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六下午,莫均均照例到一家圖書館主持另一個讀書會,這幾乎是她賴以為生的工作。如果沒有這些讀書會與她眾多的讀友信徒們,她的書不會暢銷而歷久不衰,她也不會聲名大噪。
三點五十分,莫均均走進圖書館辦公室,打算替自己倒一杯水。館里年輕的女職員們看見她進來,親切地招呼她︰「莫老師妳來啦!」
女孩們的聲音好象太興奮又太熱烈了點。
莫均均保持她一貫的距離,簡單回答︰「欸。」
然後,她看見了桌上一盆花。
寬口的藍色琉璃瓶,海浪一般的夢幻波紋,瓶里高低不等地插著各式各樣的花--藍色的桔梗、黃色的太陽花、橘色的天堂鳥……奼艷繽紛、絢爛奪目。她從來不曉得這麼多不同種類的花聚在一處竟不顯俗艷,還能如此美麗。加上花瓶幾近有半個人高,使得這盆花簡直壯觀而驚人。
莫均均不由得贊道︰「天,這花真美!誰買的?」
女孩神秘兮兮笑了。
「不是誰買的,妳該問是送誰的!」
「誰?」莫均均有股不太好的預感。
「妳呀!」女孩公布謎底地笑道。「今天一早花店送來的,指名要給妳!我們也覺得奇怪,怎麼會送到這兒來。」
「快看看卡片吧!」另一名女孩催促著。「花里面有張好漂亮的卡片呢!我們差點要打開看了……呃……事實上,」女孩還是不怎麼好意思地說了實話。「那卡片沒有信封,我們還真的看過了,是男人喲!仰慕者還是追求者?」
莫均均清亮的眼眸中寫滿了驚訝。
怎麼可能有男人送她花?送她毒藥還差不多吧!
卡片上只有一個署名--涂劍蘅。
莫均均抬起頭來,發現一屋子的職員都在笑。她的臉色卻倏地降到冰點,霎時屋里的氣溫有如寒風過境,女孩們的笑容都不知所措地凍結在臉上。
莫均均絲毫不想隱瞞她的惱怒。
這家伙太可惡了!他到底想干什麼引他這絕不是仰慕、追求;要不是諷刺就是有其它壞心眼,他還不如真的送她一大盆毒藥算了!
「我去上課了!」莫均均冷冷道。
經過垃圾桶時,她當著女孩們好奇又驚訝的眼光,把卡片順手往垃圾桶一扔。
這天的讀書會,可想而知,莫均均主持得心不在焉,眾家信徒們都發現教主今天的神色有異,不是突如其來地皺眉,就是陷入苦思中;有時還會莫名其妙地臉紅,嘰哩咕嚕地不知在暗罵著什麼。更糟的是,讀書會進行到一半的時候,一名怒氣沖沖的男子,不由分說地跨步進來,伸手就去拉其中一名女學員。
「喂!喂--你干什麼?!」不只那名女學員尖叫,其它同學也都嚇得尖叫起來。
「說了叫妳不準再參加這種擾亂視听的讀書會!」只見那名男子凶惡地對那名女學員嚷嚷︰「妳怎麼還不听?!今天還給我跑來?!」
「你先放手啊你!誰叫你來這里鬧事的?!」女學員的手都被他拗疼了,著急得只是掙扎。
苞其它人一樣,莫均均也被這凶神惡煞的家伙嚇壞了。但她畢竟是主持人,這是她的集會,她非得擺出一點樣子來不可,于是她挺挺背脊,勇敢地朝那男子說︰「先生,有話慢慢說好嗎?不必動手。」
男子不客氣地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眼。
「她是我老婆!這是我跟她的家務事,妳管得著?!」
俗話說得好--「清官難斷家務事」,這的確是他們兩人的事,所有的同學一听到這句話,都不再騷動了,但莫均均卻不服。不只因為她是主持人,也因為她實在難以忍受︰就算是丈夫,也不該不給老婆面子。
「先生,」莫均均伸手想去護那名女學員,語氣禮貌而鄭重。「不管有什麼問題,請您稍後再解決好嗎?請您尊重我們這個讀書會,至少讓她先參加完,別耽誤我們的進行。」
