偏僻荒涼的郊區小徑上,一輛藍色轎車疾駛而過。
駕車的人,是個約莫五十出頭的中年紳士,整理得一絲不苟的儀容,與臉上無法抑制的狂喜情緒形成對比。
「原先生,真是不好意思,勞煩您特地陪我跑這一趟。自從上禮拜透過人介紹看了那幅畫,我幾乎可以確定那就是陳耆大師失蹤已久的真跡——岩峻圖。那打破傳統,將宋代小品中常用的‘留白’技法,巧妙運用在巨幅山水中,還能展現出山河千里氣勢的,除了近代水墨大師陳耆老先生之外,已沒有第二人選!」中年男子的語氣因莫名的興奮而徽微顫抖。
他接著又道︰「原先生,您曾是陳老先生門下學生,今天可要麻煩您好好替我鑒定一下這幅畫,我連錢都已經準備好了,只等您一點頭,我便立刻買下,以免這難得一見的逸品教人給捷足先登。」中年男子誓在必得地笑著,臉上有說不出的欣喜之色。
駕駛座旁,一名三十歲左右的男子微微頷首,沉靜的面容浮現誠摯卻不失專業的淺笑,順著他交握的修長指節而上,白金袖扣瓖在剪裁簡單的藍灰色西裝袖口,更加襯托出他獨特的品味與尊貴氣息。
「王老板這麼說客氣了。您是我們原品藝廊的貴賓,能為您服務是我的榮幸,更何況,我本人對陳老師失傳已久的岩峻圖也有相當高的興趣。」
原雅夫——也就是中年男人口中的原先生、原品藝廊的負責人,在與對方寒暄客套的同時,白金無框眼鏡後的黑眸淡淡垂下,若有所思地看著車窗外飛逝和愈顯荒涼的景物。
「到了,就是這里。」
車子在一處老舊的房舍前停下。
默默地透過鏡片打量眼前一切,周遭雜草叢生和房屋破舊的狀況,讓他不禁懷疑什麼人會選在這樣詭異的地點做藝術品的買賣交易?
有趣!原雅夫不著痕跡地勾起唇角,開始對這場交易有了些期待。
「王老板,您可真準時!」
在他們停好車的同時,兩名年輕男子從屋內涎著笑臉迎了出來,但在見著了緩一步踏出車外的原雅夫時,笑容頓時僵住了。
「呃,這位是……」預料之外的人出現,兩名男子顯得很緊張。
「原先生是和我一起的,沒關系、沒關系!」王老板趕緊出面打圓場,畢竟對方曾有言在先,對于賣畫一事希望能絕對保密。
「我已帶了訂金來,但在交易前,我希望能再驗一次畫,沒問題吧?」王老板笑著拍了拍懷中頗具分量的黑色提箱。
兩名年輕男子的目光盯在上頭,再也移不開,連講話也跟著結巴起來,「沒、沒問題,當然沒問題了!」
呵呵搓著手直笑,兩人不再介意原雅夫的存在,由其中一位領著兩人進入破舊的屋舍,另一人則趁他們不注意時,由另一邊入內。
屋舍里陳設極為簡單,首先吸引原雅夫目光的,不是桌上那幅據說失傳已久的名家山水畫,而是正對著他們的一面光潔鏡子,那面寬鏡幾乎佔據了大半牆面,不禁令人心生疑竇。
面對明鏡注視良久後,他的嘴角微微揚起,直到王老板興奮的呼喚傳來,才調回視線。
棒著瓖上寬鏡的牆面,小房間的另一端是間漆黑的密室。
「那男人是誰?」
面對特制的雙面鏡觀察買主的一舉一動,丁澄君清幽又帶著些微不悅的嗓音回蕩在安靜的密室中。
任誰也料想不到,這間老舊且不起眼的郊區平房內,竟會暗藏機關,而這樣周密的安排,全都是她為了確保交易順利而親自設計的。
不過,今天那名由王老板帶來的神秘男子,卻讓她心底升起一股莫名的威脅感。
「喔,他是王老頭帶來的,看他那副標準公務員的模樣,應該只是個助理之類的,沒什麼問題啦!」密室內另一名年輕男子不以為然的說,並隔著鏡子直盯王老板手中的皮箱猛吞口水。
「是嗎?」
煩躁的以手指節敲打著桌面,丁澄君總覺得對方不是那麼簡單的人物。
他似乎很在意這面鏡子,且不只一次地盯著鏡子看,眼神甚至銳利得讓人感到發寒。
雖然他一身白領階級的打扮,看起來像是個只會坐辦公室,平時頂多批批公文的軟腳蝦,但她就是覺得危險。
「喂,去給你的同伴打聲招呼,要他盡快完成交易。」她交代著。
