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晶晶趴在辦公桌上發呆。
容顏枕在手臂上,她伸手玩弄著桌角栽在玻璃瓶里的綠色植物,唇角淺淺揚起,朦朧地笑。
「她在發傻嗎?」幾個男同事見到她作夢般的神情都不覺停下腳步,躲在附近悄悄觀察與研究。
「沒听說戀愛中的女人都呆呆的嗎?這證明,晶晶戀愛了。」
「戀愛?跟誰?」
「錢家聲啊。听說他們正在交往。」
「那個花花浪子怎麼配得上她?」一個男同事不平衡地說道。
「听听你這嫉妒的口吻,呵呵,你死心吧,肯定沒希望了。」幾個人同時迸落笑聲。
嘲弄的笑聲驚醒了柴晶晶,她揚起頭,茫然四顧,「怎麼了?」
「不,沒事,你繼續思考,我們不打擾。」男同事們見行藏敗露,紛紛走避。
「到底怎麼回事啊?」柴晶晶蹙眉,莫名其妙。
坐她附近的女同事葉盼晴微笑地朝她走來,「他們在說你。」
「說我什麼?」
「說你戀愛了。」
「什麼?我才沒有!」柴晶晶嬌聲抗議,可玉頰卻迅速染上薔薇色澤,辯白之語不攻自破。
「說謊。」蘊著笑意的男性嗓音忽地在她身後揚起。
兩個女人同時回頭,正對魏元朗淡淡微笑的瞼龐。他望向葉盼晴,徵求她同意,「對吧?盼晴。」
「我」深邃的眸燙得她無法直視,羞紅了瞼,訥訥告退離去。
魏元朗劍眉一蹙,「我嚇著她了嗎?」
「你嚇著我了。」柴晶晶瞪著他,「為什麼說我說謊?」
「難道不是?」他閑閑反駁,「難道你不是正跟錢家聲談戀愛?」
「我……哪有?」
他不語,只是淡淡地笑。
她臉頰發燒,不禁大發嬌嘖,「元朗,你是什麼意思嘛。」
「我沒什麼意思。只是我這個鐵血老板想警告你,別因為戀愛耽誤工作了。」
「我才不會。」她嘟嘴。
「哦?這麼說你承認自己果真在談戀愛了?」
「我——」柴晶晶瞪大眸,沒料到自己竟會落入這樣的盤問陷阱。她懊惱地睨了魏元朗一眼,「哼,沒想到平常看起來那麼正直的男人也會這樣耍心機。」
「我耍心機?」沒大沒小的評論令魏元朗一愣。
「要知道什麼就光明正大地問嘛,干嘛這樣套人的話?」
嬌氣的埋怨惹來魏元朗爽朗笑聲,他凝望柴晶晶,唇畔微笑加深,「好,那我就不客氣問了,你對錢家聲究竟是什麼感覺?」
***
「小錢,你覺得我女兒怎麼樣?」柴玉明突如其來問道。
「什麼?」沒頭沒腦的問題先是令錢家聲一陣愕然,接著不覺想起那個不經意的啄吻,以及之後柴晶晶像個稚氣少女般的純真反應。他微微笑,「很不錯啊。」
「哪里不錯?」柴玉明追根究柢,「做為男人,你會喜歡她哪一點?」
「我?柴老,這個……」
「你說就是了!別婆婆媽媽的。」
「是。」面對上司不耐煩的逼問,錢家聲只得盡力回應,他想了想,「她其實……挺可愛的,很率直,很有正義感,感覺有點像少年……」
「少年?」柴玉明皺眉,對屬下的回答相當不滿意。什麼見鬼的少年?那不就等於說他女兒像個男人婆?
