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嶺因有老虎出沒而得名,地勢較高,與十里外的攀城城門遙遙相望。司徒麟站在嶺口,駐足遙望,手中拿著一箋信紙,沉思片刻,最後回身,跳上馬車,對趕車的師傅說︰「走吧!」
「去賓州?」
「對。」
豈知馬車行到半山坡處突然受驚了,瘋狂地向坡下沖去。
「怎麼回事?」司徒麟抓著車欄桿急問。
「公子,不曉得,馬控制不住了。哎喲!」車夫突然慘叫一聲跌落馬車。
司徒麟這才看清車夫的眉間正中一箭,他臉色一變,遭了,有人要殺他。莫非是為了懷里的信,他心思急轉,一瞬間想明白一切,暗罵老天爺不開眼,想控制失控的馬車已然來不及了,轉彎之際,眼睜睜地看著馬與車分離,車身在後空中旋轉了兩圈,「砰」的一聲落地,司徒麟被摔得七暈八素,眼一黑便暈了過去,朦朧中好似看到有人走過來翻看他的衣物,接著便什麼都不知道了。
再次醒來,映入眼簾的竟是那頭頂藍藍的天,白白的雲。下意識地想抬頭看看四周,卻突然痛哼一聲,重新躺到地上。這一痛,所有的神志都回了大腦,自然也憶起了暈迷前的一刻。腦袋微微轉動,望了望四周,還在老虎嶺,他適才跌落的地方。右邊是馬車摔碎的殘骸。
奇怪自己竟然還有呼吸,他右手探入懷中,一模,果然,信已經被搜走了。他們怎麼沒有殺他?
繼而苦笑,他現在的狀況離死也不遠了,胸口又悶又痛,一動都動不了,雙腿被一個車 轆卡住了,拿不出來,也沒那力氣。唯一完好的當屬右手了。
司徒麟仰邊朝天地躺在地上,等死。這老虎嶺時有老虎出沒,白天還好,到了晚上,只怕他要成老虎口中的大餐了。可嘆他的一生,不甘啊!可不甘又能如何呢?他只是別人手里一顆小小的棋子。
那時爹爹的生意越做越大,卻因發展過快而出現漏洞,生意一落千丈,司徒老爺心里上火,不久便病倒了。不到半年時間便病重而亡,他身為長子,要照顧幼弟與年邁的母親,突然間朝廷的人找上了他,讓他做朝廷的探子。他那時尚未成年,卻也知道,若不同意,定會被滅口,連選擇的余地都沒有,便同意了。
有朝廷的暗中幫助,做生意自然事半功倍。他也正式成為朝廷安插在攀城的一個探子。搜羅邊城的一切消息呈報上去。
從答應做探子的那天起,他便知道,早晚有一天他會死于非命。只是沒想到會是這般窩囊的死法。朝廷有兩大情報組織,一個直接效命于皇上,另一個由朝中重臣王相國掌握。
一看便知,皇上是誰也不相信的。
兩個組織互相監視,互相傾軋。而自己便是他們互相傾軋下的犧牲品。
差一步,只是一步而已啊!他好不容易找到一個可以擺月兌朝廷又能全身而退的辦法,不曾想還是被人提前一步滅了口,司徒麟躺在地上嗚呼哀哉,大聲嘆氣。
其實,從司徒麟得知夏溪的身份時,便開始策劃一切了。那些殺人不眨眼的江湖人他是惹不起的,更加不敢得罪。可是血教他更怕啊!每天晚上都有人在天上飛來飛去,他看見一次就想抽筋一次。
他雖為朝廷辦事,卻不能向朝廷求救。難道告訴皇上,他不小心娶了一位魔教的小妖女,而且還是叛逃正被追殺的小妖女?現在正面臨著被滅門的危險。請皇上派兵救援。異想天開啊!而且他更怕朝廷讓他提供江湖上的消息。那他豈不是要天天跟那些江湖人打交道。他一不會武功,二不會在天上飛來飛去。萬一哪天他是朝廷密探的身份泄露出去,那些殺人不眨眼的人會放過他!被大八塊還差不多。
而此時恰巧呂家設計陷害他,司徒麟干脆將計就計,散盡錢財,遣散了所有僕人,讓他們回老家。總比讓血教的人宰了強。在江南他還有一處小產業,是以前置辦的。這樣娘親與弟弟將來生活也會有著落。
司徒群性情急躁,不是做密探的材料。將來即使自己不在了,朝廷也不會找到他身上。
江湖人好打發,銀子無論在何時都是有用的東西。朝廷這方面確是難辦了些。想要全身而退不可能,他雖是小卒子,知道了也只是攀城邊境的一些信息,但壞就壞在,他曾無意間看到一封朝廷的密旨,知道了一些不大不小的秘密。繼續為朝廷辦事,當然沒問題,但若是要離開,那也只有被滅口一途了。
司徒麟想好了設計假死,用錢買通了人裝成血教中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將其砍死,尸身投入河中,讓他們連尸體都找不到。到時他隱姓埋名,過個幾年再去江南與弟弟聯絡。
這次他受命送一封信給新到任的賓州總兵大人。信中內容自是機密。是王丞相給總兵的親筆信。而皇上想知道信中的內容,自然會派人來搶。
他本想趁此機會到了賓州後,眾目睽睽之下讓自己死在河中的。誰曾想人算不如天算,有人為了奪信竟然提前下手了。早知如此,他干嗎要搶著親自送信啊!找死啊!