男子仍然抓住他老婆的手,並瞇了眼楮,瞪起莫均均來。
「喔--妳就是那個莫均均?」
他的眼光帶了敵意,但莫均均仍勇敢回答︰「是我。」
莫均均的回答,就像在男子原來就燒得猛烈的怒火上又添加了柴火。他突然放下他老婆,猛地對莫均均咆哮︰
「就是妳!就是妳這個罪魁禍首!每天跟她說那些不象話的理論,把她教得整個人都變了樣!老是回來跟我抱怨。這統統都是妳的錯!妳看著好了,我要是不整妳--」
「你住口啦!」陡地,他老婆以高八度的吼聲制止了她老公對莫均均的辱罵。
她自己也快受不了了,她怎麼會嫁給這樣的男人?!不只給她丟人,居然還在這里亂罵人。
那男子一呆,沒想到他老婆會發飆似的。
但他老婆不給他開口的機會,氣急敗壞地說︰「你再待在這給我丟臉,我立刻跟你離婚!你要不立刻走,回去就準備好離婚證書給我簽字!」
那男子再度愣住,嚇到了。從剛才的氣焰高漲立刻畏縮到沒一點點氣勢。看來他對他老婆的愛是他最大的致命傷;他也許凶,也許狠,但他老婆真要離開他,他卻是難以忍受。
「你還不走?!」他老婆氣得一跺腳。
男子沒轍。雖然胡鬧一場落了個顏面盡失下不了台,但在他老婆的威脅下,還是垂頭喪氣地定了。只不過在臨走前狠狠瞪了莫均均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說--妳給我等著瞧!
呸!誰怕誰!莫均均差點發狠頂回去。要不是看在他老婆是她學員的份上,她豈會饒他?
「對不起!莫老師,對不起!他實在是……」女學員等她老公一走,立刻尷尬又滿心歉疚地跟莫均均猛道歉。
莫均均頗具風度地自嘲笑笑。
「哎,別在意!這種事我踫多了,妳老公還算是罵得客氣的呢!」
一句自我調侃的幽默把學員們都惹笑了。莫均均微笑聳聳肩,甩掉不愉快,輕松地裝作什麼事都沒發生。
「好啦!我們繼續……」
一場有驚無險的讀書會,終于在五點半鐘結束。
莫均均整理著書本資料,長長吁了口氣,不想被剛才那無聊的突發事件影響︰但這一來又教她不由得回想起前陣子類似的經驗--只不過主角換成了涂劍蘅。
涂劍蘅!莫均均一想起他就要傷腦筋,而且還得煩惱如何處置那盆大得嚇死人的花。
然而她今天出門前一定是忘了求神拜佛了,她的災難還不僅于此。
才剛回到圖書館辦公室,她就一眼看見涂劍蘅靠在辦公室的櫃子前。
那該死的家伙穿著簡單瀟灑的白色T恤,和一件能顯示他每一吋男性身材的深色牛仔褲,他英俊挺拔得令人難以抗拒。
上帝到底是幫她還是跟她作對?
莫均均幾乎舍了得移開停留在他身上的視線,但她非扭開了可。
她僵硬地朝圖書館的女職員走去,刻意不理他。
她告誡自己了準緊張,也不準冒冒失失的,他不過是個男人--一種令她不屑的動物。
「下個月的讀書會還是我主持嗎?」莫均均當他不存在似地詢問公事。
「原來妳也有擔心被fire掉的時候?」結果回答她的卻是涂劍蘅。
「我有邀請你發言嗎?」莫均均連一個眼神都吝于施舍他。
他絲毫了以為意地沖著她笑,好象他的專長就是跟她這種人打交道。
「沒有。不過我的嘴巴不小心長在我身上,它只听我的。」
莫均均終于把氣惱的眼光投在他身上。
他眼光幽默、笑容溫和,看來不具任何危險︰但她仍深深感到威脅似的不安,她的脾氣開始不受控制了。
她不留情面地說︰「你給我听好了!我不想問你為什麼送花給我,也不想問你現在為什麼會出現在這;但是不管你有什麼企圖,你都最好趁早打消,因為我是絕對不會理你的!」
他繼續展露他無辜的笑容。
「我沒什麼企圖,只是覺得妳應該很久沒收到別人送的花了,想讓妳回味一下那種興奮的心情罷了。」
呸!丙然不安好心,施舍她?
