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臉,真的很圓嗎?
洗完澡後,鐘晨露便一直坐在書桌前,對著一面鏡子怔怔地觀察自己的臉。
雖然算不上漂亮,五官起碼還端正,還有不少同學贊美她的眼楮圓圓亮亮,特別有神。
圓亮?
想起這個形容詞,墨眉倏地一凝。
她傾過身,更加細看自己。
沒錯,眼楮是圓的,鼻翼也不夠挺,有點圓,臉頰又好像比前陣子豐滿了幾分,所以——也是圓的!
「哦,MyGod!」她驚喊一聲,伸手捧住臉頰,薄巧的小嘴嘟起。
她的臉,果然是圓的,沒錯,蔡子麒說對了。
有些女生,臉圓一點就難看得要命。
那是指她嗎?他說她難看?
「可是鐘晨露,他說什麼你何必介意?」她對著鏡子催眠容色蒼白的自己,「他只是人渣。」
對,她干嘛理會那家伙的評語啊?他只是個討人厭的男生!
但——
她再次傾向鏡子,眯起眼,不一會兒,又是一聲驚呼。
「啊!」
她長了顆痘子,而且就在鼻頭,雖然現在只是小小一點,但她能想像,明天它會變得又紅又圓——又是「圓」!她恨這個字。
「討厭啦。」她喃喃抱怨,急急拉開抽屜,翻找出一張戰痘貼布,撕下一塊貼上鼻頭。
還有哪里?
她撥開半濕的發繒繼續尋找,果然在嘴角右側也發現了一顆,前額左側也有一小顆未成形的痘痘。她苦著臉,一一貼上貼布。
正忙亂間,敲門聲忽地響起,她嚇一跳。
「誰啊?」
「是我。」回應她的竟是蔡子麒清朗的語聲。
她身子一僵,迅速拉下發繒掩住前額,然後起身走向房門口,不情願地稍稍打開門扉,從縫隙中瞪他。
「有何貴事?」
「送東西給你吃。」
「嗄?」她一愣,數秒,才抓回神智,「不是說了我不吃嗎?」
「別鬧了。」他不理會她的抗議,展臂一推,輕松擠進她房內,將盛著家常壽司、一杯綠茶及三亞蔬菜汁的托盤擱落她桌上。
她瞪著他的動作。
他回過身,「你要減肥我不管,可是別讓鐘媽媽擔心。」
「才一頓飯沒吃,會怎樣?」她撇唇。
「你也知道這樣沒效果哦?」他嘲弄她。
「你……」她恨恨磨牙,「總之我不吃,你拿走!而且干嘛把蔬菜汁也拿來給我?你想趁亂塞給我嗎?想得美!」
「誰說要塞給你了?」蔡子麒挑眉,「這蔬菜汁是我的。」
她眨眨眼,又是怔然。
「你吃一塊壽司,我就暍一杯。交換條件,怎樣?」他豪邁地建議。
「嗄?」
「來吧。」他為自己斟了一杯蔬菜汁,遞給她一塊壽司。「我先喝。」語畢,他一仰頭,將杯中慘綠液體一飲而盡。臉部肌肉,一陣怪異糾結。
鐘晨露不禁微笑,閃閃發光的眸注視著他狼狽的神情。
「看什麼看?吃你的壽司啊!」他粗聲命令。
「我為什麼要吃?」她優雅地聳聳肩,「蔬菜汁是你本來就答應我媽要喝完的,我可沒必要跟你做這種交換條件。」
「鐘、晨、露!」他瞪她的模樣像恨不得掐死她。「沒錯,我是答應鐘媽媽暍完這些蔬菜汁,可沒說在你面前暍。既然本人在這邊大方表演秀給你看,你好歹也應該付點觀賞費吧?」
「這種秀有什麼好看的?只會倒我胃口。」她閑閑攤手。
蔡子麒悶吼一聲,雙拳交握,指節喀答作響。
她直覺退後一步,「你想怎樣?打人啊?」
「我看起來像是那種會打女人的男人嗎?」一字一句自齒縫中逼出。
當然不像。
她在心底微笑,並不坦然說出口,只故意拿眼楮評估似地瞄了他全身上下一眼。
「鐘晨露,你到底吃不吃飯?」他看來快氣瘋了。
「吃就吃。」她咬了口壽司,母親絕妙的手藝墊入空空的胃里,她不禁滿足地輕嘆一口氣。
