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奎震按著腰間的大刀,在這片樹林里,他們遇上最不想見到的人。
在他懷里,畢顏緊捏著他的衣襟,小手隱隱顫抖。
一群黑衣大漢臉上蒙著布巾,僅露出一雙殘酷眸子直勾勾地看人,手中的長劍閃著寒光,是讓她不安的原因。
原來,他一個人面對的,就是這種游走在生死邊緣的日子!他總是一派優閑自在,他怎能將自己的生死置之度外?
古奎震摟著她退了好幾步,他們跟蹤的技巧越來越好,他不該如此輕忽草率,雖然他們傷不了他,卻能置她于死地。手微微收緊摟住她的腰,怕在自己不留心之間,錯過什麼讓對方有可乘之機。
「怕嗎?」他低聲問,「閉上眼什麼都別看,就不怕了。」他沒忘記她對于死傷血腥異常敏感害怕。
他听見她跳得激烈的心跳聲嗎?畢顏咬著唇,不敢吭聲,怕會讓他分心。
「不要離開我身邊,听見了嗎?」古奎震的目光鎮著對面十步遠的黑衣人身上,那人腰際上掛著一塊艷麗的紅璩。
當下一陣花雨再現時,畢顏見到鬼魅般的黑影如大軍壓境而來,跟著她听見兵刃相擊的聲響,尖銳地鑽入耳里,攻擊她脆弱的心房。
一個旋身,古奎震抬起腿掃向對方,手中的刀同時砍下那人的臂膀。手不歇、眼不眨,他力求在短時間里打退對手,畢顏太敏感,他幾乎可以感受到她心底那激烈的驚慌。
格開另一把從右側刺來的長劍,古奎震身形一低,閃過對手的狙擊,反手一揚砍下那顆頭,另一手則同時捂住她的雙眼,不敢讓她瞧見。
人體摔在地上的聲音響起,在這場廝殺中顯得有些微弱,然而傳進畢顏耳里,卻是格外的清晰響亮。她忍不住落下淚,他曉不曉得自己又犯下罪孽了?
古奎震小心護著她,絲毫不敢大意,手臂一抬,大刀朝對手脖頸砍去,一道纏繞著艷紅色的銀光攤在驕陽下,閃閃發光格外刺眼。
刀光劍影相互交擊,他心一橫再次斬斷另一條生命,手腕一轉又奪去另一個呼吸頻率,他下手快狠準穩,手中的刀像猛虎出押,轉眼間已吞下數十條生靈魂魄。
身一退,收勢躍往後方,古奎震乘機稍微喘口氣,卻仍舊無法有效逼退對手,他們的進逼讓他再犯殺戒。截下對手的銳劍,輕力一撩,退開纏粘惱人的攻勢,大刀揮起落下,刺向來人的心窩。
握緊刀柄,力一推刺穿敵人胸膛,而後向右方撤回,順勢接下欲砍來的刀劍,手一打橫又劈落一柄長劍,砍下一條胳臂,在他那對黑眸里,沒有見到任何遲疑,對于終結在刀下的生命,他沒有半點想法。
要活命,就是如此,若他不擇生便死,沒有退路。摟緊淒里的人兒,他不願讓她親眼看見這殘酷現實,但卻無可奈何。
畢顏渾身無力,只能在他淒里顫抖,听著敵人斷氣的悶哼聲,極其細微,可她卻听得十分清楚,讓她驚心動魄,仿拂能看見那些人死在自己眼前。
好恐怖!真的太殘酷了!咬緊牙根,她只能在心底祈求這場殺戮盡早結束,再多一刻,她都會受不了而崩潰。
刀光劍影的殺戮中,古奎震沒空留心她的反應,滿腦子只想找到空隙損倒對手保她一命,但不知怎地,今日的對手比往日多上好幾倍,而他的弱點,也清楚的暴露在對方眼里。
目前的他,只能且戰且退,而這已是最大極限。
畢顏雙手緊握在心口,原本閉上的眼在此時睜開,她倒吸一口氣捂住唇,眼底的淚又落下。
對方凌厲的攻勢逼得古奎震頻頻退步,手中大刀一揮,格開對手攻擊,有效阻止敵方激進殘暴的招式。