「好,我這就去,我也等不及了!」年輕男子呵呵直笑著,立刻動身。
鏡子的另一頭,王老板也正等著原雅夫為他鑒定畫的真偽。
棒著一段距離仔細詳端氣勢磅礡的巨幅山水畫,原雅夫遲遲未開口,令在場每個人都十分緊張,包括隱藏在鏡子另一頭的丁澄君。
「不可能,他不可能看得出來的。」緊握住汗濕的手心,丁澄君喃喃低語。
柄寶級大師陳耆的成名巨作之一「岩峻圖」,早在二十幾年前就失蹤了,見過真品的沒幾人,丁澄君很有自信的保證,除非是陳耆本人,否則不可能有人能鑒定得出這幅畫的真偽。
「很棒的畫,非常完美。」
沉默凝視了良久,原雅夫終于微笑地吐出讓所有人松了一口氣的評語,也讓一鏡之隔的丁澄君露出勝利的嘲諷笑容。
「我只能說,這是一幅非常完美卻一文不值的偽畫。」在眾人還來不及顯露高興前,他卻又投下一枚威力十足的炸彈。
「呃,這……這位先生,你無憑無據的可別亂說話!」兩名年輕男子被他的一席話驚白了瞼,急慌道。
「看得出來仿畫的人底子不錯,還下了不少功夫模擬出畫的年分,只可惜……他把才能用錯了地方。」雖仍是微笑著溫和評論,可原雅夫眼底的冷厲卻讓兩名年輕男子嚇得頻頻後退。
「說,以販賣偽畫圖利的主謀究竟是誰?」
料定了眼前兩個見錢眼開卻毫無膽識的年輕人,不可能是這整個精心計劃騙局的主謀,原雅夫冷聲叱喝。
兩名年輕男子嚇得不約而同指著鏡高嚷叫,「不關我們的事,真的不關我們的事。都是那家伙的主意,我們只是听話辦事!」
「可惡!那兩個混帳……啊!」
棒著雙面鏡怒瞪兩名沒用的蠢蛋,丁澄君不禁咒罵出聲,可話還來不及說完,便瞠大了眼抱著頭迅速蹲。
啷!玻璃碎裂的巨響傳來,她怎麼也沒料到,那一身斯文氣息的男人居然會使出這麼暴力的手段。
他居然拿花瓶砸鏡子!
「好痛!」
雖然身穿長袖T恤!但她的手臂還是被飛出的玻璃碎片劃出了幾道血痕,並迅速染紅了米白色的上衣。
「小表?」隔著矮牆,原雅夫有些意外地看著兩個年輕男子口中的主謀。
這個帶著棒球帽,一身T恤、牛仔褲的家伙,分明還是個沒長大的小表,怎麼可能是這整件事的主謀?
糟,被發現了!
身分敗露的丁澄君,猛然沖出密室往外跑,而居中的兩名年輕男子見狀也豁出去的兵分三路逃逸,這突來的行徑讓原雅夫想也不想就追上去。
「王老板,報警!」
他只丟下這句話,就留下驚嚇過度的王老板一個人抱著一箱鈔票在荒涼的山區,痴痴等待人民保母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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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住!別跑,站住!」
「可惡,呼……呼……那家伙居然緊迫不舍!」
在樹林間迅速的穿梭追逐,原雅夫雖一身西裝革履,卻絲毫不影響腳程,讓原本不把他放在眼里的丁澄君,後悔沒早點警覺防範。
專挑雜草叢生的小徑竄逃,身後的男人卻一直和她維持著一段不算長的距離,甚至有逐步逼近的跡象,這讓體力顯然透支的她,不由得邊跑邊痛罵。
「呼……你跟我有仇啊,干麼追我追那麼緊?其他人都跑了,呼呼……你為什麼只追我一個?」她惱怒地喊著,全身因運動過劇而燥熱不已。
「因為你是最好捉到的,小表!」
「嚇!」
他的冷笑近到仿佛貼在耳畔,令她著實大吃一驚,旋即腰間一緊,單薄的身子被人從後方狠狠箍住。
「放、放開我!」她尖叫掙扎,極力的反抗讓兩人狼狽的跌落在滿地黃葉的山間林地。
仗著體型的優勢,原雅夫緊緊壓制住蠕動不休的小家伙,抬頭一看才赫然發現,被自己密密實實壓在身下的哪是什麼小表?
