蟲鳥兒們鳴唱著深淺高低不同的旋律。雖是仲夏時節,這棟位居深陷山凹處的木屋,卻是涼爽得似初秋般的舒適。
坐在那片綠意盎然的竹林之下,展讀著小茶幾上被風連掀幾頁的書冊,一名全身儒生裝扮的男子,在見到由木屋走出來的娉婷女子時,眉開眼笑地迎上前去。
拉起衣袖,在女子秀麗的臉龐上輕輕地拭著汗水,男子溫柔地說道︰「蒲煙,妳怎麼又忙得一頭汗了呢?」
「這藥是前山的老和尚差人送過來的,他說你的傷口已經快要收口了,所以要多吃些補氣血的補品。」將端著的湯藥放在書冊旁,蒲煙望著他的眼神充滿深情。
「改天要好好謝謝那老和尚。」握住了蒲煙雙手,新雨拉她坐在自己腿上。
「蒲煙,這兩天總有些怪異念頭跑進我腦海里,我十分的不明了……」
「哦?是那些所謂高官厚祿名爵的夢?」抿抿下唇,蒲煙別過頭去,假意在吹拂湯藥的熱度,暗地里彈去幾顆滾落的淚珠。
「呃……蒲煙,我知道咱們夫妻是向往這種閑雲野鶴、與世無爭的閑淡生活,所以才避居到這世外桃源,過著耕讀的生活。」攬住蒲煙縴細的肩膀,新雨眼底升起濃郁的疑惑。
「是啊……」
「蒲煙,我至今仍想不起在此定居前的事!妳說我們由南方向北逃難時,不慎跌落馬車而失去記憶,但……我怎麼可能連自己到底是誰都會忘得一乾二淨?我……我甚至想不起來,當初妳、我是何時何地成親的?」雙手捧住蒲煙越見瘦削的臉頰,新雨望進她深邃得像要誘人沉溺其中的眸子,哀傷地問她,也問自己。
硬擠出抹牽強的笑容,蒲煙很快地伸手摟住他的頸子,將臉貼進他寬闊的胸膛。「新雨,咱們就只是平凡的村夫農婦,長長輩做主定下的親事。因時年不靖,家道中落,為了避戰禍才往這山上來,你不喜歡這種平淡的生活嗎?」
「我喜歡!有妳這麼個善體人意的神仙眷侶為伴,我趙新雨夫復何求?只是……」揉捏了蒲煙冰冷的雙手,新雨重重的嘆了口氣。
聞言猛然地抬起頭,蒲煙滿臉的不安,「只是什麼?新雨,難道我做得還不夠好?你可以告訴我,我必然會為你而改的!」
看到妻子急切的模樣兒,新雨淡淡地搖著頭,「不,蒲煙,為夫的不是這個意思!是我虧欠妳太多!看看妳的手,我仍記得三個月前初抵這絕情嶺時,它還是柔似春荑、女敕如玉姜,現在……」
蒲煙難堪地欲將手收回,但新雨卻在她能有機會把手藏進衣裙之前,很快地又緊緊地握住,「不,不要為此覺得羞愧!蒲煙,從妳的言談舉止和細女敕青蔥看來,妳應是出身自大戶人家的好女兒,卻不料跟著我這村莽野夫,在這郊遠的僻所吃苦受罪!」新雨頗為自責的低下頭,在蒲煙手上大大小小的繭和傷痕之間,一一印下個吻。
深受感動的垂下頭,噙著淚水眨了眨眼,蒲煙嘴角逸出抹喜悅的笑意,「新雨,既然你我已是夫妻,你又何必為此耿耿掛懷。雖說我不擅家事,但你願意包容,我也就沒有什麼好計較的了。我自幼即沒依投靠,你就是我的天、我的夫,這輩子是要依附你而生,為妳生、為你死的!」
「蒲煙,我趙新雨不知何德何能,竟能得妳如此溫婉女子的全心愛戀,蒼天真是厚我太過!」將頭抵在蒲煙額前,新雨一字一句的緩緩說著。