倏地,銀光一閃,畢顏奮力掙月兌開他的懷抱,繞向後方緊緊地環抱住,替他接下暗處襲來的攻擊,絲毫猶豫也沒有。
刀刃砍入她身軀的聲響格外清楚地敲進他的心扉,「畢顏——」他的怒吼聲散落在風里。
刀起,鮮血噴灑出來,在他砍上佩戴紅璩的男子的頭顱後,一切終告結束,歸于最初的平靜。
一道筆直的身影倒臥在他身後,鮮血染滿淡藍色的衣懦,冶艷得令人害怕。
倒在血泊中,畢顏看起來分外蒼白虛弱,仿佛隨時會如風般從手中消逝。寒意轉眼散布在體內百穴,他忍不住戰栗,胸口似有某處遭人撕毀得四分五裂。
雙膝直跪在地,伸出的手掌仍舊止不住顫抖,他將她圈回懷里,但她渾身冰冷,就連心跳也似乎在擁住她的那一瞬間停止,他的懼意與震驚,清楚寫在黑色眼眸里。
肩腳上的傷,痛得畢顏連說話都是顫抖的。「我……我以為你還沒來得及記住我的名字。」他那聲吼叫,深深撼動她的心房。
古奎震抱著她,臂膀全沾染上溫熱的血液,緊握著的手,「為什麼要擋下那一刀?你是無辜的!」他收攏雙臂,想將她緊緊納人懷里。
不理會他憤怒的問話,她選擇自己想說的話。「這是我第一次听見你喚我的名字,好清楚。」淚水懸掛在眼角,她平靜享受他的擁抱。
「閉嘴!別再亂說了。」他痔酸的低吼,雙眉蹙緊得像解不開的結。
肩上傳來的痛楚讓她刷白臉,連呼吸都不順暢。「頭一次有人對我這麼好,頭一次有人主動保護我……」緊握他的手,她多想時間就此靜止下來,讓她能夠記住他的容顏。「我想永遠待在你的身邊……永遠永遠……」
「留下!我要你留下,哪里都不準去!」他吼著,一股懊悔痛苦情緒侵蝕他的心房。
「不要這樣,你不適合這種表情。」
「該死的!我馬上帶你去找大夫,忍著點。」他害怕的連說話都听得見顫音,無法克制。
「我想再多看看你,不要找大夫……」拉住他的衣袖,她不想在此時將目光離開他的臉龐。
「你會死!會死的!你曉不曉得什麼叫死?」古奎震著急的大吼,失去往日的自制穩重。「再拖下去就治不了了,你在胡說八道什麼?」
「我不怕,不怕……」她勉強微笑,「我只是想在此刻記下你的容顏。」
「不需要!往後還有很多機會。」他擁緊懷里的人兒。
一陣困倦襲上,她累得睜不開眼,「可以嗎……」
察覺她的溫暖逐漸消失,他緊張的大喊︰「畢顏——」
一雙眼躲在暗處盯得緊緊的,眼里迸發出冷冽刺骨的寒意,久久地,像是千年都散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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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論如何,我要你盡力。」冰冷的話語在陰暗的房內響起,說話者的臉上只有如冰般令人為之凍結的表情。
撫著長至胸口的胡子,老人看向身旁口出狂言的年輕人,仍舊一派平靜,只是在那雙眼眸中,他見到男人藏在心底的不安與憤然。
「刀傷要復原並不難,難的卻是她體內的寒毒。」微斂起眼,老人專注地為床榻上的病人把脈,病人的脈象十分微弱。
傷勢並不嚴重,但蔓延至體內的毒素卻過于迅速,連他也無計可施,只能為她的刀傷上藥包扎,無法替她解毒。
「毒?」古奎震瞬間刷白了臉。「你說什麼?」原來那群殺手竟在刀上抹毒,分明想置他于死地不可!