錢家聲沒注意到老板的反應,一心一意地繼續,「她活潑、大方,有點調皮—很會耍賴,也會撒嬌,對她的狗很好,對小孩也很好……」
「喂,等等,你究竟在說什麼?」
「她有時候萇的會讓一個男人發瘋……」他想起她搬家時對他的頤指氣使。「就算脾氣再好,也忍不住想掐死她……」就像那天他不停思索著怎樣將她拋出窗外。「除非聖賢,才能忍受她的自以為是……」這麼說來,他應該也跟聖賢差不多了,居然能默默承受她一直以來對他的偏見。
「天啊,小錢,照你這麼說,晶晶簡直一無是處嘛。」柴玉明撫額哀號。
「什麼?」彷佛這才回神,錢家聲眨了眨眼,「我說了什麼嗎?」
「你說,不論一個男人脾氣多好,晶晶都有辦法將他搞瘋。」
「是嗎?我這麼說?」錢家聲笑了,迥蕩在室內的笑聲醇厚爽朗,「不,其實她是一個很可愛的女孩子。」否則她不會那麼體貼地送他馬克杯,「真的很可愛。」
「可愛?」柴玉明愣愣望著得力助手,簡直不明白他兩極的評價,「究竟是可愛還是煩人?小錢,你把我都搞胡涂了。」
她既麻煩又可愛,她是個可愛的小麻煩。
錢家聲在心底微笑回應,可他沒有說出口。
柴玉明也不需要他的回應,他揉揉太陽穴,眉頭深鎖,像正思考著什麼難解的問題。
「柴老,有什麼事嗎?」
「小錢,你說——」
錢家聲靜靜听著。
「……譚昱會喜歡她嗎?」
譚昱?!
錢家聲嗆了嗆,他揚眸,愕然瞪向上司,「柴老,什麼意思?」
「我想安排晶晶跟譚昱吃一頓飯。」
「吃飯?」他心一扯,「意思是……相親嗎?」
「沒錯,就是相親。」柴玉明呵呵地笑,「譚昱至今獨身,听說也沒有固定女朋友,說不定晶晶能有機會。」
「柴老,你的意思是要晶晶……」
「如果譚昱能看上她,一切就好辦了。」柴玉明搓搓手,「我能有這麼個在美國商界呼風喚雨的女婿,誰還敢瞧不起我?」
為了自己的名利富貴,你連女兒都可以當成交易的商品嗎?
錢家聲咬牙,看著老板得意洋洋的表情,他得費盡全身力量才能讓臉部肌肉保持平靜。
「我在晶華的義大利餐廳訂了位子。麻煩你了,小錢,今晚八點準時將我女兒送到。」
***
「我不去!」她激動地說。
「你必須去。」他平靜地說。
「為什麼?」柴晶晶扭頭瞪著他,明眸點燃烈焰,「因為我父親吩咐你務必把我帶去嗎?」
「沒錯。」他轉動方向盤,眼眸依然平視前方。
「你」柴晶晶氣極,憤怒、失望、難堪、傷痛,紛至沓來的滋味絞扭得她胸口透不過氣。
半小時前他打電話說要接她下班,她傻傻地當著眾人的面便跳起身來,一鼓作氣沖到洗手間。她當時多開心啊,興致勃勃地描眉、畫唇,刷上粉紅色的眼影,點上閃亮透明的唇蜜,她甚至還傻傻地問盼晴,今天她一身白色連身裙的穿著會不會太普通了。她那麼開心,一心一意期盼著與他的首次約會,而他,原來是要將她送到另一個男人懷里。
她真是個傻瓜!她以為經過昨晚那個輕吻之後他們之間的關系會有所不同,可沒想到,這原來也只是他這個公子的游戲而已。
苞劉玉婷一樣,他不過當她是個游戲的對象。
她只是個游戲的對象……
心痛得她無法呼吸。「這是……你的真心話嗎?你願意我去赴約?」
「……這不是我能作主的事情。」
「是嗎?」她冷笑,語音卻發顫,「那麼,這應該是我自己能作主的事情羅。」
「當然。」他忽地轉過頭來,瞥了她一眼。那眸光,深沉而復雜。
她心一跳,莫非——她不敢想,不敢猜,卻又忍不住想,忍不住猜。
也許,他對她終究還是特別的。〔如果我選擇……去呢?」
湛眸一暗,「那我會把你送到。」
「如果我選擇不去呢?」
他轉回頭,「為了完成上級交代的任務,我還是會把你送到。」
