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雲汀隨同幾名幕友和門客剛進了書房,伺候書房的僮僕就上來垂手請安,「老爺,蘇尚書府派人來討回音了,請老爺示下。」
「哦!志和兄這個媒人倒是熱心得很,前些天才送了窗課來,我這兩天一忙,竟來不及看,現在一時間也不能細看,可怎麼回志和兄的話呢?」程雲河以商量的語氣詢問眾門客。
「雲翁,我有個主意,不知道行不行得通?」門客馮四海說,「不如先將蘇府派來的人安置在下房,請一位總管過去招呼他,設法留他下來吃飯,老爺正好利用這時間看看窗課,總可以有一、兩句話讓他帶回去。」
雲汀沉吟不語,他在文字上的造詣有限,時間又短,怕是看不什麼來是,可是曉彤又是他心愛的小女兒,對她的婚事,雲汀一向十分慎重,所幸眾門客也都看出主人的心思。
「雲翁是擔心急切間看不出來梁少爺的才學?」另一門客笑著說,「其實翁只要先略看一下,給一句話讓蘇府派來的人帶回去,另外推說還要仔細拜讀,也就行了。」
「好吧,就這麼辦。」雲汀點點頭,「不過,送份窗課還要請諸位先生協助慘詳,各位也明白,我在文宇上頭有限得很,只怕看不仔細。」
眾門客立刻異口同聲的奉承道︰「雲翁太過謙虛了,梁世子出身大家,文章想必是好的,我等一定要好好拜讀一下世家大作。」
雲汀也有些飄飄然,書僮見狀,不待吩咐就取來,梁永煌的窗課,恭恭敬敬的呈交給雲汀。
雲汀在朝南的座位上坐了下來,緩緩翻開文卷,只看了幾行,臉色就沉了下來,「胡鬧!荒唐!豈有此理!」雲汀氣得臉色發黑,高聲叫著︰「程福,我問你,這份窗課還有誰看過了?」
程福聞言知道主人是真的動怒了,雖不明就里,但卻知道自己的言行得格外小心注意,因此很謹慎的回答︰「這……回老爺的話,這份窗課前些兒送來後,就一直擺在書房里,沒人動過。不過這兩天我都跟著老爺出門,詳細情形小的也不清楚,得問打掃書房的老韓。」
「哼!你們越來越會辦事了,都是我平日太縱容你們,才惹出這場禍事來。」雲汀沉著臉說。
「雲翁,先息怒。難道是這份窗課出了什麼問題嗎?」門客馮四海大著膽子問道。
「這……豈止有問題,根本就是大禍臨頭!」雲汀嘆了一口氣,「看來小女已經看過這份窗課了,而且還在上頭加注了不少眉批呢!」
「雲翁,這又有什麼好生氣的呢?」馮四海誤解了,「想必小姐也是關心自己的終身,所以才忍不住看了這份窗課。再說小姐素來有京城第一才女之美譽,由小姐眉批未來夫婿的窗課,繡房內朱筆定姻緣,將來傳出去也是一段佳話。」
「是呀,雲翁素來開通,令媛此舉雖不盡合禮教,不過雲翁也不必過分拘泥,做個死守禮教的老冬烘。」另一名門客也接著說。
「不是的,要真是如列位先生所言,小女親筆定了姻緣,倒是好辦了。」雲汀考慮了半晌,才將少郡王的文卷交給一名門客,「可是……唉!現在只怕結親不成,反而要惹出仇家來了。」
幾名門客傳閱了文卷後,個個都是要笑又不敢笑的表情,尤其是看到那一句「妹妹我思之」後還要強忍住笑意,實在是很困難的事。起先,有一、兩個人實在忍不住了,只好站到角落里,用袖子掩著嘴偷笑,最後人人臉上都帶著古怪的表情,似笑非笑,但在定遠侯面前又得努力維持莊嚴的模樣,簡直滑稽極了。
「咦?何至于此!蘇尚書這回未免太夸張了吧?」馮四海詫異的說,「南安郡王的兒子如果只有這種程度,蘇大人居然保媒提親,這可太離譜了。」
雲汀皺著眉頭,「四海兄,你先別管那些了,反正這門親事是結不成了,倒要擔心親家不成變仇家,這份窗課……可教我怎麼還給人家呢?」
這的確是一個大問題,梁永煌盡避再不成材,也是南安郡王府的世子,他送了窗課來請定遠侯指點,現在給曉彤以紅筆在上面加了一大堆戲謔、嘲諷的眉批,要是這樣原封不動的送回去,勢必得罪南安郡王,可謂「親家不成反成仇家」了。
而且另一方面,蘇尚書已經遣人來討回音了,今天雖可借口要再細看,搪塞一時,但是總不能永遠扣著這份窗課不還吧?所以程雲汀謗本無心追究梁世子的才學不佳,只一心煩惱著該如何化解這一場即將引起的爭端。南安郡王是當令皇帝的叔叔,手握重兵,在朝中可以說是權傾一時,如令曉彤如此不留情面的批評他的獨生愛子,南安郡王豈有不記仇之理?