他的貼心言語卻在不經意間牽動了蒲煙心里的某根弦,使得蒲煙立即拉開了彼此距離,認真地盯著他雙眼。
「新雨……倘若有那麼一天……有那麼一天,你發現……發現我並非是你所認識的蒲煙……你……你……」想到自己日日夜夜擔憂的事,隨時有可能會爆發,蒲煙惴栗難安的又紅了眼眶。
伸手揉揉蒲煙蒼白、連連顫動的唇,新雨不以為然道︰「咦--又在說些啥個傻話了?妳就是妳,就是我的蒲煙,就是我趙新雨這輩子唯一的女人。我就是認定妳!」
如果我能百分之百的將你的真摯言語照單全收,那該有多好!端起湯藥送到新雨唇畔,看著他皺起濃眉,很快地將那碗望之釅苦的藥一飲而盡,蒲煙如此地告訴自己。
打從自刑場將新雨劫走開始,這種負擔和擁有新雨所有柔情的甜蜜,就時時刻刻交替地折磨著她。當時她買通了管監的獄卒和死囚,給了那死囚家人一大袋珠寶首飾。換了他倆的服飾,神不知鬼不覺地將新雨救出刑場。不熟悉馬性的她駕著車,帶著被打得遍體鱗傷的新雨,在壓根兒搞不清自己身在何處的情況下,只得再三的催促馬兒,一路沒命的逃,巴望著能遠遠的躲開這是是非非。
可憐這馬兒雖是天天被老屁蟲操著當生財器具,但載客拉貨是有一搭沒一搭的事,況且為了好生照料這替自個兒掙錢的馬兒,老屁蟲可是絲毫不敢教牠們過勞。
但,被追趕的恐懼緊緊地攫住蒲煙所有心思,加以她對馬的認識只止于知道馬會跑、會跳,所以根本沒有留意到馬嘴邊厚厚的一層白沫,也沒注意到馬身不停顫動的異狀。
在沒日沒夜的奔馳兩天兩夜之後,馬匹終于支撐不住了,像有傳染病似的,一匹接著一匹的倒了下去。費盡九牛二虎之力的將新雨由馬車上扛下,在跌跌撞撞的摔了幾回之後,這才得以將他扶坐在路旁大樹下。
當時正下著滂沱大雨,悠悠自昏迷中醒過來的新雨,似乎對眼前的狀況完全搞不清楚。對蒲煙所講的每句話語,全都深信不疑的接受了。接受了他和蒲煙是平凡老百姓;是自南北渡的逃難鴛鴦。他完完全全的遺忘了過去,忘記樓台庭榭連苑起的江南好風光,也遺忘了和蒲煙之間的恩恩怨怨。像個新生的趙新雨,恬適的過著耕讀生活,和心愛的蒲煙相依為命。
罷開始時,蒲煙還會擔心︰哪天他若是突然憶起,他倆這滑稽突梯的假象婚姻時,自己究竟該如何自處?但隨著時日漸漸的過去,滿足于兩人世界的蒲煙,每每在新雨的深情眼眸中,逐步的卸掉自己的戒心。
如此深情,那麼纏綿,只要偶爾望進新雨那寧靜的溫柔雙眸,總要令她不由自主的想投入他的懷抱,她可以感受到那未曾有過的平和……緩緩地流進心底。
雖然自幼在宮中被姨婆和那些公公們給寵上了天,有著別的小爆女們所欣羨的好運道,但蒲煙卻是孤寂的。沒人明了她活潑明朗的太陽般外表下,有著總是雨季的心情……看多了宮中勾心斗角,使盡權謀只為爭權奪利,蒲煙明白沒人可以依靠的苦處。姨婆也一再灌輸她一個觀念︰在宮中這個只有階級沒有親情的世界,誰手里掌權誰就是老大。但蒲煙一直埋在心底沒有說出來的卻是--好想找個人依靠--可她一個身居禁忌最嚴繁的無依女子,怎敢奢望啊!
