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唏——」握在手里的一大塊熟牛肉,在半空中劃出一道漂亮的弧線,引得那個饞嘴的家伙直撲過來,手臂再抬高,那家伙撲了個空,前爪刨著地,嘴里發出失望的嗚嗚聲。
「別放棄啊,再來,再來——」他笑起來,把香噴噴的肉放在它亮晶晶的鼻子前晃了晃,拉布拉多犬極有靈性,知道無法從主人手里搶到食物,索性采用哀兵政策,用那對黑眼珠可憐巴巴地望著主人。
「沒用的東西!」他站起來,把肉扔在它面前,順便踹它一腳。
「少爺!」下女小菊站在柵欄外面,「大小姐來了。」
「哦。」他答應一聲,隨口吩咐︰「給波士頓弄點水喝。」波士頓就是那只拉布拉多犬的名字。
「是!」小菊答應著去了。
「這只狗肥得不成樣子了,你還這樣慣著它!」身後傳來田愛臣柔和帶笑的聲音。
「波士頓又不是我一個人在養,他這樣胖,難道是我一個人的功勞——」他邊說邊轉過頭,眼前一道縴細輕盈的身影卻讓他怔住,「你——好了?」
「已經沒事了。」站在田愛臣身邊的,正是潔伊,她的臉色仍然有些蒼白,此時卻泛著淺淺的紅暈,低聲道︰「謝謝你。」
「要不是她急著出院,今天還要打針呢!」田愛臣退開兩步,在長椅上坐下。
「是嗎?」田臣野瞟了她一眼,淡淡地問︰「有什麼可著急的呢?」
「我想回家去看看。」潔伊垂了頭,低低地說。
「回家?」田臣野微感意外,「做什麼?」她那個家,還有什麼可留戀的嗎?
「我是余家的人,不管怎麼樣,爸爸對我有養育之恩,哪里有女兒跟父親賭氣不回家的呢?」潔伊抬起頭,眼楮清澈明亮,一顆赤子之心呼之欲出。
小菊手里端著一盆清水走過來,田臣野慢慢地洗了手,一邊拿毛巾擦著,一邊說︰「過幾天吧,我送你回去。」
「我今天想要回去,總不能讓爸爸太擔心。」潔伊急著說。
田臣野把毛巾扔還給小菊,認真地望著她,「今天我們都很忙,沒有人手也沒有時間,余小姐,你能不能稍微為我想一下?」
罷才明明就在逗狗,潔伊卻不好意思反駁,只好說,「謝謝你。」
田臣野點頭,「那就這麼定了,你去客房住吧,這兩天小菊照顧你,等我忙過了這一段,就送你回去。」
「是,少爺。」小菊答應一聲,向潔伊道︰「余小姐,我們去看看房間吧。」
潔伊跟著小菊往樓上走。
田愛臣一直坐在長椅上,沒有說話,見她們走了,才嘆道︰「怎麼不選蚌好些的理由呢?」
「姐姐在說什麼?」田臣野看著她。
「你明明擔心她現在回到余家,會被余成海趕出來,怎麼不選蚌好點的理由,那樣明顯的借口——」田愛臣望著弟弟俊俏的臉龐,「你還是這樣心軟。」
「什麼理由都無所謂——」田臣野望著越去越遠的白裙身影,唇邊綻放一抹微笑,「憑她的智商,大約連借口是什麼都不知道吧!」
田愛臣剎那間有些恍惚,記憶中,她的弟弟,臣野,好久沒有這樣笑了,真的是好久,一直久到那個時候……
「這些衣服——」潔伊怔怔地站在衣櫥面前,眼前的一切都讓她嘆為觀止,「都是我的?」各式各樣的襯衫、裙子、外套,都是嶄新的,亮閃閃的標簽一搖一晃,不免有幾分刺眼。
「都是剛生產出來的新款,店里送來的。」小菊微笑著回答,「您穿穿看合不合身,要是不好,我讓他們去換。」
「已經很好了。」潔伊模了模,都是上好的面料,嘆了口氣,「我用不著這麼多衣服。」
「怎麼會用不著?」小菊笑道,「又不是一天兩天的,怎麼能不換衣服,您呀,就別再客氣了,這些都是鈞天自產的東西,說貴也貴,要說一分錢不要,也是真的。」
「你說什麼不是一天兩天?」潔伊疑惑地望著她,「我明天就要回去。」
「怎麼可能?」小菊像是听到什麼笑話一般,驚詫地望著她,「您病著的時候,大小姐就派人去過余家,我听回來的人說,他們不但不著急,還說沒有這個女兒,要怎麼樣,隨我們的便——余小姐,你怎麼了?」
潔伊臉色蒼白,早知道事情不會這樣輕易了結,只是再想不到爸爸竟然這樣絕情。