是誰和他有如此深的仇恨,非要他命喪黃泉不可?
「見她渾身發冷的模樣,該是一般少見的毒藥。」老人指著躺在床上一臉青白發寒的女人,要古奎震看個仔細。
「救她。」听見幾近命令的語氣,他曉得眼前這年輕人不簡單。
「說來容易做來難。」老人轉身走到圓桌坐了下來,準備開藥方。
古奎震眸光凌厲得寒氣逼人,「我說,救她!」一掌按在桌上,他氣得胸口真氣亂竄,無法克制。
「老夫愛莫能助。」老人絲毫不受他的怒氣影響,提筆寫下藥方。
「你是大夫!」古奎震低吼,雙眼憤紅得像頭噬人的獸。
「在這種醫療貧瘠的地方,是不可能找到能夠解她體內毒的藥材,難道我的意思不夠明白?」老人瞪他一眼。
「到哪里可以找到解藥?」他急著問道,眉目間的擔優溢于言表。
「也許京城里能找得到救她的解藥。」
京城!這兩個字在古奎震心頭像鐵錘在他心頭重重一擊,疼得他擰起眉來。
「京城……」
「最遲在這幾日里就該動身,她不能久等。」老人站起身,將桌上的筆墨藥罐收回藥箱。「毒素深入筋骨一分,她的昏迷就會加重一成。」他輕咳一聲,「時間拖久了,她清醒的次數更是有限。」
「最……最後呢?」古奎震幾乎快抑止不住體內傳來的戰栗,「她會如何?」
「死。」老首回首看著他,淡淡的吐出一個字。
那個字印入古奎震的心口,就像是被人刻意用刀刻下般,他的臉糾結得十分恐怖難看。
見到他眼中那抹閃爍不明的火花,老人明白他確實將自己的話听進耳里。「她的命,系在你的手上。」
握緊的拳收在身側,古奎震咬緊牙關,像是在掙扎些什麼,沒有人曉得。
「由毒素擴散的速度看來……」老人頓了一下,望著他說︰「一旬,已是她的極限。」
大夫的話像是判了他一條死罪,古奎震回首望向床榻上的女人,濕熱的感覺開始蔓延在眼眶里。
「我開了一帖續命延壽的藥方,或許能為她拖個幾日。」他開了兩張藥方。「另一帖是治刀傷的內服藥方,除此之外,每一日得為她換上一回藥,不可懈怠。」說完,老人朝門口走去。
站在幽暗的房里,一盞被風吹得快要熄滅的燭火,將古奎震碩長的身影拉長映在牆上,他立在原地動彈不得,一種心灰意冷的恐懼包裹著自己。
厚重的門板被推開,發出刺耳噪音,邁開腳步,老人返身將門合上,門扉緊閉前,他緩緩吐了一口氣,「這毒,會折磨人。」語畢,看了房里那男子的背影一眼,才轉身離開。
古奎震顫了子,咬緊唇辦不發一語。
一股百般不能理解的痛苦情緒纏繞在胸口,古奎震恨不得能夠將它發泄出來,為什麼?為什麼在他身邊的女人都得死于非命?為什麼他總不能找到一個陪伴自己的人?
天地之大,卻讓他逃不過這種一再重復的現實,讓他注定無計可施。他受不了!受不了!他無法接受這種事實!一雙眼,紅得驚人,憤恨萬千,怨念侵蝕得他承載不了,即將崩潰。
他恨!恨有人像刻意般將這種詛咒烙印在他身上,讓他一輩子只能在懊悔中掙扎浮沉,月兌不了身。
他恨!恨自己只能眼睜睜看著一條條無辜的生命自身邊溜走逝去,來不及挽回。
恨!他恨!