「你——」這並不是她想听到的回答,事實上,這與她暗自期盼的答案相差實在太遠。她驀地撇過頭,不再看他令她氣憤的平靜表情,緊緊咬著下唇,「……我去。」
「什麼?」似乎沒料到她會這麼說,撫著方向盤的手一顫,車子一陣傾斜。「你是……認真的?」
「當然。」她倔強地說,「也沒什麼不好,對吧?譚昱應該是個不錯的男人,能認識他是我三生有幸。」
「是嗎?」
「難道你不認為?」她反問。
「我——」錢家聲一窒,半晌,忽地甩了甩頭,「當然,認識他肯定比認識我這個無賴好多了。」他自嘲地說,微微一笑。
一路上,他唇角都保持著這樣似有若無的笑痕,直到將她送達目的地,看著她下車在門僮的護送下走進飯店,微笑方斂。
他緊緊握著方向盤,僵著身子坐在原位。直到車後響起了催促的喇叭聲,而門僮也靠向車窗問他需不需要泊車服務,他才驀地回神。
「先生,需要我幫你停車嗎?」門僮再問一次。
「……好。」
@fa@
譚昱確實是個不錯的男人。
深色西裝完美地襯托出他寬窄適度的肩及挺拔的身材,品味不俗的領帶夾與袖扣更增添了他原就出塵的貴氣。
他五官稱不上俊美,可卻端正,湛眸透出的英氣尤其冷傲逼人。
一般女人很輕易便會心儀於這樣的男人吧,他有錢有勢有才氣更有霸氣,柴晶晶相信,只要他肯稍微施展魅力,願意拜倒在他西裝褲下的美女可以從紐約排到芝加哥。
所以她不明白他為什麼要答應她父親這個見鬼的相親約會,既然答應了,又為何從頭到尾只是漠然。
如果他不願意,盡可以拒絕啊,她才不相信她父親有那麼大的面子能請動像他這般大人物!
想著,柴晶晶不覺撇撇嘴角,端起服務生剛剛送來的紅酒,一飲而盡。賭氣似的舉動招來譚昱微微訝異的挑眉。
她不理他,重重擱下玻璃酒杯,「我相信你對我完全沒興趣。」開門見山。
「的確。」
「既然如此,何必在這邊跟我浪費時間?」
銳眸似乎掠過笑意,「有兩個原因。」
「什麼原因?」
「第一,你父親煩得我實在受不了,我索性答應他以求耳根清靜。」他慢條斯理地啜了一口紅酒。
她咬牙,「那第二呢?」
「其實我在這兒,是為了等另一個女人。」
「誰?」
他沒有回答,冷冷掃射她一眼。
她沒有被嚇退,直直回視他,「你等的人來了嗎?」
「還沒。」
「她會來嗎?」她嘲弄。
「……會。」黑瞳閃過冷光,〔她必須來。」
驕傲的男人!
柴晶晶翻翻白眼,決定自己因為賭氣來赴這個相親約會簡直是愚蠢至極,她站起身,正準備告退時,明眸忽地映入一對聯袂出現的璧人身影。
是錢家聲!還有……荊曉晨——她直直瞪著兩人,有片刻時間,只覺腦海血液驀地被抽空了,什麼也不能想。
察覺到她的異樣,譚昱跟著調轉眸光,瞼色同樣一變。
他陰冷地注視著緩緩走近他們的兩人。「我等的人來了。」
「什麼?」听聞他冰冽的嗓音,柴晶晶終於回神,她茫然地瞥了譚昱一眼,「你說什麼?」
「我說,我等的人來了。」說著,他站起身,手臂往後一甩。
玻璃酒杯在地面敲出清脆聲響,宛如某種警鐘,敲入四人耳畔。
「譚昱,我跟你介紹一下。」荊曉晨開口,嗓音雖是一貫清柔,神色卻像有些蒼白,「這位是錢家聲,我的未婚夫。」
未婚夫!
突如其來的宣稱如落雷,狠狠擊中柴晶晶的胸膛,她容色雪白,不敢置信地望入錢家聲眼底。
後者撇過頭,像逃避著她控訴的眼神。他直直迎視譚昱,主動伸出手,「譚先生,你好上譚昱沒有動彈,冷冷地望著他,絲毫沒有與他握手的意思。
錢家聲微微一笑,若無其事地收回手,接著彷佛極其自然地擱落荊曉晨的肩,將她擁入懷里,「听說你跟我未婚妻是老朋友了,真高興見到你。」
譚昱瞪著他不規矩的手,炙猛的眸光像要殺人,「我沒听說她訂婚了。」
「我前幾天才向曉晨求婚的。」
求婚?
