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握著她的手。是誰?是誰的掌心如此溫暖?
清妍動了動眼瞼,掙扎著想張眼,卻花了好片刻才成功。
然而她看到的只是一片陌生的白。這是哪里?
她茫然不解,這時握住她的那只手掌緊了緊,她吃力地轉過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張感覺熟悉卻略顯憔悴的瘦削臉龐。
那是她的丈夫,她想起來。
可是為什麼他的眼楮周圍會有那些哀傷的細紋?那不像他。
她想伸手替他撫去那些線條,可是他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你感覺怎麼樣?」他用一種她從未見過的急切問。
「還好……」她想安他的心,卻被自己粗嗄的聲音嚇了一跳。「我怎麼了?這里又是哪里?」
他沒有立刻回答,但是臉上的神情卻沉重得讓她害怕,一股強烈的不祥襲上她心頭。
「你被一輛機車撞到了……」
她臉色一白,猛地掙月兌他的手,模著自己的月復部。「寶寶呢?寶寶沒事對不對?」她哀求地看著他,可是只見他抿緊了唇,下顎緊繃。
「快回答我!我的寶寶沒事對不對?」
「清妍……」他輕聲喚她,再次握住她的手,總是隱藏住情緒的眼中卻流露出傷痛。「我很抱歉……寶寶沒保住……」
不——
血色完全從她臉上褪去,她覺得身體像是被撕裂成兩半。
「你騙我……」她喃喃道。「你騙我……我早上還感覺到她在動……」
她望著關定涯,祈求他給她一個不同的答案,可是他卻像隱忍著什麼似的,困難地咽了咽,發不出聲音。
她閉上眼,所有的生命力仿佛被一下子抽干。
為什麼?為什麼是她的寶寶?
是上天在懲罰她嗎?為了她在愚蠢之下所犯的錯?
***bbs.***bbs.***bbs.***
怎麼會這樣?
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清妍緊捂著嘴,使盡了全身的力氣才沒有駭叫出聲。
她瞪著身側沉睡中的男人,片刻前感覺到的宿醉不適和身體的酸痛統統不翼而飛。
老天,她……到底做了什麼?!
昨夜的記憶斷斷續續,她想不起所有細節,可是她記得清清楚楚,她的初夜要給的是行宇,不是……不是他大哥!
難道說,她竟糊涂到把自己給錯人?!
要不是她嚇壞了,恐怕會歇斯底里地笑出來。有人蠢到她這種程度嗎?
她將如何面對行宇?又要如何面對與她有了肌膚之親的男人?
壓抑住骯中升起的反胃感,她六神無主地下了床,慌亂地拾起地板上的衣物,微微發抖的雙手連穿衣服這麼簡單的事都做得亂七八糟,可是她顧不了那麼多,她得離開這個房間。
她只想逃,逃得愈遠愈好。
小心翼翼地拉開門,她閃出門外,轉身又關上門。
「清妍?」
清妍猛地一震,沒勇氣回頭。為什麼這麼快?為什麼她連厘清思緒的時間都沒有,就得面對行宇?
