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凋是標準的行動派。
當綣兒姑娘遞來魚片粥時,他飛快一點白衣女子的麻穴,隨意扯幾根飄搖的白綾搭在手臂上半掩,探出接碗。
花凋笑得嘴都合不攏了,為犒勞一下辛苦半晌的五髒廟,仰頭就喝。咕咚咕咚,興許喝得太快,芥茉粉的味道沖上鼻頭,癢癢的刺激感襲來,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綣兒站在幔帳前,听到那不同尋常的噴嚏,覺得納悶。
「蘭姐姐,你不舒服?」
花凋心叫不妙,裝模作樣地捏著鼻子低吟︰「嗯,身子有些不適。」
綣兒走近一步,「蘭姐姐,你的聲音好沉啊。」
「那是著涼了。」
綣兒沉吟,「你的胳膊怎麼粗了許多?」
「嗯,水腫了。」他開始不知所雲,下意識還再回味。
「哦。」綣兒一挑眉毛,「那麼,今日的粥做的如何?」
「很好,就是味兒沖了點。」這是他的真實想法,比較中肯喔。
「是嗎?」綣兒故意提高音調,「以前,蘭姐姐喝了我加的辣椒面都沒抱怨半個字,今日不過是女乃娘失手打翻芥茉,蘭姐姐便不適了?」
花凋正在想下一句該如何應答,豈料繚繞的幔帳被木棍挑開,他一手掐著鼻子,一手鉗制神秘女子的模樣完全暴露人前!
「你!」
名叫「綣兒」的丫頭一張稚女敕甜美的小臉也映入他的眼簾。大概也就是個八九歲大的娃兒,頭梳雙髻,發絲兩邊綴著鳳紋的金絲瓖墜,嬌艷欲滴;耦荷色的衣裙飄逸出塵;腕上的一雙白玉環在黑暗中悄然散發著幽柔光澤,璀璨晶瑩;無不襯托一身琉璃般剔透的雪膚。
綣兒見到花凋,怔然眨眼,美目一眯竟無恐懼之色,「哼,我就說蘭姐姐不可能變化那麼大,原來是有偷香竊玉的小賊!」
花凋年輕氣盛,哪里受得了一個小娃的詆毀,也忘了身在何處,放開神秘女子邁開大步到綣兒跟前,仗著身高優勢,俯視著她,輕蔑道︰「你說誰是偷香竊玉的小賊?乳臭未干的女乃娃子,也配在少爺我面前大放厥詞?快點滾,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去,向來是他抓賊,怎麼能被人指控為賊?
「就是你!」綣兒人小氣焰高,伸出白皙的皓腕一點他的鼻子,「你不是小賊,干嗎偷偷模模地躲在深宮不敢見人?你不偷香竊玉,干嗎拉著蘭姐姐不放手?分明是在狡辯!」
丙然,他跑到宮里來了。
「呦!你挺能言善道的哦。」花凋模著下巴,露出壞壞的笑容,「可你懂得什麼是‘偷香竊玉’?」
「當然!」綣兒傲慢地一揚脖子。
不會吧!小小年紀懂那麼多?花凋一呆。
綣兒得意地望著他犯傻,一噘小嘴兒,「別以為大個了不起,哼,我懂得東西多啦,興許你一輩子都沒听過!‘偷香竊玉’,嗯,說的是似你這些有特殊嗜好的賊在女子閨房里做壞事!專門盜女兒家的香粉、美玉,借此滿足自己怪癖!」
敝癖?滿足他的什麼怪癖?他要香粉美玉做什麼?
花凋張大了嘴︰「等……等等……你說我要‘香粉美玉’,有沒有搞錯?這鳥不生蛋的冷清地方,少爺我去哪兒找?」真是的……要‘偷香竊玉’也去‘溫柔鄉’嘛!
綣兒一瞪眼,振振有詞地道︰「我沒說完呢,少打岔兒!這兒沒有什麼值錢東西,但有蘭姐姐在!你剛才不是拉著她不放手?不是說女子如花,身上即使沒香粉,也香香的,我就見過草窠里……有男的在女的身上又啃又咬‘偷香’!」
花凋幾乎要被扣水嗆死了。
小家伙準是看到宮里偷情的侍衛和宮女,還自以為是剖析,最後自圓其說!身為一個姑娘家,虧她說到男女之事竟臉不紅心不跳,分明是呆頭鵝嘛。
他有點同情她了。
「好,你都這樣說了,我也懶得再申辯什麼。」他索性大不咧承認,「對,我就是來此‘偷香’,你想怎樣?」
「我想——」綣兒臉色陡然一沉,出其不意地踹向他的膝蓋骨。
被狠!想廢了他的雙腿呀!