「雲翁的顧慮也是,令媛實在也太……呃,這個……」馮四海想了一下就明白個中道理了,不過他也很難措詞,因為私底下他很贊賞曉彤直言不諱的修理這不知天高地厚的梁世子,但當著程雲汀的面,又不便如此夸贊曉彤,只好很婉轉的說將「太直言無諱了些,現在倒真的很難向南安郡王府回話。」
「都怪我平日太寵溺小女,以致養成她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雲汀搖搖頭,「各位瞧瞧,這滿篇眉批可有一點女孩子家溫柔含蓄的樣子?真是!」
眾門客彼此對看了一眼,心里都在想,以梁永煌這種狗屁不通的文章看起來,除非不批點,否則只要拿起筆來批改,想對他含蓄恐怕都很難。
「雲翁,令千金也只是實話實說而已,小女孩兒不知後果輕重,下筆難免直了些,這也是人之常情,倒不必過度責怪小姐。」一名門客開口道。
「我現在想法子消弭這場禍事都來不及了,哪有心思和小女計較?」雲汀滿臉愁思,「只是如何消除禍端,還要仰仗各位先生費心了。」
「雲翁,我看此事還事還需從長計議。」馮四海提了個建議。「蘇尚書家來討回音的人照舊先行打發回去,咱們爭取時間好好想個妥善的法子,總要不讓南安郡王失面子才行。」
「馮先生這話說得極是!」眾門客听了都表示贊成。
雲汀立刻吩咐僮僕去打發蘇家派來的家丁,自己則和一幫幕友留在書房里想辦法。
「馮先生,你一向擅長人情世故,你看這件事該怎麼辦才好?」雲汀有些慌。
「請雲翁寬心,容門下細思。」馮四海先安慰程雲汀,然後閉目沉思了半晌才說︰「雲翁,依門下之見,令嬡的眉批自然是不能讓`南安郡王看見,就連媒人蘇尚書也不能讓他知道。」
「這是當然。」程雲汀一被提醒,立刻對眾門客說︰「這件事還望諸位先生務必保密。」
眾門客自然都答應了。
「雲翁不如這樣吧!」馮四海突然語驚四座的說道︰「咱們毀掉這份窗課,來個毀尸滅跡。」
「這怎麼成?」雲汀大驚,「蘇尚書一定會來討這份窗課,要是毀了它,教我拿什麼還給人家?」
「雲翁且別急,我還沒說完哩。」馮四海胸有成竹的說,「依我的看法,這份窗課根本就無法修改了,不如毀了它,然後找人模仿梁世子的筆跡,依樣照抄一份,再把假的那份送回去,這麼一來,就神不知鬼不覺了。」
「好法子!」雲汀一拍手,高興的直點頭,「如此一來,想必可以遮掩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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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程雲汀和眾門客費盡苦心的將這件事掩蓋下來,不過事實真相到底還是傳了出去,成為北京城里街談巷論的熱門話題,傳到最後,甚至驚動了紫禁城里的皇帝、皇後。
由于曉彤是皇後的佷女,自小常隨著父母到宮中謹見,皇帝對曉彤並不陌生,而且也很喜歡這個口齒伶俐、聰敏機智的小女孩。
這一天,皇帝一到了昭陽殿,就迫不及待的問皇後︰「最近北京城里傳揚著一件大消息,皇後听說了嗎?」
「不知道陛下說的是哪件事?」其實皇後早已心知肚明,不過由于這件事令南安郡王大為丟臉,而皇帝一直沒有表示是不是要為皇叔討回公道,因此皇後只有裝聾作啞。
「當然是你的那位寶貝佷女呀,這小妮子一張利口,連朕都怕三分。」皇帝似乎將這件事當作笑談,很輕松地說︰「沒想到她拿起筆來,連皇叔和朕堂弟都吃了個大虧。」