「多謝好意!不過是誰告訴你,每個女人收到花的時候都會很開心?」她的口氣很沖。
涂劍蘅不介意地一笑,只是轉身問在座的女孩。
「她剛才看到花的時候,很生氣嗎?」
女孩看看莫均均,又看看涂劍蘅,最後還是受不了他的迷人魅力,把莫均均出賣了。「不會啊!」
莫均均終于明白,在這個女人多于男人的戰場上對她來說真是太下利了!她氣得瞪他。
「別生氣。」他的笑容一貫迷人。「請妳吃晚飯怎樣?」
為了幫助她擺月兌心中的盲點,他必須多了解她才行;而最直接的方式,就是多跟她相處。
「我沒空!」
莫均均當然不知道他的苦心,但就算知道了,她也不會領情。
她決心做得更絕一點,轉頭朝女孩丟下一句--
「妳剛才不是說這盆花很美嗎?現在送妳!」隨即抓起皮包和資料,沒再多說話,大步邁出了辦公室。
涂劍蘅干笑了笑。對于這種場面他實在是再熟悉不過了。
他懷疑自己怎麼每次都能全身而退,沒讓她眼中的火箭射到起火燃燒。
倒是辦公室的女孩還有些不好意思,指著那盆花道︰「這--真的要送我啊?」
「這花已經是她的,當然她說了算!」涂劍蘅露齒而笑,這一笑又讓女孩臉紅心熱,小鹿亂撞的。
涂劍蘅卻全然不知自己的迷人笑容造成了多大的殺傷力,只是問她︰「知不知道莫老師去哪里?」
女孩偷偷做了兩個深呼吸才把她的魂撿了回來,勉強擠出一個正常的笑容。
「嗯!去旁邊的停車場開車。」
這不是廢話!但涂劍蘅的心腸很好,他沒說什麼,只是笑笑,不敢再浪費時間,快步地走向停車場。
傍晚時分,這個室外小停車場雖然亮起了路燈,卻仍不能提供充足的光線;然而就算在這麼微弱的燈光下,他仍能一眼就看見莫均均。她像是從一片漆黑背景中跳出來,又鮮活又亮麗。
她靠在車上,神情顯得懊惱煩躁,側著頭,似乎在思索著什麼。
她真不愧是個美女,站在那,一身的白,白色的寬管長褲,緊身針織背心,隱隱露出她不盈一握的小蠻腰和性感的肚臍。她臉上的不悅絲毫下影響她的亮麗,反而使她美得有個性而驕傲。
涂劍蘅忽然有點嫉妒起馮子民來。了為什麼,只為了他曾經如此幸運地擁有過她的愛。
莫均均發現他了。
她不知道他眼神中正流露著對她的欣賞與傾慕,只是習慣性地豎起了她的刺。
「你跟來干什麼?看我出丑?」
涂劍蘅搖搖頭走向她。
她怎可能在他面前出丑?真要出丑的也是他。
莫均均像是研究什麼似地瞪了他許久,終于相信他仍不了解此時此刻發生了什麼事。她離開車身,朝她剛才站著的車輪狠狠踹了一腳。
涂劍蘅這才看見,整部車朝這個車輪的方向傾斜,整個車輪是扁的--爆眙了。
「被妳踹破的?」他故意問。
「你以為我練過無影腳,踹得破車輪?」莫均均沒好氣地。
涂劍蘅按捺住一臉的笑意。
「唉,叫妳平常多積點陰德妳就不听,這下遭人家毒手了?一定是被人故意割破的。」
莫均均惱火了。
「我怎麼知道是哪個混混無聊地挑了我的車下手?我又沒得罪過什麼人……」
咦?講到這里,莫均均停住了。