花凋真沒料到一個小丫頭片子會兩下功夫,且兩人之間的距離挨得太近,根本不好躲。一皺劍眉,他暗自運功調息,將全身筋脈繃緊,真氣運行于膝,以少林的絕世硬功來抵洶洶攻勢。
綣兒「啪」地一腳正中目標!
「啊!」她突然覺得腳底板竄起一股尖銳的疼,從腳踝以上,膝蓋至大腿,再到胸口、肩膀、手肘關節瞬間麻木!扭曲的撕裂感,充斥著每一根神經,仿佛稍有挪移,骨骼即會粉碎似的。
屋外放哨的人听到綣兒不同尋常的喊叫,馬上緊張地詢問︰「小主子,您要不要緊?要不要婢子進來——」
「滾!賓遠點!」綣兒滿頭大汗,早已不支倒地,不過小臉卻是前所未有的憤慨,骨子里的傲氣顯露得淋灕盡致。
花凋挑著眉,對她的倔強十分欽佩,不禁燃起了一抹興趣。
綣兒爬了半天,奈何身子灌鉛一般,想要起來困難之極。她不服輸地一咬貝齒,索性從靴子側面拽出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揚高至頭頂,狠狠地朝著全無反應的雙腿扎去!
花凋笑著的嘴巴一僵。料不到一個小女孩性如烈火到這種的地步,嚇得快步前去抓她縴細的素腕。
綣兒的眼眯成月牙狀,等他手到的時候,擰腕朝上刺來!
花凋的手是去勢,遇到突發狀況根本來不及反悔,最多只能盡量減小受傷的程度。于是,他竭盡全力一側掌,丹田運轉調息,勉強閃過重要的筋脈,僅剩指月復承接匕首的挑戰。
呲——
幸好花凋練得是少林正宗的硬功,加之常年練習武功,厚厚粗糙的手繭為他消災擋難,這才不至于斷了五根指頭,即使如此,鋒利的匕首刃也劃破了一層薄若蟬翼的手皮。
撲簌簌……
鮮血順著指縫流淌,落在地上像濺開地一朵朵妖艷的花兒。
花凋疼得一皺眉,順勢奪走她掌中的凶器,怒道︰「你這個瘋丫頭腦子有問題不是?隨隨便便拿匕首扎人?」
「毀十指不如斷一指!」綣兒冷冷地說,對地上的鮮血沒有一絲驚恐,坦然自若。
「小小年紀如此狠毒,長大了還得了,你爹娘怎麼教你的?」大概從小無父和老娘相依為命,花凋生平最不堪忍受的是有人輕踐雙親所賜的發膚。他恨不得掐死這丫頭,免得若干年後又有一個紅顏禍水為害人世。
「我爹娘都不管我,你憑什麼管我?」綣兒一叉腰,大聲嬌嗔,珠圓玉潤的嗓音格外清脆。
「爺娘不管的野丫頭!」花凋何時吃素?干脆「損」人就「損」到底!「小心以後沒人敢娶你,變成老姑婆!」啊,作為女人,最怕的不就是嫁不出去?
「我嫁不嫁關你什麼事?」綣兒漲得臉紅脖子粗,「莫名其妙的家伙!狽膽包天跑到皇宮撒野,我……要把你的腦袋擰下來當蹴鞠踢!」
「算了吧!」花凋齜著雪白的牙哈哈一笑,「小短腿,還沒有長到三塊豆腐高,就妄想把我當蹴鞠踢,呵呵呵!」
「你盡避笑,省得以後沒機會再笑!」綣兒兩腮鼓鼓,口吻陰寒。
「哦,此話何解啊?」花凋氣定神閑地問,發現逗弄人的感覺很不錯,尤其是看她被氣得口齒不清,更讓他心情舒展。
「信不信我現在叫一聲,你馬上被宮里的御林軍就地斬殺?」她得意地仰高頭,「到時人頭落地,看你怎麼笑得出來!」
「是嗎?」花凋雙臂環胸,懶洋洋把玩著五指,「說你乳臭未干還不滿意?偏偏所思所想還不及個女乃女圭女圭!」低眉嗤笑,「你不妨喊喊試試,看到最後誰更慘!」
「你說什麼?」即使腿腳麻木,她依然警戒地往後倒退些距離。
「你不怕的話,我干嗎怕?」花凋無所謂地聳聳肩頭,當真表現得毫不在乎。
「笑話!我怕什麼?」她挑釁地瞪著他,「你可知我是何人?我——」
「我曉得啊!」他耐人尋味的打斷她,慢條斯理道,「你是龍綣兒,當今聖上最張牙舞爪的第九女,御封‘晴川公主’嘛!」
他知道?天!他竟然知道她的身份?