司徒麟自嘲地一笑,天色將黑,他要成為老虎口中的大餐了,早知如此,還不如吃了小妖女給的蠱毒呢!順便將那只嘴饞的老虎也毒死。
奇怪,臨死之前間然會想到那小妖女!明明是他避之唯恐不及的人物。他失笑。
其實,這樣死了也好,娘跟弟弟會安穩地過下半輩子,不怕被他牽涉了。悠悠然望著天空,眼中閃出一絲對世間的留戀,正想閉上眼楮,驀地,頭頂的天空消失了,多出一顆圓圓的腦袋。
司徒麟微微一笑,「竟然出現幻覺了,你這個小妖女,到這時候也不放過我啊!」
夏溪嘻嘻一笑,「既然還能說話,應該死不了了,呵呵。」
看到她笑顏的那一刻,司徒麟才知道,他竟然有些想念她呢!
看著門口那兩座石獅子,少年歪頭又看了看身側戴斗笠的男子,「我們不進去嗎?」
「不了。」
「真的不見他們?他們知道你沒死,一定會高興的。」
「走吧。」男子轉身往城門口走去。
「等我一下。」少年跑著追了上來,「早知道你只是看看大門,我就不跟你來了。」
「還不是時候,再過段時間吧!」
「你是怕他們知道你詐死,會害你性命吧?」
男子傷感地說︰「我死倒沒什麼,若是連累到娘跟弟弟就糟了,組織的規矩很嚴,被他們發現,娘跟弟弟的性命也是難保的。」
「哦,原來跟血教一樣,都是不講人性的地方。那就等到他們以為你死透透了,再也不會懷疑的時候我們再來吧。」
他微微點了點頭,接著長嘆一聲,想回頭再望一眼,最終還是忍住了。
少年過來握住他的手,「走吧,姐姐還在等我們呢。」
男子的腳步突然踉蹌了一下,少年急忙扶了他一下,「你的腿又痛了?」
「沒事。」
少年正是女扮男妝的夏溪,而戴斗笠的男子便是險些命喪老虎嶺的司徒麟。司徒麟被及時趕到的夏溪所救,臥床三個月才能下地行走。這期間一直被一位叫聞人命的老郎中照顧。夏溪則是十天半個月出現一次,然後,招呼也不打,莫名其妙地又再度消失。
司徒麟很感激夏溪的救命之恩,但更感激的卻是一直照顧他的聞人命老郎中,夏溪將他丟在那里後基本上就不聞不問了。久病成醫,這期間他倒是對藥草有了一些了解。
直至一個月前,夏溪與她干姐姐許夫人一起出現。那時司徒麟已經丟掉拐杖也可以正常行走了。
許夫人帶來消息說,司徒家人已經平安到達江南,並在那里安家落戶,司徒麟得知家人平好,長吁口氣,待傷勢痊愈後便起身前往江南,夏溪掙命也要跟著去,沈蘭阻攔無效,暗嘆或許真是天意,但畢竟不放心夏溪,處理完一些事情也隨後跟了過來。
出了城,早有馬車等候在那里,兩人一前一後跳上馬車。
夏溪問趕車的車夫︰「我姐姐呢?去哪里了?」
「夫人收到傳書,有急事先行一步,讓夏姑娘與公子到四方鎮的四方客棧等她。」
「哦,那趕車吧。」夏溪腦袋縮進車廂,轉頭,看司徒麟已經將頭上的斗笠拿了下來,露出一張俊逸中略帶一絲憂郁的臉龐。夏溪直直地盯著看,這張臉她就是百看不厭啊!
司徒麟抬頭,「看什麼?」
「呃!沒啥……你在看什麼?」
司徒麟將手上的書揚了一下。夏溪看到封面,一吐舌頭,「又是醫書啊!你難道真要跟聞人那老頭學醫術啊?」
「學一技之長總是有用的。」說完又低頭埋于書中。
夏溪無聊地噘噘嘴,覺得司徒麟好像變了些,姐姐說變得比以前更沉穩了,要她說,是變呆了。整天不是看書就是想事情。以前在府里的司徒麟多好啊!陪她說笑,教她習字作畫。她就算不是他的發妻,怎麼說也是他的救命恩人啊!