她雖然沒得罪人,但顯然樹敵不少,眼前涂劍蘅就勉強算一個︰而剛才那個來大吵大鬧的學員老公,肯定又是一個。
會是剛才那個沒風度的爛男人?難不成她真的犯小人了?她明天得記得去買個尾戒來戴上。
莫均均心中暗自打算著,嘴里卻完全講得了一樣。
「好啦!你到底是要站在這里繼續恥笑我,還是幫我想想辦法?!再不你就干脆給我趁早滾蛋!別在我面前礙眼!」
「幫--」他夸張地拖長了音。「我說過不幫妳了嗎?現在只有兩個辦法,一是叫車廠拖回去修,不過現在車廠大概下班了;二是換上備胎,妳開回家,明天再開去車廠修。」
怎麼想,好象都是第二個方法有道理些,不過她臉上卻困惑了。
「備胎?我的車上有備胎嗎?」
涂劍蘅笑了。唉!女人。
「除非妳把備胎拿走了,否則當初妳買車的時候,一定有備胎藏在後行李箱。」
「是這樣子嗎……」莫均均半信半疑地去打開後車廂,果然不出涂劍蘅所料,行李箱的底蓋一翻開,立刻就看見有個輪胎躺在那。
「真的有耶!」莫均均開心地嚷,只差沒拍手大喊。這一刻,涂劍蘅覺得她真像個十五歲的小女孩。
「工具呢?」涂劍蘅對她手掌往上一翻。
莫均均眉頭一皺,噘了噘嘴,指指行李箱里一個小塑料整理盒,涂劍蘅只好自己去找。
「唉唉,果然是女人!」涂劍蘅邊翻邊叨念。「真是個大外行!誰叫妳買這牌子的工具?又貴又了耐用!」
「我就愛買貴的!北獻社會,促進台灣經濟起飛了行?!」
他再扯一句歧視女性同胞的話,她就要翻臉了!這種機械的東西,女孩子本來就不在行。
涂劍蘅沒笑也沒說話,只是抬起頭無力地看了她一眼,然後蓋上行李箱,居然轉身走了。
「喂!你去哪?!喂--」莫均均這下急了。
才這麼一句就得罪他了?他不是忍耐指數超高的嗎?
「妳沒千斤頂,我去我的車上拿,妳別亂吼亂叫的好下好?」他的聲音從不遠處傳來,原來他的車也停在這。
聞言,莫均均閉嘴了。她還指望他替她修車呢!這時候可不能惹他。
砰地一聲,涂劍蘅蓋上了後車廂,拎著工具走過來,看見她撇著嘴,一副敢怒而不敢言的樣子,他看了好笑。
這一刻,他明白她也只是個女人--愛漂亮、愛噘嘴,卻不懂得機械。
他望著她,眼眸深處激起了一陣奇特的笑意,莫均均實在忍不住了。
「你看什麼啊你?!」
「看妳。」
「看我狼狽求你的樣子?」莫均均譏誚道。
「沒錯!」他一點也不掩飾。「說實話,我還真喜歡看妳軟弱,需要我幫忙的樣子。妳知道妳很像什麼?像一只停在高枝上高傲的美麗天堂鳥,讓人不敢去踫,怕被妳的爪子抓傷了;當妳沒那麼強悍的時候,可愛多了。」
「我不想做一只虛有其表的天堂鳥,也不需要你覺得可愛!你到底幫了幫我換這個鬼輪胎?!」莫均均抗議道。
她並不知道……或許涂劍蘅自己也不知道,他正漸漸愛上她這樣兼具著強悍與女性柔媚的特殊氣質。
他笑了笑,不再跟她斗嘴,一言不發地用千斤頂撐起車來,卸下舊胎。
莫均均幫下上忙,只得站在一旁,偶爾幫他遞遞工具。
看著他揮汗工作的樣子,莫均均只覺得槽……這男人了只幽默、迷人,竟然還很體貼,她拿什麼來阻止自己喜歡上他?