「小女孩兒家淨是胡鬧,皇叔不會真和曉彤認真吧?曉彤倒也沒有惡意。」皇後有意淡化這件事。
「這真是應了那句俗話︰口中舌似劍,手中筆勝刀。」皇帝還是說笑的口吻,「你這寶貝的一支筆,真比千軍萬馬還有殺傷力,皇叔空有百萬重兵,家上蘇尚書的舌粲蓮花,偏偏對這小妮子一對辦法也沒有,反過來還吃了大虧,成了眾人取笑的對象。」
「哎喲,皇上這麼說……難道皇叔真的生起氣來了?」皇後故意以吃驚的口吻說,「皇叔輩分高,該不會真和孩子計較吧?」
「你教皇叔如何不氣?好端端的送了大禮、托了大媒上門求親,結果反而被羞辱一頓,白討了一場沒趣。更糟的是,這件事現在已傳唱九城,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皇叔向來好面子,這一來,教他的老臉往哪擺?」
「這……」皇後沉吟了一會兒,才說︰「要不,就讓定遠侯備些禮物,到皇叔那兒請個罪。依皇上看,這樣能不能讓皇叔消氣呢?」
「不要,不要,你別出餿主意了。這件事只是傳聞,並沒有被證實,皇叔再氣也只能吃暗虧了事,你要是將這件事明鐵正鼓的鬧大了,皇叔正好可以藉機告曉彤污蔑大臣,要知道世子可是正式受封過的人。」
「可是讓皇叔這麼氣在心里,和我哥哥之間結下的怨可就難消了。」皇後嘆了口氣,「就算親家結不成,總不能反而成了冤家。」
「這件事朕也無能為力,皇後,你最好也別管這件事。」皇帝坐在一只貴妃榻上,手里拈著葡萄一顆顆送進嘴里,「事情真鬧大了,皇叔一定來叫朕主持公道,你說,到時候朕怎麼管?是不理皇叔,還是下令重責曉彤?所以呀,現在只有裝聾作啞才是上策。」
「皇上,這可不像一國之君該說的話呢!」
「那怎麼辦呢?這件事又不是什麼重要的國事,就連家事也還算不上,兩家都是親戚,干脆把它當件笑話看,這就叫作‘無為而治’。」皇帝還是決定采取事不干己的態度。
「哪有那麼容易‘無為而治’呢?」皇後嘆了口氣,「令天早上嫂嫂才特地進宮來求臣妾。」
「求你?定遠侯夫人求你什麼?」皇帝好奇的問,「他們夫婦倆生了個這麼漂亮,又有才氣的女兒,還有什麼不滿足的?說真的,曉彤比幾位公主都強,要不是怕你哥哥舍不得,朕早想收她當女兒了。」
「哎!女孩子家太聰明外露,也不是件好事。」皇後皺著眉頭說,「像她這回闖了禍不說,還嚇得一干王公親貴再沒人敢上門提親,都怕也被她羞辱一頓。臣妾的嫂嫂還不就是擔心她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這才進官來求臣妾的。」
「求你做什麼?難不成是為曉彤作媒?」皇帝的興趣來了,「這倒好!真可以好好選一選,到時候再賜一個盛大的婚禮,就讓曉彤以公主的鸞駕出嫁好了,也算給你娘家面子。」
「皇上想得太簡單了,曉彤的媒如果這麼好作,嫂嫂何至于來求臣妾?」皇後笑了起來,「就算皇上下詔賜婚,如果人選不中曉彤的意,她也不會接受的。」
「怕什麼?南安郡王的兒子是個不成材的草包,可不表示其它人也沒才學。曉彤再有才學,終究是個女子,朕就不信滿朝文武、親貴家中的子弟,沒有一人的才學足可和曉彤匹敵。」皇帝有些不服氣。
「皇上,曉彤的父母就是擔心她立定主意非找個比自己才氣更高的夫婿不可,如令皇上再火上加油,豈不是更縱容了她?到時候想要她乖乖成婚,怕就更難了。」皇後憂慮的說。