一陣刺痛讓畢顏醒來,蹙緊了眉,「震……震……爺。」一室暗色,讓她不由得喚起他來。
邁開步子,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奔到床前。「我在。」一抹緊張不安的神色鎖在他眉目間,失了以往自信傲然的風采。「你疼嗎?哪里不舒服?」
他的憂慮讓她看了很不舍。「沒事,我很好。」只是肩上的刀傷,讓她有種被千刀萬別的痛苦,但她仍然忍下來,不願讓他知道。
「說謊!」他伸手拭去她額際的冷汗,听得出她話理的隱忍。「不要對我說謊。」
「別擔心。」畢顏扯出一抹微笑,強忍椎心刺骨的痛。
她不敢告訴他,自己听見的話,那大夫說的,她沒有漏听一字。一句,她的生命僅剩這短短的時日。
她不悔為他擋下那一刀,若時光能倒流,她仍舊會這麼做,不會猶豫。
古奎震握著她的小手,握得很緊。「何苦?這一刀我受得了,不需你來為我受罪。」他啞著嗓,百般壓抑自己的心傷。
「可我受不了。」她嫣然一笑,像一朵花期即將結束的花兒,美麗璀璨,卻快要凋零。「我說過,如果不在你身邊,不管我走到哪里,終究還是得回到原地……」
「畢顏……」那張蒼白虛弱的畢顏找不到半點血色,看得古奎震膽戰心驚,深怕在自己不留心時,她會無聲無息自他手中逝去。
她愛他嘴里呢喃自己的名字,即便她就要死去,亦是甘願。「還好,在這輩子里我能遇見你。」要不,她可能會在某一處孤寂到老死。「還好,我還能听見有人喚著我的名字……」她止不住眼中淚水,並非是傷口隱隱作痛的關系。
「別亂說,你會好的。」他激動地吼道,不願見到她眼底那抹認命,就像是知道些什麼似的。
「你清楚的,不是嗎?」她笑了,笑顏淒美絕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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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涼風拂面,縱然初夏剛至,晚風仍舊透著絲絲沁涼。
畢顏肩上披件衣衫,那是前天他上市集為她買來一件質料上等的裘衣。
她體內的毒,讓她受盡痛苦,每當一個晝夜過去,她就有一種更接近死亡的感受。
腳步蹣跚,她走向前方一處明亮火光。
一個男人搖著手中蒲扇背對著她,專注地盯著面前的藥壺。
拭去額上的汗水,古奎震低下頭看著火侯,怕火熄了就白費這碗藥了。
她輕挪步子,在他身旁安靜坐下,拉緊身上的裘衣。
「怎麼來了?」
「醒了,想出來走走。」肩上傷口已好了大半,只是有時不小心拉扯到,仍會疼得她齜牙咧嘴的。
放下手中蒲扇,古奎震為她拉緊身上的衣裳就怕她凍著。「冷嗎?」因為毒素蔓延的關系,在她體內形成一股寒氣,驅之不去,不管她衣穿得多暖,藥喝得多少,仍是渾身冰涼透寒。
「還好。」她偎近他身側,想索取點溫暖。
他手一伸,將她拉入懷里,「沒事多休息。」只手握住她的雙手,透涼的冰冷傳人掌心。
「在這兒熬藥,掌櫃的不罵人?」他們住在這里已經五天了,破了在同一處落腳歇息的紀錄,在她未受傷前便住在這里,她受傷後更是無法動身離去。
他說等她肩上傷好點再動身,但她听得出他話里隱瞞的焦慮,沒有戳破他的強忍鎮定。他比她還急,急著離開這里,但是上京卻不一定尋求得到解藥,不是嗎?