「清妍,你怎麼……你怎麼會從我哥的房間出來?」
躲不過了……清妍咬了咬唇,轉身面對自己的男友。他頭發微亂,有些睡眼惺忪,似是剛起床。
可是她該說什麼?能說什麼?說她本來要把第一次給他,結果給錯人?別說他,換作是她自己都難以相信……
清妍垂著頭,下意識地理了一下凌亂的上衣,並悲哀地發現,她的扣子扣錯了。
行宇顯然也注意到她的衣衫不整,更甚者,他看見了她頸項間那些淡淡的可疑痕跡。任何人都能推測出那房間里發生過什麼事。
「你說話啊!」怒意迅速涌現,他沖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臂。「為什麼不回答我?你為什麼會從我哥的房間出來?你脖子上怎麼會有那些痕跡?」
清妍被他揪得生疼,絕望得不知該如何解釋。
「行宇,放開她。」
清妍倏地回過頭,看見關定涯就佇立在房門口,神色緊繃。他穿著皺皺的衣褲,似乎是臨急套上的。
「好!」行宇甩開手,力道之大幾乎讓她摔倒。「老哥,由你來說,你們昨晚背著我干了什麼?她拒絕我就是為了向你投懷送抱?」他又驚又怒,口不擇言。
必定涯臉上的肌肉微微一抽,抿緊的唇在半晌後才開啟。「不關她的事,是我喝多了。」
必行宇臉色更加鐵青,眼中寫滿了遭到背叛的憤恨和痛心。
「你渾帳!」他冷不防地揮出一拳,關定涯被打得倒退一步,但沒還手。
「行宇!」清妍情急大喊。「他是你大哥!」
「我大哥不會踫我的女人!」關行宇吼道,接著又揮出兩拳。
必定涯被揍得背撞上牆,仍是悶不吭聲。
「行宇!別打了!」
「小必!被了啦你!」一個壯碩的身形街上前抱住他,是大雄。「你會把你大哥打成重傷啦!」
清妍一看,原來所有人都已听到吵鬧聲,全出現在走廊上。
「你放手!我沒有這樣的大哥!我大哥不會染指我的女人!」他的話讓牆邊的關定涯又瑟縮了—下。
「小必……不是你大哥的錯……」—個遲疑的聲音插了進來,說話的竟是小黑。「他是被我害到的啦……」
他的話讓所有人都愣住,每一雙眼楮都轉向滿臉歉疚的小黑。
「你在胡說什麼引把話說清楚一點!」行宇怒視著他。
「他……他昨晚暍到一杯加了料的酒……」小黑縮著脖子,把昨晚在廚房里發生的事很快講了一遍。「所以關家大哥是不小心被下了藥,不、不是故意要對你家清妍怎樣啦……不相信的話你問大雄,他就說那藥威力很大。」
大雄知道自己闖了禍,松開行宇,吶吶道︰「我堂哥是那樣說的,他說他爽到連自己上了哪個正妹部分不清楚……」
「你們兩個是白痴喔!」珍珍暴吼︰「那听起來根本就像迷幻藥!」
必定涯眼中掠過一抹訝異,低頭沒說話。
清妍感到難以置信,心中的思緒就像眼前的情況一樣,一團亂。
行宇的胸部仍因怒火劇烈起伏。「就算我哥真的被藥物影響好了,你怎麼會胞到他房間里?」他質問清妍。
「我……我以為房間里睡的是你……」清妍轉頭找到謝君菱,用眼神向她求助。
謝君菱臉上的歉意很明顯。「其實說起來也算我的錯,要不是昨晚醉得頭昏腦脹,也不會把關大哥和行宇的房間搞混,害清妍走錯了地方。」她低聲道,卻沒發現自己的話引來關定涯銳利的一瞥。
「原來誤會一場、誤會一場,解釋開了就沒事……呵呵……」小黑多事地充當和事佬,結果被女友揪住耳朵。
「這是人家的私事,要你多嘴!走啦!傍人家一點隱私!」珍珍拉著小黑下樓,大雄和女友阿雯也尾隨在後。
謝君菱分別看了行宇和清妍一眼,安靜地回到自己房間關上門。
走廊上就只剩下三位當事者,和凝重的、窒人的沉默。
沒事了嗎……
沒人開口,卻都彼此心知肚明,他們之間的關系從此將會大大不同。
必行宇怒氣難消,對兄長和女友仍是難以諒解。
必定涯仍是面無表情,看著行宇和清妍的眼神卻深沉而復雜。
陸清妍則心亂如麻,幾乎被自責、後悔和愧疚等種種情緒淹沒。
