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遇見了你,說不清是你的不幸還是我的不幸,也許冥冥中注定,我一生得背上你這個倒霉的包袱。
所以我很鄭重地警告你,是真的哦!
你不許給我惹麻煩,小表!
我——赫天香,生不逢時。
若是生在亂世之秋的話,也許不會有那麼多人老管著我。畢竟亂世嘛,人人都要自保,要避禍,哪里還有那麼多的空閑來管人啊。
可是遺憾的是,我偏偏生在了太平盛世。
我出生前的一百年,邵氏一族打下了天下。平內亂,安邊外,政績赫然,展開了史無前例的邵氏王朝。
而我,很不幸地出生在了赫家,一個表面上是普通商家,實際上卻是神偷世家的家族里。
我是打小就反對偷東西的。
又不是沒銀子買,干嗎一定要偷呢?丟人不說,要是一個不小心被逮著了,沒準還得去衙門吃牢飯。更何況現在天下太平,想要劫富濟貧,也難找對象。
所以,我從來都是主張「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這一偉大理論的,只可惜整個家族,沒人肯听我這理。
爺爺說我是練武奇才。
案親說我雖是女兒身,但是卻絲毫不遜男兒。
我知道,那是他們王婆賣瓜,自賣自夸呢。不是我說,赫家在蘇州城里也算是個大家族,開枝散葉,這一項工作赫家歷來做得很好。生出的女圭女圭,十個里面有九個是男娃。而剩下的那個女娃。當當當!也就是我了。
物以稀為貴。這句話我是相信的。起碼我這十多年來,就體會得很明白。一大家子的人,走路怕我摔著,喝水怕我嗆著,吃東西怕我噎著。哎,他們啥時候才能明白,我其實不希望大家如此「保護」著我?
不過,本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信條,只要家里人不是太管著我,我也安分地待著就是了。
可是日子過得太安逸,老天爺往往會看不過眼。
十六歲那年,我在一次無意當中,听到爺爺居然打算讓我來繼承整個赫家。
天啊!這還得了!
我嚇得差點沒傻了。當天夜里,就連滾帶爬地收拾好包袱,順便帶上我平日里攢起來的銀子,拍拍,離開了赫家。離開赫家,對我來說是件好事,起碼不會再有那麼多的人管著我了。
不過——我以後該如何生活下去呢?我身無一技之長,大字識得一些,不過寫出來的字,足以讓教我練字的師傅悲憤欲絕;琴棋書畫嘛,我是略有涉獵,但是樣樣不精;至于武功,會的也只是三腳貓的逃命功夫。
不過不管將來的生活如何,我心底還是下了決定,那就是——絕對不當小偷!
因為這個職業,實在是沒有前途啊!
邵氏王朝
傳至現在的皇帝邵沖文已經是第四代了,稱為元帝。
元帝多子,後宮佳麗三千,育有十五個皇子和十七個公主。
然個中紛端,卻不是天下百姓所能理解的。多子,亦代表著皇位爭奪的激烈,尤其是元帝年事漸高,卻遲遲沒有立下太子,導致朝中猜測紛紛,各個皇子之間更是明爭暗斗。
寬敞的廳堂,紫檀木的家具,看上去貴氣且雅致。
兩個人,一個坐著,另一個則負手站著,觀看著掛在牆上的字畫。
「十三弟,听說你要去洛陽察視民情?」良久,坐在椅子上的男子終于開口問道。音量不大,卻已足夠讓對方听清楚。
「談不上視察民情,只是听說洛陽即將舉行武林大會,所以打算湊湊熱鬧罷了。」少年回轉過身,微微一笑回答道,只是眸光之中,卻閃過一絲森然。
「是嗎?」男子拿起桌上的一粒罕見的夜明珠,放在手心中把玩起來,「我一直以為十三弟愛清靜,沒想到十三弟也是喜歡湊熱鬧的人。」
「在宮里待著無聊了,所以才打算四處走走,長點見識。」
「那麼——」話音一頓,男子攤開手心,讓夜明珠完整地呈現在少年的面前,「十三弟覺得這顆夜明珠如何?」
「很美。」
男子點點頭,「越美的東西,總是越難得到。」隨即又道,「十三弟又覺得太子之位如何?」輕松的語氣,仿佛只是在聊著一件極其普通的事情。
一語寄出,頓時大堂之上又是一片沉默。
兩個人,彼此審視著對方,像是要看清楚對方眼中的意圖。
身在王室,兄弟又豈是兄弟,更多的是爭奪,是成王敗寇。
「十三弟,你的回答呢?」男子收回夜明珠,淡淡地問道。
「二哥,天色不早了,我該回府了。」少年顯然是不打算回答,隨便扯了話題道。
「是啊,天色的確是不早了。」男子緩緩地點了點頭,瞥了一眼窗外的天色道,「既然你要回府,那我也就不留你了。」
王者之位,究竟是誰能登上呢?