或許是老天爺听到她心底的呼喊,也可能是老天爺憐她孤寂了大半輩子。所以,將這位英挺逼人的新雨送到她面前!放開心里的疑慮,蒲煙不再壓抑自己內心充沛的情感,一古腦兒的將所有深情灌植在彼此間初生的愛苗……那天在樹下躲雨時,巧遇到下山腳為貧民療傷抓藥的老方丈,他在問明蒲煙和新雨的處境之後,立即將他們帶回山上的寺內安置。等新雨那些皮肉傷痊愈後,更指點他們遷居到山凹的這棟木屋定居。雖然沒有錦衣玉食,但依恃著身邊自幼隨身的許多稀奇珍寶,一一變賣,倒也讓他們在粗衣淡飯中,得以過著悠游的生活。
但這種平靜滿足的生活,卻隨著新雨的時常被莫名夢魘糾纏,而逐漸地蒙上了陰影。對新雨而言,那些常不請自來、縈繞腦際不去的片段影像,是令他感到詫異不解的怪異殘亂影像。
可每回听到新雨滿頭霧水的提起那些金碧輝煌的宮殿、抑或迎風中滿樓紅袖倚翠笑、駉駉駿馬嘶鳴入雲霄的景象,蒲煙總要為之心驚肉跳不已。他想起來了嗎?
他就要想起來了嗎?
懷著志忑不安的心情,蒲煙只能更加倍的去愛他,這個在她生命中已儼然成為最重要的一部分的男人。多一分是一分,多一秒是一秒。只能在他想起一切之前,努力的把握住相處的分分秒秒,掌握住這不知是長是短的緣分!
攬著新雨頸子,蒲煙愛戀地盯著他濃密的發根、高挺的鼻梁、厚而稜角分明的唇,而後來到他有著道明顯凹痕的下巴,食指沿著視線在他臉上緩緩游移。
「新雨,昨兒個不是說要到後出的月牙泉采蘭花?你準備出發了嗎?」指指她先前整理好的小鶴嘴鋤和桶子,蒲煙強自將心思由這個令她越來越難以抗拒的男人身上拉開,對滿臉于思的新雨綻放一抹極為溫柔的笑靨。
「唔,待我將書冊收好。我總以為這詩經內容是陳義過高的臆測之作,現在偕著妳隱居在此山涯水湄,方才明了這並非是托空之作啊!」將書冊全收進那個柳編篋籃中,新雨不經意的說著。突地,進屋里的腳步陡地頓了頓,「咦?這麼說,我以前亦讀過詩經……」
「新雨,這詩書易禮,都是我們大宋童子的啟蒙之物,連我都曾听聞師傅傳道。」趕緊地跑過去,緊緊地以雙手抱住他的臂膀,蒲煙神情極不自然地一再解釋。
「噢,說得也是,那我們快些出發,天色有些陰,怕是又要下陣雨了哩!」抬起頭望望越來越陰霾的天空,新雨揉著腦後那個鴿蛋般大小的疤,皺起眉頭。
「新雨,你的頭又疼了?」
「還好,我們快點去采蘭花吧!說是要給妳當生日禮用的,倘若太晚去,怕要給這急風驟雨給打壞了。」握住蒲煙的手,新雨兀自擠出抹牽強的笑容,拿起工具,和她一起往後山的小徑走去。
在他們儷影剛離去沒多久,樹林頂端咻咻地掠過幾道紅影,待塵土和滿天凌亂的葉片歸于平靜,只見四位一式紅衣褲裝扮的女子,心事重重地圍坐成圈。
其中一個往已經見不到新雨和蒲煙身影的空蕩小徑瞧了幾眼,轉頭問其中一位,「大姊,妳還是覺得應該讓侯爺回到大宋?妳看他跟蒲煙夫人感情忒煞的好,真是只羨鴛鴦不羨仙!」
「是啊,大姊,既然侯爺已忘了他原來的身分,必然也已經遺忘了他的任務,我們……」
「唉,這不是他忘記了就可以作罷的!他身為逸心侯,又深受皇上寵信,交付他如此重責大任,咱們大宋的安危幾乎是全系于他一身!」
「但,大姊,此刻他顯然已喪失記憶……」
「那就是咱們風、火、水、雷的職責,必得在最短時間內喚醒他的記憶,執行他的任務。」
「大姊,此刻侯爺在大宋已成叛國賊,至大金又被皇舅的爪牙追殺,與其要他躲躲藏藏的過日子,不如讓他就在此地與蒲煙夫人相守終老……」
「不成,妳們不能因為婦人之仁而壞了大事,我們必須盡快行動!大金國招兵買馬蓄糧已定,眼看不下數日即要揮軍南下,我們得快點令侯爺醒轉過來!」
「大姊!」
「可是……」
「但,大姊--」
在其它三位女子異口同聲的尖叫聲中,被稱為大姊的女子由腰際拿出塊血紅玉璧,這使得另外三人立即噤聲不語,只是怏怏不平地嘟著嘴看她。
「閑話休提,我們快些去找侯爺。近日這山腳下的生人多了起來,我怕是那金人的密探已經找上門來了!倘若現在的侯爺落入金人之手,必然只有死路一條!」
在她那語重心長的嘆息聲中,其余三位跟她立場迥異的紅衣女子們,也只有莫可奈何的點點頭。而後四抹紅痕沖天而起往後出的方向飛快地掠去。
坐在池畔的大石塊上,蒲煙擔憂又歡喜地看著正往那短崖攀爬著的新雨。她由懷里拿出那塊青翠沁人的雁玉,怔怔地望著玉雁發呆。
良人為伴,夫復何求?只是,為什麼我總止不住心頭那抹沒來由的焦慮?好夢由來最易醒,我害怕這些日子以來的幸福,也會像場夢般的消散無蹤啊!
