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趕到四方客棧時,已是傍晚。司徒麟在偏僻的後院要了兩間上房。四方客棧雖比不上大客棧的豪華,房間倒是收拾得很干淨。車夫說夫人還有其他事交待他做,讓他們在此等候許夫人,他連夜便駕車離開了。
點了飯菜送到房間。司徒麟淨了手,坐到桌前,對站在窗口發呆的夏溪說道︰「溪兒,不餓嗎?快過來吃飯。」
夏溪轉過頭,眉頭微微蹙著,慢吞吞地坐到桌旁。
「怎麼了?飯菜不合你胃口?」司徒麟疑惑地問,往常吃飯時可都是狼吞虎咽的。
「不是。」夏溪搖搖頭,拿起筷子夾了兩口,便又不吃了。
「是不是不舒服?」司徒麟輕聲問。
夏溪仍是搖頭,咬著唇齒,「我、我先回房了。」說完,便急匆匆地跑了出去。
司徒麟納悶地坐在那里,怎麼回事?夏溪在他心里,雖然是個瘋丫頭,喜怒無常的妖女,但也是他的救命恩人,無論怎樣,這條命若沒有夏溪,也就葬身虎口了。而且,接觸的這段時日,夏溪有時雖然任性胡鬧,細算來,卻從未真正傷害過他。撒嬌倒是有的。他對她多少有些排斥,但感激還是有的。
司徒麟匆匆吃完了飯,有些不放心,沉思了片刻,起身去探望夏溪。走到夏溪房門口,他輕輕敲門,「溪兒,溪兒……」
一開始門內沒有反應,接著「砰」的一聲,好像是茶壺被摔碎的聲音。
「溪兒。」司徒麟一推門,卻發現門已經由里面插上了。
「滾。」門內的夏溪突然大吼一聲。
司徒麟嚇了一跳,「溪兒,出什麼事了?把門開開。」溪兒平時雖過于任情妄為,但司徒麟知道,夏溪看他的眼神中有一份喜歡在里面,所以大部分時候還是听他的話的。
「啊……」突然門內傳出一聲不似人類的慘呼,司徒麟大驚,正在踢門,卻感到一股強大的氣浪迎面撲來,司徒麟驚恐地發現自己飛了起來,接著一陣劇痛,整個身體撞到了對面的牆上,五髒六腑好像都移了位。砰!司徒麟摔到了地上,一口鮮血吐了出來。再一抬眼,看到夏溪房間的門窗都已經被震碎,屋子中間蹲著一個披頭散發的人,正是夏溪。嘴里不時發出不似人類的痛苦叫聲,好似在極力地忍著什麼。
夏溪的叫聲恐怖,又含著內力,能傳出很遠,首當其沖的自然是四方客棧里的人。掌櫃的與伙計率先跑了過來,看到司徒麟口吐鮮血地躺在牆角,都驚呆了。
屋子里那人哪還是夏溪,整個一小猛獸,有一伙計膽大,往前走了幾步,「喂,你發什麼瘋……」
「別過去。」司徒麟拼盡全力喊了一聲,他雖然不知夏溪身上發生了何事,卻明白夏溪正極力忍耐著,若打擾到她,恐怕……
一伙計將司徒麟扶起,小院門口出現的人卻越來越越多,「怎麼回事?出什麼事了?」
「大晚上的鬼叫什麼?」
「是不是瘋子啊!喂,別叫了。」
司徒麟想阻止他們不要出聲,無奈,剛要開口,就一口血涌出,氣都喘不過來,哪還有力氣說話了。
「啊!」夏溪突然怒吼一聲站了起來,雙眼通紅露出瘋狂的神色。看著人群,驀地沖了過來。
「啊!救命!」人群四散奔逃,突然斜處里閃了一條粉色的人影攔住了夏溪的去路。
「要打,過來打我。」
夏溪吼了一聲,向她撲去。被她靈巧躲開,接著飛身掠上屋檐,夏溪隨後躍了上去。粉衣人在前面跑,夏溪在後面追,然後又有兩條人影飛掠上了房。四個人影很快地消失在夜色中。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能飛檐走壁自然都是江湖人了,這些人總是打打殺殺。」
「真是嚇人啊!」
「剛剛那個粉衣人是誰啊?長得好像很漂亮。」
「那叫俠女……」
周圍的人議論紛紛,猜想那粉衣人是誰?渾然不知剛剛從鬼門關經過。別人不認識,司徒麟卻是認識的。沈蘭,許夫人,夏溪的干姐姐。沈蘭出現後,司徒麟懸空的心放下一半,這才覺出身上的痛。看著身旁仍在張嘴議論的伙計,一陣氣悶,拼力開口道︰「快,快給我找郎中。」我不想死啊!