「他不敢。」若他敢多念一勾,古奎震相信自己一定會割下他的舌頭絕不手軟。
她輕笑,又往他懷里縮一點。「霸道。」比起厚實的裘衣,待在他壞里更讓她心安溫暖。
古奎震拍拍她的臉頰,又拿起放在一旁的蒲扇繼續熬藥。
「熬了那麼久的藥,手不酸?」見他手上那只破扇快要松散,就曉得他搖得多麼盡心盡力。
「不會。」他低語,將縮在懷里的人兒樓得更緊。
「我來。」畢顏取走他手中的扇子,怕他再那麼死命摧殘下去,這把破扇就無法還給客棧老板了。
「這是要喝的救命藥,你小心點。」雙臂收緊攬住她,他叮嚀道。「好。」倚在他寬大的懷抱里,畢顏真希望這一刻能夠靜止。
仰起頭,古奎震眼里閃過一抹心酸。他怕,懷里有人依偎的景況僅是曇花一現,更怕她的笑容,會在自己面前消失不見。她日漸消瘦虛弱,就達她的笑容都能讓他嗅到一抹死亡的氣味。
「肩上的傷好得差不多了,明天我們動身上京,可以嗎?」這里離繁榮的京城十分遙遠,若再拖延下去,只怕真的救不了她。
畢顏不語,只搖著蒲扇,看著眼前炮炮火光,偶爾火苗遇上柴薪燒得咱啦作響,竄了絲絲火花,如夜里螢光。
「畢顏,你听見嗎?」她的沉默讓他以為自己說得不夠清楚。
「為什麼急著走?」煽著扇子,她低問一句。「是我耽擱你的行程?」
「沒有。」他濃眉擰了起來,卸依然耐心地回答,「我只是希望能為你請更好的大夫。」
「或許這毒……解不了。」她希望他別再為自己費心了,她是個將死之人,不管做了多少,她依舊逃不過死亡一途。「我不想耽擱你的腳程,就此分手……好嗎?」他為她做的事太多大多了,而她呢?
她不想再看見他疲于奔命的模樣,不想再見到夜半里他坐在床榻邊守候的倦容,她不想……不想見到他難過傷心的神情。
「你胡說什麼?」陡然收攏雙臂,他低吼一句。
「我的身體,我自己很清楚。」淚在眼眶里打轉,她不敢讓淚水滴落,強作鎮定表現得若無其事。
「你一點都不清楚,若你真的清楚,就不會說出這種話。」就此分手?見鬼的他才會分手!
他的咆哮在耳,畢顏很難忽略他的火氣。「我就是知道……才會這樣說。」她幽幽地說,雙眸黯然失色。她不怕死,卻見不得他心灰的面容,當他努力付出一切後,才曉得終是徒勞無功,這是多麼殘忍的打擊。
她的話讓他的心一緊,一時間,古奎震臉色青白陰沉。
「我只想找個對彼此都好的方式。
他冷瞅她一眼,「對你來說是,但我不是,你憑什麼如此認為?」
她黯了一雙眼,黃褐色的眸子寫滿無奈。「我不想拖累你。
「那你當初就不該為我擋下那一刀。」橫她一眼,他不滿的情緒全爆發而出。「現在後悔了?」
抿起粉唇,她惱怒地瞪著他,他的話太傷人。「我做過的事,不曾後悔,即便會死。
他仍舊介意她為他擋下那一刀,那不是她該做的事。「人命一條,你不珍惜,但我卻在意。」他不是無血無淚的人,更不可能袖手旁觀。
「為什麼?」話一月兌口她就後悔了。「我……我是說……」
「雖然我很冷漠,卻不冷血。」他望進她眼底,字字說得堅定。「在你眼里,我是一個怎樣的人?」
在那句問話里,她似乎听見他隱隱燒得灼熱的情緒。
「我是個有血有淚的普通人,和你一樣有感情。」他不是什麼道德操守高潔清心寡欲的大聖人。「我只是不擅和人相處。
他的剖白,讓畢顏十分訝異,半晌無法說話。
「這並不代表我冷血無情。」他沉著聲,一字一字送進她耳底。「所以,別再測試我的情感,更別挑戰我的極限,不要如此傷人。
「我無意。」
「但卻有心。」他薄唇抿成一直線,「你知道我不是那種人,卻逼我做這種事,不是有心是什麼?」
搖著頭,她不如此認為。「沒有……」