而窗外,正是烈日當空。
「小……小姐離家出走了!」淒厲的叫聲,響徹在赫家的大院之中,一名年約四十的女乃媽子跌跌撞撞地闖進了赫家的大堂。
噗!口中的清茶盡數噴出口內,赫家的大家長赫老爺子顧不得拂去胡子上的水珠,只是一個勁地盯著已經撲倒在地上,哭得淅瀝嘩啦的女乃媽,「你說什麼?張媽!」他懷疑自己剛才听錯了。
「小姐留書出走了!」張媽眼淚鼻涕一把抓,不忘捶捶胸口,以顯示自己是多麼的……呃,傷心。
「走?她怎麼走的!不是每天都有丫鬟在外面守夜的嗎?」一旁的赫遠插口道。赫遠,赫老爺子的大兒子,亦是赫天香的父親。
「回大老爺,是有丫鬟,不過昨兒個夜里,小姐說肚子餓,把丫鬟打發去廚房了。等丫鬟從廚房回來後,敲著小姐的門沒回聲,還以為小姐睡了,就沒聲張。」張媽抹了一把眼淚道。
小姐啊,你怎麼可以如此狠心撇下你的乳娘呢?要走,好歹連著張媽一起帶走啊。
「那門口的守衛呢,怎麼會沒有發覺?」大老爺問完了話,換成了二老爺。
「這……」張媽欲言又止。
在赫家,小姐惟一拿得出手的武功也就只有輕功了。若是真的有心逃跑,又怎麼會被門口那些守衛逮住?
「那她留了些什麼話?」坐在椅子上的三老爺按捺不住,站起身子,跨前一步問道。
「哦,在這里!」張媽趕緊把一張皺得不成樣的紙團從懷里遞出。就是這留書,還是她好不容易從角落里找著的,顯然小姐在寫完後,又揉成了一團,扔在一旁。
三老爺接過紙團打開,寥寥數語,顯示出留書之人出走心意的堅決——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
誓死不做賊!