龍綣兒杏眼圓睜,「怎麼知道本宮的身份?」
「哦,這簡單。」花凋一字一句地緩緩道來,「你進來之前,就對外面的宮女自稱‘本宮’,近來後又自報家門‘綣兒’,對我指手畫腳說這兒是皇宮大內,我想不知道你是誰都難上加難!」
真是她自己露了嘴?
龍綣兒有幾分困惑,一挺腰板,「囂張小賊,知道本宮還不下跪?你打傷公主,父皇會把你碎尸萬段!」
「小鮑主,要不要我提醒你一下眼前呢。」花凋搖頭晃腦地在她跟前擺擺血液凝結的手指,「第一,是你出腳傷人在前,我可沒有還手,且受傷流血的也是區區在下我;第二,你如果喊了出來,屆時遭殃得不只是鄙人,還有同為當事人的你。呵呵,據我觀察,此地應該是幽禁的冷宮,不然不會圖有堂皇而虛空清冷,你一個公主跑來此處于法不合,于情不該,不要說你不怕,不怕也不需婢女在外面放哨,不是嗎?」滿意她的瞬間變色,繼續說,「第三點,也是最關鍵一點,若你豁出去喊人,嗯,的確宮里的護衛、禁軍會在最短時間趕來救駕,不過……恐怕遠水救不了近渴,因為我會最短的時間殺了你,嫁禍給一個莫須有的惡人再趁亂逃跑,或搖身一變做賊的喊抓賊,移花接木,成了為皇上提供破案線索的大紅人也說不定。」呵,說狡辯,誰能比過他花凋?
龍綣兒畢竟年齡小,還真被他嚇唬得暈頭轉向,亂了方寸,「你……你要殺我?」咽了口口水,抓緊前襟,面色慘白。
「你說呢?」花凋玩心大起,腳往前示威似的跨近一步,顯然把之前被雪韌追殺的事拋到了九霄雲外。
平生第一次遇到了強勁的對手。
他——反駁她——反駁得她無話應答。
不是她心虛的話,她不會低頭沉思,不是低頭沉思的話,她也不會注意到花凋腰側懸掛的爍金腰牌。
那是——
「好啊,那你就來殺我。」悄悄地,一抹竊笑從她粉女敕的頰上漾開,眉梢微微一揚,「正好成全了你呢。」
花凋一怔,莫名其妙地想︰小丫頭無緣無故笑什麼?怕不是被他嚇傻了?
龍綣兒笑靨如花,「你身為御前神捕就該抓差辦案,但在這個太平盛世,恐怕是英雄無用武之地啊。」一搖手指,「現在,有個機會在皇上跟前立功你當然不能輕易放過,是不是?」
「你再說一遍?」他眯縫著精明的眸子,聲音變得危險。
「還要我說得更直白一些嗎?」龍綣兒冷然倨傲地說,小臉上凝結著與她稚氣的年齡極度不符的諷刺神色,「小野花?」
「你叫我什麼?」花凋腦門的青筋一繃。
「我說‘小野花’,如何?」龍綣兒一點他的鼻子,不客氣地道,「一個六扇門的卑賤奴才,無非是皇宮庭園的一朵小野花,竟敢以下犯上?」
花凋脖子一涼,「你——」
「你能看出我的身份,我就看不出你的身份嗎?」龍綣兒眨巴眨巴大眼,指指他的腰牌,「六扇門的風燭和花凋是父皇欽點的捕頭,據說那個叫風燭的家伙一臉胡碴,你沒有便是花凋唄。」咯咯一笑,「你叫‘花凋’啊,怎麼不叫‘女兒紅’呢?」
「天殺的!」花凋生平第二討厭的就是別人拿他的名字開玩笑,而且,此次又是眼前的小女娃所為。
欺……人太甚!