他……根本就是個她!
原本遮去丁澄君大半容貌的棒球帽,因擺動而掉落,隱藏其中的柔順長發也因而披散開來,被滿地黃葉襯托得更加黑亮。
她白女敕的臉頰因方才劇烈的追逐顯得紅潤,像顆熟透的水蜜桃,帶著英氣的烏黑明眸正不服輸的瞪著他,他甚至可以清楚地感覺到,胸口緊壓著的柔軟,正因兩人急促的喘息而更加貼近、親密。
「你……」
覺得喉頭有些干澀,她怒氣騰騰卻又清麗動人的模樣,不禁令他有一瞬間的出神。
而這短暫的失神,卻也教他付出慘痛的代價。
「不要臉、!」
「噢!嗚……」
女子的怒叱伴隨著兩聲男性哀叫,如平地一聲雷般自林間響起,驚飛了不少山林雀鳥。
自小腿脛骨炸開的疼痛,加上突然揮向臉頰的粉拳,讓原雅夫本能的後退,但仍被擊落眼鏡掛了彩,教身下小人兒有了機會逃月兌。
揚起唇角,丁澄君得意的笑了笑,順手模了他的西裝口袋一把,然後像只敏捷的小狐狸一躍而起。
「你……慢著!」
「啪!」一聲斷裂聲傳來。
忍著痛伸手想阻止她趁機溜走,不料仍是慢了一步,他只來得及扯住她的衣領,但還是讓她頑強的掙月兌,並迅速消失在叢草蔓生的樹林里,徒留手中一條猶帶微溫的斷鏈。
「這是……」
看著手中斷落的金色心型墜鏈,再看看她逃逸的方向,原雅夫一雙深遂的黑瞳愈見深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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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見了,媽媽留給她最重要的東西竟然不見了!
蒼白著一張粉女敕嬌顏,丁澄君圓亮的黑眸中,盡是懊惱與自責。
「一定是那個時候掉的!」
她緊扣縴細十指,想起下午那場驚險的月兌逃,項鏈一定是在自己匆忙逃走時,被那男人扯落了。
「怎麼辦?無論如何一定得要回來才行。」
縮瑟著身子站在已打烊的咖啡館遮雨棚下,晚間突來的大雨,讓秋夜的空氣多了分寒意,平時熱鬧的黃金商圈也變得冷清。
她望向對街燈光漸熄的高級藝廊,再看看手中微微被雨水打濕的名片。若非今天下午逃跑時,她順手模走他西裝口袋內的皮夾,這下自己連要上哪兒去找人追回項鏈都不知道。
「該怎麼辦呢?」
時間在丁澄君躊躇不定時飛快流逝,就在她深吸了口氣,下定決心要一股作氣沖進對街的藝廊自首時——
嗄——吱!