「我不曉得在那一刻里你究竟想到什麼,但我卻在那一刻里,以為自己就要失去你。」他的表情沉重,「那種感受,深刻印在我的心口上。」
畢顏秀眉擰緊,他的眼里透露許多情緒,讓她似懂非懂。
「你曉得嗎?在那一刻里,我感到害怕。」他啞著嗓音說,百感交集。「你不懂,因為你不是我,不知我的懼意從何而生,為誰而起。」
「我只是希望你過得輕松點,別拖累你。」她老調重彈,只盼能得到他的諒解。「即便分手,我也不會怨你的。」
古奎震一雙冷眼透出寒意,手臂施力將她因得更緊。「我不會這麼傲,你休想!」她不怨他?但他會恨死她!」
他伸手抓起一旁的破布包住藥壺的把手,將熬好的藥倒入碗中,端至她面前,他沉聲命令,「喝下。」
碗里漆黑味怪的藥汁讓她皺起眉頭,遲遲未接過手。
「喝下。」他沒有多大的耐心,她先前說的那句話已點燃他心頭的火苗。
她搖頭,別過臉不肯接下那碗藥。
他吹涼碗里的藥汁,往嘴里灌了一口,伸手扣住她的下顎,硬將湯藥全哺入她口中,一口、一口,他不讓她有任何反抗掙扎的余地,箝制得她動彈不得。
畢顏震驚得忘了掙扎,心跳漏了節拍。鼻息之間,有他溫暖的氣味,近得和自己的呼吸糾纏在一塊,她分不出在那雙黑眸里,一閃而過的火花是什麼,只曉得它灼熱地燒著自己,像是要緊緊包裹住,不讓她有離開的余地。
嘴里藥材的苦味就像是全數被他咽落,藥汁蔓延在嘴里的氣味變得異常甘甜,是他施了法,還是她想太多了?她不敢問,只是睜著一雙眼,想探進他的眼里最深處。
直到最後一口藥汁落入她嘴里,古奎震才松開手,放她自由,看了她一眼,他默不作聲。
她覺得肺腔里的空氣全被人掏空,拼命用力喘氣,深怕自己窒息。而他僅是轉過身,將散落在地的藥材包好,收拾善後。
蒼白面頰染上一點女敕紅,她捂著燒燙的雙頰坐在原地不敢看他。
「你別痴人說夢,妄想就此分手。」他刻意加重語氣,冷冷地飄進她耳里。
她的笑容很淡、很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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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過自己有天會坐在馬背上。」倚在他懷里,畢顏能夠感受到,身後男人擁有一副武將的身軀。
馬蹄聲達達作響,在這片黃土郊道上。
為了她的病,他在最短時間內下了一個決定,上京。
「你該多嘗試新的事物。」拉緊她身上的裘衣,他小心策馬,盡量別讓她覺得顛簸。
畢顏輕笑一聲,「如果你曾從馬背上摔下一回後,你就會明白我為何寧願死也不肯騎馬。
「兩條腿走得能比四條腿的動物快?」要不是她堅持不坐馬車,想欣賞風景,否則他大可讓她輕松休憩,而不是坐在馬背上吃了滿嘴的飛沙。
「當時我只有八歲,你曉得一匹馬對一個八歲的小女孩來說有多麼恐怖?」望著兩旁的景致,畢顏的笑容淺淺掛在嘴邊。「在我的族里,每個人都得學騎馬,而且都要會驕馬。
「你偏偏是那個例外的。」古奎震接得很順口,也很明白她為何學不會的原因。
一個膽子比老鼠還要小的人自馬背上摔下後,要她再上馬背簡直和拿刀架在她脖子上沒什麼兩樣。
「是呀!」畢顏抬起頭瞪他一眼,卻發覺他低低笑著。
那是這些天來他頭一次舒展開眉頭,畢顏安靜縮回他的懷里,握住他放在她腰上的那只大手,因為他曉得她上馬會不安,便一手抱著她。
「怎麼了?」
察覺到手背上那股涼意,他低頭在她耳邊問了一聲。
她輕搖頭,微微一笑,「沒事,」