「听皇後這麼說,難道你哥、嫂並不想找個人品出眾、才學過人的女婿?舍是隨便找個人,他們不怕委屈了曉彤嗎?」皇帝不解的問。
「不是的,這里頭有個緣故在。」皇後解釋道,「經過了南安郡王府世子這件事,根本沒人敢再上門提親了,我大哥、大嫂這會兒只想給曉彤找個忠厚老實的丈夫,也只有老實點的人才受得了她這古靈精怪的個性。要是找個才高八斗的人,也是心高氣傲的脾氣,曉彤根本不是那種肯對丈夫低聲下氣的女孩兒,小夫妻不天天斗嘴鬧氣才怪哩!」
「嗯,皇後說得也有道理,只是太委屈曉彤了,如果真嫁了個拙夫,莫不枉了北京城第一才女的稱號!」皇帝想了想才問︰「那麼皇後有什麼打算?」
「臣妾心里也沒了打算,不過我已經派人去接曉彤進宮,還是當面問問她本人,到底想選蚌什麼樣的夫婿,到時候臣妾再見機行事吧!曉彤這孩子就是眼界太高,什麼人都不放在眼里。」
「其實朕倒是很欣賞她,要是真能找到個可以和曉彤匹敵的才子,那才有趣呢!」皇帝興致勃勃的說,「這樣好了,朕也一起來問她,只要曉彤選中了人,朕說過,一定以公主的鸞駕賜婚,讓她風風光光的出嫁。」
「那麼臣妾就先替曉彤謝過皇上的恩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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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彤,你說吧!不用怕,這是你自己的終身大事,總不能沒有一點看法。」皇後溫和的對坐在她膝邊矮凳上的曉彤說。
曉彤垂下頭,長長的睫毛不住的閃動,像一把輕輕晃動的羽扇,遮起了兩泓盈盈的明淨秋波,也掩住了無限的女兒心事。
「我不嫁!」過了好半天,曉彤才低低的說出一句話,「我什麼人都不嫁。」
「曉彤,別說傻話了,女孩子家大了總是要嫁人的,難不成一輩子守在娘家嗎?」皇後笑笑的說,「這里也沒有別人,就咱們倆,你別當我是皇後,只當我是姑姑,有什麼心事盡避說吧!」
「姑姑,我……」曉彤欲言又止。
「怎麼了?有話就直說好了。」皇後輕撫著曉彤柔滑光亮的秀發,「姑姑也不肯委屈了你,一定會替你挑個最好的夫婿。皇上已經答應,賜婚之日,讓你以公主鸞駕出嫁,風風光光的為你辦喜事。」
「姑姑,我不在乎這些虛禮。」曉彤抬起頭,以一雙明亮的星眸仰望著皇後,「可是如果要我嫁給一個只知坐享祖蔭、不事生產的紈褲子弟,那我寧可終身不嫁。」
「那麼你到底是願嫁什麼樣的人呢?你爹說這兩年來上門求親的人成千上百,你就是沒一個看得上眼,這又是怎麼回事呢?」
曉彤又不說話了,不過她的侍女菱兒卻插嘴道︰「回稟皇後,小姐說過了,她要嫁的人是……」
菱兒話未說完,曉彤立刻喝住了她,「菱兒!不許沒大沒小的亂插嘴,一點兒規矩也沒有。」
「不要緊,菱兒,你說下去。」皇後卻想听菱兒說下去,「你家小姐說過什麼?」
「是。啟稟皇後,小姐說過了,如果非嫁不可,未來的姑爺一定要在才學上勝過她才行。」菱兒瞟了曉彤一眼,發現曉彤正狠狠的瞪著她呢!「要是連她都比不上,肯定沒什麼出息,這種凡夫俗子不嫁也罷。」
真沒想到曉彤果真要嫁個才高八斗的大才子,皇後立刻擔起心來了。曉彤是名聞京城的才女,听皇上說過,她的詩文、對子就連翰林院里的大學士們有時都自嘆不如,而翰林院大學士可都是飽學宿儒,如今要去找個年少未婚、才學又高的人,豈不是故意出難題嗎?