雨夜空蕩的馬路上,因她的粗心傳來一陣刺耳的煞車聲響。
「嗚……」
她嚇白一張小臉的驚跌在地。
看著近在咫尺的銀色轎車,差那麼一點,她就要因自己一時疏忽成為輪下冤魂了。
車頭燈刺眼的光線讓她幾乎睜不開眼,卻讓急忙由車上下來探視的原雅夫,一眼就認出了她。
「沒事吧……啊,是你!」發現差點被自己撞傷的人,竟是今天下午狡猾月兌逃的女孩,他頗為意外。
「是你!」認出他的聲音,丁澄君也愕然了下。
「你沒事吧?要不要去醫院?」
首先恢復鎮定的原雅夫連忙伸出手,打算扶起全身濕淋淋的她,卻被她毫不領情的一手揮開。
「我沒事。」靠自己的力氣掙扎站起身,腳踝處傳來的疼痛卻讓她忍不住皺起了眉,但仍不肯讓他接近自己。
「你的腳受傷了。」看她一臉倔傲的模樣,他搖頭失笑。
「這樣一來不正好稱了你的心,我就算想跑也跑不了了。」她自嘲的一笑。
此刻她狼狽又帶著驕傲的模樣,看在他眼里,就像只受了傷卻張牙舞爪想反擊的幼貓,讓人心里升起一股想將之馴服的念頭。
「我不認為自己會好運到隨便在路上開著車,就能撞到想了一個下午的人,也不認為……」看了眼她猶握在手中的熟悉皮夾,他笑了下,而那笑意只讓丁澄君覺得討厭,「你是專程來還我皮夾的?」
這下她非常確定,眼前的男人不只是笑容令人討厭,就連個性都很惹人厭!
「才不是!」一把將手中的皮夾丟回給他,環著雙臂,她費了好大的功夫才壓住心底那一連串罵人的話,轉而低聲下氣的開口,「把項鏈還給我。」
「什麼?」
「是你拿走的吧?把項鏈還我,隨你要報警或是怎樣,我都任憑處置。」
渾身濕淋淋的站在雨中,丁澄君倔傲的仰起頭,蒼白的嬌顏卻一臉豁出去的神情,大有要殺要剛隨君發落的模樣,引起了原雅夫的興致。
「我的確是撿到一條項鏈,不過……你怎麼證明它原本是屬于你的?」言下之意,大有不信任她的感覺。
「你……」
瞪大了雙眼,丁澄君氣得說不出話來。
「還是,那也是你從哪個倒楣鬼身上騙來的?為了一條不值錢的項鏈,自己送上門來,似乎不是明智之舉。」
他淡淡的嘲諷。
「才不是編來的!你又知道些什麼?那是我母親留給我的項鏈,你憑……哈啾!憑什麼胡亂誣蔑人?哈啾!可惡的……哈、哈啾!混蛋!」她被激得忍不住開口罵人,可貓兒發威的氣勢,全教一連串狼狽的噴嚏給削弱了泰半。
「可惡的混蛋?這還是我生平第一次被人罵成這樣,你確定自己是來‘請’我還回項鏈的嗎?」挑排眉,原雅夫對她一開口就滔滔不絕的痛罵非但不發怒,還有心情調侃。
想起現下自己有求于人,丁澄君紅了臉,不得不壓下氣焰,但仍心有不甘的咕噥,「那是因為他們沒在你面前罵而已,哈、哈啾!」
好冷!環著雙臂微微顫抖,被大雨淋濕的衣物根本無法保暖,她原本紅潤的雙唇,也教秋夜冷涼的氣溫凍得有些發紫。
「再這樣下去會感冒的。」一直注意著她每個細微神情,自然也發現了她的畏寒,他走上前,不由分說的一把抱起僅及自己肩頭的縴細身子。
「呀!你你你……你做什麼?!」不斷在他懷中驚叫掙扎,即使自己是個傷患,她仍不肯安分。
將懷中躁動不安的小野貓放進車子前座,並細心的避免踫著她受傷的腳,原雅夫這才淡淡開口。「我可不想陪你繼續在這淋雨,有什麼事等進了藝廊再談。」見她又要揮爪抗議,他旋即微笑加注,「況且,你的項鏈也還在我的辦公室,怎麼?不打算拿回去了?」
「你……哼!」氣鼓鼓的瞪了他一眼,丁澄君索性不再說話。
這男人根本是吃定她了!
然而,看在項鏈的份上,她似乎也只能忍下這口氣。
瞄了眼身旁顯然心情不錯,且唇畔帶著笑意旁開車的原雅,夫,她在心底暗暗發誓,待找到機會她一定要他好看!
「請不要用那種饑渴的眼神盯著我看好嗎?我會很害怕的。」他聲調輕柔,一臉溫文儒雅的微笑,吐出的話卻教她為之氣結。
「忍住……我一定要忍住。」
緊握粉拳,丁澄君努力克制著自己,不要沖動的一記貓爪揮上他的臉。
看樣子,在順利拿回項鏈之前,她注定得讓他克得死死的,無法翻身了。
真是可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