斑二時,高明德擔任空手道社的主將及社長,並且接受擊破訓練。
他即將代表學校參加十一月份的北市中正杯比賽,倘若順利,就能繼續參加十二月的全國中正杯比賽。
斑明德的實力頗被看好,一般相信他能輕松獲勝,可望參加五月份世運的國手選拔,出國比賽。
就在十一月初,發生了另一件大事。
「夏琳!妳看到報紙沒有?」
黃鈺一面大喊,一面沖進教室,手中揮舞著一張報紙。
現在正是午休時間,夏琳正在看書,被黃鈺的大嗓門吵得有點受不了。
「干嘛呀?」
「妳不知道嗎?妳那篇小說得到小說新人獎中篇小說第一名喔!」
黃鈺跑到好友身旁,把報紙放在她面前。
夏琳看了看報紙上的得獎名單,中篇小說第一名是「海潮之聲」,作者是夏琳。
「什麼?夏琳得獎了,這是真的嗎?」
「果然是耶!」
在教室里的同學都聚攏過來,大家搶著傳閱那張報紙。
原來一年級的時候,夏琳跟黃鈺因書結為好友。因為夏琳對當時國內的文壇頗為失望,坦承已經很久不看國內的文學作品,黃鈺就不停地慫恿夏琳自己寫一部小說試試看。
夏琳有些心動,于是在高一的寒假開始著手寫這部小說。
內容是描述一個女孩子跟海的故事--
小說中女主角的命運極為坎坷,她的父親是一個老師,來到一個濱海小鎮的國中里教書,並且認識了她的母親,母親也是那所國中的老師,並且出身當地望族,兩人後來結為連理。
夫妻兩人感情甚篤,但好景不常,母親在生她時因難產去世。她沒有兄姊,家中只剩她和父親兩個人。
在那個小鎮里,初生的嬰兒都要找一個當地有名的算命先生批八字。結果算命先生鐵口直斷,這個女娃命底太硬,是白虎星轉世,注定會克死所有親人,母親因難產去世即為最佳證明。
老一輩的人極為迷信,從此這個女娃被母親娘家的人視為不祥,避之唯恐不及。當時外婆上面還有婆婆,也就是外曾祖母,她雖然讓媳婦當家,但是她還是擁有絕對的權威。外曾祖母是最迷信的,因此那個小女孩從來不被允許踏進家門。只有慈祥的外婆因為懷念去世的女兒,會在逢年過節的時候偷偷來看女婿和外孫女。
就這樣,小女孩漸漸長大。等到她稍懂人事,已受盡街坊鄰居孩子們的欺陵。
街坊鄰居喜歡閑磕牙,大人們從不避談這女孩的身世,強調這孩子克死了自己的母親。算命先生的斷言一直流傳著,鎮上的孩子從長輩那里得知這些事情,他們不懂得分辨是非,以為不祥就是邪魔,白虎就是怪物、就是骯髒,應該要想辦法趕走。
小女孩雖然有個慈父,但他畢竟是個男人,連自己都不太會照顧,怎麼懂得照顧一個小女孩呢?有些好心的人家會把自己孩子穿不著的舊衣服送給小女孩穿,所以她的外表老是不太齊整,穿著寬大不合身的舊衣,樣子實在滑稽。
鄰居的孩子們譏笑她的身世,嘲弄她的外表,常常拿彈弓或橡皮筋射她,還有種種惡作劇。小女孩常常跌得頭破血流,身上到處都是淤青。
所以,小女孩從小就領悟外面是弱肉強食的世界,她也明白不能把自己受到的委屈讓多愁善感的父親知道,增添父親的煩惱,因此她極力掩飾身上的傷,常常用泥巴掩蓋,回家謊稱玩得太凶。
此外,當別的孩子欺負她的時候,她都以豁出性命的態度用力撕抓狠咬,拚命抵抗,並且不斷學習如何尋找對手的弱點。漸漸的,她體會到打架不必靠蠻力,而是以智取,所以抵抗變成反擊,也逐漸佔上風,將欺負她的人打得落花流水,于是孩子們欺負她的次數逐漸減少。
等到上了小學,小女孩靠著聰明的頭腦,考試成績獨佔鰲頭,不但使父親欣慰,也使得原本看不起她的人們開始改變態度,對她不再輕蔑嘲弄。