「妳在想什麼?」伸手握住蒲煙的手,新雨將那幾株剛采擷到的潔白蘭花遞到她面前。
「好美!我只是在想,但願此情此景永不移……」將臉頰貼放在他寬厚的掌心之內,蒲煙望向他深沉雙眸,止不住淒清的喃喃而語。
「傻瓜,還有什麼可以將妳我分離的?」動容地將蒲煙摟進懷里,新雨嗅聞著她發梢上的清幽花香,含笑再三保證。這小妮子真搞不懂她究竟在想些什麼,成天擔憂些不可能發生的事!眼尾余光掃剌山凹處的一抹縴白,他立即如獲至寶地松開臂膀。「瞧,這些蘭花的花瓣都被風吹打得有些枯萎。那避風山凹處似乎有朵蘭,待我去為妳采。唯有完美無瑕的花,才配得上我最可愛的小妻子!」輕輕地捏捏蒲煙下顎,新雨說完,不待蒲煙有所反應之前,便一個縱身往那山凹飛身撲去。
坐在那里,蒲煙只覺得全身的血液都已經流光了。什麼時候的事?他的武功是何時恢復的?剛開始時,新雨對自己的某些行動特別敏捷會感到不解,但在蒲煙的再三安撫之下,他也能接受自己曾受過武術訓練的解釋。
只是,他的功力何以會恢復得這麼快?這是不是也表示,他的記憶……越想越心驚,她急急地往新雨的方向奔去。不要,不要再采什麼蘭花給我了!
我只要你,新雨,我什麼都不要,只要有你,我什麼都可以不要!
驀然有幾道影子飛快的陡降在她面前,蒲煙定楮一看,原來是四位面貌衣著幾乎一模一樣的妙齡女子;她們亭亭佇立在她面前,臉上是種似笑非笑的表情。
「妳們……」擔憂地一再伸長脖子,試圖越過她們的身軀,好生瞧瞧新雨的現況,但她們卻像是要與她捉迷藏似的,總是有意的遮蔽她的視線。
「夫人,咱們姊妹們失禮啦!」突然一嬌嬌喝之後,四人中的某一個,猛然箭步向前,伸手即要往蒲煙的後頸背敲下去。
猝不及防,只得微微矮了矮身子,蒲煙雖躲過了她的拳頭,頭上簪著的玉珠墜,卻在她的掌風過處,斷線而令得珠珞四散。
「蒲煙!」剛才听到那接連數道的疾風聲,新雨即意識到來人的武功必然不弱,但隱居在此荒郊野外,常見有許多的高人來來去去,是以新雨並不引以為意,全部精神都用在如何攀折崖壁中的那朵幽蘭。但那些人並未離去,眼看只剩數寸即可采取到那株,他一心一意要送給蒲煙的禮,他更是沒法子分神去注意到身後的動靜,直到蒲煙的驚呼聲傳了過來。
那四位紅衣女子展開擒拿大法,招招凌厲,式式見要害。在抓散了蒲煙的瓔珞花鈿後,她們更加急躁的伸手直取蒲煙的心口,將已然披頭散發了的蒲煙,嚇得是全無血色的拔腿狂奔。
乍見到自己心愛的女人受難,所有的血氣急涌沖脈,令得新雨為之眩惑不已--怒氣直攻心門,使他略微分神地差些由崖邊跌落。幸而他運氣行功,充塞滿真陽之氣後,將十指如鐵釘般的插入山壁,藉以穩住自己身子,而後一個蒼鷹回身,隨即像道青波般的掠到她們面前。
但他仍遲了一步,那四名女子像是有著彈簧腿般的在林間跳躍且行。她們有時竄上樹頂,有時在草地間滑行,而蒲煙在她們之間的妳推我托之下,只得驚叫連連的喊著新雨的名字。