「惱火了?你有本事盡避來殺我!」龍綣兒古靈精怪地學著他曾經戲謔地口吻,吐吐舌頭,「差點被你唬弄過去!」
「你!」花凋懊惱得咯吱咬牙,手掌揚了揚又落下。
無奈,吃人嘴短,拿人手短。誰讓他吃的是公家飯,還能不分青紅皂白殺人不成?本來只想嚇嚇她、壓壓她的氣焰,借此出口惡氣,誰料鬼丫頭竟看穿他的身份!晦氣!被一個黃毛丫頭逼到啞巴吃黃連的地步。
恥辱!
僵持不下,外面傳來一聲古怪的口哨。
得意的龍綣兒臉色頓時變沉,掙扎著欲要起身,一時忘記剛才與花凋動拳腳時傷了腿腳筋脈,此刻一動,當真痛不堪言。
接著,外面嘈雜喧鬧起來。
「咦?你不是晴川公主身邊的丫頭‘煙雨’嗎?」
「是……婢子見過菊妃、竹妃娘娘。」
「竹妹妹,冷宮乃禁地,尤其是這座‘鎖蘭苑’!難道,皇貴妃的千金不清楚?」
「婢子該死,是婢子迷了路闖到冷宮來。」
「啪!」一個清脆的耳刮子響起,「滿嘴胡說八道!你這死丫頭在宮里多少年,怎會迷路?平日跟在晴川公主身旁寸步不離,今兒個就轉了性子啊?」
「菊姐姐,別動怒,依照臣妾來看,八成是公主貪玩,來冷宮瞧個新鮮,你拷問一個奴才有什麼用呢?」
「那依妹妹的意思?」
「自是盡快找到公主啊,否則,這‘鎖蘭苑’的主人發起顛來還真不得了!」
「是呀,你說得有理,咱們還是派人四下找找看好,免得有個差池,你我也不好給梅姐姐交代。」分明是不懷好意地陣陣竊笑。
……
听著雜沓的腳步聲臨近,屋內的龍綣兒面色一白,下意識一抓花凋的袖子,「喂,你還不快給蘭姐姐解開穴道?」
「為什麼我要听你的?」花凋見狀,雙臂環胸一勾唇,擺明了拒絕,想看冷宮演繹一場絕無僅有、雞飛狗跳的好戲。
龍綣兒的手心沁出一層薄薄的細汗,對跟前這個難以捉模的年輕男子傷透腦筋。看來對他恐嚇、命令都不行,而目下的情況刻不容緩,一旦被外面的野心女人發現她的蹤跡,莫說保不住自己,連「鎖蘭苑」的秘密都會因此泄露!
「好!」權衡利弊,龍綣兒做出最後讓步,「你幫我解開蘭姐姐的穴道我便答應你,不把今日出現在這里的事告訴別人!」
「即使你不應,我也有辦法不讓你說!」花凋不受威脅。
「胡說八道!」龍綣兒傲慢地一勾紅唇,「你根本沒方法,否則不會氣得跳腳!」哼,想瞞過她眼?
棋逢對手。
花凋總算遇到命中的衰星了!
不能否認,龍綣兒的小腦瓜異常靈光。嗯,和智勇雙全的他不分伯仲!他的心思和處境,她竟一會兒就看得一清二楚,不簡單!