就在此時,又發生一件令人措手不及的事情,使得算命先生的預言看起來更加真實。
有一年清明節,小女孩跟隨父親去母親墳上祭拜。她的母親葬在娘家家族的墓園里。原本每年他們都是在下午上山掃墓,以避開早上來的姻親,但是那天很不巧的,由于外曾祖母早上身體不適,她母親娘家的人拖延到下午來掃墓。
外曾祖母已經多年未見這個小女孩,當她一眼見到這個外曾孫女如此瘦小,剛硬的心也有些許軟化。她把小女孩叫到身邊,詢問她的生活起居,對小女孩在學校里優異的成績表示稱許。這是這位迷信的老人第一次接觸這個外曾孫女,也是唯一的一次。
當天深夜,外曾祖母就因中風送醫不治,溘然長逝。
這件事傳遍了整個小鎮,小女孩的處境頓時回到過去,而且更加惡化。
逼不得已,父親決心帶小女孩搬離小鎮,來到台北,展開新生活。
在台北的生活比較來得輕松,因為沒有那麼多鄙夷與仇現的目光。小女在這里度過了平靜的一年,但是接下來又發生一件扭轉她一生命運的大事。
有一天她感冒發燒,並且氣喘發作,父親急忙抱著她送醫院掛急診,在路上忽然被一輛轎車撞倒。父親用身體護住女兒,自己的頭卻被車輪碾過,頭骨碎裂,腦漿四溢,當場死亡。
這個小女孩變成了孤兒,父親沒有其它親人,而聞訊趕到的外婆,在處理好女婿的後事之後,不顧家人反對,將女孩帶回小鎮撫養。
小女孩重新回到那個令人窒息的環境,受到親戚們的冷眼冷語,她變得比以前更加沉默孤僻。她封閉自己的心靈,只喜歡看海。
海洋像一個溫柔的母親,小女孩經常獨自一人坐在海邊,聆听海浪拍打海岸的聲音。那種節奏律動,像胎兒所听到母親心跳的聲音,令人非常舒適,感到安全。
等到年齡稍長,女孩在日記中寫著--
我遺忘了該怎麼流淚
因此學會了將心靈封閉在體內的最深處
彷佛還有另外一個自己,在俯視那個正面對不幸的自己
以一種事不關己的態度,冷漠地旁觀我的心靈和身體逐漸支離破碎
不斷告訴自己,不會有事的,我可以過去的
如此一來,即使被命運之輪重重碾過,肌肉被撕裂,心靈碎了一地
也可以在毫無知覺的情況下過去吧
「夏琳,這個女主角的命運太過悲慘,妳怎麼這麼殘忍啊?這太不真實了。」黃鈺替女主角不平。
夏琳只是微笑,「這世界並不是妳想的那麼美好,很多人每天都在做一些殘忍的事情而不自覺,因此扭轉了別人的命運,陷他人于不幸。我想表達的就是這個想法。」
黃鈺一直游說夏琳將這部小說投給出版社,夏琳並沒有任何表示。
後來黃鈺在報上看到新人獎征文的消息,于是興匆匆地將報紙拿給夏琳看。
「夏琳,我覺得妳那篇小說寫得不錯,只有我一個人看到未免太可惜了。反正得不得獎都沒有什麼損失,妳就試試看嘛!」黃鈺拚命鼓吹。
「我只是寫著好玩,沒有意思要公諸于世。」
「反正只是試試看嘛!我幫妳寄好了。」
拗不過黃鈺,夏琳揮揮手,「好啦!我把稿子丟給妳,隨便妳怎麼處置。」
黃鈺果真把稿子重謄一遍,寄去參加比賽,沒想到竟然得到第一名。
「這張報紙還是我從教師辦公室里『杠』來的,老師們都在熱烈討論這件事情哩!」黃鈺發現好友有些不對勁,「夏琳,妳怎麼好象不太高興?」
「我沒有不高興。」夏琳的臉上看不出情緒起伏,「只是太過驚訝,這消息令人有點措手不及。」
「是呀!這消息的確會嚇人一大跳哩!」黃鈺又恢復興致勃勃的模樣,「哈哈!現在妳的文筆受到肯定,又有二十萬獎金可以拿,真是一舉兩得,搞不好將來妳可以成為名作家喔!」
夏琳乎靜地說︰「我寫小說的時候,只想抒發自己的情緒,從來沒有想過名利,也不敢奢望這些。」
