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什麼,看得這麼專注?」郭書齊輕拍她肩,低沉的聲嗓總是溫柔。
她直起身子,指了指盆栽。
「茉莉花,不知道是誰把盆栽放這里。」他抬眸看了看周遭。
「大概是哪位老師把它拿出來曬曬陽光吧。」
她點點頭,然後想到了什麼。
「剛剛,突然想起茉莉花這首歌,好懷念呢。」
冰書齊心中暗訝,冷靜輕問︰「哪首茉莉花?」她遺失記憶前,常哼唱它。
「小時候大家都愛唱的那首茉莉花啊,你別跟我說你沒童年,不會唱。」她雙手交握在腰後,偏著頭笑看他。
「因為我都唱無敵鐵金剛。」原來是那首茉莉花……鏡片後的長目蕩漾著輕淺笑意,他松了口氣。
看著那張俊俏的面孔,夏茉莉腦海卻浮現江青凡那雙憂沉的眸子。自從上回在「巴洛克」有更進一步的接觸後,她時常想起他,想他溫柔專注的眼神,想他問的那句「你不再考慮嗎」。
他那句「你不再考慮嗎」確實讓她陷入迷惘。她雖常困惑自己為何對書齊沒有熱情,卻也不曾因哪個人的話,而懷疑這對這段感情的執著,她還曾信誓旦旦地告訴書齊,她會一直喜歡他,可江青凡那一句提問,讓她這些天常陷入長長的心事。
「嗯?怎麼了?」長指拂掠過她頰側的發絲,郭書齊睇著她的茫然。近日她常這樣,心不在焉,一副若有所思樣,像被什麼事困擾著。
「你又在發呆。」
「我們來接吻,好不好?」她神態認真,卻驀然冒出一句像是玩笑的話。
「你、你說笑話啊?」郭書齊一愕,像看到外星生物般瞠大長眸。
她湊近,端詳他瞅然變色的俊臉──震驚,沒有熱情與期待。
這樣的男子真是愛她的?反觀自己,對于他的接近和凝望從來沒有心跳異常、沒有體膚發熱,實在不尋常。相較于江青凡,她的感覺卻強烈許多,究競是怎麼一回事?
「時間差不多,該出發了。」她專注的凝視讓他有些招架不住,他連忙移轉話題。
「不要讓大新他們等太久。」今天樂團吉他手生日,約好了在巴洛克慶生。
「好。」她點點頭,欲跟上他的步伐,不意,視線觸及全無一物的雙手,她突然輕啊了聲。
「糟糕,我長笛忘了帶,放在琴房。」
冰書齊頓下腳步。
「長笛?你真迷糊,我陪你回去拿。」
「我自己回去拿就好,不用陪啦!」她笑笑,又道︰「你在這等我,我一下下就回來喔,要等我喔。」說罷,她轉身跑離。
才踏進音樂大樓,錚錚銖銖的樂音便從四面八方傳來,音符一顆顆自樂譜里跳出來,繚繞整個琴房練習室。夏茉莉經過幾間琴房,偶爾抬眼從琴房門上的玻璃窗探看進去,不意撞見正在練習的江青凡。
他眼睫輕垂,眉宇著墨著幾道深痕,持弓的手在琴弦上磨擦出飽滿音色,那樣專注的姿態,莫名地教她移不開目光。上前幾步,她臉龐湊近琴房的門,卻忘了玻璃窗的存在,叩一聲,她迷糊地讓前額硬生生撞上玻璃。
哀著顛,呼痛之際,眼前那扇門霍然開啟。
「呃?」她尷尬地看著江青凡。
「你……」他溫柔地注視她。
「很痛嗎?好大一聲。」半是好笑半是憐疼。
「是、是有點。」她不大好意思地笑笑。「揉揉就好了喔,沒關系的。」
「下次要小心點。」他目光落在她微紅的額面。「還沒回家?」
「忘了長笛,就折回來拿,經過這里听見你的琴聲被深深吸引了,才會不小心撞到玻璃。」他聞言,墨邃的眼眸輕爍輝芒,很柔煦。
「要不要進來听?」
「啊!好。」她瞠圓倏地一亮的美目,愉悅地跟隨他進入。
「想听什麼?」把小提琴靠上左肩,他側目詢問。
「剛剛我站在外面听到的那首。感覺它好像有點熟悉,可是隔了一扇門又听不真切。」她雙手背在腰後,微昂小臉,滿心期待。
江青凡愣了下,深深看了她一眼。
「查爾達斯,那是我拿到高中組全國優勝獎的曲目。」他持弓的手一推,揚起成串的柔潤音珠。那音珠敲進她耳膜,似曾相識的感覺驀然進出腦海,交握在腰後的十個指頭像被喚醒似的,蠢蠢欲動著。