「蒲煙!蒲煙!」看到蒲煙幾番險象環生的被拋來拋去,新雨怒不可遏地疾視那些少艾女子,「妳們究竟是何來處?為何要欺侮我的妻子?蒲煙她與妳們有何冤仇?」
聞言互看幾眼,而後其中一個女子將驚魂未定的蒲煙壓在離地約三、四丈來高的樹枒之間,冷冷地盯著新雨。「侯爺,難道你忘了身受浩蕩皇恩,竟只知流連兒女私情?」將一塊血紅玉璧由腰際取出,往新雨面前一送。
莫名其妙的看著那像要滴出血來般殷紅的圓型玉璧,新雨沉著臉的往前跨了一大步,「在下只是一名村野鄙夫,只想和拙荊在此山居終老,不知姑娘妳在說些什麼!」
「侯爺,現朝中秦檜把政,將一干仁人志士全都陷入天牢,國事如麻外憂踵至。侯爺,奴婢們求侯爺快些醒過來,莫要辜負了先皇的苦心!」從樹梢一躍而下,她們四人成列地跪立在新雨面前,每個人眼楮中均透露焦急的訊息,緊緊地盯著他。
「姑娘,我趙某只是一介布衣,妳們口口聲聲的侯爺相稱,趙某委實不敢當!」
「侯爺,你就是先皇敕封的逸心侯趙新雨,咱們風、雷、水、火四婢亦是先皇所賜,命奴婢們護佐侯爺。這玉璧就是當初先皇在侯爺父母遭遼人所害時,沁滿侯爺父兄們的血的見證。」雙手將血璧呈到新雨面前,四人異口同聲地一再解釋。
「這……我的名字……妳們又是如何得知我的姓名?」抬頭看著似乎已被打昏而掛在樹枝上的蒲煙幾眼,新雨心不在焉的隨口問著,一面在心底盤算著該如何將蒲煙由那樹上弄下來。
四人互看幾眼,而後突然欺身向前,在新雨出手防衛之前,已然伸手將新雨的上衣撕裂,露出他右手臂雄健的二頭肌,而那上頭赫然有個圓環狀的凹痕。
在新雨未及防備時,她們已然將那枚血璧貼放在他臂肌的凹痕中。新雨只能訝異地看著和凹痕幾乎是渾然天成般合為一體的血璧,在忽然乍現的陽光下,閃動懾人的光輝。
「這……這是怎麼回事?」隨著那股灼熱的感覺在身上蔓延,新雨為之迷惑不已。
「這塊璧相傳是當初比干被挖心竅所埋之地,所形成的血玉所琢磨而成,歷代都只有忠臣可以配戴。當初先皇憫你幼小失所怙,而老侯爺又是忠心為保疆闢土而受難,所以特由我姊妹領這血璧浸潤你父侯的血,將之烙印在你身上,冀望你莫忘父兄之德,投效家國。」
看著她們那比蒲煙年長不了多少的容貌,新雨對她們的話不由得在心底狠狠地打了個突兒。
或許是新雨詫異的表情太明頗了,她們踱向新雨,各人將手往自己臉上一抹,隨即揭下片薄如蟬翼的面皮,而後坦然的迎向望之駭然失色的新雨。
「侯爺,我姊妹向不以真實面目示人,今日為取信于侯爺……」將那張面皮又各自按貼回自己的臉上,為首的女子笑道︰「從來見過我風、雷、水、火四人真面目的人,未曾有過活口。但我姊妹領受皇命,誓死護衛侯爺,所以今日敢在侯爺面前顯出實貌。」
久久才能從那最初的震驚中恢復些許的理智,新雨抹抹臉的想要別開視線,但剛才所見到的恐布突兀畫面,卻仍揮之不去的縈繞眼前。
原來這四個滿頭青絲、身形窈窕的紅衣女子,在揭去那層薄皮之後,竟是出現四個怪異人面︰其中一個無眼;一個無鼻;一個沒有嘴;另一個則是無耳。但她們在沒有掀開那片偽裝之前,卻是任誰也瞧不出她們有啥異于常人之處!