這天稍晚,小黑一夥人就決定縮短玩樂行程,各自回家去。
但是關定涯比任何人都更早離開。
在他走前,給了清妍一張寫了私人號碼的名片,要她有事一定要跟他聯絡。
清妍尚未從早上的震驚當中恢復過來,渾渾噩噩地收下名片,沒細想他的意思,只是在收拾包包時,隨手將名片在房里一放,離開別墅時竟把它忘了。
***bbs.***bbs.***bbs.***
接下來的幾星期,清妍下意識地拒絕回想那個夜晚,並努力地試著修復她與行宇之間的關系。
好不容易,在近一個月的疏遠之後,行宇對她的態度漸漸好轉,似乎對她犯下的錯誤逐漸釋懷,又開始頻頻約會她。
然而,命運對她開了一個惡意的玩笑。
她跟行宇復合沒多久,就發現她的經期晚了。
她的月經並不總是規律的,但是這一次的延遲,令她格外不安。
這一天,舅舅、舅媽和表哥都出門去了,她偷偷買了驗孕棒,並請了好友謝君菱到家里。
第一次遇上這種情況,清妍難免手足無措,希望身邊有人陪伴。
而測試出來的結果,對她來說,是惡夢成真。
「你打算怎麼辦?」君菱問。
「我不知道……」清妍將臉埋在雙掌中,旁徨且無助。
「你想把孩子拿掉嗎?」
清妍一怔,但很快搖頭。「不行,我辦不到。」
她從來就不贊成墮胎,總認為扼殺一個新生命是件殘忍的事,何況她從小就是天主教徒,這麼做違背她的信仰。
然而身為一個父不詳的孩子,她很清楚私生子女在成長過程中,會比其他人辛苦許多,她絕不願意自己的孩子受這種罪。除此之外,她一直都有個秘密的小願望,那就是希望將來自己的小孩能擁有她沒擁有過的——一個父母皆在的完整家庭。
可是她能怎麼辦呢?她真的不知道。
「干脆叫行宇他大哥負責。」
清妍訝然看著好友。「這件事是我的錯,怎麼能要他負責?我想跟行宇在一起,不是關大哥,何況他還有個青梅竹馬的對象,這樣豈不是破壞人家?」
「那你說你想怎麼辦?行宇知道了又會有什麼反應?」君菱顯得有些不耐。
清妍的心直往下沉。行宇最近才原諒她,現在又出了這種事,他會怎麼說?
不只是行宇,還有舅舅,要是他知道一定會將她逐出家門……還有關大哥,她真能將這件事瞞住他?這樣對他是不是不公平?
包重要的是,她該拿月復中的胎兒怎麼辦?
心中千頭萬緒,眼前諸多難題,她卻完全迷失了方向,一時找不出任何解決之道。
她真的需要—點時間好好想想,理出一個頭緒。
不幸的是,清妍並沒有得到她所需要的時間。
第二天她下課回家時,就發現舅舅和舅媽等在客廳里,面色不善。
原來,舅媽早上發現了廁所垃圾桶里的驗孕棒。
「我說嘛,有其母必有其女,看看你養的好外甥女,學校都還沒畢業就大了肚子。」清妍的舅媽從一開始就反對丈夫收養她,說起風涼話也毫不猶豫。
清妍的舅舅鐵青著臉,一語不發地走向她,伸手就是一巴掌。
「我是怎麼教你的?你怎麼跟你媽一樣不知檢點?!」
「舅舅……」清妍撫著熱辣辣的臉頰,說不出話。舅舅對她一向嚴格,但是這是第一次出手打她。
「早在你那個所謂的‘男同學’開始打電話找你的時候,我就該有所警覺,可是我信任你會潔身自愛。看看你現在闖出什麼禍!你給我照實說,孩于是不是他的?」
會打電話找清妍的男子只有行宇,為了不讓清妍惹上麻煩,他不是托女性朋友撥電話,就是謊稱自己是她同學。
「不、不是他……」清妍低聲道。
「都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想騙我?你現在馬上把他找來,既然你姓我陸家的姓,就不能讓陸家蒙羞,我會要那家伙負責。」
「我說的是實話……」清妍正不知該如何是好,卻听見開門聲,似乎是表哥回家了。她的表哥從小就跟她不親,很少管她的事。
「爸、媽……我們有客人。」清妍的表哥神情有點古怪,完全沒了平時吊兒郎當的模樣。
清妍轉過頭,頓時錯愕不已。他怎麼會在這里?