柴晶晶身子一晃。他竟然對荊曉晨求婚了?她一點也不知道……不,她不相信,這不可能,她不相信……
「我不相信。」清冷的嗓音劃破僵凝的空氣。
開口的是譚昱,卻道破了柴晶晶的心聲。
所有人同時望向他。
可他渾然不覺,墨幽的眼底,只有荊曉晨一人。「別以為隨便找個人充當你未婚夫就能騙過我,曉晨,我不是那麼容易打發的。」
「我……沒騙你,是真的——」
他不听,忽地拽住她的手臂,將她整個人拖離錢家聲懷里。
「放開我!」她尖叫一聲,試著掙月兌。
他不肯放,依然牢牢箝制,「我不放。」凝定她的黑眸冷邃,「我來台灣就是為了帶你一起去美國。」
「我不跟你走,我和你沒有任何關系。」
「你將會是我的妻子。」
「我不是!我已經跟家聲訂婚了!」
「取消它!」
「什麼?」
「我要你們取消婚約。」他霸道地說。
「那可不成。」錢家聲閑閑搖頭,他伸出手臂,〔麻煩你放開我未婚妻好嗎?這樣當眾拉拉扯扯地實在很難看。」
譚昱怒瞪他。
「請你放開,譚先生。」
回應錢家聲的是一記毫不留情的拳頭。
「家聲!」
兩個女人同時驚叫,柴晶晶更是迅速飛奔向他,扶住他搖晃的身子。
「你還好吧?」
「我沒事。」他展袖抹去唇邊血痕,依然掛著滿不在乎的笑。
柴晶晶看了,心一痛,驀地旋過身,向譚昱逼近,「你放開她!」
「沒你的事。」凌銳的眸光射向她。
「你不該動手打人。」她瞪視他,「快放開荊秘書,不然我要你好看!」
「是嗎?」對她的威脅譚昱只是冷冷一哂,「我倒很好奇你怎麼讓我好看。」
「我——」柴晶晶一窒。
譚昱不再理她,冷然的眼神在重新落向荊曉晨時,忽然變得狂野,「我縱容你太久了,曉晨。我看著你愛上那個白痴,看著你結婚又離婚,跟你的上司糾纏不清,現在又跑出這個什麼未婚夫,我忍太久了,荊曉晨,這一回我絕不放手,絕不!」
堅定的宣稱令荊曉晨容色發白,「不,你要的不是我,是翔鷹……」
「翔鷹跟你,我都要定了!」他咬牙道,忽地手臂用力一扯,試圖將她拉離現場,「跟我走。」
荊曉晨拚命掙扎,「譚昱,你不要太過分……」
「你放開她!」柴晶晶顧不得了,雖然明知自己絕不是這個高大男人的對手,也無法視而不見,她緊緊拽住他的手臂,試圖解救荊曉晨。
「滾遠一點!笨女人!」譚昱怒斥她。
她不听,依然執著。
「我要你滾遠一點,少管閑事!」
「我不走,你放開她!快點!」
在三個人拔河角力間,譚昱忽地失去了耐性,左臂使勁一甩,將柴晶晶狠狠推離,她重心立即不穩,往後倒落,荊曉晨銳喊一聲,連忙展臂試圖拉住她。
結果,是兩個女人同時往地上摔落。
「小心!」
見情況危險,錢家聲立即沖過來,可匆忙之間他只來得及拉住其中一個女人。「你沒事吧?晶晶,沒事吧?」健壯的手臂緊緊將她護在懷里,急促的語氣掩不住焦急。
「我沒……沒事。」她顫顫對他微笑,餘悸猶存,「荊……荊秘書怎樣?」
「啊。」錢家聲這才想起荊曉晨,他連忙轉頭,「曉晨?」
「我沒事。」荊曉晨顫聲回應,蒼白的容顏淡淡絕望。
因為她正依偎在一個她極力想逃開的男人懷里,因為救了她的正是她最害怕面對的男人。
譚昱冷冷地笑了,「曉晨,這就是你所謂的未婚夫嗎?在你有危險的時候,他掛念的卻是別的女人。你確定你要將終身托付給這樣的男人嗎?」
「我——」她無言。
錢家聲頓時滿腔歉意,他深吸一口氣,低頭給了柴晶晶一記安撫的眼神後,放開了她。
「譚先生,曉晨要選擇什麼樣的男人不干你的事。」
譚昱瞪著他,「你究竟是誰?」
「錢家聲,柴玉明的特別助理。」
「原來是柴玉明的手下。」他冷冷撇唇,「知不知道連你老板看到我也得禮讓三分?」
「知道。」錢家聲靜定回應,並沒有因此退縮,「可你一來不是我老板,二來也算不上我們的客戶,我用不著對你太客氣。」
「哼。」
「請你放開曉晨。」
「我會放了她,但你記住,她永遠不會成為你的人。她是我的!」激烈的宣稱擲落後,譚昱低頭,深深長長地看了荊曉晨一眼後,才轉身大踏步離去。