無論如何,有銀子總是好的。司徒麟雖然痛得有些神志不清,但客棧伙計看在銀子的分上,對他可慰殷勤照顧。請了郎中,熬了藥。司徒麟也喝下了。將伙計打發出去後,倚著床頭……發呆。
喝了藥,身上的痛輕了許多,就是有些昏沉,卻不能睡,想著夏溪今天的反常,那個樣子像發瘋了一樣。而許夫人應該是知道內情的。想一想真是後怕。剛從鬼門關回來,躺了半個月,今晚險些又將命丟了。
對夏溪,他產生了一絲懼意,他跟這個小丫頭好像是天生犯沖一樣,若能不在一起,還是少見面的好。不然這條命早晚要搭在里面。
輕輕嘆了口氣,昏沉間,許夫人推門走了進來,懷中抱著一人,正是昏迷不醒的夏溪。司徒麟睜大眼楮,終于回來了,「溪兒怎麼樣了?」
「沒事,只是累了,等她睡醒後就好了。」許夫人也是一臉疲憊的樣子,「她的房間不能住人了,又不想驚動伙計,只得委屈你,先讓她在你房間歇息一下。」
司徒麟眼楮閃了一下,隨即往邊上挪個位置,因動得快了,胸口又是一陣悶痛,「把她抱過來吧!」
「司徒公子,你的傷?」
司徒麟自嘲地笑了一下,「沒事,大夫說休息幾天就無妨了。」
將夏溪放好,司徒麟拿被子給她蓋上。沈蘭坐在一側,心慰地道︰「難得發生這種事,你還依然這樣待她,換作別人,只怕早已把她當成妖怪,躲得遠遠的了。」
他其實也很想的,「我想這應不是溪兒的本意,我看得出,她也在盡力地壓制。」
沈蘭笑了笑,「難得你會這樣為她著想。」
「若沒有溪兒,只怕司徒早已葬身老虎嶺了。她平時行事雖任性了些,心地還是善良的。」司徒麟眼都不眨地夸贊夏溪。
沈蘭道︰「當初溪兒執意要代替夏倩珠,或許這也是老天安排吧……司徒公子,可否讓我為你把把脈?」
司徒麟一怔之後,笑著說︰「當然。」將胳膊伸了過去。
沈蘭把完脈後,笑說︰「幸好,傷勢不是很重,不然溪兒醒後定會內疚……吳雙!」揚聲向外面喊了一聲。
門再次被推開,一位身著勁裝的青年男子走了進來,「夫人。」
「給我一粒青露丸。」
「是。」男子由懷中取出一瓷瓶,神色恭敬地遞給沈蘭。
司徒麟沒見過此人,便多看了兩眼,猜想他可能是沈蘭的屬下。那人交出瓷瓶便又退了出去。
沈蘭看到司徒麟的目光解釋說︰「吳雙是我的暗衛,在江湖上武功也算一等了,他臉上的傷是適才被溪兒弄的。若不是身邊這兩個暗衛,我還真制不住溪兒呢!溪兒武功高,發起狂來,唉……」
發狂!「許夫人,那溪兒……」
「先把青露丸吃了,我慢慢再跟你解釋。你的傷吃了它,會好得快些。」
司徒麟依然將青露丸咽下。
沈蘭這才開口說道︰「司徒公子應該已經知道溪兒曾經是血教的人吧!」
司徒麟點頭,自然知道,還知道她是血教的叛徒呢!
沈蘭又道︰「我們從頭說起吧!」語氣一頓,見司徒麟一副細心聆听的樣子,深吸一口氣,她不是很確定讓司徒麟知道溪兒的一切,但她有種直覺,讓司徒麟知道溪兒的身世,或許對溪兒是好的。
「你可能對江湖人物不是很熟悉,溪兒的生母是當年的凌波仙子,武林第一美女。我雖沒有見過真人,卻看到畫像,真是美得不似凡人。」沈蘭感嘆說。
司徒麟看了熟睡的溪兒一眼。
沈蘭接著說︰「溪兒只與她有十分之一的相像,尤其是那雙眼楮。」
司徒麟微微點了點頭,溪兒的雙眼的確靈氣逼人。她的生母應該是很美了。
「听說凌波仙子喜歡上一位來自西域的年輕刀客,卻糟到了溪兒外婆的反對,溪兒的外婆便是盤龍谷的谷主。」
司徒麟並不知盤龍谷的谷主是誰?想來也是江湖的門派吧!眼神驀地一轉,看見夏溪的小臉微微枕向一側,披散的頭發遮住了口鼻,他想也未想,便伸手輕輕地將其撥開,動作卻突然間頓住了,想到自己竟然無意識做這些。他對她心中有懼意,卻也……唉!
