警告方可欣不許入內打擾她的杜艼。
「你是……啊!是栗……」他的驚訝不亞于她,嗓音也不自覺的提高好幾度。
「噓!」栗約農急忙堵住他的嘴,拉著他就匆匆躲到大樹後頭。「幫個忙,別揚聲好嗎?」
「干麼?」杜艼小心翼翼地用兩指擰起她手背上的皮,把她的手放回自然下垂的姿勢,避免瓜田李下,萬一被楚濂撞見不好交代。「你們兩個那個、那個時……被當場逮住?」
雖然他語焉不詳,但曖昧的表情倒是很仔細的補充說明。
「當然不是,你想到哪里去了!」栗約農不悅地白他一眼,「你們什麼時候來的,想做什麼?」
杜艼瞧她這身裝扮實在有點怪異,頗有落難苦命花的楚楚可憐感,本想直接大嚷把所有相關人員全部吸引到這里,讓他們四四六六說個明白,他的超級無聊任務就算完成,但一瞥見她眼中不時現出的憂悒,又不免心軟。
「我是臨時遭貶為跟班的倒霉鬼,她們則是為了破壞你和楚濂的好事。」杜艼話沒說完,方可欣和楚女乃女乃的談話聲已來到附近。
「你是楚濂的朋友?」她對這里人生地不熟,又身無分文,所以她必須找個人先解燃眉之急。
「正確的說法應該是私交極好的勞資關系,楚濂是我的老板。」
「那麼你可以看在他的份上,幫我一點忙嗎?」栗約農擔心被發現,將杜艼再往旁邊的樹叢推入一點,搞得他既興奮又緊張。
「呃……這不太好吧,我和楚濂畢竟是哥兒們,常言道︰朋友妻不可——」
「可以先借我一筆錢嗎?」她的請求讓杜艼興頭上的矯情作態,霎時被炸得灰頭土臉。
「你只是想跟我借錢?」不早說,害他白白高興好一下下,真是的,須知他杜艼可是有名的風流「財子」,對女人一向沒絲毫免疫力。
「對呀,不然你還能幫我什麼忙?快點,你到底借不借?」她得先避開這一關,至少平安度過今晚再說。
「呃……借借借,可是你能不能先告訴我,為什麼你要……呃……」杜艼才掏出皮夾,就被她一把搶去,把里面一大疊現鈔全部抽走。
「放心,我一定會加倍還你的。麻煩你告訴他,我……我會回來的。」在台灣都混不出名堂,在香港就能嗎?栗約農童稚未月兌的心,有的只是憨膽和死要面子的沖動。
「什麼意思?我有听沒有懂。」杜艼被她弄糊涂了,丟錢事小,把她給弄丟,楚濂會找他拼命。
「總之謝謝你。」瞄一眼停在一旁的轎車,栗約農念頭陡轉,迅捷跳上駕駛座,拉下手煞車,油門一踩,車子以急快的速度沖出去。
「約農!」當楚濂和楚女乃女乃趕過來時,她早已一溜煙地走掉,只剩下震耳的引擎聲。
「你跟她說了什麼?」
「為什麼要把車子借給她?」大伙的矛頭突然全轉向杜艼,東一句、西一句地搶著質問。
「不關我的事,真的不關我的事,喂,楚濂,你倒是說句話呀,我真的是無辜的。」
楚濂根本听不進他的任何解釋,已隨後駕車火速追出去。
「楚濂,楚濂,你別走!」方可欣氣得七竅生煙,在草地上猛跺腳。「女乃女乃,你看他。」
「我看到了,他對那女孩倒是一往情深。」
原本期待看到楚女乃女乃怒責的方可欣,竟意外的在她臉上瞥見一抹欣然,這怎麼可以?!
※
栗約農開車的技術是小海教的,那年小海第一次試「手氣」,到?桐郵局附近找到作案目標,並且一舉得逞時,就很阿莎力的載著她到處兜風,把他一肚子偷雞模狗的壞本事傾囊相授,其中包括無照駕駛和飛車蛇行。兩人直瘋到三更半夜,才被警察當成飆車族逮進派出所。
距離那一次開車到現在已經兩年多了,原本就沒啥技術可言的她,一轉進市區,就被川流不息的車輛嚇得冷汗直流。
望著暗黑的窗外和飛快倒退的路燈,栗約農的思潮紛亂不已。她這是在干什麼?拿自己的性命開玩笑,還是有意折磨楚濂?