田愛臣緩步進來,吩咐小菊︰「你出去吧。去廚房拿些點心,余小姐還沒吃午飯呢。」
小菊答應著去了,田愛臣在椅上坐下,安靜地看著潔伊。
「愛臣姐——」潔伊勉強扯出一個微笑。
「這是意料之中的事,你不應該太驚訝——」田愛臣語氣柔和,「更沒有傷心的必要。」
「我知道。」
「你很愛你的爸爸?」田愛臣溫和地問。
對于爸爸,她沒有愛與不愛的想法,一直那樣努力只是為了得到爸爸的認可,這是媽媽所希望的,不管多麼辛苦,她都要努力。
「想回去,也不是不可能。」田愛臣兩肘支在椅上,修長的手指交叉相握——潔伊忽然想起田臣野,他們姐弟,還真不是普通的相像。
「這一次,大概沒辦法了。」她垂著頭,十六年了,每天都想著會不會被趕出來,沒想到今天竟然成真了。
「我有辦法。」
「真的?」潔伊望著她,如果能回去,當然很好。
田愛臣簡單地說︰「我可以送你去英國。」
一抹驚慌掠過她的眼楮。
「你不是想見余莫忘嗎?我有辦法送你去,見到了他,你還愁回不了余家?」
「二哥也不能違背爸爸的意思。」
「結婚不就行了?」說到這里,田愛臣的口氣多少有些譏誚,「你們結了婚,生米煮成熟飯,要是再生個孩子,余成海想不認,恐怕也不行吧!」
「愛臣姐怎麼會知道?」愛臣姐在調查她?
「松柏堂什麼事查不出來?」被她看穿,田愛臣也不驚慌,神態安靜得好像在享受下午茶,「不單我,就連臣野也知道,你和余莫忘不是親兄妹,應該說,你根本不是余成海的女兒,你和余莫忘從小青梅竹馬,難道不想嫁給他?你那麼急切要回余家,究竟是為了余成海還是余莫忘?這件事說難也難,要說簡單,其實也很簡單,只要你點頭,看在你曾經幫助過我弟弟臣野的分上,我一定讓你如願以償。」她畢竟領袖松柏堂多年,這些話說出來,自有一番氣度。
潔伊垂著頭,也不知在想些什麼,田愛臣便站起來,「時間還有,不必急著回答我,想好了再來找我吧。」
書房的門半掩著,潔伊站在門口,猶豫著要不要進去,事實上,她在這里徘徊了快兩個小時了。一轉眼在這里住了五天,竟然從來沒有見到過田臣野,就連田愛臣也跟失蹤了似的,周圍都是些下人,她想走,他們做不了主,更何況松柏堂在她最落魄的時候救了她,這樣不辭而別也不合禮數。
這天好容易听小菊說田臣野回來,她忙著下樓,卻連影子也沒見到半個,說是他一進門就在書房里面處理公文,似乎很忙碌的樣子。
迸老的落地鐘敲了十一下,潔伊終于下定決心,小心翼翼地推開書房門,屋里只亮著一盞落地燈,照著一張極大的檀木書桌,桌上一台筆記本電腦發著些微的藍光,旁邊堆滿了凌亂的文件,卻沒有人。潔伊微感奇怪,轉眼看到田臣野靠在沙發上,閉著眼楮,手臂斜斜地搭在沙發邊緣,地上一份文件,大約是在看文件的時候睡著了。潔伊輕手輕腳地走過去,取下衣架上的外套,輕輕地覆在他的身上,落地燈橘色的光映出他滿面的倦容,即使是睡著,那眉也是微微地蹙著,臉上的神情卻極平靜,唇角微微上彎,不經意間流露出一種孩子般的稚氣。
潔伊出神地望了半天,嘆了口氣,拾起地上的文件,她本來是要把它放回桌上,一行字赫然躍入眼簾︰「沈氏股權收購案」。沈家的股權,那是空中花園的關鍵,如果她沒有記錯,二哥從英國打電話回來的時候,曾經提起過,怎麼田家也在做?「你在看什麼?」
潔伊驚慌地回頭,他似乎剛剛醒來,臉上的神情還有幾分茫然,一只手揉著眼楮,懶懶地說︰「以後不要隨便拿我的東西。」聲音帶著幾分慵懶,跟平常的疏離不同,听起來竟有些親切。
潔伊把文件還給他,尷尬地說︰「我看你睡著了,正想把它放回桌上。」
他似乎清醒了些,看一看文件,又看一看她,若有所思地問︰「你都看到了?」
潔伊老實地點頭。
「有什麼要跟我說的嗎?」他把外套扔在一邊,直起身子,安靜地望著她。
潔伊張了張嘴,又咽回去,商場如戰場,她跟他又沒有很深的交情,這種不合情理的話她怎麼能說?