約莫工作了半小時,涂劍蘅才終于忙完了。
他抹掉額頭上的汗水靠在車上,莫均均趕忙從車里找出一瓶礦泉水遞給他。
他扭開瓶蓋就豪邁地大口大口灌,那種男性的瀟灑、帥勁,灑出的礦泉水與汗水融在一塊……
莫均均發現自己又看呆了。
他一臉的水,卻是一臉笑。「借張面紙吧!」
莫均均立刻又鑽進車里把整盒面紙都拿出來給他,直花掉大半盒,他才把自己弄干了。
「怎麼樣?我的技術下錯吧!」他用腳踢踢那只輪胎。「妳是不是至少該說聲謝謝?」
「謝謝。」莫均均背書似地僵硬地說。
涂劍蘅大笑。
「妳是機器人啊?我頭一次听見人家把這兩個字說得那麼怪。這樣吧!妳跟我去吃晚飯好了。」
莫均均的本性又恢復了。她啐道︰「那麼愛請人吃飯,為什麼不去開餐廳?!」
「因為我不喜歡我討厭的人坐在我對面吃飯。」他一本正經地說。
「多謝賞臉!可我也不見得喜歡跟討厭的人一起吃飯!」莫均均連一點面子都不給他。
然而涂劍蘅卻像是完全沒听見她的拒絕,他東張西望地尋思。
「這附近有什麼好吃的嗎?」
「喂!」莫均均立刻警告他。「我講過了喔!要去你自己去,我可沒說要陪你!」
「嗯,XX西餐廳了錯,不過還是XX日本料理店好了!」
「我說的你到底有沒有听見?!」
「不曉得現在人多不多,還有沒有位子--」
「你這人怎麼只听你想听的?!」莫均均已經快發瘋了。
這家伙!把她的話當空氣嗎?!而且,他居然還自顧自地走出停車場,像是很訝異她怎麼還留在原處似的,站在停車場門口等她。
這種臭男人!謗本就別理他!
她直接坐上車,發動了車子就要走。最好經過停車場大門時順便把他撞個四腳朝天……
沒錯!那一刻莫均均的腦子里確實是這麼想的。
她才不管對不對得起他,有沒有給他面子,她已經跟自己說過上百次了,離他遠一點!遠一點!既然如此,她干嘛跟他去吃飯?!
然而,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是--她竟像是著了魔,怎樣就是沒辦法叫自己的腿走回車上,然後開車走掉。
他站在那,然後像是拋出了打個活結的繩子,一下子套住了她的腳。
她發現自己居然很想跟著他去……她頭一次發現,她的腳似乎由了得她的大腦掌控,而是由她的心……
算了,就當她今晚發瘋吧!她重重一跺腳,往他的方向跑去了。
為什麼對他那麼沒有抗拒力?莫均均不懂。
打從走進這家日本料理店開始,莫均均就陷入了「後悔」與「既來之則安之」兩種情緒之中。兩相拉扯的結果,她還是坐上了榻榻米上的墊子。
「你說要請客的!」莫均均賭氣地說。「小心我吃到你信用卡刷爆!」
涂劍蘅笑著討饒。「拜托點大小姐!我的收入了多,可別害我為了這餐而負債三年。」
「回去當你的醫生啊!」莫均均嘲諷地說︰「那不是挺好賺的?」
「可惜回不去了。」涂劍蘅平淡地笑說。
「為什麼?」
「那行業大概不太適合我。」他簡單回答。
「頗有自知之明呵!」莫均均糗他。
「我也是經過了一番難熬的經歷波折才知道的。」
莫均均不說話了。
從他斂下的笑容中,她忽然覺得眼前這男人,也許和她一樣,內心有著什麼不欲人知的心結。
她當然想多了解他,但將心比心,她自己都了喜歡人家探究了,又何必去逼問他呢?她了想再追問下去了。
莫均均問了個勉強跟她扯得上關系的。