「哎呀!有獎金可以拿是好事啊!」旁邊一個同學插嘴,「夏琳,要請客喔!」
「對呀!夏琳一定要請客。」
他們正在談論的時候,高明德從社團回到教室,看到教室里亂烘烘的,大家都圍繞著夏琳,于是困惑地問︰「發生了什麼事?」
黃鈺把報紙拿給他,「喏,你看。」
斑明德看到夏琳得獎的消息,也嚇了一大跳,但是他的反應卻比得獎者興奮多了。
「哇!好棒喔!夏琳,看不出來妳這麼厲害。」他由衷敬佩。
「對呀,我外表看起來很笨,不像會得獎的人。」夏琳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斑明德沒想到他的贊美會引來夏琳這樣的反應,「夏琳,我不是這個意思,我……」
夏琳回過頭去,不理會他的話。「剛才誰說要我請客的?我現在手上只有幾百塊錢,有誰自告奮勇願意跟我去福利社抱兩箱汽水跟棒冰回來?」
「兩箱汽水?」黃鈺不解地問。
「別忘了還有老師們。」
「我去!我去!」一票男生舉手,只要有吃有喝,他們絕對跑第一。
「我來吧!」高明德也舉手。
「對呀,班代跟副班代去就好了。」有人以曖昧的口氣說了一句。
「嗯,班代跟副班代兩個人剛剛好。」
大家七嘴八舌的起哄,卻被夏琳否決。
「你們想不想吃冰啊?再胡說八道我就不請了。」她的臉色鐵青。
「喔!生氣了、生氣了。」
夏琳惡狠狠地瞪了還在吵鬧的家伙一眼,大家頓時噤聲。
「周家同,麻煩你跟我一起去可以嗎?」夏琳看向一個男同學。他是田徑隊的跳高好手,長得高大健壯,相貌堂堂,成績也很優秀,跟高明德算是勢均力敵。
「夏琳,妳這樣公然搶別人的男朋友不太好喔!」有個同學開玩笑。
周家同跟班上一個叫楊琦君的女同學是人人皆知的班對。
「少胡說八道,我怎麼可能是琦君的對手?』她問在另一頭的楊琦君,「琦君,是否可以借用一下妳的男朋友?」
楊琦君笑著擺手,「請便,盡避使喚他。」
「那就麻煩你!」
「榮幸之至。」周家同一向和善待人,彬彬有禮,是個君子。
斑明德眼看著夏琳跟周家同並肩而去,心里頗不是滋味,雖然他知道周家同已經有女朋友。
等到放學時,夏琳走出教室準備回家,來到中庭的時候,忽然被人攔住。
「夏琳,我有話要問妳。」高明德還穿著空手道服,在校園中庭等她。
「有什麼事?」
斑明德表情凝重,「中午的時候,是不是因為大家亂開玩笑,所以妳才選周家同?」
「你管這麼多做什麼?」夏琳沒好氣地問。
斑明德的語氣很不好,「如果要找人幫忙的話,我也可以啊!我的力氣不會比他小,而且妳知道他已經有女朋友……」
夏琳打斷他的話,「我只不過找人幫我搬汽水,你扯到他有女朋友干什麼?你看看你的手,到處都是傷,我能找你幫忙嗎?」
斑明德低頭注視自己的手,最近因為北市中正杯比賽快到了,加強密集訓練,常常弄得破皮淤血,關節紅腫。
「比賽快到了,現在叫你搬重物,萬一有個閃失不就完蛋了?」夏琳頗不耐煩,「誰都知道你背負著全校師生的期望,我可不想成為千古罪人。我是替你著想,你干嘛還怒氣沖沖地質問我?」
夏琳是在替他著想!高明德有點飄飄然。
「現在可以讓我過去了吧?」夏琳語氣仍不太好。
斑明德微微側身讓開。
「謝謝。」
夏琳把他拋在身後,後面隨即傳來高明德的聲音,「夏琳,恭喜妳得到小說獎,我是真的替妳感到高興。」
夏琳聞言一震,轉過身來面對他,只見他眼神誠摯,表情有點害羞。
兩人四目相接,彼此凝視。
「謝謝。」夏琳低聲說︰「也祝你比賽順利,雖然我不能去,但是我會為你加油。」