「曉彤,夫妻相處之道並不在互比高下,只要是個忠厚老實的人,對你又好,那不也夠了,何必非要嫁個才子不可呢?」皇後只好拿些不成理由的理由來說服她,所以語氣也心虛得很。
曉彤嬌憨的偎在皇後懷中,「姑姑,所以我說不嫁嘛,是你們硬逼著我嫁。如果我非嫁不可,總要找個能令我服氣的人,而不能嫁個我打心底就瞧不起的人吧!」
皇後一愣,倒也無話可說,想想這件事只好由皇帝出面了,看看皇帝能不能說服曉彤。
「哎,我說不過你這孩子。」皇後無奈的說,「皇上打算替你下旨招親,你有什麼條件,自己和皇上說去吧!」
「什麼?下旨招親?」曉彤嚇了一大跳,「姑姑……」
「是呀,皇上說過,既然你對京城里這些親貴大臣的子弟無一滿意,他不相信憑你一個小小的女孩子家能將所有的男人都比下去,更不信全國找不出比你才氣更高的男人,所以打算下旨招親。」說著,皇後站了起來。
「姑姑,那要是真找不著比我更行的人呢?」曉彤略帶得意的說,「那我可就不嫁人了喲!」
皇後笑看著她,「滿話別說得那樣早。皇上說了,他一定有辦法讓你心服口服的嫁人,只怕到時候,你得低聲下氣的去服侍這位第一才子呢!」
「有沒有這個人都還不定呢!」曉彤不服氣的努努嘴,「怎見得我就輸定了?」
「好好好,我不和你爭。」皇後拉起曉彤的手,「你現在就跟我到紫華殿去見皇上,自己和皇上說去,反正我不管你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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曉彤隨著皇後來到了紫華殿,皇帝一個人正在撫琴,皇後和曉彤都不敢打擾,安靜的站在一旁,直等到皇帝彈完一曲,皇後才攜著曉彤雙雙過來行禮。
皇後抬起頭時,順勢對著皇帝略微搖了搖頭,使了個眼色,皇帝一眼就看出皇後並未說動曉彤接受一個老實安分的世家子弟做為丈夫的建議,心底不由得一喜。
「皇上令天怎麼興致這麼好,一個人撫起琴來了?」皇後坐了下來,「臣妾帶著曉彤過來給您請安呢!」
「曉彤真是越大越出落得標致動人了。」皇帝先夸贊了曉彤一番,才說︰「听說你最近修理了南安郡王府世子一頓,有沒有這回事?」
「回陛下的話,臣女一直待在深閨之中,從未見過世子的面,修理二字從何說起?」曉彤睜大眼楮,一臉無辜的模樣。
「你這小妮子,在朕面前還敢要花槍!」皇帝佯怒道,「皇叔已經來信要告你污蔑大臣之罪呢!」
「陛下,您怎麼可以只听片面之詞呢?」曉彤嬌謔的說,「原本是南安郡王送了梁世子的窗課過來,請臣女的爹指點,臣女不過是體諒爹公務繁忙,無暇分神,這才替爹代筆而已。」
「這麼說,還是朕錯怪你了?哼!」皇帝瞅了曉彤一眼「「光是指點窗課,可用不著故意寫什麼‘哥哥你錯了’來羞辱人家吧!」
「這個嘛……」曉彤的眼珠靈活的轉了一圈,立刻有了答辯之詞,「回陛下的話,世子在文卷中寫了一句‘妹妹我思之’,臣女再三細想,四書五經中並無此句,左思右想,推斷世子定是在出對子,所以信筆對了下聯‘哥哥你錯了’,平仄押韻都沒錯呀,對得正好嘛,怎麼是羞辱人呢?」
「你……真是個鬼靈精!」皇帝本想藉機警告曉彤不要鋒芒太露,另外還有一大串女子應以柔順安靜為本的話要說,沒想到曉彤三言兩語就將責任推得一干二淨,他也不能說南安郡王府的世子背錯了書經上的原文,只見他愣了半晌,最後大笑了起來,「哈哈哈,皇後,你這佷女的一張利口,連朕都要甘拜下風了。」
皇後只好苦笑著搖頭,什麼話也說不出來。