「你爸媽現在沒事了吧?涂媽媽還鬧了鬧離婚?」
「了鬧了。」涂劍蘅唇角微微牽起一抹迷人的弧度。「因為我爸答應年底帶她去夏威夷度假。倒是上回我在讀書會跟妳辯論的事,她把我大罵了一頓。下回妳再見到她,她一定會把罵我的話重復給妳听。」
「你活該挨罵!」莫均均得意地說︰「我的讀書會你竟敢來攪局?有能耐就把我干掉,否則就閉嘴!」
「是是,教主教訓得是!」涂劍蘅裝模作樣地必恭必敬。
莫均均被他的樣子逗得受不了,終于噗哧一聲地笑出來。他們點的菜陸續送上來,莫均均眼明手快先捏了塊鮪魚肚扔進嘴里。
「不過說真的!你還放心讓我回去主持那個讀書會?不怕你的鄰居全都離婚離光光?」
「信徒怎能沒有教主?」他眨眨眼。
莫均均吃吃笑著,美味的鮪魚肚讓她心情變得挺好。
「你是心理醫生,應該更適合主持這種聚會吧!」
「妳在諷刺我嗎?」涂劍蘅被清酒嗆了一下。「我曾經听過,有人認為我們學心理的唯一學到有用的東西是心理測驗。」
莫均均又呵呵笑了起來,她本來就覺得心理醫生都是垃圾。
「不過說實在的,我真的不曉得你們到底學了什麼。」
「學的都是很簡單的東西。」他十分認真地維護自己的專業。「日常的東西,可以學以致用的。」
「怎麼用?」莫均均簡直就是一副嘲弄的口吻,她堅決不肯相信。「你在說笑話嗎?」
他的筷子在空中揮來劃去,像是要努力扭轉她看法似的。
「不是笑話。這其實是種分析,從人的習慣行為去分析個性。舉個例子吧!我的書桌上固定會擺幾樣東西。鬧鐘--表示我這人沒什麼時間觀念,上課上班常遲到;雞精--怕精神不好,催眠病患的時候自己會先睡著……」
莫均均仰頭大笑起來,笑到鄰座的人都伸長了頸子好奇看她,她仍自在地笑不可抑。
涂劍蘅裝作沒听到她揶揄的狂笑聲,繼續說︰「手提電腦--里面有很多電動玩具……」
她漆黑的眼珠子靈活一轉,促狹地望著他。
「這代表什麼?」
涂劍蘅想都不想就說︰「代表我這人心地善良、童心未泯。」
「是幼稚吧!」莫均均機靈地拿話堵他。
但說到電動玩具……其實她自己也有點心得。
「不過……我有時也拿計算機打電動。」
現世報!涂劍蘅立刻把她剛才的話丟還給她。
「妳希望我說妳是童心未泯還是幼稚?」
「都不是!」莫均均難得對他講出心底的話。「我只是拿它--消磨時間。」
涂劍蘅有過經驗,知道這時候如果對她泄露了心底深處的溫柔,她肯定又要嚇跑了,所以他只好維持嘻嘻哈哈的態度。
「妳也有太閑的時候?我以為妳忙著寫書散播妳的教條。」
莫均均啐一聲,不去理會他話中的調侃。
「有時在家無聊,我姊又出去跟她男朋友約會,我就會打電動。哎,其實我覺得電動也滿能訓練頭腦,比如像仿真城市那種的策略游戲。」
「哎,仿真城市不過就是蓋蓋房子、造造馬路,那多無聊!你應該玩這個!」涂劍蘅似乎對此研究頗多也興致高昂,他說了個pcgame的名字--一個實時戰略的戰爭游戲。
莫均均大大不以為然。
「那個才不好玩咧!計算機笨得要命,一下子就死光光了。」
「誰叫妳跟計算機打?妳要上網聯機嘛!」
涂劍蘅一副行家模樣,隨手在帳單上寫下一個網址,撕下來給她。
「去這里玩,保證妳打一個晚上都不無聊!還有,順便給妳我的電話!」他迅速又抽回紙條寫下他的電話號碼。「萬一連不上或是有什麼問題,可以問我。」