天香
歪歪斜斜的字,說有多難看,就有多難看,哪里像是出自大家閨秀之手。三老爺搖頭一聲嘆氣,還沒來得及發表意見,手中的紙已被赫老爺子一把搶過。
「……」赫老爺子看了半天,愣是無法辨認出來,「天香寫的這是什麼字啊?」
不恥下問,此乃做人基本準則。
「父親,天香寫的這是‘君子愛財,取之有道’,還有……」三老爺察言觀色,小心翼翼道,「‘誓死不做賊’。」他努力地復述著他剛才所看到的字。
不是父親老眼昏花,天知道,他這個佷女的字有多難辨認,若非他平時看得多了,只怕此刻也認不出來。
「什麼?」一聲大吼,赫老爺子只差沒有當場把紙團揉成粉末。賊賊賊!普通的賊能和赫家相提並論嗎?他們赫氏一門,好歹也是神偷啊。
「父親息怒!」
「老爺息怒!」周圍一大片,全然都是抽氣的聲音。
「息什麼息,馬上把人給我找回來啊!」他猛吹胡子干瞪眼,指著面前的三個兒子狠罵道,「都是你們,平時盡寵著她,讓她不知天高地厚,現在好了,寵出禍來了,我看你們怎麼收拾!」
這……平時最寵天香的人,是老爺子吧。赫家三子面面相覷,暗自在心里嘀咕著。
不過誰讓赫家這一代只出了天香一個女娃呢,所以寵是應該的。
于是乎,在一刻鐘後,赫家全力出動人馬,找尋赫天香。
又于是乎,隔了一個月後,官府衙門貼出搜尋赫家小姐的帖子,賞金是一千兩黃金。
「阿嚏!」羊腸小道上,穿著一身鵝黃裙衫的少女忍不住打了個噴嚏,隨即掏出手絹,擦了擦鼻子。
「該不是有人在說我的壞話吧。」少女自言自語道,轉頭看了看四周。雜草叢生,古木參天,耳邊只有風吹枝葉的聲音。很少會有女子家獨自走山路,理由不外乎是怕遇到危險。雖然現在天下太平,但是山賊流寇卻還是有的。每每走山路,一些大戶人家往往雇請保鏢,以護安全,而小戶人家,則會幾人湊在一起上山,以顯示人多力量大的真理。
所以說,少女一個人走在這山路上,真的是……很奇怪。
「總是听爹說上山路要小心盜匪,但是現在看來,似乎也沒什麼危險的嘛。」走得累了,少女挑了塊干淨的石頭坐下,順便以手當扇,扇著滿頭的熱汗。
鵝蛋的臉蛋,精靈的水眸,還有那微微噘起的紅唇,不是赫天香又是誰?雖然現在身上有些狼狽︰鵝黃色的裙衫上有著幾塊泥巴污漬,烏黑的秀發,只梳著最簡單的村姑發式,白皙的膚色在這兩個月中已經曬成了蜜色。不過無所謂了,行走江湖,哪里顧及得了那麼多。
離家已有兩個多月,好在她帶出來的銀子還沒花完,平時的衣食路費倒也不愁。
赫天香一邊觀賞著路邊的景致,一邊數著天上的雲朵,就在整個人昏昏欲睡的時候,猛然听到一陣劈雷似的粗大嗓門。
「此路是我開,此樹是我栽,要從此山過,留下買路錢!」
哎?不是吧!一滑,赫天香整個人從石塊上跌到了地上,「你們是誰?」不甚雅觀地揉著臀部站起身子,她問著突然從樹林中竄出的三個大盜。
「山賊!」領頭的一人厲聲道,雙目「炯炯有神」地盯著赫天香……背上的包袱,「快點把身上的財物交出來,我們還可以饒你不死。」已經好幾天沒人上山了,難得有一個,雖然不是肥羊,但是有總勝過無啊。
原來老爹說的是真的。江湖險惡啊!赫天香苦著一張臉,看著壯漢手中亮錚錚的大刀。這刀——好像很鋒利的樣子,若是一個不小心砍到了她,只怕不死也去半條命。而且看這三人,虎背熊腰,真的打起來,恐怕吃虧的會是自己吧。
畢竟,她的武功實在是爛得夠徹底的。
「我給,我給還不成嗎?」赫天香咬牙點頭道。家族祖訓,好漢不吃眼前虧!
「那快點拿出來!」目標的合作,顯然讓對方頗為滿意。
好吧,她拿!
小手伸進了包袱,掏啊掏,掏了半天,總算掏出了一個繡著荷花的錢袋。
嘩啦!錢袋打開,一袋的碎銀子灑在了地上。一兩,二兩,三兩……赫天香邊數邊在心里哀悼著自己的不幸。
天知道,若是沒有這些銀子,她以後還怎麼闖蕩江湖啊?總不見得加入丐幫,一路乞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