曉彤倒是有些不好意思,微紅著臉站在一旁。她今天為了進宮,在服飾裝扮上頗費心思。曉彤不喜濃妝艷抹、插金帶銀的,可是覲見帝後又不能過于素淡,思量了半天,才在她明肌勝雪的臉龐淡淡的刷了兩彎淺笑輕顰皆宜人的黛眉,她的睫毛本來就生得又長又卷,一雙明亮的翦水秋瞳閃爍著慧黠的光彩,朱紅的唇如同鮮女敕欲滴的櫻桃。一襲女敕黃絲鍛杉子,配著柳綠碎花紡綢長裙,彷佛帶著春天的氣息,又清新又可人,而淡雅的裝束反而更襯托出曉彤的素艷幽姿,令人不敢逼視。
「都怪臣妾的兄嫂太過縱容曉彤了,連在皇上面前也這樣沒大沒小的。曉彤,你還不向皇上請罪?」皇後笑著說。
「人家又沒有說錯,本來就是這樣嘛!」曉彤偏著頭笑了起來,窗口斜射進來的陽光照在她如花的嬌靨上,顯得格外清麗動人。
皇帝和皇後看了不禁一怔,心想,實在不能為她選蚌尋常夫婿,否則也太辜負曉彤的容貌和才華了。
「曉彤,你是不認為自己有錯了?難不成是朕和皇叔錯怪你了?」皇帝含著笑意問。
「這又不干陛下的事。」曉彤一手卷著辮梢,俏皮的回答,「不過是指點窗課嘛,南安郡王應該不會和我一個小孩子計較才是。」
「你還算孩子嗎?十個大人也及不上你這孩子。」皇帝半褒半貶的說,「不過皇叔這件事,朕可還沒完全原諒你,就算不治你污蔑大臣之罪,出言戲侮南安郡王府世子總是事實吧?」
「陛下,臣女年少無知,說話不知輕重,求您饒了臣女這一回吧!」曉彤撒嬌的說,「而且臣女的本意也是好的,要他回去多讀聖賢書嘛!」
「讓世子回去多讀聖賢書?你的口氣可真不小呀,曉彤。」皇帝似笑非笑的說,「這麼說來,你一定是自認為滿月復經綸了?今天朕倒想試試你這京城第一才女究竟有多大本事。」
「臣女才疏學淺,不敢在陛下面前賣弄。」
「現在說這話已經來不及了。」皇帝很堅持的說,「再說,你在南安郡王府世子的窗課上下眉批時,也等于是在皇家面前賣弄了,要知道,南安郡王府世子可是朕的堂弟哩,朕非得討個公道回來不可。」
「陛下……」曉彤心里惴惴不安,不知道皇帝用意何在。
「不必多說了,朕當場出個對子,你要是對得出下聯,朕就依你的意思下詔招親,為你挑選一位才高八斗的佳婿。」皇帝對皇後眨眨眼,「要是對不出呢,你就得乖乖的嫁到南安郡王府去當少王妃。」
「什麼?我……」這兩條路對她都不利嘛,因為她根本就不想嫁人。曉彤正想開口抗議,誰知皇帝一揮手,完全不讓她有說話的餘地。
「這上聯可得好好想想才行。」皇帝站了起來,在室內繞了幾圈,才回頭指著一張八仙桌說︰「皇後,你可知道‘八仙’指的是哪八個人?」
皇後不明白皇帝為什麼突然這樣問,不過還是老實的回答︰「回陛下,民間傳說的八仙是指呂洞賓、漢鍾離、曹國舅、張果老、李鐵拐、韓湘子、藍采和,以及何仙姑等八位仙人。」
「其中只有何仙姑一個是女子,所以八仙是七男一女?」皇帝問。
「是。」皇後肯定的點點頭。
「好,曉彤,朕的上聯已經有了,就以八仙為題,你可要仔細听好了。」皇帝看著曉彤,「七男一女同桌凳,何仙姑怎不害羞?」
曉彤一听,臉上微紅,皇帝這句上聯分明是在點醒她︰這是個以男人為主的社會,女孩子再有才氣也還是得遵守「女誡」、「閨訓」,在家里做個大家閨秀,所以即使何仙姑是個仙女,當她和男仙人同桌共椅時,也是犯了大忌。
皇帝的上聯正好敲在曉彤平日最不服氣的地方,令地心里覺得格外的不舒服。她抬起一雙黑白分明的瞳眸看了皇後一眼,心想,既然皇上出言譏刺,那她也不必客氣,不如乘這個機會替姑姑報個仇,也諷刺皇上一次。
「怎麼樣?」皇帝對自己的上聯得意得很,以為曉彤一定無法立刻對上,所以也很大方的說︰「今天想不出來沒關系,朕許你回家去細思三天,只要三天之內可以對上,就算你贏了。」
