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後,洛醫生收起了他出診時所帶的小小急救箱,「好了,今晚就到此為止吧。」他抬頭看向紀悠,「放心,小紀,我擔保他不會轉成肺炎。你男朋友的體質還不錯,如果不是這次淋了雨,又灌了這麼多酒,也不會突然發熱。」
紀悠為他話語中某個敏感性的詞匯嚇了一跳,一時沒听清他下面交待了些什麼。
只見洛醫生站起來,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訝然極了︰「呀,這麼晚了!那麼好了,退燒針我也打過了,溫度在今晚應該就會退下去。」他又看了一眼鐘寧,想了一下,「這樣吧,我明天傍晚的時候抽空再來一趟,如果不行再幫他打上一針。」
「小洛醫生,今天真是麻煩你了。」紀悠送到門口,拿過放在桌上的錢包,「這次的診金你要先結算,還是等明天來的時候再——」
洛醫生打斷她的話,「別開玩笑了,我們也算是朋友,阿蘇這丫頭老跟我提到你啊——這次,就當是我義診,好不好?」
「那怎麼可以?」紀悠堅持。
「你硬要用診費打發我的話,就是不認同我是你的朋友嘍?」洛醫生換回鞋子,拿著他那個小急救箱,笑眯眯地看著紀悠。
話已說到這個分兒上,紀悠只好不再堅持,送他到樓下。
「小紀,你上去吧,外面雨大。」洛醫生向她擺擺手,收攏雨傘,矮鑽進了自己那輛小車。很快,馳動的車輪在路面上濺起水花無數,在車後延成兩條白線。
紀悠呆呆地站在樓下的過道口,呆呆地看著面前的雨幕,心里忽然涌起一種似痛非痛的感覺。
蔡陽,鐘寧,洛醫生,這三個男人的個性都有紳士般溫柔體貼的一面,可惜前兩個都有不盡如人意的缺點。
蔡陽沒有她需要的那一份果敢,在他們的感情出現危機,甚至她人生的道路上都出現巨大的障礙時,他卻沒有足夠的信念來支持她,挽救她,挽救他們的感情。
而鐘寧呢,她的心忽然一陣抽痛——她不得不承認,當他專心致志哄慰一個人時,他的柔情體貼也許會讓這世上的每一個女孩子都心醉,可惜他強硬地出現在她的世界里已是個錯誤,而當那一夜的不堪發生,這個錯誤也被延伸到了最大極限,而現在,這片陰霾橫亙在她的心里,消除得掉嗎?
也許他現在真的很渴求她的原諒,可是她呢,她又能給自己的心一個怎樣的答復?
第二天傍晚時分,洛醫生果然又來復診。
紀悠正在陽台澆花,听到門鈴聲急急跑去開了門。
洛醫生仍是那副清爽溫和的樣子,一進門就向她問好,紀悠想去準備一些茶點,他又拉住她,笑眯眯地說︰「不必了,看你的神情,你男朋友應該已無大礙了,我進去看看就走。」
他兩次的措詞都讓紀悠有些無奈和臉紅,但她也實在想不出什麼理由來辯解。
會允許一個男人深夜病倒在她的臥床上,說他們兩個沒有任何關系的話,在洛醫生這樣全然不知情的旁人看來,是絕對匪夷所思的一件事。
紀悠正想跟進房去,洛醫生含笑阻止了她,「你去忙你的吧,我想他應該不會再對我出現過敏現象了。」
餅敏現象?