幸而他早來了一步,否則她大概也忍不了多久,很快就要下樓偷偷覓食去了。
她可不想在覓食的時候當場被他逮著。
「我已經吃了一塊,你繼續暍啊。」她笑睨他。
他瞪她一眼,下鄉說話,斟了一杯,同樣一仰而盡。
她一面欣賞他啞巴吃黃連的精采表情,一面品嘗著滋味鮮美的壽司,唇畔笑意逐漸加深。
終于,他喝完了一整壺蔬菜汁,她也掃光了一盤壽司。
捧著綠茶,她嗅聞著那清淡的芳香。「真好吃。」嘆息逸出她的菱唇。
他以那種「你滿意了吧」的神情瞪她一眼。
她忍不住笑了,「喂,你為什麼這麼關心我?還特別送飯來給我?」
他嗆了一下,「誰……誰關心你了?我只是不想鐘媽媽擔心你。」
「你干嘛那麼在意我媽的想法啊?莫非你暗戀她?」她半故意地說。
他嗆咳更劇,狠狠掃她一眼,「你胡說八道什麼?」
「我可沒胡說,是正常的推理。難道我媽今天捏你手臂的時候,你沒臉紅嗎?」
「我……哪有?」他否認,可湛眸卻掠過一道不確定的異芒。
還說沒有?明明就有!
莫名的不滿匆地堆上鐘晨露心頭,她顰眉,細聲細氣地說了一句,「戀母情結。」
「你說什麼?」他低咆,高大的身軀逼臨她,眸中點亮危險的光芒。
她呼吸一顫,卻倔強地揚起下頷,「我有說錯嗎?你媽說要再婚,你不是反對了好一陣子嗎?連她跟著你繼父搬去台北,你也堅持不去,寧可寄住在我家——簡直像個別扭的小男孩!」
「你……你懂什麼?」他低頭瞪她,熾熱的鼻息撩起她鼻尖細細的汗毛,「我一開始反對那男人,是因為我怕他只是玩弄我老媽!我不搬去台北,是因為我想在南方中學讀完高中!」
「是嗎?你敢說你對你繼父一點也不怨恨?」
「當然不恨!」他吼,頓了頓,容色慢慢黯下,「不但不恨,我還……很感激他。」
她蹙眉望他。
他猛然旋身,年輕挺拔的身軀靠上窗台,黑眸一揚,若有所思地望向天際一勾淡白色的新月。
新月,斜斜掛在雲邊,帶著股不安定的氣質,像隨時會滑落。
「喂,你……」察覺他匆然黯淡的心緒,鐘晨露匆地有些歉意,她猶豫地定向他,步履輕緩。「你還好吧?」玉指試探性地戳了戳他的背。
「我沒事。」他粗聲應道,眸光一落,凝定庭院里兩條輕微晃動的人影。
她跟著他調轉視線,赫然發現那是剛剛歸家的父親,他攬著母親的腰,兩人親昵地往屋內走。
「……我媽苦了十幾年了,也該是她得到幸福的時候了。」嗓音低微沙啞,「我不想打擾他們。」
她心一扯。
所以他才寧願一個人留在台南,寄人籬下嗎?因為不想打擾母親得來不易的幸福婚姻?
「可是我相信他們一定不會覺得受打擾的,我相信你媽一定很想跟你住在一起。」她促聲道,連自己也不明白為何語氣如此焦急,「你知道嗎?她臨去台北前告訴過我,她好希望能三個人一起過著幸福快樂的生活。」
他一震,慢慢回過頭來,「我媽真的這麼跟你說?」
「我沒蓋你。」她舉起右手,顯示真心誠意。
他沒說話,良久,才點點頭,「謝謝你告訴我。」他端起桌上的托盤,轉身意欲離開。
就這樣?「你要去哪兒?」
「沒看到嗎?」他揚眉,舉高托盤,「我把這些端回廚房啊。」
「不是,我的意思是……」她咬唇,「你待會兒要做什麼?」
「什麼時候你會關心我想做的事了?」
「我……」櫻桃小嘴張成0字型。是啊,她管他漫漫長夜怎麼打發?像他這麼粗線條的人,總不可能一個人關在房里想心事吧?
「算了,告訴你也無所謂。我要去打籃球。」仿佛覺得她愣然張嘴的模樣很有趣,他含笑回應。
打球?