荊曉晨怔怔望著他的背影,良久,才轉過一張哀傷的容顏,她望向柴晶晶,「對不起,這只是一場戲而已,家聲跟我其實沒有任何關系。」
「我……明白。」柴晶晶點頭。
在他挺身護住她的那一刻她就明白了,那時候,他一心一意掛念的人是她,不是別人。
是她……
想著,她淺淺笑了。
***
「你剛剛的樣子挺酷的。」踏著夜色回到家門後,她轉身靠著門扉,對他笑道。
「你也不錯。」他回她微笑。
她凝望他,許久,「謝謝你救了我。」
「不客氣。」凝定她的星眸湛深幽邃,「只要你以後做事別這麼魯莽就好了,明知自己力有未達的事就別插手。」
「那我……怎麼能不管嘛。」她微微嘟嘴,「總不能讓我眼睜睜地看著荊秘書被欺負吧?」
俏皮撒嬌的神態令他微微失神,「你啊。」他搖搖頭,伸手揉了揉她的頭,「我真拿你沒辦法。」
她吐吐舌,一笑。半晌,忽地開口問道︰「家聲,我一直在想,你之所以堅持要我去赴約是因為答應了荊秘書演那場戲吧。」
「……嗯。」
她睨他,「討厭!為什麼不早一點告訴我?」害她在心底生了那麼久的悶氣。
「因為我想……」他似乎有些不自在,有意無意躲著她的視線上看看你的反應。」
「什麼意思?」她蹙眉。
「因為我想……看看你會不會拒絕,為了……為了——」他有點口吃。
「為了什麼?」
他沒回答,劍眉一聳,兩束眸光彷佛責怪地射向她。
她心一跳,莫名其妙,「怎麼……怎麼了嘛?你干嘛這樣看我?我做錯了什麼嗎?」
「……沒事,你沒做錯什麼。」他忽地悶悶別過頭,一面伸手探入褲袋取出鑰匙,「你別理我。」
她望著他轉動鑰匙開門的背影,驀地不舍兩人就這麼分手。
「到我家來吧,你嘴唇不是受傷了嗎?我幫你上點藥。」她找著藉口。
「算了,也沒什麼,我自己弄……」
「我幫你!」她打斷他的話,不由分說地拉住他的手,「要你過來就過來,別跟我爭論!」
盛氣凌人的命令惹來他一陣輕笑,扯到了傷口,又是微微發疼。
見他又是笑又忍不住皺眉的神態,柴晶晶心一牽,胸口頓時漫開某種連她自己也捉模不清的柔情。
她禁不住揚手,柔柔撫過他擦破的唇角,「很痛吧?」
「……還好。」他微微喘息。
「是嗎?」她雙眼蒙朧地脅著他。
「晶晶——」他忽地嘆息,展臂拉過她的身子,雙唇一俯,緩緩印上她。
他不敢用力,只是輕輕踫觸著她,她也不敢用力,怕不小心弄疼了他受傷的嘴角。
於是這個吻,很輕,很柔,像漫天飄下的白羽,悄然無聲地墜落。
墜落,落上她的心,以及他的心。
溫柔地墜落……
直到一個哽咽的嗓音打碎這施了魔法的一刻——
「爹地,你終於回來了!」
***
「小哲,你什麼時候來的?」
「好久了。」
「好久?」錢家聲神智一凜,從兒子問著淚光的眼察覺到事情不對,他連忙蹲,「怎麼啦?發生什麼事了嗎?媽媽呢?」
小哲搖頭,只是不停流淚。
「我在這兒。」沙啞的嗓音忽地揚起,跟著,程馨窈窕的身子在錢家聲家門口出現,「小哲堅持來找你,他有你的鑰匙,所以我們就直接開門進來了。」
「怎麼回事?學姊。」
程馨默然,好一會兒才低聲說道︰「我老板突然決定明天回美國,我帶著小哲來跟家聲道別的。」
「爹地。」小哲仰頭,梗著嗓音喚道,「爹地,小哲不想走,我想留下來。」
錢家聲沒說話,黑眸逐漸沉澱某種難以言喻的復雜。
「爹地,小哲不走好不好?」小男孩伸手拉扯著父親的西裝褲,「小哲要留下來跟爹地在一起。」
「……」
「爹地!」
「不行,小哲,你必須跟媽媽一起回去。」他終於開口了,嗓音乾澀,像有意壓抑著什麼。
「不!我不要,我要跟爹地在一起!人家好不容易見到爹地,我不要走,我不走!」
小哲哭喊著,字字句句,滿懷不舍。
他真的愛極了爹地,他好想跟爹地在一起,他還沒跟爹地玩夠呢,還有好多好多話要跟爹地說,為什麼他不肯讓他留下來呢?為什麼他一定要把他趕走?