「假若……假若我是妳們所說的,是……是什麼侯爺,那……那我又在此做啥?我的妻子蒲煙……她為何未曾將這件事告訴我呢?」看著臂膀上的血痕和玉璧如此密合,再望向她們平板沒有絲毫表情的臉,新雨喃喃地說道。
「這……」聞言互使著眼色,最後才由那位無嘴的女子迎向新雨。「侯爺,夫人或許有她不得已的苦衷,但奴婢們亦有應負的使命!」
「唔,這件事我還得好好的合計合計,妳們諸位所說的,我趙新雨會放在心上,但此時我只想跟妻子在此山野隱居,對政事,我並沒有太多的興趣。」說著蓄集內力往上一躍,新雨往蒲煙所掛著的方向直撲而去。
但那幾個紅衣女子,卻像四柄飛鑣,各自翻滾疾射剌出,在空中各自攔截著急切想要搭救蒲煙的新雨。
「侯爺,請以國事為重!」
「喝呀!」
在她們嬌喝連連之中,新雨再三的與她們交手。越是焦急,越是被她們的綿密招式逼退到離蒲煙更遠的另一端。
眼看再戀戰下去終究沒有個結果,眉頭一揚,他面色一整,出手的招式也越來越凌厲。在他接連送出不少虎虎生風的狠擊後,眼看已到伸手即可踫觸蒲煙的地步……誰料此時被卡置在枝枒之間的蒲煙卻已悠悠醒來。
沒頭沒腦的,發覺自己竟然高高地掛放在枝頭,蒲煙驚悸之下,立即慌了手腳的掙扎著想要月兌離那枝細弱的樹枝,而枝椏也在她的掙扎之下激烈晃動。
看著蒲煙險象環生的在枝頭搖搖欲墜,尖呼求救聲斷斷續續傳來,更是教新雨為之心焦不已。
覷著她們連環陣中的破綻,新雨旋轉著奮力向上,接住了自枝椏間滑下的蒲煙。兩人如落葉般的纏繞著彼此,而後重重地摔跌落地。為了保護蒲煙,新雨將她充滿驚懼的臉壓入懷里,讓自己的身體墊不直墜,只求不令蒲煙受傷,卻……被那四名紅衣女子由新雨身上拉起,蒲煙竭力想掙月兌她們如雞爪般枯瘦卻像鐵鉗般有力的手。
「放開他,妳們要將我相公帶到哪里去?」一再撲過去,還沒踫到新雨前卻被她們狠狠地推開。蒲煙不顧自己披頭散發、渾身髒污,一再哭喊著追趕她們。
將昏迷的新雨放士她們哨音所引來的馬背上,那幾名紅衣女子冷冷地盯著哭腫了眼的蒲煙。
「夫人,侯爺尚有他應盡而未完成的任務,倘若妳夫婦果真有緣,必然會有再聚之日。」
「你們要將我相公帶到哪里,做何任務?」緊緊地抱住新雨的大腿,蒲煙茫茫然的問道。
「這妳就不必多問了,妳身上有侯爺的青雁信物,千萬要好生保管。」話才說完即一踢馬月復,在蒲煙還來不及反應的情況下,便已跑得無影無蹤。
拿出那塊碧茵的綠雁玉現,蒲煙詫兵不已的盯著玉雁半晌,而後她抿抿唇的循著馬去的方向,一步步地往前走,眼中是股不服輸的堅定。
「不管妳們要將新雨帶到何處,我都要找到他。我一定要找到他!」
雖然大大小小的石子和黃土,令得向來養尊處優的蒲煙舉步維艱,但只要一想起被劫走了的新雨,像是有股濃郁的力氣又陡然而升,支持著她一步步走下去;毫不遲疑的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