不行,明天她就已經滿十八歲,怎麼還這麼莽撞?一氣起來就不管三七二十一,只想到自己可能無端受到屈辱,半點沒考慮到楚濂會有多麼焦心。
以前她怎麼都沒發現自己原來是個挺沒勇氣的孬種?踫到困難只知逃避,而不思解決之道,以她現在這個樣子,有什麼能力揚眉吐氣,讓人家刮目相看?
不,她應該回去跟楚女乃女乃和方可欣把話說清楚,她是太妹沒錯,但這個太妹已經洗心革面,下定一百二十個決心要嫁入楚家,做個賢妻良母。
打定主意後,她沒注意到號志現在正在閃黃燈,即將變成紅燈,轉側的車子已慢慢滑出跑道,朝前沖來,她就在馬路中央急踩煞車,來個一百八十度的大回轉。
就在此刻,尖銳的煞車聲劃破夜空,她的車身被迎面飛馳而來的保時捷攔腰撞出道路,撞碎水泥護欄,翻到防波堤下。
栗約農甚至來不及尖叫,天旋地轉中,但覺整部車子彈高、急落、踫撞、爆裂……全在一瞬間發生。
完了,她未滿十八歲,還無照駕駛,這下真的徹底完蛋……在昏死過去的一剎那,她想到欠她老媽的十一萬沒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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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子駛上環道之後,楚濂瞄了一下電子鐘,十幾分鐘過去了,怎麼還沒見到約農開走的那部車?難道剛才在十字路口他判斷錯誤,她走的是右邊那條路?
這個轉念不由得令他心跳加速,大力深吸一口氣,腳板使勁便往前竄,在快速變換車道,連續蛇行超越數部「牛車」後,即不要命地朝著交流道直沖下去。
當車子終于來到市區時,踫上車禍,右側兩個車道聚滿一大群圍觀者,交通癱瘓。
他當機立斷地在三十公尺前,違規越過安全島,以逆向行駛的方式,成功避開堵塞的瓶口,快速朝前飛馳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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栗約農醒過來時,一時還不清楚眼前的處境,放眼望去淨是慘白的一片,這世界仿佛在她闖下彌天大禍之後,又歸于平靜。
她的頭疼痛不已,用手一模方知原來頭上包了層層紗布。她不止頭部撞出一個巴掌大的傷口,兩腳亦受到頗嚴重的擠壓,臃腫的石膏僵硬地將她固定在床板上,動彈不得。
「可以給我一點水喝嗎?」她孱弱的發出聲音。
「你醒啦,謝天謝地。」四十歲左右的看護,臉上撲了過多的粉,「來,把嘴巴闔起來。」
「我要喝整杯的水。」看護手里那根只沾一點水份的棉花楱,怎夠澆熄她渴得快燒掉的喉嚨?
「不行,醫生交代,你現在還不能吃任何東西。」看護堅持只幫她在干裂的唇上刷兩下,就將水杯沒收到鐵櫃上。
栗約農鼓著腮幫子,把眼楮瞪到最大,硬是軟化不了看護的鐵石心腸。
「會生氣了?好極了,我去告訴醫生,你乖乖在這里等會兒。」
看護一轉過身,就被她一把拉住手臂,「慢著,他呢?被我撞到的那個人怎麼樣?有沒……有沒……呃……」
「有沒有死是吧?」把她的手掰開,看護倏地皺一下眉頭,「當然沒有,那個帥哥心地很好,車子被你撞得稀巴爛,還奮不顧身的把你從車子里面拖出來,不然你早就被炸成肉干了。」
栗約農低喘幾下,撫平緊張情緒。
「那他到底怎麼樣呢?」
「他的傷勢比你輕一些,不過也很慘。現在在隔壁病房,再過一兩天,我帶你去見他,跟他說謝謝。」
「應該是說抱歉才對吧!」她說話語無倫次,大概是因為照顧自己而累壞了。
「對,兩個一起說,一為車禍,一為捐血,唉,我這麼大歲數,沒見過心腸這麼好的人。」
栗約農被她的表情弄得一頭霧水。
「醒過來了?」
房門口進來一名坐在輪椅上的男子,栗約農一見到他,不禁啞然失聲。
「你是——」這不是在拍賣會場遇見的那個畫家Edward——愛德華嗎?