「我不要走!爹地,我要留下來跟你在一起!」
「不行,小哲,你必須走。」錢家聲拍了拍兒子的肩膀,接著站起身,直視一臉哀傷的程馨,「你帶他走吧。」
「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啦,」小男孩尖聲抗議。
「小哲……」
「我不要!爹地,不要趕我走,不要……」
「別鬧了!」震天怒吼忽地響起,嚇怔了小哲,他停止哭泣,愣愣望著神情嚴厲的父親。
「听話,小哲,跟媽媽回去,難道你舍得丟下媽媽一個人在美國嗎?」
「我舍不得。可是……」他扁著小嘴,想說些什麼,卻又不敢,只能眨巴著一雙淚瑩瑩的眼,可憐兮兮的模樣教旁觀的柴晶晶著實心疼。
可錢家聲卻像沒看到似的,一逕直挺挺地站著,神情冷肅。
「走吧,程馨,快把他帶走。」
「嗯。我走了。」程馨點頭,牽起兒子的手,「走了,小哲,跟爹地說再見。」
「我不要——」
「乖,跟爹地說再見。」
「我不要——」小哲拚命搖頭,只是不停地哭。
程馨深吸一口氣,忽地狠下心來,用力拖走兒子,「走吧,快點!」
「我不!我不,」小哲銳聲喊道,在母親的強迫帶離下,不停回頭望著他父親,「爹地,爹地,我要留下來,爹地,求你,讓我留下來,求求你……」他哭喊著,一遍又一遍地吶喊,一次又一次地回頭。
每一回,都割得柴晶晶胸口發疼。終於,她再也受不了了,轉身望向錢家聲,「你說句話啊,家聲,至少……說聲再見——」
可他什麼也沒說,只是默默轉身踏進大門,看也不看正哭著喊他的兒子一眼。
他怎能如此冷血?
柴晶晶不敢相信地瞪著他漠然的背影,不敢相信他竟能對自己兒子一聲聲心碎的哭喊置若罔聞。
他怎能這樣?他不知道一個孩子對他的父親有多麼敬仰與孺慕嗎?他不知道即便那孩子有了母親全部的愛也仍然需要父親的關懷嗎?
他是這樣做一個父親的嗎?
一念及此,柴晶晶忽地憤怒了,漫天怒火席卷了她,燒灼著她的理智。她沖進屋,沖向那個無動於衷的男人。
「你真該死!錢家聲,對自己兒子都能這麼狠心,你簡直是世上最殘酷的父親!」
她高聲痛罵。
而他听了,沒說什麼,肩膀卻輕輕顫動了,喉間跟著滾逸沉啞乾澀的笑聲。
「你笑什麼?」她怒瞪他的背影,「你怎麼還笑得出來!」
「你……你以為我不知道嗎?你以為我不曉得自己的狠心,不明白自己的殘酷嗎?你以為我不知道這麼做會重重傷了小哲嗎?」他啞聲問道,一面緩緩轉過身。
她驀地倒抽一口氣。
那張靜靜轉過來的臉龐,原來劃滿了淚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