片刻,她輕移步伐,在一旁的鋼琴前落坐,數算幾個拍點後,手指在鍵盤上動了起來。他的琴音溫柔縴細,飽含著思念的情緒,她指尖舞動著,靈敏地跟著他,她耳朵專注捕捉他的音符,一面彈著,一面听著,他的小提琴和她的鋼琴聲線交迭糾纏,有什麼畫面模糊地掠這腦海,深深觸動她心弦。
驀然抬眼,跌進他深邃如海的瞳仁里,她在他眼底望見熟悉的默契,突感到一陣傷楚的茫然。
那黑鍵與白鍵的交替、那追逐著他琴音的旋律,像早已刻劃在她腦間,無須多細想,即使合上眼,仍能準確敲擊出每個清脆、卻听來讓人心碎的聲音。心碎,是心碎啊……的長睫微顫,淚珠忽從密捷間淌落,—顆一顆,靜謐謐、心酸酸。
砰!她十指同時驟然敲觸在鍵盤上,擊出震耳聲響,她垂落頸項,眼淚不住往下,滴淌在白鍵上…為何會這樣?為何從未和他合作過的她,能這樣默契十足地跟上他?為何她會查爾達斯的鋼琴伴奏,她什麼時候練的,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
她強烈的反應讓他心動又心痛,長弓離了弦,他緩步走近。
「怎麼了?」
夏茉莉雙手掩住臉,淚花沿著指間滑落。
「對不起,我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突然有一種好悲傷、好悲傷的感覺……」
「你是不是想起什麼了?」他捧著她的肩,將她轉向自己。
「我該想起什麼嗎?」她睜著水霧霧的眼,憂傷地問。
「我只是想——」
「青凡,你對她做了什麼?」門忽地被打開,郭書齊面色沉沉。
「書、書齊?」夏茉莉聞聲,驚詫地站起身。
他走近,抹了抹她未干的濕淚。鏡片後的眼,面對她時總是溫柔無害。
「我想你不過是拿個長笛,怎麼拿這麼久,所以過來看看。」說罷,語氣一沉,他看向江青凡。
「你剛剛到底對茉莉做了什麼?」
江青凡苦笑了聲。
「我能對她做什麼?」
對看的兩人沉默片刻,郭書齊掏出車鑰匙,遞給一旁的夏茉莉。
「茉莉,你先去車上等我,我等等就到。」
「我們……我是說我跟他沒什麼,剛剛是……」她看看神色有異的郭書齊,想解釋什麼。
「我知道,你快去。」他揉揉她發頂。
走了幾步,她回首,擔憂著。
「書齊,你不要為難他。」
冰書齊笑笑,保證的口吻。「我不會。」
待她身影逐漸淡出視線,終至消失後,他低低開口︰「你回來做什麼?」
「我忘不了她。」
「你明知道夏老師己將她交給我。」
「我知道。但是,你愛她嗎?沒有愛情,就算結婚,能維持多久的婚姻?」
「愛不愛都沒關系,至少她現在過得很好,不用再擔心是不是哪時候又有人要欺壓她。」
「要是哪日,她恢復所有的記憶——」
冰書齊打斷他。「事實是,都過了這麼久,她還是不記得你。」
「但她剛才確實是擔心著我。」
「那是你刻意接近,你要不接近,她有機會想起嗎?上學期你回來,我不過問是因為你沒去打擾她,但最近,我卻發現你的行為越來越明顯,你忘了你答應夏老師要和她斷了聯系的?」
江青凡沉默良久,才道︰「我從沒忘過。只是,偶爾想起茉莉為了我所做的一切,總後悔自己當年太容易就放棄。畢競她那麼努力想要和我在一起,而我為什麼不能和她一樣努力?有情的兩人,不該在一起嗎?」
「你別忘了她為什麼會失去部分記憶。」
「正因為我沒忘,才知道要更珍借她。」江青凡看著他,面龐線條柔和。
「書齊,你難道不珍借自己喜歡的人?例如,周丹。」
冰書齊聞言,身軀明顯一僵。「你胡說什麼?」
「我胡說嗎?你我心里都明白。我不敢夸口我對茉莉的情感是至死不渝,但至少在深愛她的這時候,是願意傾盡所有的;她曾經那樣愛過我,我相信對她而言,那定是一段銘心的記憶,即使現在忘了,那也是暫對性,就算……」他略頓,再度開口時,語聲競沙啞了︰「就算她真的再也想不起來,那也不要緊。」他目光如炬地看著好友,語氣是不容置疑的堅定。「因為,我會重新來過,到那時,換我追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