夏溪的蹭蹭蹭,挪挪挪,挪到司徒麟身側,「麟哥哥,你教我寫字好不好?」
「我上次給你的字帖,臨摹得怎麼樣了?」司徒麟頭也不抬地說。
「上次?哦,臨摹好了。」夏溪在車廂的壁櫃里模出一疊宣紙遞給司徒麟。
司徒麟翻看了一遍,「嗯,進步多了,怎麼只有這幾張,其他的呢?」
「就這些啊!」
司徒麟微一蹙眉,「再將這幾個字各臨摹一百遍。」
「啊!」夏溪慘叫,「我不是已經寫得很好了嗎?還要臨摹啊!手指頭都酸了。」
「差遠呢!寫完交給我看。」說完不再搭理夏溪,又自顧地看起書來。
夏溪兩條眉毛都快擰到一起了,這人真是無趣,誰要真的寫字啊!只是想跟他聊聊天而已。一賭氣,掀開車簾,跳出去坐到車夫身邊,「我來趕。駕!」
車廂里的司徒麟險些磕到腦袋,「溪兒,慢一些。」
「知道了。」夏溪嘴巴里答應,鞭子卻越甩越響。
司徒麟為了穩住身形,雙手抓住車壁,這會兒他也別想看書了。身體隨著顛簸的馬車搖搖晃晃。這時突然听到外面的車夫喊道︰「夏姑娘,走錯路了。」
「沒錯。」
「夏姑娘,夫人讓你去四方客棧。你不可……」
「哎呀!真?嗦,現在我說了算,我說去哪便去哪。」
「溪兒,停車。」司徒麟大喊道。
夏溪當沒听見。
「停車。」司徒麟突然大喝一聲。
夏溪不情不願地將馬車停了下來,「干嗎?」
司徒麟掀開車簾,沉聲道︰「去四方客棧。」
「不要。」
「必須去。」
「你憑什麼命令我,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對救命恩人大呼小叫,你……」
「夏姑娘的救命之恩,司徒麟一刻都不敢忘,日後定會報答,請夏姑娘將馬車趕回原路。」司徒麟冷聲說。
「你……你敢……」她氣得手揚了起來,「信不信我一掌打死你。」
「夏姑娘不可!」一旁的車夫驚恐地叫了起來,夏溪發狂的樣子他雖然沒有親眼見過,卻也略有耳聞,憑他的武功可是十招也招架不住啊!若真傷了司徒公子,他如何向夫人交待啊?
豈知司徒麟卻是非常硬氣,眼一閉,「我的命本來就是夏姑娘救的,你想要取了便是。」
「你……」夏溪手揚起,又放下,放下又抬了起來,「你、你是裝的,其實你心里怕得要死是不是?」
車夫的心髒隨著夏溪的手懸起,落下,懸起……
司徒麟緩慢地睜開眼楮,輕嘆一聲︰「是,我是怕得要死,但夏姑娘要取,司徒麟決不反抗。」這次他沒有閉上眼楮,反而揚起頭,一直靜待夏溪的反應。
夏溪與他對視半晌,最後氣呼呼地說道︰「我不趕車了。」將鞭子扔給車夫,一錯身,鑽進車廂,這家伙除了那張臉之外,其他的真真是無趣之極。早知道就不跟來了,還不如跟那個聞人老頭在一起有意思呢!
「去四方客棧。」贏了!司徒麟輕吁口氣,對車夫說完,轉身坐回車里。
車夫握緊馬鞭,擦擦額頭上的汗,天爺的,還是這位公子有本事啊!竟然能震住夏姑娘,平時也就夫人說話時,夏姑娘才肯听。怪不得夫人異常重視這位公子呢。
司徒麟見夏溪身子委屈地窩在一角,心微微有些軟了。自己若不是篤定瘋丫頭喜歡他,適才也不敢與之爭執了。想想還真有些後怕,瘋丫頭喜怒無常,若真是發起狠來,他這條命可就交待了。他剛才發什麼瘋?怎麼也變得誓死如歸了,果然跟瘋人呆久了,也會變瘋。
「夏姑娘,請讓一下,你坐到我的書了。」
「誰稀罕啊!」夏溪將書拿起,正要扔給司徒麟,突然嘴一噘,「你以前都叫我溪兒的。」
司徒麟怔了一下,接著笑開了,「溪兒,將書還我。」
夏溪湊到司徒麟身前,小聲地說道︰「麟哥哥,你還生我的氣嗎?你以後會不會不理我?」
「怎麼會呢!」司徒麟臉笑得像朵花,小妖女不生氣,他開心還來不及呢!要他看,夏溪也就是小孩子心性,有時也挺可愛的。
「麟哥哥,那你今後要做什麼啊?還經商嗎?」
「暫時還未……」
「那你跟我闖蕩江湖吧!」
「呃?我……」
「就這麼說定了,等見到姐姐的時候,我便跟她說。」
「溪兒……」
「怎麼,你想反悔?」夏溪眼楮瞬間冷了下來。
「……」司徒麟心底一涼,不會又是蠱毒吧!
「別忘了,我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要報答我的。我又沒讓你以命還命,只是讓你陪我闖蕩江湖而已。人家古人說受人滴水之恩當涌泉……」夏溪理直氣壯地說道。
罷剛還覺得她可愛,司徒麟勉強地笑了笑,「好,我同意便是。」
夏溪冰冷的臉瞬間笑開了。
喜怒無常,妖女,果然是妖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