斑明德的心悸動不已,正欲進一步表白,但夏琳已然轉身離去。
餅不久,高明德參加北市中正杯比賽,順利為學校獲得冠軍。
但是在十二月份全國中正杯比賽前夕,高明德卻出了車禍。
他在騎自行車上學途中與一輛貨車擦撞,左大腿骨折,必須打上石膏。
班上同學听到這個消息,紛紛在放學後前往醫院探視,那些平日仰慕他的女孩子更是絡繹不絕,鮮花跟禮物堆滿了病房。
但是這些前來探望的人中,獨獨不見夏琳。
每一次有人來探視,高明德都會立刻坐起身,目光熱切地搜尋那個他最想見到的身影,但是每次都落空,他沒有辦法掩飾失望的情緒,卻又不敢開口詢問同學,所以經常為此生悶氣。
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
「夏琳,妳要不要跟我們一起去醫院?」
黃鈺正準備跟同學一起前往醫院探望高明德,開口詢問正在收拾書包的夏琳。
「我晚上有家教,不能跟你們去。」夏琳搖頭。
「夏琳,高明德已經受傷一個多禮拜,妳都不去看他。他是班代,妳是副班代,這樣不太好吧?」黃鈺好心提醒她。
「他的朋友很多,我跟他又沒什麼交情,少我一個也不會怎樣的。」夏琳不以為意。
「可是……」
「妳趕快跟他們去吧,我還要趕著家教,先走一步,Bye-Bye!」
家教結束後,夏琳急急忙忙的要趕回家,因為這個星期輪到她倒垃圾。
所謂的家,不過是房東將公寓頂樓隔間,分租給學生,每間不到兩坪大的小房間只容得下一張床跟書桌,還有一個衣櫥。盥洗室與廚房都是公用的。
這里一共住了八個學生,輪流負責公用區域的清潔跟倒垃圾的工作。
夏琳經過一間電器行的門口,忽然停下腳步。櫥窗里的電視正好在播放有關中正杯比賽的報導。
那個心高氣傲的家伙不能參加這次比賽,一定很懊惱吧?或許應該去看看他。
第二天是星期六,放學之後,夏琳背著書包,手捧一束白海芋,抱著一個大牛皮紙袋來到醫院。
她在病房門口來回踱步,遲疑了半天,就是不知道為什麼沒有勇氣舉手敲門。
她猶豫許久,直到病房的門打開,一個高貴的中年女士走出來。
「咦,妳是夏琳吧?」那位女士看見夏琳,微微一愕,隨即吃驚地問。
「高媽媽好,我是夏琳。」夏琳鞠了個躬。
「哎呀!好久不見了。」邵千屏朝她走來,熱情地拍拍她的肩,「妳都長得這麼大了,日子過得好快呢!」
「是呀,不過高媽媽還是跟以前一樣年輕,沒有什麼改變。」
「呵呵!我都老了。」邵千屏一笑。「妳是來看明德的吧?不過他現在正在午睡,妳要不要進去坐一下?」
夏琳一听他正在午睡,忽然如釋重負,「不用了,高媽媽,我想還是不要打擾病人休息。不好意思,我沒有帶什麼禮物,這個袋子里是這個星期老師上課的講義,我幫他保留一份。另外我還影印了一份我的筆記,也放在一起。這束白海芋代表祈福的意思,祝他早日康復,請高媽媽幫我轉交。」
邵千屏相當感動,這孩子體貼入微,設想周到,真是難得。
「好,真是謝謝妳,我會幫妳交給他。」她接過夏琳手中的東西。
「謝謝高媽媽,那我先走了。」夏琳再度鞠躬。
「等等,我先把東西拿進去,妳在外面等我一下。」
邵千屏進去之後又很快出來,手上拿著一個水果禮盒跟一個提袋,「夏琳,這個給妳帶回去吃。」
夏琳一看,那個禮盒裝的是碩大漂亮的新世紀梨,連忙搖手拒絕,「高媽媽,這怎可以呢?我……」
「哎呀!我跟妳說,來探病送禮的人實在太多,水果堆得滿坑滿谷,我們家才幾口人,絕對吃不完的。這麼好的水果要是放到爛掉,那多可惜啊!妳就算幫高媽媽的忙,省得暴殄天物,也算是做好事嘛!」邵千屏邊講話邊把禮盒塞進提袋,硬是交到她手上。