「回陛下的話,臣女早有了下聯,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曉彤走到皇帝面前,盈盈下拜。「只不過陛下要先恕臣女冒犯之罪,臣女才敢說出下聯。」
「好,無論你說什麼朕都不計較,直說無妨。」皇帝根本不相信才短短一眨眼的工夫,曉彤就已經將下聯想好了。雖然皇帝剛才裝出上聯是隨意想到的,其實那是皇帝和幾位大學士一起苦思三天,才想出來的難題。
「是,那麼臣女就說了。」曉彤站直身子,鏗鏘有力的念出下聯︰「三宮六院多姬妾,聖明主理應自愛。」
丙然,皇帝乍听之下臉色陡變,胸口劇烈的上下起伏著,差點就要拍桌怒吼起來。小小女孩子家居然敢當面諷刺君王,實在是膽大包天、無禮至極!要不是顧念著皇後也在這里,皇帝真要當場叫人拿住曉彤,立刻給她一頓好打。于公,他是君王,曉彤是臣民;于私,他是她的姑父,怎麼可以如此目無君父?簡直是大不敬!要是認真追究起來,這刻可以治曉彤欺君犯上的大罪。
曉彤看到皇帝氣得吹胡子瞪眼,急忙跪下,「皇上,恕臣女無狀。實在是皇上的上聯太難對了,臣女想來想去只有這句能對得上,求皇上恕罪。」
「皇上,剛才您已經答應忽曉彤無罪了。」皇後抿著嘴一笑,也上前勸解,「再說,曉彤這句下聯說得也是實話,皇上是三宮六院、七十二嬪妃嘛,難道不是姬妾多嗎?」
皇後一句話說得皇帝啞口無一肓,他的確是擁有無數的嬪妃、姬妾,平日皇後也不干涉,不但一句怨言也沒有,遇到嬪妃們爭寵不和,鬧得太過分時,往往還要親自擺平,而皇帝平日對皇後不免冷落,因此現在听皇後這麼一說,心中起了三分慚愧、七分歉疚,倒不好意思生氣了。
「對對對,朕自許明主,確實是‘理應自愛’,以後真要少近才是,只不過曉彤的嘴巴也實在太利了點。」皇帝自我解嘲的笑了笑。
「臣女叩謝陛下不罪之恩,」曉彤也很聰明,馬上柔順的向皇帝賠禮,「臣女日後一定謹言慎行,嚴守閨訓,再不敢逞口舌之快了。」
「哼,你真改得了嗎?」皇帝略帶不悅的說,「依朕看,你這會兒只怕更得意了,京城第一才女果然名副其實,朕出的上聯好幾名大臣都對不上,你倒是答得輕松,還乘機教訓了朕一頓。」
「皇上,臣女知罪了嘛!」曉彤上前拉拉皇帝的衣袖,楚楚可憐的說︰「您就饒了臣女一回吧!」
「現在才討饒不嫌太晚了嗎?不過朕不會罰你,因為朕不信沒人強得過你。明日朕立刻下詔為你招親,非替你找個機伶十倍的丈夫,好好管束你不可。」皇帝嚴肅的說。
「既然皇上心意已決,臣女也無話可說,可是皇上要怎麼判定這人的才學高過臣女呢?」曉彤還是想打消皇帝下詔招親的念頭。
「這個嘛……」皇帝想了想,一時間也沒有什麼好方法,不由得看向皇後。
皇後含笑問曉彤︰「那麼你的意思如何呢?曉彤。」
「在陛下面前,臣女不敢有什麼意見。」曉彤停了一會才說︰「不過巨女在家中曾經想過一個上聯,請教多人,至今未有人能對出下聯。今天皇上既然決定為臣女招親,那麼要是有人能對得出下聯,臣女心甘情願嫁與此人為妻。」
「好,朕就依你。你說出上聯來吧!」
「是,臣女的上聯是這樣的,」曉彤一字一字清楚的念著︰「東啟明,西長庚,南極北斗,誰是摘星手?」
這下皇帝也不得不佩服曉彤的才氣了,短短十五個字,居然用了東西南北四個方位,以及啟明星、長庚星、南極星、北斗星等四個星座名稱,而且結語還問了「誰是摘星手」,顯然是自喻為天上明星,誰人得以攀摘?看來要對出下聯誠非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