「我們又見面了,好有緣份。」愛德華笑得一臉和煦,好像那場可怕的車禍根本沒發生過。
從外表看,他並沒有明顯的外傷,唯兩條腿纏繞的紗布上,猶滲著血絲。
「唷,原來你們認識哦,難怪,我就說嘛,你心地怎麼那麼好,原來……」看護話一出口就止不住,非說到盡興才肯罷休。
「麻煩你幫我去拿一個冰枕,謝謝。」愛德華故意支開她,免得她聒噪個沒完沒了。
「哦,好,好好,沒問題。」
「請順便將房門帶上。」
待看護一出去,房里一下子靜得只剩尷尬兩字可形容。
「被我撞傷的是你?」這世界可真小,栗約農汗顏得恨不能找個地洞鑽進去。她真誠的道歉,「對不起,我真是該死,你的醫藥費我一定會負責到底。」
「關于這個,我一點也不擔心,就算你要賴帳,我也可以找楚濂要呀。」
「不,請千萬不要通知他。」不告而別已經很不應該了,還讓他為這種事操心,豈不是罪該死?
「你們吵架了嗎?」愛德華饒富深意地望著她。
「不,我們只是……有些問題需要解決。」她和愛德華雖然有緣撞在一起,但畢竟仍屬初相識,還是保留一點比較好。
「例如呢?」他有意打破砂鍋問到底。
「我們別談這個好嗎?你的傷勢怎麼樣了?要不要緊?」說來真是羞愧,她並非真關心他的傷勢,只不過想趕快知道要賠多少錢,好有個心理準備。
「我不要緊,倒是你。」
「我怎麼樣?」她突然有股不祥的預感。
愛德華猶豫一下才道︰「醫生說因為膝蓋的筋骨被碎玻璃嚴重割裂,愈合後恐怕還得再做兩年的復健。」他說這話時,兩眼緊盯著她的臉,小心注意她臉上神情的改變。
「嗄?!」栗約農原已蒼白的小臉,霎時一陣灰敗。「兩年?我哪有時間和金錢?我……」忽爾眼前一黑,她暈眩得快支持不住。
「你怎麼了?要不要叫醫護人員?」愛德華見她臉色有異,忙移過去扶住她。
※
小樓內,夕陽斜斜地射進臥房一隅,將里頭怔忡佇立的人影拉得好長。
這兩天楚濂因瘋狂的四處找尋栗約農的下落,故錯過報紙社會版新聞,關于那件車禍的報導。
他心煩得出神,七天了,一點消息都沒有,香港就這麼丁點大,一個人不可能無緣無故平空消失,這當中肯定有什麼地方出岔子。
他起身踱至面海的窗前,日頭已傾斜至地平線的另一端,繽紛的雲彩迤邐了半片天際。
每當他仰望莽闊幽深的蒼穹,總是禁不住一陣椎心的疼楚。約農啊約農,你一個孤零零的女孩,身上僅僅帶著杜艼給的三千元港幣,能熬得了多久?為什麼你總是有這種狀況外的演出?是因為對我的信任度不夠,還是……
楚濂不知想到什麼,陡地雷霆大怒,兩眼著火般地沖出房門,大聲叫出方可欣和杜艼,聲音抖顫。
「是你們兩個串通好,蓄意趕她走對不對?」
「你在說什麼?我連她的面都沒見著,怎麼趕她走?」方可欣這幾天已經受夠他的暴跳如雷,她口氣中透著委屈的啜泣聲。
「楚濂,冷靜點,也許她——」杜艼也快被他逼瘋,台北方面還有一大堆工作等著自己回去處理,而這位大老板居然放著幾十億的生意不做,強迫必須留下來幫他找未婚妻。
「沒有也許,你現在就給我出去找,找不到人就別回來。」
「你這不是強人所難嗎?我又不知道她躲到哪里去。」他對付女人向來如探囊取物,栗約農除外,這小瘟神從不按牌理出牌,還是敬而遠之比較省心省力。
「鬼扯,你以為我會相信你的推托之詞?你敢說她的離去沒有你推波助瀾?」楚濂震怒交加,只差沒沖過去把杜艼的脖子扭下來。
「喂,我這是豬八戒照鏡子里外不是人!」好心給雷親!這是什麼世界?