沈蘭看到他溫柔的動作,並未做聲。直到司徒麟抬起頭,沈蘭才繼續說道︰「後來他們有了孩子,便是溪兒,谷主一氣之下將溪兒的母親逐出家門。溪兒三歲時,她得了一種怪病。只有谷主能醫治。一家三口便返回盤龍谷,谷主卻憋著一口氣拒絕為女兒治病。等谷主想通,要為女兒治病時,卻已經晚了。刀客帶著她的尸體不知所蹤,至今仍沒有他們的下落。只剩下三歲的溪兒。谷主將溪兒帶回盤龍谷撫養。因思女成疾,便疏忽了對溪兒的照顧。溪兒五歲時便也失蹤了。
「一開始,大家還以為是刀客回來偷偷將溪兒帶走了。直至兩年前,谷主才知道是她的老對手血教的教主擄走了她的外孫女,想將其訓練成一個殺人機器。所幸,溪兒本性善良,雖然從小在邪教耳濡目染,卻仍不失純真。而且仍有五歲時的記憶。
「溪兒逃離了血教,成了血教的叛徒。教主自然不會放過她。自她離開血教的那天起,身後便不斷地有血教人追殺。而這並不是最嚴重的,最嚴重的是……」沈蘭深深嘆了口氣,「溪兒自小練的血教的邪功,必需借助血教獨門秘藥血還丹。如果溪兒不定期服下血還丹,便會發狂,就像今天這樣。喪失神志,她的經脈倒流,渾身真氣亂竄,疼痛難當,唯有將真氣發泄出來才行。因此她在會喪失神志的情況下傷人而不自知。今天我若不是及時趕到,只怕這里已經成了閻羅地獄了。」
司徒麟听到此處,臉色變得很難看,很難看。他又在鬼門關轉了一圈。
而沈蘭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並沒有看他,「這也是為什麼我總不放心她行走江湖的原因之一,怕她傷害他人。而血還丹更能傷己。血還丹能讓人短時間練就高深武功,可如果不繼續服用它,身體便會逐漸衰落,每天都有一段時間會失去武功。以後每天失去武功的時間會越來越長,等溪兒完全失去武功之時,便是她命喪的時候。」
「這般霸道。」司徒麟張口結舌,「那溪兒自己知道嗎?」
「一清二楚。」
司徒麟呆了一會兒,怔怔地看著溪兒的睡臉,「溪兒還能活多久?」
「說不準,要看她的體質了,也許一年,也許半年。」沈蘭痛心地說。
「難道沒有別的辦法嗎?就這麼看著她慢慢地接近死亡?」怪不得溪兒曾說她只剩下一年的性命,原來竟都是真的。
「沒有,除非我們得到血還丹的配方,而且就算得到了,研制也是需要時間的。」
司徒麟深深嘆了口氣,看她每天笑臉迎人,竟然會……
兩人一直談到深夜。沈蘭起身準備告辭。
「許夫人……」司徒麟喊道。
「放心,我自有住處。溪兒就煩你照顧,我明早會過來。」一點也不擔心司徒麟與夏溪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會發生什麼,倒像似有意為之似的。
沈蘭離開後,司徒麟看著身側熟睡的夏溪陷入沉思。
看許夫人的態度,司徒麟已然明白,只怕短時間內離不開夏溪了。不然許夫人也不會將夏溪的身世告訴他。
司徒麟模模自己的臉皮,突然意義不明地笑了一下。家現在是歸不得了,而夏溪……司徒麟的眸光再次移到夏溪的臉上。
巴掌大的小臉,原來黝黑的肌膚已經慢慢地變得白皙,鼻頭上的幾顆雀斑不但不丑,反而增添了幾絲俏皮,說實話,作為女子,她容貌算是普通的,而且略微有些偏中性,這也是為什麼她扮起少年來不易被人認出的原因。她五官最出眾之處,當屬那雙狡黠黑亮的眼珠了。高興時,眼珠微轉,神采奕奕,令觀者目眩。生氣時,瞬間便會化成寒冰,令人心底發涼。就如她的性情一般,喜怒無常。
司徒麟思慮一夜,直至東方發白,才和衣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