她一拍手,「正好,我也去!」
這回輪到他愕然張嘴,「你要跟我一起去打球?」
「我們體育課期末要考籃球,我正愁到時候考不過呢。」她微笑燦爛,「正好,你這個籃球校隊的高手來教教我吧。」
「我憑什麼要教你?」
「寄人籬下,難道不該表示一點感恩之意嗎?」
蔡子麒聞言,抽口冷氣,劍眉一擰。
早知道會這樣,他當初干脆厚著臉皮跟母親一起上台北算了,也免得老被這惡女拿這點小恩小惠來要脅他。
「要打就來吧。」凝思過後,他發現自己也只能咬牙答應。
「太好了,謝啦!」
他冷哼一聲,端著托盤走出房間,轉念一想,匆又回頭,嘴角拉開不懷好意的笑弧。
「我說啊,你貼戰痘貼布能不能技巧好一點?」
「什麼……什麼意思?」她嗓音發顫。
「邊邊都翹起來了。想想看,等會兒你一面打球,那幾塊布一面在臉上晃,會不會太難看了點?」
斑溫的火山熔漿,瞬間爆紅了一張可愛的圓臉。
蔡子麒看著,忍不住得意地笑了。
這一回,他佔上風。
秋天的月光流泄,在地上曳出兩條人影,一長一短,一前一後,偶爾分得好遠,偶爾又會緊纏在一起激烈搖晃。
那正是蔡子麒與鐘晨露,走向社區公園的兩人一路拌嘴打鬧,沒一刻安靜。
「……Stop!」蔡子麒像是受不了了,驀地低吼一聲,「再跟你這女人講話,我會發瘋。」手一落,他一面前進一面運球,仿佛意欲藉此宣泄胸腔郁積的不滿。
鐘晨露只是笑嘻嘻地望著籃球反覆落地,听著球落地時那清脆響亮的聲音。不一會兒,他們已踏進公園里一方小小的球場,另一道不規則的運球聲加入。
她好奇地瞥了場內正對著籃框練習投籃的男孩一眼,接著,容色一變。
輕呼一聲,娉婷的身軀迅速一旋,躲在高大的蔡子麒身後。
他擰眉。「你發什麼神經?」
「是學長。」她低聲應道,總是柔亮的聲嗓難得抹上幾許羞澀。
「學長?」蔡子麒目光一轉,認清熟悉的人影後,冷哼一聲,「啊,原來是我們前班聯會主席兼校刊社社長展岳,你最崇拜的大人物。」猿臂一展,將躲在身後的她抓來身前,「躲在這兒干嘛?去打個招呼啊。」
她立刻轉過身,背對學長,蜜頰淡淡染紅。「不要。」
「為什麼?你不是很喜歡他嗎?」
「我現在這樣怎麼見人?」她沒好氣地瞪他,「我不去。」
「你現在怎樣了?」他不解。
她不情願地指了指自己的鼻尖。
「啊。」他總算恍然大悟,拉長了聲調,「痘痘啊。」
她怒視他,明眸燃亮的雖是憤怒火苗,可圓圓小臉漫開的卻絕對是少女的羞赧。
這惡女居然會臉紅?
瞪著鐘晨露紅成一朵玫瑰的容顏,蔡子麒有些驚,有些愕,卻有更多難以厘清的憤慨。
奇特的窒悶卡在胸口,令他嗓音發澀,「別傻了!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會冒痘痘,我相信他以前一定看過吧?」
「他……才沒有呢!」她跺跺腳,瞪他幾秒後忽地別過嬌紅的臉頰,「我才不會讓他看到。」
她不肯讓展岳看到,卻無所謂讓他看到——這什麼意思?表示她根本沒把他放在眼里?