他挑一挑眉,索性幫她說出來︰「你想叫我把沈家的股權讓給余成海?」
「你能答應嗎?」
「你說呢?」他反問。
當然不會,潔伊忽然覺得自己很可笑,「對不起吵醒你了,你早點休息,我走了。」
「等一等!」他喊住她,停了一停,才問,「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明明很溫和的話,被他一說出來就變得異常冷淡,不知道為什麼,他就是有這個本事。
「沒、沒有了。」他臉上的疲憊在明亮的燈光下格外明顯,潔伊很不好意思。
他望著她的眼神慢慢有了變化,像是看到什麼有趣的事似的,「你在外面轉了兩個小時,就是為了跟我說沒有事?」
潔伊羞得滿臉通紅,「你都看到了?」
「沒有。」他搖頭,「九點鐘的時候,有人打電話向我報告余小姐在門外,而且——」他眼看她的臉越來越紅,簡直就要滴出血來似的,「你這幾天不是一直在找我嗎?」
「你、你怎麼知道?」潔伊緊張得直結巴。
「松柏堂的事,我怎麼能不知道?」他站起來,走到她面前,雙手插在褲袋里,居高臨下地望著她,「明天我要去法國,你現在不說的話,就等下個月吧!」
潔伊急忙說︰「我要回家!」
田臣野點一點頭,一副早有預料的樣子,走到書桌邊坐下,落地燈在他的臉上勾勒出溫和的線條,他的眼神卻是冰冷的,「就這些?沒有別的事了?」
「沒有了。」潔伊老實地回答。
「我知道了。」他翻出一份文件,不再理她。
就這樣?潔伊實在難以理解,這到底是同意還是反對?
田臣野低著頭,又問︰「還有什麼事?」
「你還沒有回答我。」潔伊固執地說。
「余小姐——」他抬起頭,身子靠在椅背上,緩緩地說︰「我剛才不是回答了嗎?」
「你說了——什麼?」明明就沒有听到他的回答。
「我說,我明天要去法國。」他溫和地笑笑,「你覺得,我還有時間送你回去?」
「我自己可以回去!」潔伊不服氣地說,「又不一定要你送。」
「我沒有時間再去幫余莫忘尋找失蹤的妹妹。」他這樣說著,漆黑的眼楮里放出某種殘酷的光芒。
「你是什麼意思?」她雖然這樣問,但是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
田臣野緊盯著她,看著她的臉色一點一點變蒼白,忽然心生不忍,嘆了口氣,柔和地說︰「明天,我送你回去。」
「你不是要去法國?」潔伊怯怯地問,他的好心,她不是不感激的。
「可以延期。」他簡單地說,「你早點睡吧。」又低下頭去看文件。
潔伊咬唇,猶豫好久,才說︰「謝謝你,臣野哥。」
他驀地抬頭,「你剛才叫我什麼?」
「臣野哥。」她又說了一遍才感到有什麼不妥,畢竟他們才見過兩面,認識不到一個禮拜的時間,忙道︰「你要是不喜歡,我不這樣叫就是了。」說來也奇怪,她本不是容易與人親近的人,對他怎麼會有這樣莫名的親切感?
「不,我很喜歡。」他笑了笑,「出去吧。」
潔伊退出來,隨手關上門,明天就可以回去了,心情反倒沉重起來,亂糟糟地理不出頭緒,剛要上樓,「愛臣姐?」
「我跟你說的事,你考慮得怎麼樣了?」田愛臣站在燈影深處,刀一般的目光像是要刺穿她。
潔伊怔住,想了一想才明白她說的是什麼事,便搖頭,「那些事情我從來沒有想過。」不管外人怎麼看,對于二哥,她從來沒有別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