「高媽媽,我真的不好意思……」
「這有什麼不好意思的?妳特地影印上課的筆記給明德,高媽媽才覺得不好意思哩!妳想得這麼周到,這點東西算不了什麼,妳就帶回家慢慢吃吧!」邵千屏不容她拒絕。
邵千屏的舉動讓夏琳心頭溫暖,她豈會不知道邵千屏明白她的日子過得不寬裕,才會把水果送給她,還找借口讓她不至于對自己只帶花束來探望覺得羞愧。高明德有這樣的母親,真是令人羨慕。
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
斑明德午睡醒來,邵千屏就交給他一個牛皮紙袋,告訴他剛才有訪客。
「什麼?媽,妳說剛才夏琳來過了?」高明德錯愕地問,眼楮瞪得比銅鈴還大。
「對呀,我跟她說你在睡午覺,她就說不打擾了。」邵千屏拉過一把椅子坐下。
「媽,妳怎麼不叫醒我?」高明德大喊,懊惱得簡直想去撞牆。
「你這孩子怎麼可以對媽這麼凶?」邵千屏竭力忍住想笑的沖動,板起臉來,「是你自己嫌來探望的人太多太吵,沒事就睡懶覺,叫老媽替你擋駕,還好意思怪我?」
斑明德哭喪著臉,「我的意思是叫妳幫我擋那些煩人的女生而已,沒有包括她啊!」
「你又沒指名道姓,夏琳就不是女生嗎?」
「問題是她不煩人,而是……」高明德不知該如何解釋,心情錯綜復雜。
「你巴不得她來煩你,對不對?」邵千屏促狹地問。
「媽!」高明德臉紅了,瞪著笑得開心的母親。
看到兒子懊喪的表情,邵千屏不忍心再逗他。
「不要懊惱了,她還會再來的。』邵千屏得意地說:「你老媽剛才使了一招,送給她一盒水梨,我看她的表情既感動又慚愧,她是個臉皮薄的老實孩子,一定會還禮的,你就耐心等吧!」
「媽,妳說的是真的嗎?」高明德懷疑,「那妳怎麼不多送她一點東西?我們還有一大堆富士隻果啊!」
「你是在質疑老媽小氣嗎?我怎麼會有你這個笨兒子?」邵千屏不滿地瞪大眼楮,
「她是你同學,你還不了解她嗎?我們得設身處地替別人想一下,尤其那孩子非常敏感,不能不顧及她的自尊心。幫助別人也是一門學問,一定要考慮對方的感受,不然讓人誤會你是在施舍,你就算出于善意,也會傷害到對方,懂嗎?」
斑明德低下頭,「媽,對不起,我不是那個意思。」
邵千屏笑著搖頭嘆氣,「算啦!媽知道你有口無心,下次她來了,媽會記得叫醒你,這總行了吧?」
「謝謝媽。」高明德這才臉色稍霽。
「對了,媽要回家一趟,順便把這束海芋帶回去,這里已經沒有地方可以放花了。
你需要媽替你拿什麼東西過來嗎?」
斑明德指著放在茶幾上還沒拆開包裝的白海芋,「這也是夏琳送的嗎?」
「嗯,她說這花代表祈福,祝你早日康復。」邵千屏也望向那束花。
「那就把它留在這里吧,瓶子里的花換掉好了。」
病床旁邊櫃子上的玻璃花瓶里插著一大束粉紅色玫瑰跟香水百合,配上滿天星,看起來十分美麗。
「這是昨天毓華送的,還很新鮮哪!」邵千屏豈會不知兒子的心思,又想捉弄他。
「媽,既然海芋代表祈福,當然應該擺在我旁邊啊。」高明德也知道母親是故意這麼說的,所以臉紅心虛,但嗓門還是不減。
「好,媽幫你換掉就是了,不過這花丟掉還真可惜,我再去找個瓶子來插著。」
邵千屏把那束海芋拿到櫃子上,就轉身出去了。
等到病房門一關,高明德立刻坐起身,伸手拿起那束海芋,將它抱在懷里。
他小心翼翼地觸模嬌女敕的白色花辦,又把鼻子湊過去聞一聞淡淡的馨香。