愈想愈不是滋味,蔡子麒重重一拍球,「還說我別扭?你才別扭!」他翻白眼,「到底還打不打球?我要過去。」
「那你先過去打好了,我先在這邊等。」她堅持不肯過去。
他長長瞪她一眼,「隨便你。」
甩甩頭,他逕自運球往籃框處奔去,在鄰近展岳的三分線處停定。「學長,一個人打球?」
听聞他的招呼聲,展岳緩緩轉過一張蒼白異常的俊臉。「是你啊,子麒,你也來打球?」
聲嗓微銳,氣息急促,慘白的臉上掛著淡淡的黑眼圈,一副病撅佩的神態,可眼神卻異常璀亮,瞳孔放大,遍布興奮的血絲。
極端的對比令蔡子麒一驚,暗暗皺起了眉。
「學長,你怎麼了?好像氣色不太好。」
「沒什麼。」展岳搖頭,拿衣袖抹去滿頭大汗,「可能最近不常運動吧,才打了幾分鐘就累了。」
「要不要跟我比一場?」
「我?跟你這個籃球隊的首席射手?算了吧,我不是那種不自量力的人。」展岳自嘲,「而且過兩天就要模擬考了,我得趕快回家念書才行。」他彎腰,拾起籃框架下的書包。
「學長剛從學校回來嗎?」蔡子麒訝異。
「思,在學校晚自習到九點。」展岳解釋,一面旋過身,「我先定。」前進的步履有些虛浮而踉艙。
蔡子麒急忙上前扶住他,「學長,你沒事吧?」
「我說了我沒事!」展岳銳喊,倔氣地格開他的扶持,「怎麼?我只是身體差了一點,你們就非要把我當阿斗嗎?」
蔡子麒一愣,「我沒這意思。」
「那就打你的球去!」展岳狠狠瞪他一眼,昂然邁開步伐,這一次,步履不再虛浮,反而快捷而輕盈。
蔡子麒眯起眼,默默思量著這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清亮的聲嗓打斷他的思緒,「怎麼回事?你跟學長說了什麼嗎?他好像很生氣的樣子。」
是鐘晨露,英氣的眉微顰。
蔡子麒定了定神,「沒什麼。」他聳聳肩,若無其事地運起球來。
「明明就有!」
「你很吵耶,女人,到底要不要練球?」他不耐地斜睨她。
她一窒,「我……要啊。」
「那就來吧。」他將籃球拋給她。
她接住,神情卻仍猶豫,「可是你跟學長……」
「就跟你說沒什麼。」他攤攤手,「只是我本來想邀他跟我打一場,可他急著回家念書而已。」
「就這樣?」
「信不信由你。」
「可是……學長臉色好像怪怪的。」
她也注意到了?
蔡子麒神智一凜,表面上卻不動聲色。「八成是念書念到神經緊張吧?上次模擬考他丟了一直保持的王座,肯定很不甘心吧?」
「那倒是。」鐘晨露點頭,微微惘然,「听學姊說,他這陣子拚命用功,連午飯也是一面看書,一面吃,好像誓不奪回第一不罷休。」
連這種小事她都知道?
連展岳午餐沒好好吃這種事她都打听得清清楚楚,可見這女人果然有非分之想。
「……為什麼他要這麼拚命念書?」她喃喃繼續,「為什麼這些學長姊一上了高三就什麼都不管了,光想著讀書拚聯考?難道真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嗎?」兩束迷惑的眸光匆地射向他。
他一窒,「別問我這麼高深的問題。反正我本來就不愛念書。」
「那倒是。」她漫漫頷首,「你除了看推理小說,天天作你的警察夢外,根本一點也不在乎學校的功課。」
他瞼色一變,「這是什麼意思?」不像贊揚,也不似諷刺,可就是教人听了滿心不是滋味。
「沒什麼特別的意思啊。」星眸眨了眨。
他冷哼一聲。
她卻置若罔聞,眉宇依然蹙著,顯然仍陷于思考的迷宮。
她就這麼關心展岳嗎?酸意自蔡子麒心頭涌出,他陡地粗聲問︰「你究竟喜歡他哪一點?」
「嗄?」突如其來的問題驚紅了她的臉。
又臉紅?今晚的她似乎格外容易臉紅。
他撇撇嘴,「就因為他高二時參加新詩比賽,得了個高中組全國第一嗎?」
「不……不行嗎?」他鄙夷的語氣刺傷了她,瞪圓一雙眼,「怎樣?你嫉妒還是羨慕?人家才真是大才子,比你們南方三「賤」客實至名歸多了。」特別強調關鍵字眼。
他聞言,眼角一抽。
南方三劍客,是南方中學的學生們為他及他兩個死黨宋雲飛、沈丹青取的別號,其中自然表達了同學們對這三個校園風雲人物的贊賞之意。
唯有鐘晨露,每回一提到這校園內如雷貫耳的稱號便忿忿然,甚至還在校刊上拿三人大開玩笑,將眾人欣賞的三劍客變成笑話中的丑角。
法克(f##k)、雪特(Shit)、畢奇(Bitch)——雖然他本人對這幾個鐘式稱呼總是很有風度地一笑置之,但他那兩個死黨可不像他這麼看得開,每回拿到剛出爐的校刊總要追著他一陣拳打腳踢,逼他好好「管教」他的「女人」。
「他的」女人!奇了,為什麼全世界都誤會她是他的女人?連他兩個最好的朋友也不例外?
