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晨陽光親吻著睡美人的側顏,也連帶點亮了他溫柔的眉目。
瓖著玫瑰雕刻的小巧鬧鐘精確告知他現在是八點五十七分,再過三分鐘,時針分針秒針即將毫不留情地走向睡美人設定的晨醒時間,無法為他多停留一秒,讓他能夠再多看她幾眼,雖然他明白即便是時間暫停也無法滿足他對她的貪婪渴望,只因他永遠看不夠她的美麗。
知她早上胃口一向不太好,每一日特別為她準備好的溫熱牛女乃已固定擱置在窗旁矮幾上等待她蘇醒後充當簡易早餐,杯底壓上一張紙條,告知她今天整日可放松休息,中午用餐時刻已交代駒宮隼妥善準備,最後仍不忘附注叮嚀她務必要乖乖吃飯。
拿捏好時間,他收回戀戀不舍的目光起身走出這片屬于她的馨香天地,並靜靜佇立于房門外守候。九點整。房內鬧鐘準時響起又被按掉後,他才邁步離開菊園,走往位于西邊的竹園去緩解一下內心的郁悶。
這幾日他不是沒有感受到她忽然冷淡的態度。
他不明白究竟是什麼事情讓她開始與他疏離,他只知道這兩星期在他特別交代駒宮隼不允許任何人擅入菊園打擾他們之間,好不容易在與她獨處之下建立起的友善關系,竟瞬間因她築起的一道高牆,讓他再也無法前進翻越。
在他……對她的渴望已愈漸擴大到想要進一步深入、佔有的地步時,她竟狠狠將他推離千里之外。這樣的情況徹底困擾了他,令他時時刻刻都保持在十分焦慮的煩躁狀態,根本無心進行手邊工作。
「喲,我們家四少爺總算肯出來走走看看,關心一下家人了嗎?」
孟儒循聲望去,就見自家三哥孟法正閑涼地坐在竹園內闢建的專業道館廊外。苦笑走向三哥身旁坐下,臉上寫滿郁愁,卻是更加突顯了他的優美氣韻。
孟法敢打賭,倘若家里那票正值青春期的小女佣看到了他家麼弟惹人心動又心憐的絕俊模樣,必定又要在私底下捧心嘆呼著四少好美好漂亮好令人傾倒又讓人好想百般欺凌後再好好秀秀——呃……有些人的美就是會讓人興起一股想要辣手摧花的沖動後再加以疼憐的變態;他家如花似玉又溫柔似水的四弟偏偏隸屬于這塊夢想禁忌的範疇之內,時時挑戰著人類最罪惡的劣根性啊。
「怎麼啦?心情不好啊?不是听說你已經把你的夢中情人拐回家來,而且還吩咐大家不準去打擾你們‘相處培養感情’嗎?」剛晨起運動完的孟法懶懶地將右肘掛上自家小弟的左肩上出聲戲謔——唉,有時候就連他也忍不住好想欺負他家四弟一下喔。
「三哥,你別說了,我心情很差。」孟儒微惱地撥開肩上那沉重的負擔。
「喔——心情這麼差啊。」他家四弟脾氣一向謙和有禮,最大的缺點就是死心眼又固執了點,凡是一旦牽扯上了他那個情有獨鐘的夢中情人後,什麼溫柔、斯文的絕佳優點絕對馬上被摧毀殆盡。用想也知道這次又是他那夢中情人惹的禍。
他可沒忘記他家柔弱四弟在十八歲那年與母親大吵一架的深刻畫面啊。
那張淨白俊秀的臉為了據理力爭回台灣,惱得脹成一顆紅蛋的可愛模樣。
後來為了能夠如願在十九歲那年健壯回台,還特別來拜托他這個四肢發達、體力驚人的劍道達人量身打造一門訓練課程;那時他可是用心良苦的將他家四弟訓練得身強體健,就是為了四弟在如願以償抱得美人歸的未來能夠獲得性福啊。
「嘖嘖,你和三哥說說,心情不好的原因該不會是因為你還沒得到夢中情人的吧?」
「三、哥!」孟儒忿忿的咬牙切齒,薄薄臉皮又是一陣惱紅。
「真的沒有?」孟法怪腔怪調地鬼叫。「你整個很辜負你三哥我的心意耶,動作快一點啦,先把夢中情人這樣又那樣後再說啦,省得你一天到晚心情很差。」
「三——哥——」被戳中弱點的孟儒嘶嘶噴火。
「看你一臉欲求不滿的樣子,省著點力氣叫三哥,多費點力氣去想想怎麼得到你的夢中情人再說嘛。」他家四弟真是過分純情了,丟臉啊。「得不到她的心,先得到她的啊四弟,你不也很想要徹底佔有她?嗯嗯嗯?別告訴我你一、點、也、不、想、喔,那樣實在太做作嘍。」