希望老媽的猜測正確,夏琳還會再來,這一次他絕對不會再錯過了。
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FM1046
又過了一個禮拜,夏琳才去探望高明德。
除了這個禮拜累積的講義跟筆記,這一次她沒有買花,而是買了兩本小說當作禮物,讓病人可以藉此打發時間。
她輕輕地敲了敲病房的門,門打開了,開門的人是伍毓華。
「啊!原來是夏琳。」伍毓華對她露出微笑,「請進。」
「謝謝。」
夏琳走進來,看到病床上高明德端著盤子正在吃削好的隻果。
斑明德看到夏琳,喜出望外,興奮得差點把盤子打翻,于是他急忙把盤子擱在櫃子上。「夏琳,是妳呀!」
夏琳點點頭,「不好意思打擾你們,我只是來送個東西,馬上就走。」
「不不不!」高明德听了急得要命,忽然發現自己的失態,馬上穩住情緒,「妳沒有打擾到我們,我們只是隨口聊天而已。」
「是啊,夏琳,剛才我們都在講一些沒什麼營養的話題。請坐啊。」
伍毓華的表現儼然像個女主人,雖然她的態度溫和有禮,卻給夏琳極大的壓迫感。
「對啊,夏琳,坐啊!」高明德神情非常急切。
夏琳依言拉過椅子坐下。
「毓華,妳剛才不是說要去逛後火車站的飾品街?」高明德對伍毓華下逐客令。
伍毓華輕輕一笑,「現在搭公車很擠,我晚一點再去。」
這使得氣氛異常尷尬,高明德絞盡腦汁想遣走伍毓華。
「那妳可不可以幫我買飲料?」他終于想到一計,「我要喝隻果西打。」
「咦,你不是只喝沙士嗎?而且我記得這里的販賣部沒有賣隻果西打。」
「可是我現在想喝,所以麻煩妳去買,可以嗎?」高明德擺出堅持的態度。
伍毓華嘆了一口氣,「好吧,病人最大,我出去買就是。夏琳,妳想喝什麼?」
「菊花茶,謝謝。」
等到伍毓華離開,病房里頓時陷入寂靜,兩個人都不知道該說什麼。
斑明德設法打破僵局,「謝謝妳來看我。」
「不客氣。」夏琳把目光轉向別處,不正視他。
「我以為妳不會來看我。」高明德有點靦靦,「沒想到妳居然肯來,我……」
「我本來覺得來不來都無所謂。」夏琳老實回答,「不過上個星期我看到電視上報導中正杯比賽,我想你大概會為了不能參賽而難過,所以就來看看你。不過現在看來我猜錯了。」
「妳怎麼會覺得猜錯了?」高明德不解。
夏琳微微扯動嘴角,「愛情的力量啊!有這麼漂亮又善解人意的女朋友照顧你,心情再壞也不會持續很久。」
「夏琳!」高明德氣急敗壞地喊,「妳不要誤會,毓華不是我的女朋友,我和她不是那種關系。」
「她對你的喜好了若指掌,又把你服侍得好好的。」夏琳指一指櫃子上盛著隻果的盤子,「以伍小姐的個性,如果只是朋友交情,你絕對使喚不動她。傻瓜才看不出來她喜歡你,別人在福中不知福喔!」
「夏琳!」高明德心急如焚,「事情真的不是妳所想的那樣,我不知道毓華的心里是怎麼想的,但是我發誓,我對她絕對沒有一丁點那種意思,妳一定要相信我!」
「你不必解釋,這件事情跟我沒有關系,我不會拿這個來糗你,也沒興趣到處宣揚。」夏琳神情冷淡。
「夏琳……」她似乎已經認定了他跟伍毓華的關系,高明德恨得想一頭撞死。
「我只是替你送上課的講義來,這星期的課比較重,你自己要用功。」夏琳把紙袋放在床沿,「另外兩本小說是送你解悶的,雖然目前看起來你似乎用不著。」
斑明德不知該如何為自己辯解,他望向她的目光里充滿委屈。
「應該沒有其它的事情了,那我告辭了。」夏琳站起身。
「等等!」高明德希望她多坐一會兒,不想放她走,「毓華買飲料還沒回來,妳可以再陪我聊一會兒嗎?」