如果真是他的女人,他才不會允許她當著他的面對另一個男人發花痴!
「……你怎麼了?發呆啊?」一只玉手在他眼前揮舞。
他心不在焉地瞪著。
「喂,該不會打擊太大了吧?回魂啊!」繼續調皮地舞動。
他回神,懊惱地攫住那煩人的皓腕,人手的縴細觸感卻令他倏地一凜,急忙松開。
她蹙眉,「怎麼了?」
「沒事。」他咳了咳。
只是他沒料到她的手腕會那麼細瘦。
記得小時候他曾經多次握過她的手,可從沒感覺有這麼瘦、這麼細,讓他沒來由地有些慌。
「別說這些有的沒的了,你不是要我敦你打球嗎?先投一球我看看。」說著,高挺的身軀讓到一邊。
「站在罰球線投嗎?」
「都可以。你要是有辦法的話,站在三分線投也行,或者想學櫻木花道秀一手三步上籃的絕技也行。」他雙手環抱胸前,凝望她的眼眸晶亮。
「你不用這樣諷刺我。」她嘟起嘴。
習慣性的小動作令他不禁微笑,「快投吧。」
她點點頭,站在罰球線前,踮起腳尖,藕臂一揚,籃球在空中劃了個怪異的弧度。
他嗤笑一聲。
「你笑什麼?」她睨他,「我只是力氣小了點而已。」
「這跟力氣沒關系。」他抄回球,好整以暇地在掌中把玩,「而是憑你這種姿勢投一百次也進下了一顆。」
「有那麼不標準嗎?」
「差勁透了。」他毫不容情。
「哦。」她尷尬地咬唇。
「我示範給你看吧。」他笑,雙手一陣靈活的交互運球後,帥氣地一躍,手臂揚起,球拋出。
她抬起眸,追隨著那近似完美的弧線,直到籃球空心落網。
不愧是籃球校隊的第一把交椅,好厲害。
鐘晨露在心底贊嘆,這一刻真有拿起相機拍照的沖動。
「怎麼樣?不錯吧。」仿佛也看出她眼中的佩服,蔡子麒得意地揚眉,「這才叫投球。」
「自大狂。」她擠眉弄眼,朝他扮了個俏皮的鬼臉,「算你了不起,行了吧?」
「你來試試。」他將球遞給她,「投籃時要注意身體的平衡,眼楮瞄準籃框前緣。現在蹲下,膝蓋打直時同時舉超球……」他說,一面走到她身後,右手輕輕托住她的腰,「……對,就是這樣,有沒有發現你的肘關節也跟著打直了?」
她瞄了自己手臂一眼,「思,好像是。」
「這樣投出去的球才會成直線。」他解釋,「現在來試一次。蹲下一點,眼楮瞄準籃框,膝蓋打直,用身體的力量帶動手臂將球丟出去……」
鐘晨露照做,果然發現這回的射程遠了許多,甚至擦踫了下籃框邊緣。
她興奮地又叫又跳,「喂,你看到了嗎?我踫到籃框了耶!」
「可惜沒進。」相對于她的愉悅,他這個教練仍是不滿,「你剛剛出手的時候身體歪掉了,從頭到腳應該成一直線才對,還有手指也該指向籃框。」劍眉一攏,「再一遍!」
「挺凶的嘛。」鐘晨露喃喃抱怨,卻沒有反抗,遵照指示重新再來。
這回,球在籃框邊緣滾了幾下,跌跌撞撞入網。
她不敢置信,櫻唇圓張。
「我……進了耶。」水眸猶豫地瞥向蔡子麒,「我真的投進了耶。」
「別高興得太早。你還沒完全抓到訣竅,這次只是運氣。」他酷酷地澆她冷水。
她卻毫不在意。升上高二以來的幾堂體育課,在老師的要求下,她不知練投了幾十次,印象中只進了兩、三顆球吧。可今晚,她才出手三次便投中一球。照這種比率算來,投籃考試及格在望。
「快點!繼續教我。我還要學三步上籃,考試也會考這個。」她開心地拾起球,仰視蔡子麒的眼眸流璨生光,亮得就像黑夜里的星子。