即便不願承認,但他還真拿她沒轍。面子歸面子,現實歸現實,她畢竟是聖上寵愛的晴川公主,縱然被發現出沒冷宮,頂多被責難一頓。
而他,身為六扇門捕頭,肩負抓差重任,今日卻為私事與同僚刀劍相向,還瘋瘋癲癲地跑到皇宮禁地逛蕩,傳揚出去,掉了腦袋倒干脆,若是丟了飯碗那就太過哀怨——老娘知道定會氣得扒他一層皮下來!屆時,花凋就名副其實地「凋」了。
「哼,好吧,看在上天有好生之德……」花凋的話沒有說完,那外面的人就已經去推破破爛爛的外間門。他敏捷地一探臂膀,將癱軟在地上的小丫頭的腰帶一拎順勢帶上房梁,瞬息挪移,聲息皆無,兩人比肩而坐。
龍綣兒驚魂未定,一雙腳步晃蕩晃蕩,秋水般的剪瞳瞧瞧數丈遠的地板,又瞅瞅自己端坐的冰冷橫梁,下意識吐吐粉舌,剎是嬌俏地嗔道︰「哇,沒想到你功夫的造詣和我繾哥哥有得比耶。」
「這有什麼大不了?」花凋不屑地撇撇唇,听她提「繾哥哥」三字猶為欽慕,心里酸溜溜,竟是從未嘗過的滋味,「你說的是寧王吧!一個書卷里泡大的王爺,也懂武功?」
「你敢小看我繾哥哥?」龍綣兒不滿地瞪大杏眼,粉女敕的兩腮鼓鼓的,近看宛如含苞待綻的蓓蕾,俏麗可人。
花凋邪惡得就想去捏捏那晶瑩粉頰,看看是否吹彈可破,「難道不是?」
「當然不是!」龍綣兒一叉腰,振振有詞的辯解,「繾哥哥文武雙全,人人都說他是曠古絕今的風流才子!」
「文武雙全?曠古絕今?風流才子?」花凋干巴巴地重復,不禁冷冷地一陣訕笑,「是他自詡吧!你所謂的‘他們’是誰?無非是宮里吃君俸祿的史官!平日吃飽了撐著,除了溜須拍馬,還能做什麼事兒?史官嘴里無實言,母豬也能賽貂蟬,你沒听過嗎?真好笑!有人竟然也信!」
「你是在嫉妒繾哥哥!」龍綣兒總算找到了最佳理由,憑借兄長在宮里宮外的口碑,哪個人不是挑起大拇指贊不絕口?
面對噴火指控的小佳人,花凋懶洋洋地回復︰「他有什麼了不起值得我嫉妒?哼,告訴你呵,這世上壓根兒沒誰能讓我艷羨!」
「你……你……放肆!」龍綣兒剛想再辯駁,就見花凋突然伸出兩指在她後頸的啞穴上輕輕一點,立即消聲。
「噓!」花凋以其氣死人不償命的嘲弄口吻低聲耳語,「不是要我幫你嗎?還嘴硬?真是不可理喻啊,難怪古人會說‘惟小人與女子難養也’。」
「嗚……」說不出話,龍綣兒義憤填膺,奈何只能「虎視眈眈」。
花凋恍若未聞,自顧自地樂滋滋往下觀瞧。眼見闖進屋中的宮女臨近,幔帳後被龍綣兒稱作「蘭姐姐」的神秘女子動都不能動,更別說其他反應。
花凋沒有接下來的動作,似乎樂見其成。
龍綣兒緊張地又淌了汗水,扭過臉狠狠瞪著花凋,無言地張了張小嘴,見此法無效,干脆用力一掐他的胳臂,表示最後的抗議。
花凋氣定神閑地掀起好看的一雙劍眉,仿佛在說︰看你低頭不低頭?
龍綣兒心中大罵︰算你狠!軟軟的頰色卻截然相反,兩眉時皺時展,水眸漾出一層晶瑩剔透的水澤,可憐巴巴地緊瞅著他,小手一個勁兒地作揖。
不過——
花調毛骨悚然!
她如此生動鮮活的模樣,讓他不由自主想起六扇門不遠處,京師首富杜員外家那只從波斯帶回的藍眼貓。每次他從酒樓打包帶給老娘的魚肉都會被那只鼻子靈光的貓兒發現,如果不給面子,拒絕履行「見面分一半」的規矩,他定會被那銳利的貓爪抓得滿身紅印,而後順便給老娘提供無償的笑料。
沒辦法,他真的是怕了貓這種古靈精怪的小東西。話說多年以前,兒時的花凋曾和一群小乞丐搶飯,後退之際無意中踩到當地一只霸王貓的尾巴,不幸,貓在慘叫的同時也召喚來了附近的野貓。別看它們一個個都不大,但小圓的眼總是不斷尋覓,一旦選中目標則毫不留情下爪,哪怕拼個你死我活也決不退縮!可憐的花凋,手中的飯碗砸爛了不說,還慘遭野貓摧殘,落個淒涼。
從此,再沾到和貓相關的東西,他能閃就閃,跑不了就盡量妥協,以免受罪——他的功夫再好也無法改變對貓的恐懼。這……一幕幕不堪的回憶讓他無法再對龍綣兒示威,總覺得這般捉弄她,享受被求救的快樂,半生都會被類似貓之類的東西纏上。
恐怖,他激靈靈地打了個冷戰!