莫均均皺了眉頭看他,再看看紙條,最後還是放下筷子,不置可否地把紙條扔進了皮包里。
再呷了口清酒,涂劍蘅覺得話題實在扯太遠了,他得想辦法回到她身上才行。
「可是,要解決孤單,最簡單的方法還是去找個情人。」
莫均均這下不屑到了極點。
「嗤!哪來這麼沒建設性的建議!」
涂劍蘅裝作恍然大悟的模樣。
「啊!我忘了妳不相信愛情。」
「難道你相信愛情?」莫均均的話里全是譏誚。「那種天長地久、海誓山盟的真愛?」
「當然相信!」涂劍蘅難得如此嚴肅。
莫均均正拿筷子去挾烤香魚,她狠狠地把香魚肚戳了一個洞。
「我也相信世界上有外星人,但這並不代表每個人都遇得見。」
莫均均對待香魚的狠勁讓涂劍蘅有點嚇到。萬一惹惱了她,她是不是也會這樣對待他?但他還是大膽地繼續跟她辯下去。
「真愛不可預期,但值得追求!」
莫均均妍艷的眼梢一挑,那揶揄的笑意足以教人覺得自己是個大白痴。
「你這是哪本羅曼史小說里抄下來的?」
「世界那麼大,人那麼多,妳不覺得每一段的相識相戀都是一種奇跡?」涂劍蘅認真起來,注視著那對燦亮靈動、黑白分明的眸子。「拿我哥作例子吧!他去荷蘭旅行的時候遇見我嫂嫂。在此之前,他從來不覺得他可能會娶一個白種女人,也不相信什麼一見鐘情︰但現在他們幸福無比,還回去荷蘭度蜜月。」
「荷蘭不是听說在下沉?」莫均均譏誚道。
「所以,妳是不是也該趕在它下沉之前,找個心上人去度一次蜜月?」他靈活地響應。
「就算荷蘭要下沉,也不代表我就得跟它一起沉下去!」莫均均嗤之以鼻。
他暗暗嘆口氣,卻仍不放棄希望。
「妳對妳的工作充滿熱忱,為什麼對愛情不能熱情一點?」
莫均均冷哼。
「工作上所受的傷害頂多只是情緒,這我還能忍受,但愛情傷的可是心。」
他語重心長地笑笑。
「妳要一顆從沒受過傷的心干什麼用?人活在世界上,就是要去經歷各種事。誰的心沒有受過擦傷、灼傷還是內傷?那都是過程、是經驗,不可能連一點點小傷口都沒有,卻希望有個完美的果實。」
莫均均安靜了。
枉她伶牙俐齒的,現今卻完全想不出話來反駁他,任何有智識的人都明白他講
的是對的……她的心一半為了他折服,另一半卻掀起了完全相反的反抗情緒。
這家伙!為什麼總是對她的感情糾纏不清?她討厭這樣的話題。
終究,魔鬼戰勝了天使,她頭上又長出兩只小角來。她微慍地使起性子。
「我就是這樣!看不順眼?來踩我呀!」
適可而止。涂劍蘅並不笨,他也領教過她拂袖而去的拿手好戲︰他知道,對待她最笨的辦法就是逼她。沒關系,來日方長。
他笑笑,借故話鋒一轉︰「咦?妳臉上那是什麼?」
「什麼?!」莫均均倏地警覺,下意識地想用手去抹臉頰。
「在左邊。」他好心地指點她。
她本能地抬起左手抹,卻依舊抹不到什麼,惹得涂劍蘅笑了起來。
「哎!我的左邊是妳的右邊,妳腦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不靈光,」他說著,伸出手去替她抹掉。
他的舉動自然而熟稔,彷佛他們已經認識了很久,而且有著某種關系。
她著魔似地望著他的手指朝她伸來,當他的指尖輕觸她的面頰,竟有種觸電和興奮的感覺掠過她的神經……
老天!她深吸一口氣。僅僅一個小小的踫觸就能教她的脈搏如此狂跳,她懷疑如果她站得離他近一點,會發生什麼事。