他胃部一悶,如遭重擊,半晌,才找回說話的聲音。「你啊,先練好定點投籃吧。」
「不要,我想先試試三步上籃。」她吐吐舌尖,又俏皮又任性,「你幫我看看姿勢哪里不對。」
話語方落,她已興高采烈運起球來,正打算往籃下沖時,蔡子麒匆地展臂拉回她。
「等等!」
「怎麼了?」她不明白他為何阻止她。
他沒解釋,逕自蹲,在靠近禁區線的地方拾起某樣東西,拈在指問,望著它沉思。
「什麼東西啊?」她好奇地湊過身子。
他卻反應迅速地立刻塞到運動上衣的口袋里。
墨眉一緊,「什麼東西那麼神秘啊?我看看不行嗎?」
「沒什麼。」蔡子麒拒絕她的要求,站起身,湛亮的眸若有所思地掃了周遭一圈,「我們走吧。」他匆道。
「什麼?」
「今天先練到這里。」
「什麼先練到這里?我們才剛開始不是嗎?而且我還沒學會三步上籃……」
「明天我再教你。走吧。」他不由分說扯住她的臂膀,強迫她跟著他走。
鐘晨露瞪視他嚴肅的側面。
不對勁。
她轉動著眼珠,在腦海玩味著他突如其來的舉動。
他方才究竟撿到了什麼?為什麼會忽然這麼急著要離開球場?而且,為什麼不讓她看?
一定有問題。
天生的好奇本能一旦翻揚,便難壓下,鐘晨露發現自己非解開這個謎不可。
包少,她得弄清楚他剛剛撿到的究竟是什麼東西——
一念及此,她尖喊一聲,身子一斜,跪坐在地。
「怎麼了?」他嚇了一跳,急忙傾望她,「你沒事吧?」
「我……好像扭傷腳了。」她可憐兮兮地回凝他。
「扭傷了?」他蹙眉,「痛嗎?是哪一只腳?」
「右腳。」她撫觸自己的右腳踝,「好痛哦。」
「忍著點,我來幫你看看。」他蹲意欲查看。
她連忙躲開,「別鬧了!你怎麼會看?又不是醫生。」
「你忘了我是籃球隊的嗎?受傷對我們來說是家常便飯。我幫你看看,說不定推幾不就好了。」
「不……不用了。」她拿手臂格開他。
「讓我看一下。」他堅持。
「不要。」她偏過頭,「我不想讓人看我的腳。」
「這麼小氣?不會連腳踝都長了痘痘吧?」語調半嘲弄。
她倒抽一口氣,猛然揚起容顏,「總之我說不想就……」未完的嗓音驀地消逸。
她僵住身子,奇怪前額那柔軟的觸感是什麼。
涼涼的,有些微暖,令她頭頂微微發麻的觸感。
這似乎是,彷佛是,好像是……他的唇。
「是你自己撞上來的哦。」一發現自己的唇烙上不該烙的地方後,蔡子麒立即往旁退,一面搖手,一面急促拋落解釋,一副怕她告他性騷擾的驚慌模樣。
蜜頰慢慢發燒。
「我又沒怪你。」她瞠他,「只是個意外,緊張什麼?」
「對啊,只是意外。」他連忙表示贊同,瞥了她嫣紅的臉頰一眼,忽然也覺得呼吸一亂。他轉過頭,數秒,咳了咳,「那現在怎麼辦?」
「什麼怎麼辦?」」
「你的腳能走路嗎?」他擔憂地問。
「啊。」她眨眨眼,這才想起她方才假裝扭傷的目的。
本來是想拗他背她的,然後趁他不備,竊取他上衫口袋里的神秘物品,可現在——
經過方才的意外,教她怎麼還好意思開口呢?
「呃,沒關系,我想我還能走……」
「要不要我背你?」反倒是他主動伸出手。
「沒……沒關系,不用了!」她急急跳起,匆匆逃離,翩然若蝶。
他瞪著她健步如飛的倩影,半晌,爆出一聲怒吼——
「女人!你敢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