紀悠不知道這種醫學名詞還能拿來開玩笑,附帶想起鐘寧昨晚任性得像個小孩子的舉動,忍俊不禁,也笑著搖搖頭。洛醫生對她擺了個「一切搞定」的手勢,轉身走進臥室。
紀悠在門口待了片刻,回去陽台繼續拿起灑水壺。
轉角的一盆菖蘭紅艷艷地盛開在夕陽里,菖蘭的花很漂亮,色艷而縴薄,形態有些像鳶尾,雖然這段時節天氣已漸漸變冷,秋的意境越來越濃,但卻是菖蘭的盛花期。
抬頭見晚霞已染紅了天邊,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不覺已想得遠了,忽然想起洛醫生的復診,便放下水壺走了回去。正巧見洛醫生從臥室里出來,剛才還輕松自若的臉上居然微微皺著眉頭。
紀悠不由地大感疑惑,開口問道︰「洛醫生,出了什麼事嗎?」
「啊,是這樣的——」洛醫生看到她好像嚇了一跳,拍拍腦袋說,「他的溫度雖然已經回復正常,但身體里的平衡調節系統被高熱一鬧騰,功能有些紊亂,同時連累到像內神經系統,內分泌系統等等,總之……」他舌忝了舌忝嘴唇,表情似乎有些不自然,「你要切記,要想他完全康復,尚需要幾天的細心調理。」
紀悠對醫理本就不太懂,听他這麼一說,放了一天的心又提了起來,喃喃地問︰「那麼完全好轉,還需要多久呢?」
「這個嘛——」洛醫生看了她一眼,「因人而異。有些人如果體質好,調理期間精神狀態又好的話,可能一兩天即可痊愈;但也有些人需要三五天,甚至七八天。」
「是嗎?」紀悠隨口應了一聲,目光下落,默默地想起了心事。
「那麼,我就走啦,你好好照顧他。」洛醫生向她笑一笑,急匆匆地走去玄關換鞋。
臨走前,他又特意關照了一句︰「要想盡快痊愈的話,當然最重要的前提是——病人的精神狀況要好。如中醫所言,養生治病全賴于五髒肺腑之間的陰陽平衡,平衡就在于人的氣,氣形于外就表現在人的喜怒哀樂,即精神狀況上。所以要治好病,關鍵就在于要養好氣。」
紀悠有一點莫名其妙,不曉得他為什麼要對她說這麼一通長篇大論,但出于禮貌,她只好微笑著點頭表示同意。直到洛醫生的腳步聲消失在樓梯上,她才在驀然間醒悟——
他這是在暗示她要處處順著鐘寧的意嗎?
呵,紀悠關門,無可奈何地搖頭苦笑。
走進臥室,鐘寧正躺在床上漫不經心地翻看著雜志。紀悠沒有出聲,慢慢地走到床邊,忽然試探性地問︰「你的頭還痛嗎?公司呢,不需要打電話回去解釋一下?」
鐘寧听見她的話,手縮了一下,扔下雜志看向她,略帶沮喪地道︰「你要趕我走了是不是?」
他失落的神情讓紀悠的心多少產生了一些負疚感,她勉強笑了笑,在床邊坐下,選擇說著言不由衷的話︰「如果你已經可以起身的話,就應該回家去了,你連招呼也不打,家人會著急的。」
丙然,鐘寧立即拆穿她︰「說謊!你根本是不想再看見我,討厭我待在你面前的感覺!」
既然遮掩被點破,紀悠采取了默認的姿態。
餅了一會兒,她嘆了一口氣,才又開口︰「無論如何,謝謝你為我外婆所做的一切……」復吸一口氣,又道︰「你前前後後所花費的錢,將來我一定會如數還給你的。」
鐘寧沮喪地看了她一眼,搖搖頭,「小悠,錢對我是最沒有意義的東西。」
紀悠一怔,「那你要什麼?」
鐘寧抬起頭,苦澀地看向她,慢吞吞地開口︰「我要的東西,你還會不明白嗎?」
是的,她怎麼會不明白?!
紀悠的胸口猛地一滯,沉默地從床邊站了起來,轉身走到窗口,沉默良久。
「好吧,既然你不要我還錢,可以另外再提一個要求……」她望了一眼遠處縹緲的雲天,絕望地閉上了眼楮,「不管是什麼,只要我有能力辦到的,我一定不會拒絕。」
「真的?」鐘寧的聲音里明顯揚起了希望。
紀悠的心卻是異樣的苦澀,平靜回答道︰「我沒有說謊的習慣。」
「那麼……」她听見響動,轉身卻見鐘寧搖搖晃晃地已從床上爬起,慢吞吞地向她走過來,他望著她的雙眸溫潤而烏亮,不知道是因為窗外夕照的緣故,還是因為她方才給了他希望。
鐘寧抓住她的一只手,低低地道︰「從此——不,我不敢要那麼多,」他搖頭,又退了開去,神情里有一抹怯懦和不安,「只要……只要給我七天,不要拒絕我,好不好?」他看著她,雙眼澄澈明淨,惹人憐惜。
紀悠還沒有回答,他已忽然一下子把她擁進懷里,抱得緊緊的,仿佛生怕她長出翅膀飛了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