「我……」
「我最怕一個人,沒有人跟我講話我會悶死。」高明德懇求道︰「拜托妳。」
夏琳的眼光與他的相遇,她愣了一會兒,最後還是重新坐下。
「好吧,那你想聊什麼?」
斑明德一時之間也想不出什麼話題,眼光落到她帶來的禮物上時,忽然有了靈感。
「就聊聊妳的小說好了。」
夏琳吃了一驚,「我的小說?」
「對呀!妳寫的『海潮之聲』。」高明德猜想這個話題應該可以持續很久,「我都看完了,妳寫得真的很棒。」
「你看過了?」夏琳更加震驚。
斑明德伸手從枕頭底下拿出一個本子,那是一本剪貼簿。
「我家訂的是另一種報紙,听說妳的得獎作品在另一份報上連載,我就每天買這份報紙來看。」高明德把剪貼簿攤開來,「我把每天在副刊連載的小說剪下來,按日期貼上去,沒有漏掉任何一天喔!」
夏琳接過本子,果然沒錯,是她的小說,而且有些詞句旁用紅筆畫線,顯示他的確很認真地閱讀。
夏琳抬起頭來,把本子交還,靜靜地注視他。
斑明德被她的眼光影響,有些語無倫次,「我看過很多遍,妳寫得真的很好,我很努力的看,因為有些地方我不是很懂,所以……」
「你如果要看上很多遍才懂,那就表示我寫得不好。」夏琳搖頭,「我無意寫一本大家都看不懂的小說,那既浪費時間又沒有任何意義。」
「不不不!妳誤會了。」高明德急急解釋︰「妳把妳想要讓讀者了解的東西表達得很清楚,但是這篇小說里有部分心情,我不見得一下子就能夠體會,所以要看好多遍。」
「原來如此。」
「夏琳,我可不可以問妳一個問題?」高明德小心翼翼地觀察她的表情,「小說里的女主角,是不是就是妳自己?」
夏琳一震,直視著他,「你為什麼這麼問?」
「這個女主角的命運真的太過悲慘,如果不是親身經歷,寫起來會讓人覺得過分煽情,看起來很虛假。但是妳的小說沒有這個問題,讓讀者覺得很真實,很容易被帶人劇晴中,與主角同悲,所以我猜這是在寫妳自己,我說得對不對?」
夏琳閉上眼楮,過去悲慘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再次將她淹沒。
不錯,「海潮之聲」是寫她自己,一個被命運之神狠狠玩弄之後再被重重拋下的棄兒。
她的出生,讓至親接二連三發生不幸,所以被視為不祥。
最後連唯一疼愛她的外婆,也在接她回小鎮的三年後撒手人寰,于是在母親的娘家,她處境的艱難可想而知,一大家子的家事重擔都落在她身上,還不得上桌吃飯,只能吃些殘羹剩飯,還被幾個舅舅、舅媽視為吃閑飯的廢物,經常對她冷嘲熱諷。在大人的身教言教之下,那些表兄弟姊妹們自然不把她當人看,總是任意使喚及辱罵。
多虧外婆有先見之明,在去世之前私下給她一筆錢與一些金飾,她決定,要考上台北的高中,于是再次離開小鎮,遠離是是非非與閑言冷語,從此自立更生。
這一路走來,其中的辛酸,外人無從體會,這篇小說也只寫出十之一、二。
「夏琳,妳怎麼了?」
听到高明德焦急的呼喚,夏琳才驚覺淚水布滿整個臉頰。
她從不在人前示弱,此時亦不例外,于是她猝然站起來,「我該告辭了。」
斑明德從未見過夏琳脆弱的一面,他嚇壞了,自覺闖了大禍,連忙揪住她的衣角,拚命想補救自己的過失。
「夏琳,我說錯了什麼話?我向妳道歉!」
夏琳掙月兌他,「這不關你的事,我走了,再見。」
「夏琳!夏琳!」
她不顧身後焦急的呼喚,掩面倉皇地奪門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