「累不累?我們可以休息一會兒。」見她臉上淡淡的倦意,古奎震有些擔優。
「不用,我想多欣賞沿途風景。」她撫著他指上的厚蘭,緩緩說道。
他點頭,順從她的意思。「累就說一聲,別勉強自己。」
「好。」拍拍植的手背,畢顏仰起頭看他,「你什麼時候學會騎馬的?」
听見她的問題,他揚起眉,「六歲。」他們騎進一片綠意盎然的樹林,偶爾能听見幾聲蟲鳴鳥叫。「而且我不曾從馬背上摔下來過。」
畢顏嘟起嘴,「難怪不怕,若你摔過一遍,包你再也不敢上馬。」真是不公平!他練習的年齡甚至比她還要小兩歲,卻能安安穩穩坐在上頭。
「就算摔下來,我也仍舊學得會。」因為他沒有喊怕的資格,更沒有說不的理由。
「真厲害。」她好奇地抓起腰上的大掌,攤在眼前看著布滿深淺不一的細紋,輕撫著。「這是什麼?」一道紅褐色的疤痕盤據在掌心上,又深又長十分猙獰,畢顏不禁蹙起眉。
「刀傷。」他簡短地回答。
「為何你手里握的是兵器?難道沒有別的選擇?」他佩上一把威風凜凜的大刀,像是世上最英勇無懼的猛將,但是他可曾想過,刀刃能防身御敵,同樣的也會傷到自己?
「我家世世代代都是武將。」
一抹很無奈的口吻飄進她的耳里,讓瘦弱的她陡然心房塌了一角。他的話里,有她不明白的淒怨。
「沒有選擇的余地。」手握成拳,不想讓她見到手中那道丑陋的傷疤。「我生來就是得造下殺孽的人,從有記憶開始,我的手就握著刀,直到某一天,我突然厭倦馳騁在沙場上的感覺,才轉身離開。」
「你父母親呢?怎麼允許?」
「死了,所以也沒什麼反不反對了。」他聳聳肩,「我找到一個能讓自己快樂的方法,就是離開那里,遙遠的。」
「可是卻因為我,你得回到那塊傷心地,是嗎?」
他輕撫她柔女敕的臉頰,看著懷里的女人懶懶得像只貓兒般賴著。「沒有那麼勉強,每年我都會回去一趟。」
「為什麼?」
抬起頭,古奎震望向遠處的天際,層層堆疊的雲像棉絮般潔白。她的問題,他無法回答,甚至該說,無從答起。
他是個不擅言詞的人,不確定能將所有來龍去脈說得清楚,更不確定這個問題會不會橫在兩人之間成為一道牆,所以他選擇不說。
身後的男人雙臂僵直一下,畢顏輕輕拍著他的手背,「等你想說才說吧。」
他沒有回答,沉默的策馬繼續向前走,對身旁的風景視而不見。
她的溫柔善解人意,暖了他心房的一角,只是他的問題,該由自己來解決,不能讓她擔優。可是,他卻一直沒有勇氣,去面對擱在心中多年的心結。
天色漸暗,晚霞遍布,和蔚藍的天空糾纏在一塊,輕淺卻艷麗的色澤,蒙錦布上繡的雲紋,橘紅色的余暉照在郊道上,綿延至天際的另一邊。
「真漂亮。」她嘆口氣,體內寒毒又發作了,讓她有了些微倦意。
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了,畢顏自己知道。她勉強用意識去抵抗體內的毒素,卻往往徒勞無功,不管多麼努力,一波波襲來的濃濃睡意來得迅速又無情,她只是想貪得一些陪在他身邊的時間……
每次醒來時,她便害怕下一次昏迷來襲,是不是會讓她就此遠離他的身側?沒有人能給他們一個明確的答案,她害怕下一次的昏迷,而他期待她每次清醒時能夠好轉。
古奎震抬眼,與她一同欣賞天邊璀璨的景色,「嗯。」
「你會不會在某一天、某一個時刻想起一個人來?」抬起手,她像是要揪住眼前什麼東西。「在最不經意的時候。」
他一雙濃眉緊緊擰了起來,听不懂她話里的意思。
握著他的手,她的身子在顫抖。「但我不確定他是不是對我還存有記憶,就像是我不曾忘記他一樣。」這些年來,他是否還將自己的誓言放在心底?