「妳看妳怎麼吃的?醬油都沾到臉上去了。」
他收回手指微微一笑,卻驚訝地發現她臉上竟有抹微微的羞赧。她差澀的模樣迷人極了!他幾乎不敢相信她也會有這麼嬌羞的神情。
他緊盯著她不放的目光,看得莫均均是更加臉紅心跳。
她好不容易才勉強說道︰「好啦!你就盡量取笑好了!反正我是你的敵人,你難得逮著這個好機會,笑吧笑吧!」
可是,他靜靜瞅著她的灼熱目光,並不像是在看敵人,而是在看一個……女人。
他心底的溫柔被開啟了,感覺心里有什麼東西活了起來,並且正漸漸地蔓延、擴散……他真正想做的其實不是輕觸她的臉頰,而是吻上那張紅艷嬌女敕的唇,讓她那抹魅人的嬌羞不再消失。
他的眼神那麼熱烈,充滿了難以描繪的感情,那對澄澈眸底映出的某種意思,教她打心底慌了起來……她從來不知道,不需言語、不需動作,僅僅只是眼神,也能傳達出如此教人心蕩神馳的意念……那是令她迷惑,為她所壓抑的,卻毫不費力地教她眼前這個迷人的男人完全勾引出來。
莫均均猛然抽了口氣,明白走進這間日本料理店實在是她最大的錯誤!她到底在想什麼呢?
她略略慌亂地拿起桌上的帳單,彷佛想遮掩什麼。
「喂!吃完了吧?我要走了!」
像從迷思中醒來,他很快也恢復了正常,他微笑地搶走她手上的帳單。
「忘了是我請客?」
好,很好!一切都恢復原狀就好。她才不管是他請客還是她請,只要能盡快離開這里,遠遠離開他的視線範圍就好。
結了帳,莫均均步出店門,快步地往停車場方向走去,急得像是後面有鬼在追她,抑或是她心里有鬼?
終于,她走回停車場了。
正當她想回頭丟下一句--再見,然後徹底地擺月兌他,然而剛才那濃烈的感情卻依然影響著涂劍蘅。
此時此刻,不知是夜色太美還是月太圓?他抑不住飛揚的心和突發的沖動,忽然對她說︰
「一對男女在約會完要分手的時候,是不是可以用某種方式說再見?」
莫均均還來不及駁斥他--搞清楚!我跟你可不是在約會!下一瞬間,他的唇已經快她一步地封住了她的抗議。
她無法思考、無法移動,強烈、狂野的情感敲擊著她的心……她急促而顫抖地呼吸,卻吸進了更教她暈眩的男性氣息。他柔軟的唇執著地壓著她,吮著她的唇瓣,那狂熱迷惑的感覺,直到他松開了她她還清楚感受得到。
望進他泛著柔情的眼神,她有點手足無措起來,似乎一時不知道該拿這男人怎麼辦才好。
要大罵他?她詞窮;要再把他拉過來繼續剛才那甜蜜的吻?又不是她這身分該做的事。
莫均均的眼神游移、飄忽著不敢直視他。終于她什麼也沒說,只是僵硬地坐進她的車,把車子開走了。
望著她離去,涂劍蘅只是一個人站在原處,等著他的神智恢復,等著他的心情平靜下來。
他十分明白,他的興奮和沖動,與美麗的夜色或剛才愉快的晚餐無關,而是為了那個女人……那個令人迷惑又令人心疼的女人,明艷動人的小女人,脾氣壞得像小野貓的小女人。
對她,他不得不欣賞她,欣賞到害怕的地步。害怕他對她的那份強大吸引力,會害得他泄露了他的感情……她的聰明、個性、性戚,都是他從來沒在別的女人身上找到的,那是他夢想的一切。
克堯猜得還真準!他是把自己賠了進去。他原不想要,也不預期這些,只是愛情以迅速而強烈的方式襲卷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