說時遲,那時快。
在一個宮女準備掀起幔帳的剎那,花凋的拇指與中指一並,隔空解了龍綣兒口中「蘭姐姐」的穴。以至于,宮女掀開幔帳後,便傳出幽幽噎噎的啜泣,把那宮女嚇得腳下一歪,猛然後退,狼狽地問︰「誰、究竟是誰在里面?」
「願得一心人,白頭不相離……不相離……」帳內的神秘女子突然一掀手腕抬起層層幔紗,朝著那心驚膽戰的宮女幽咽。
「他說‘不相離’,你告訴我,他為什麼不理我?為什麼不要我?」說著,便狠狠地撲向對面的人。
「啊——」宮女抱頭鼠竄,被她一身淒白的色澤和周圍陰森的氣氛嚇得心神俱亂!
「不要怕……不怕啊不怕!我不傷害你,我不像她們、我不是她們、不會把你像小白那樣活活剝了皮,扔進水缸里面煮!」
「啊……奴才錯了……蘭貴人饒命啊!」宮女听到她提到「小白」兩個字時臉上漠然殘酷的神色,恍然大悟——
爆里早有耳聞,說這座「鎖蘭苑」的主子蘭貴人是前皇後蘭氏的佷女,她不但襲承姑姑的美貌,自幼善于琴棋書畫,且曾受羅浮山雲游隱人的指點,精通奇門義理,故而被父親與姑姑視作掌上明珠,加上她與表兄龍歧青梅竹馬,情投意合,蘭皇後本有意在太子親政一年為他們主婚。不想橫生事端,皇太後病危,把持朝政的尚家兄弟不知從哪里找來一位道人,被皇上封為天朝國師,他揚言皇太後之病完全是後宮有陰寒之氣籠罩。皇帝為此下令搜查,結果在皇後蘭氏的宮中發現了附有太後生辰八字的木偶,上面扎著密密麻麻的銀針,陰森恐怖。自古以來,後宮發生巫蠱害人的情況層出不窮,概莫能外是傾軋爭寵的手段。因此,一旦出現類似事件,不問緣由,相關人全部處以極刑,決不寬恕!
滿月復委屈的蘭娘娘為了保住愛子,不惜一人攬下所有罪狀,在大理寺卿最後判刑的那天晚上懸梁自盡。皇帝與皇後少年夫妻一場,看到蘭氏淒慘的下場也有幾分後悔,覺得事有蹊蹺,本想借此赦免骨肉,哪料皇後的死給太子打擊甚大,他一怒下命人斬殺國師!
皇帝震怒,當眾下旨廢除太子,酷吏施以臏刑,剜去雙腿膝蓋骨的龍歧接到聖旨——放逐西域,永不相見!
太子失勢,他的表妹蘭燼落翻臉無情,立刻倒戈入宮,參加選秀,果不其然以得天獨厚之姿獲得隆恩眷寵,三天內從平平凡凡的小秀女一路攀至貴人的尊貴地位,雖然沒有挽回什麼,但至少把蘭家險些失去的顯貴給延續下去。
不過,人們對這位冷面蛇蠍的蘭貴人實在惋惜。
盎貴榮華來之不易,她偏偏在太子流放後生了一場大病,從此,人變得瘋瘋癲癲,不可理喻,做出諸多荒唐之事,皇帝忍無可忍,下旨封宮!
鎖蘭苑至今無人私入,也無人願意進入,如今小爆女見了瘋狂的蘭燼落,听她說那個「小白」,想起蘭貴人那只莫名其妙失蹤,莫名其妙被發現死在水缸中的剝了皮的貓兒,毛骨悚然!
老天爺,這晴川公主好端端地干嗎要來鎖蘭苑折騰?
小爆女剛想到此,就覺得腦袋後面刮起一陣冷颼颼的涼風,但猛回過頭,卻又什麼都沒看到!
屋里,依舊死氣沉沉。
天啊!
大叫一聲,她慘白著臉抱頭跑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