「三哥,那不是我想要的。」斗嘴斗不過牙尖嘴利的兄長,孟儒敗興頹肩,整個人像顆泄了氣的汽球一樣干扁得欲振乏力。
「哦?那什麼才是你想要的?別跟我說只要每天可以看到夢中情人你就心滿意足嘍。」托腮譏誚,孟法意興闌珊地隨口說說︰「也別出口告訴我你現在和夢中情人的進度只有牽牽小手那樣純情——」慵懶眯起的雙眸在看見四弟一臉被戳中事實時的僵硬後倏地瞪大,實在無言以對。
他哪有欲求不滿?他才沒有欲求不滿。他只是……很沮喪為何即使已與她距離如此貼近,卻還是苦無機會進駐到她的內心世界。他究竟是哪里做錯了,才讓她最近對他冷淡又冷漠,連手都不讓他牽了……
「小儒。」實在不忍見四弟繼續頹靡,孟法雙眼閃亮,提出一個自己覺得可以振奮四弟精神的好建議︰「不然。我這里有幾部蠻好看的——」
他家三哥什麼都好,就是太重肉欲的這點實在讓他敬而遠之。「……」
「三哥,我真的沒有欲求不滿。」
「小儒,你何必一直強調跟否認呢?我懂,我都懂。」
「我、沒、有!我就說了我沒有!」欲蓋彌彰的怒吼。
「你看看,惱羞成怒了吧。」
「……三、哥,我要跟你決斗。」
「喲!精力旺盛到無處發泄了是吧?來吧來吧。三哥疼你,陪你發泄發泄喔。」拽起氣得像只熟透跳蝦的小弟走入道場,三兩下為他穿戴好劍道護具又壞心眼地刻意忽略頭部護具,兩人執起竹劍開始在偌大道場上對打,進行一場男人與男人之間熱血沸騰的對決。
孟法被他家四弟難得卯起全力的模樣刺激到腎上腺素興奮分泌,不得不開始認真攻守,直到劍道上乘的孟法將孟儒擊倒在地,自覺已將他家四弟無處發泄的精力給消磨殆盡後,才停下手上持續猛烈的攻勢,蹲到孟儒身旁,好心疼卻又好滿足的看著那張被打得落花流水的漂亮俊臉,嘆道︰「小儒,至少這個可憐兮兮的哀兵政策應該可以拿去試試吧?記得回去把你這張小花臉拿給你的夢中情人看啊,如果她真的一點都不心疼,那你也應該死心啦。」
還真是一點都不手下留情。「你根本就是故意的。」瞪著孟法月兌下「他自己的」頭部護具,孟儒俊臉疼痛得扭曲又氣喘吁吁地咕噥。
「我是為你好。」孟法咧嘴笑開。「對了,老管家和爺爺回來了,你要記得去探望探望啊。」
「回來了?什麼時候的事?沒听隼說啊。」賴在地上生起悶氣的斯文少爺猛地坐起。
「喔!昨晚他們一回來後,我是有听隼說他有向他家四少報告過,可憐他家四少魂不守舍,左耳進右耳出,想必他家四少覺得這項消息不過就是‘芝麻小事’一件嘛。現在我看也是啦,還有什麼比起‘欲求不滿’這件事來得吸引他家四少的注意呢。」
「……」可憐被認定為欲求不滿的他家四少難得一點也不優雅地白眼一翻,怒氣沖沖地拂袖離去。
而身後囂張的狂浪大笑仍舊窮追不舍地大喊提醒︰「小儒,真的無處發泄的話記得要再來找三哥喔!」
***
直到他躡手躡腳地退出房外後,她才真正松了一口氣。
起身看見矮幾上的牛女乃,繚繞在胸口間的煩躁徐緩逸出緊抿的唇瓣,形成沉重的嘆息。
這幾天辛苦你了,今天好好休息吧。記得要把隼送來的餐點全都吃完。
孟儒想必他也察覺了兩人相處的情況已到達極為緊繃的狀態,才會留下這張紙條……她瞪著眼前的牛女乃,猶豫掙扎著是否要喝下它。
罷開始當她發現早餐總是固定有一杯溫牛女乃會擱置在窗邊矮幾上時,她還以為是駒宮隼吩咐哪一位女佣準備的。
直到當她意外察覺孟儒對自己造成的影響力後,睡眠品質再度惡劣到極致,每晚在軟鋪上翻來又覆去,不斷給自己做好心理準備,以求在面對孟儒時能一如往常的鎮定。
她一點也不想承認自己心動了。
卻在徹夜未眠的那天早晨看見端來牛女乃的人竟是孟儒,一時驚駭過頭,再也無法在他面前強裝鎮定,好幾次都差點在他那雙巧克力瞳眸的溫柔注視下懇求他不要再對她那麼好……她不值得,也不敢奢望。
于是她開始閃避與他談話、他大掌的牽握,因為那會讓她愈來愈不知所措。
鈴鈴鈴?