「陸先生、陸太太,敝姓關,抱歉冒昧來訪,我是清妍的朋友。」關定涯的視線掃過眾人,瞧見清妍紅腫的臉頰時,雙眸微微一眯。
必定涯一身手工西裝,身形高大俊挺,但是更教人印象深刻的,是他渾身散發的那種出身世家的尊貴氣息。
陸家從未出現過這種客人,陸太太在驚訝之余馬上堆起笑臉。「關先生請坐,我去泡茶。」
「不用麻煩了,我不會停留太久。」關定涯轉向清妍的舅舅,眼神直接而堅定。「陸先生,清妍的孩子是我的,如果她願意的話,我會娶她,所有的禮數不會少。」
他怎麼會知道?清妍一驚,忙道︰「關大哥,你不必——」
「沒你說話的余地!」陸先生喝斥,一轉頭卻對上關定涯犀利、冰冷的眼神,不由得短了氣勢。「既然孩子是你的,你當然應該娶她。」
必定涯沒理會他,看向清妍。「我會給你和孩子一個家,嫁給我,你願意嗎?」
清妍怔怔地看著他,腦袋一片空白。是她的錯覺嗎?還是她真的听到了他聲音里的真心誠意?他不需要對她負責的呀……
「清妍,你還猶豫什麼?」陸太太不耐催促。「難道你想像你媽一樣丟個私生子給我們養嗎?」
「我們陸家的門風都給你們母女敗壞光了,如果你還學不會負起責任,以後別再叫我舅舅!我沒有你這樣的外甥女!」
清妍看看舅舅,又看看舅媽跟表哥,不管他們待她如何,總是她在世上僅有的親人,無論如何,她是不想跟他們斷絕關系的。
再說,她絕不希望自己的孩子跟她一樣有著父不詳的永恆印記……而關大哥願意提供她的孩子一個完整的家……
她還有其他選擇嗎?
必定涯靜默不語,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她,眸色深似海。
可是在他的凝視下,清妍竟覺得仿佛看見某種承諾,允了孩子和她一個未來。
恍惚中,她點了頭。
必定涯斂眸,平靜道︰「那麼我會盡快安排一切。」
他正要告辭,卻又想起一事,轉向清妍的舅舅。
「陸先生,清妍很快會是我關家的人,我希望從現在開始,你能給她多一點尊重,我不會容忍她受到任何肢體上或言語上的暴力。」他並未提高聲調,卻成功地讓所有人都接收到他語中的威脅。
在關定涯離開後許久,清妍還是不敢相信自己真的答應要結婚。
而且對象還是個她一點都不了解的男人。
***bbs.***bbs.***bbs.***
錯誤是他鑄下的,為什麼付出代價的是他的妻子,還有無辜的女兒?
必定涯飲下一大口威士忌,想藉酒精沖淡胸口那股深切的痛,卻只是徒勞。
他輕輕搖晃著酒杯,眼中看見的不是琥珀色的烈酒,而是只有他自己明白的愧疚與絕望。
他並不愛喝酒,可是由于父親認為關家繼承人該懂酒,所以他從十幾歲就開始學著品酒,也因此,他的味覺對酒特別靈敏。
五個多月前的那晚,那杯攙下藥的酒,他並沒有暍。
事實是,他只嘗了微不足道的一小口,便覺得味道不對,于是他把酒倒掉又另給自己倒了一杯新的。
並不是他猜到酒里添了東西,那只是—個對酒挑嘴的人的本能反應。
那個叫小黑的男子看見他時,他喝的只是普通的勃艮地。
不管那來路不明的藥物會對人體產生什麼影響,並沒有影響到他。
然而那夜,他的確醉了,醉得意志力變得如紙一般薄,卻沒有醉得足以忘記她就跟他處在同一屋檐下。
當他發現出現在房間內的是她時,即使良知要他立即表明身分,私心,卻堵住了他的嘴。然後他像是被惡魔附了身,毫不遲疑地要了他這輩子最渴望的人。
體內的惡魔告訴他,只要一個晚上就好……只要讓他擁有她一個晚上,他便可甘心放手。
那股渴望是如此強烈,他甚至沒想到要作任何防範措施。
所以事實是,他並末像眾人以為的那樣神志混淆。
自始至終,他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抱的是誰。
沒錯,他就是那樣卑鄙的人啊……
為了滿足自己的願望,他不惜背叛自己的弟弟,還讓清妍經歷這些苦難。
「你果然是個渾帳……」關定涯喃喃自語,又喝了一口烈酒,酒入喉頭,苦澀難當。
一旦她發現事實真相,怎麼可能不恨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