「他說過會再見面的……」但一別,竟是十多個年頭,她不曾見過他。「而今,我心底還掛念著他給的誓言。」
古奎震渾身僵了一下,听得出她嘴里說的是個男人,頓時有種很酸刺的情緒在體內翻騰,抑止不住。
可惡!
「他是……」話才沒吐幾字,猛然一個清醒讓他硬生生咽下,他憑什麼去質詢她嘴里的那個男人是誰?
心情驀地發沉,因為那個莫名其妙冒出來的男人。
「他說要去尋找一處可以讓我永遠棲身的住所……他究竟找著了沒?」她嘆口氣,有股濃濃的惆悵。
該死的!他就是想知道那個男人姓啥叫什麼,和她是什麼關系,為何和她有約定?
老天!現在他真的很不爽!那個男人究竟是何方神聖?
「他眼底看的彩霞,是否和我見到的一樣美麗?」她想問,卻沒有人能夠給她解答。
眯起眼,心口發沉的感覺又加重一成,他能感受到現下胸口有一塊大石頭壓著,想加害于他,死于非命!
他能察覺到她對那男人有多在乎,這點讓他很在意,恨不得此刻能與她把話說清楚,他才不會被滿滿的妒意給活活溺斃!迸奎震面容糾結得十分難看,鐵青發紫得像被人把住咽喉似的。
天殺的!他要命的說不出口。
「我……」咬緊牙根,他終究月兌不了口。
他的掙扎不敢讓她知曉,就像是在懼怕些什麼,只能將所有不滿擱在心頭,無法述說,怕泄漏一點,會讓她察覺到一些蛛絲馬跡,因為他不明白她是如何想他的。
在她心中,他的定位究竟在何處?這一刻里,他突然很在意起這個問題,一時之間,千百個疑問排山倒海而來,猜疑產生。他們的相逢共處,被迫于他一時的沖動之念,他甚至從不曾問她後不後悔,僅只是一人向前走,而她尾隨在後。
直到那一刀幾乎讓她斃命的傷口,他才在那一刻里察覺到,她的影子在自己心底扎根深植,他習慣她的溫柔沉靜,開始眷戀這種感覺,如野火燎原,一發不可收拾。
搖搖他的手,畢顏的眼前開始模糊,「我想每日都能見到月起日落……那一定很幸福。」笑眯眼,貪戀昏迷前他懷里的溫度。「將我葬在一處能見到日落的地方,與他一塊看著相同的夕陽……」
掌中握住的小手突然沒了動靜,讓古奎震心一驚,而後傳來平穩輕淺的呼吸聲,才讓他松懈緊繃的神經。
收攏手臂,他低下頭貼在她唇瓣上,「休想!你要待的地方,只有我的身邊。」
她要走,他不會允許!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