「他要我們找,我們就去找吧,別多說了。」方可欣見過楚濂發怒過一百次,沒有一次像這回驚人且可怕。
原本她是很高興輕輕松松干掉一個頭號情敵,但這會她卻一點也快樂不起來,並且整日提心吊膽,害怕楚濂會控制不住沖天怒火,把她給亂刀砍成肉泥。
「去哪里找?香港雖然不大,但若是存心要躲一個人,就算找上一輩子也不見得找得到。」
「很好,你已經準備好賠上一輩子了。」楚濂從玄關處的衣架上拎起外衣套上,頭也不回地走出去。
「你上哪里去?什麼時候回來?喂,喂!」方可欣和杜艼面面相覷,不知怎麼接手他留下來的不可能任務。
「完了,我這一生就要毀在你手里了。」杜艼跌進沙發里,欲哭無淚。
「不要搞錯對象,害你的是栗約農,跟我有什麼關系?」方可欣千算萬算,怎麼也沒料到事情會演變成這樣。
楚濂命令她今天就必須回台北上班,所以原先希望能在眾人之前找到栗約農,跟栗約農分析成為楚家媳婦的困難和利害關系,但現在恐怕沒機會。
任誰也沒想到,楚濂一投入感情,竟是如此痴狂執著,看到他這副模樣,實在令人又氣又恨,她哪一點比不上栗約農?那小太妹甚至還只是國中畢業,要學歷沒學歷,要家世沒家世。
「到現在你猶執迷不悟?」杜艼哼聲兼白眼,表達心中的不滿,「這場爭奪戰,你已經徹底慘敗,從今天開始你最好每天吃齋念佛,求神明保佑楚濂早日找到栗約農,否則天若是塌下來,第一個被壓得血肉模糊的人就是你。」
「鬼扯,我不信我會敗給一個傻兮兮的黃毛丫頭。」她可利用的人事物還多著呢,楚女乃女乃只是先驅部隊而已。
「人家哪里傻了?」
「你難道不知道她只有國中畢業。」提到這一點她就滿臉的不屑。
「國中畢業就一定不聰明?你這是哪門子邏輯?王永慶還只有國小程度呢!不要老擺著系出名校的優越感,當心人老珠黃時,還獨守寂寞空閨,連一個好朋友都維系不了。」
杜艼很早以前就對她很感冒,一樣都是留美的碩士,方可欣就老愛現出高人一等的臭屁樣,開口閉口我們哈佛怎樣又怎樣,惡心巴拉!
「我本來就很優秀,為什麼要自貶身份?」她抬高下巴,兩眼斜睨杜艼,「你看著吧,楚家媳婦遲早是非我莫屬。」
「了不起,」他懶懶的打一個哈欠,「你除了吹牛皮之外,還挺會做白日夢的。」
※
愛德華得知栗約農和楚濂之間的部分情形之後,提議她不妨先到他位于尖沙咀的畫室落腳。根據他的說法是,橫豎他一個人住也亂寂寞的,多個伴也好談談天,充實生活。
他是個成名的畫家,想當然耳住的地方也充滿藝術家的氣息,在這樓中樓的住宅中,全部以歐洲哥德式的歲月作為裝潢的主架構,連里頭用的沙發、餐桌、書架……無一不是洋溢著西方文明的色彩。
愛德華給她一間可以俯瞰香港美麗夜景的房間,讓她得以在不受任何打擾下,安心養病。
他還透過自己廣大的人脈關系,將她留在香港,不用簽證的期限一到,就必須回台灣。
而每日三餐,若是有空,他就親自為她煲湯,烤意大利面,太忙的話,就叫幫佣打理,可說是體貼倍至。可她卻整日愁眉深鎖,感覺像在數日之間從少不更事的少女,蛻變成為一名歷經滄桑的老女人。
多麼落魄的小太妹!