鬧鈴突地大響,驚喚回她千回百轉的復雜思緒,她上前按掉開關後,視線又飄落在那杯牛女乃上。
總覺得即使已深深排斥面對孟儒的溫柔相待,卻無法拒絕他用心付出的一切,她不忍,也不願辜負,倘若真親自動手倒掉了這杯早晨牛女乃,只怕自己會被排山倒海而來的罪惡感給淹沒滅頂。
只能說她優柔寡斷的個性有時候真的不干不脆得很讓她自我厭惡。
是因為她正處于人生中最脆弱無助的悲慘時期,而他正巧伸出援手將她救出,所以她才會毫無知覺地迅速淪陷?
啜飲香醇牛女乃,隨即暖熱了她的胃、她的四肢,一路蔓延到她的心髒。
哀著悸動的胸口,她無奈喝下最後一口牛女乃,正當決定要拋開煩惱,開始思索無所事事的今天要怎麼度過時,突如其來的敲門聲差點讓她因此將含在口中的牛女乃給粗魯噴出,惱得她連忙咽下後又嗆咳了幾聲。
懊不會是孟儒吧?
叩叩叩。「慕小姐,我家主人有事要見您,請問您起床了嗎?」
是駒宮隼。呼。她松懈下緊繃的神經,回︰「我起床了,請等我一下,我整理一下儀容。」主人?誰?是香澄阿姨還是老爺爺?
「好的,我們會在菊園庭院等待小姐。」不待房內人回應,向來冷淡有禮、謹守主僕本分的駒宮隼言訖隨即踏步離去。
慕痴心一時之間模不著頭緒,只得動作俐落地盡快將自己打理後,迷迷糊糊匆匆趕至庭院外頭去會見。
庭院外頭的櫻花樹在五月底已近凋零花謝,即使少了櫻粉色的嬌妍奔放,古式庭院內依然有著景觀盆栽點綴出春意盎然的溫柔色彩。收回瀏覽美景的目光,她快步走向正佇立在木造小橋旁服侍兩位老人家的駒宮隼身旁。
「老爺,爺爺,小姐來了。」
還未走近,她就听見駒宮隼低聲提醒正在喂食池中鯉魚的兩位老人家,其中一位甚至還坐在輪椅上頭,佝僂背影看起來蒼老又瘦弱,身邊還伴著一名專業看護,另一位長者背影健壯雄立于一旁陪著……
思緒往回憶里鑽去,她努力想著這看起來好熟悉的身影,才在疑惑,那位腰桿硬直又一頭烏發的長者已將輪椅老人給推轉過來與她打了照面。
「欸啊,老爺,我就說了讓隼推就行了,您可別折煞我啊。」輪椅老人被推得驚慌,急忙出聲阻撓,一雙眯起的眼怨慰似地示意一旁來不及動作的孫兒趕緊過來,卻還是被身後那雙厚實大掌直接揮退了。
「駒宮,我說我來就我來,你別老是龜龜毛毛的。」硬朗老者沒好氣出聲斥責老友的見外。
在兩位老人家忙著斗嘴的片刻,慕痴心已認出了他們的身份,連忙敬聲喚道︰「橘爺爺,管家爺爺。」她的驚詫其實大多來自于老管家看起來相當虛弱且泛著病氣的模樣,已與她少女時期所鏤刻下的印象相差甚遠。
「痴心小姐,好久不見。」駒宮理央笑容可掬地說著一口漂亮華語,在看見她後神情明顯的心滿意足,在顯示出他現在的心情十分愉悅。
「我在醫院一听說四少帶你回京就開心得不得了,連身上的病痛都少上許多,一直吵著要回來看你們呢。」
老管家神情寵溺又滿漾欣喜與期待的眸光直看得她一頭霧水,她生澀地以日文回應︰「管家爺爺,因為我不知道您生病的消息,所以一直沒有去探望您,我感到十分抱歉……」小臉歉意滿滿,老人家卻莞爾揮手要她別太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