栗約農看著前方鏡中清楚照映出她會在輪椅上頹廢、沮喪、可憐兮兮的尊容。
有太妹這項「前科」已經讓她快成為眾人眼中的黑五類,現在兩條腿又不良于行,想嫁進楚家幾乎是不可能,假使兩年的復健不能使她完全恢復原樣,那麼她和楚濂之間的戀情就真的要劃上休止符。
憶起兩個多月前,興匆匆的只身北上,希望能到台北闖出一番局面,而今竟淪落到香港這人生地不熟的異鄉,心中實是五味雜陳,有說不出的苦澀。
「醒來很久了?」愛德華手中捧著盛滿豐美食物的托盤,嘴邊漾著迷人的笑靨,自房門口走進來。
這些日子,要不是承蒙他無微不至的照顧,栗約農真不知道自己會落魄成什麼樣子。
「剛醒。」一看到他,她心中愧疚感便油然而生。「我現在已經好多了,以後不必把早點送進來,太麻煩了。」
「一點也不麻煩。我喜歡享受這種全心全意疼愛一個人的感覺。」在家德華這位藝術家眼中,任何美好的事物都值得他愛,包括人。剛開始栗約農頗不習慣他赤果果的情感表達方式,但現在已漸漸的接受,那只是他有別于常人的一種慣用語。
「我沒資格接受你這種禮遇,我……」
「又來了。」他把托盤擱在一張復古歐風的小型書桌上,走至她身畔,彎著身,迎著她的臉道︰「我們不是說好了,暫時做兩年的異姓兄妹,這當中或以後感情得到升華,則再考慮是否把楚濂踢到一邊涼快去,以便共效于飛,做一對快樂的神仙眷屬。」
他擠眉弄眼的把她逗得忍不住苦笑。「我擔心你會血本無歸。」她的心里除了楚濂,不可能再容下任何人。原來愛的感覺必須在這樣痛苦無奈的情況下才特別容易明白。
「那也無所謂,屆時我會找楚濂把你這兩年吃的、用的、穿的,全部連本帶利要回來。」他倒挺樂觀,無論什麼情況都有一套美好的解讀方式。
「假使他兩年後已經結婚生子,把我忘得一干二淨了呢?」人財兩失,看他還樂不樂觀得起來。栗約農瞅著他,發現他笑得益發得意。
「我巴不得有那麼一天,將你完完全全據為己有。」他眼里散發出一抹幽詭的邪意,令她倏然顫栗。
「你——」栗約農呼吸一窒。
他忽地傾向前,在她光滑額心吻了一下。
「這也是……兄妹之情?」
「當然,你也可以有不同的體認。」愛德華會笑的嘴角永遠繚繞著春風。「來吧,把早餐吃了,我們九點得趕到醫院做復健。」
栗約農一听到復健兩字就煩死了。「今天可不可以休息一天,我想留在家里好好欣賞你的畫作,住進來好多天,一直都沒機會。」
「你喜歡畫?」他吃驚的表情,似乎在說你也懂畫?」
她晶瞳一亮,「成為畫家是我這一生永遠不放棄的目標。」
「此話當真?」
「我有什麼理由需要騙你?」八成是她的長相出問題,一個小太妹當然不會給人具正面意義的聯想。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一直以為你是個嬌嬌女,像方可欣那類目空一切的富家千金。」
「你認得她?」她的心情從谷底繼續向幽冥地府逼近。
「誰不認得她?楚濂身旁最矯情造作,卻是最張牙舞爪的部屬。」愛德華跟她有仇似的,說得咬牙切齒。「哦,我懂了,你篤定是吃了她的排頭,才會氣得在大街上橫沖直撞,拿自己的生命開玩笑。」
「也不全然是。」人家刀才拔出一半,她就急著應聲倒地,一切只能怪她太沒用,怨不得方可欣。
「有一半是就該把她打入十八層地獄。」愛德華叉了一塊培根送入她口中,接著把溫熱的鮮女乃遞給她,才又道︰「讓我想個法子,替你出出怨氣。」
「不用了,我只希望——」
「希望成為畫家?」他很快地接口,「沒問題,名師必出高徒。」
「你願意教我?」她不知道有多久沒笑得這麼開心。
她嫣然無瑕的笑顏望進愛德華眼底,不覺心中一蕩。
「若不嫌棄,我義不容辭。」
「呵,謝謝你,真的非常非常謝謝你。」她忘情地抱住他,渾然沒注意到他驀然欣喜的面孔潛藏著柔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