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子敘心想,如果他真去了青雲閣和步青雲以性命相拼,非死即傷,倒不如讓她先兜了個圈子,這會兒他說不定是一時性起,等過些日子,想通了便好。他的父親雖然是雲龍幫的幫主,蘇子敘倒未曾習過什麼武,倒學得滿月復經綸,偶爾做些書呆子事情。
沈黎月咬牙切齒,卻順著蘇子敘問道︰「可是西域又在哪里?」
蘇子敘說︰「就是從這向西走,翻過三座山,越過三座河,走過一個沼澤,再越過三座河,翻過三座山,那就是西域。」
「啊,這麼遠,那要走多久啊!」他想把她累死啊!她想要的東西明明就在眼前。
「心誠則靈。」
這會兒一句話把她推得老遠,可是她也不是省油的燈。
青雲閣地處城南郊外。
朱門石獅,門外高懸黝黑色大扁,端正地寫著「青雲閣」。大院五進五出,佔地數百畝,飛檐碧瓦,倒也有幾分壯觀。
新月銀輝撒在院子里,一個黑色的身影閃身進了高牆。黑影在夜色中幾起幾落,伏在主屋的房頂上。大廳里燈火通明,隱隱傳來說話的聲音。房頂上,黑衣人揭開一張瓦片,光線從屋子里射到黑衣人的臉上,掩著黑巾的臉,只看到一雙眼楮,皎潔若星。黑影透過燭光,看到瓦片下面是一張八仙桌,桌上左右均放著一杯冒著熱氣的茶。
黑衣人傾斜了身子,看到桌子的右首坐著一個紫衣男子,左邊是一個白衣男子。從上向下看,皆看不清容貌和年齡。只听那白衣男子說︰「我听我爹說青雲閣收到鑄劍山莊的請帖?」這個聲音倒有幾分像蘇子敘。
紫衣男子端起茶杯,悠閑地喝了一口,笑著說︰「今天才收到的消息,你消息還真靈通。」
白衣男子又笑道︰「鑄劍山莊好歹也是我舅舅的,我听我爹說舅舅這次打算收山了,借這次五十大壽,金盤洗手,想來這次的無雙劍,是鑄劍山莊最後的一把劍。舅舅怕有人從中作梗,我便向舅舅推薦由青雲閣作保。」白衣男了哈哈笑了起來,手中晃動著搖扇,甚為得意,「忘了告訴你,這無雙劍可是承影劍的克星。」
黑衣人在房梁上听得糊里糊涂,什麼鑄劍山莊,什麼無雙劍,只是這些都與她不相干。眼波微動,她從懷里模出一個油紙包,撕破一角,食指輕彈,白色粉末從屋頂一點一點地飄落在紫衣男子的茶杯里。
那些粉末溶入水便消失不見,黑衣人正在得意。突然間,紫衣男子手在桌子上重重一拍,黑衣人心里一驚,以為他發現了自己,手中的油紙包差點落地,卻見他叫了一個家丁進來。黑衣人這才安下心來,嘴上哼著,草包一個,扣上瓦片,又幾起幾落向院子深入走去。
暗黑的回廊里面,一個小丫頭打著燈籠走了出來。眼前突然黑影一晃,耳邊風刮過衣裳的聲音還沒有消失,丫頭正想尖叫,卻被一支手臂從身後捂住了嘴,一把短小的匕首劍放在她的頸邊,在月光下熠熠生輝。黑衣人在她耳邊狠狠地說︰「不要叫,否則我就殺了你。」
丫頭被捂住了嘴巴,只能發咦咦呀呀的聲音,不住的點頭。
黑衣人說︰「我問你,你家主人的劍放在哪里?」
丫頭咦呀著又搖了搖頭,是說她不知道。
黑衣人皺眉,手中的劍向丫頭的頸里更逼近了寸許。
丫頭這次更猛烈地搖了搖頭。看來她是真的不知道。
黑衣人陡然放開了她,一躍而上去了房頂,對丫頭說︰「我不殺你,快去告訴你家主人,有人來行刺啦。」那語氣里頗有幾分頑皮,哪里像行夜的盜賊?這黑衣人正是蘇子敘日前在善枷寺里見過的沈黎月。她離開善枷寺以後,準備好行頭,這晚便到青雲閣里來先行刺探一番。
那丫頭在原地呆了半晌,這才神色慌張地向前院里跑去,嘴里不停地叫著︰「總管,總管,有刺客!」她的叫聲在安靜的夜里,如投入湖中的瓦塊,引起喧然大波,大廳里白衣紫衫晃動,剛才在廳里聊天的二人便向後院奔去。
沈黎月早已伏在大廳對面的樹梢之上,她在對岸看得仔細,看大廳里沒有人,又一躍而下,心里很是得意。原來皆是草包一堆。
二人去而復返不過是一盞茶的工夫,沈黎月隱在大院的樹梢上,看到白衣人先進大廳,借著燈光的,看到那人的側面,是蘇子敘。沈黎月心里也不奇怪,她在屋頂上听二人聊天時,便覺得他聲音很熟,料定是他無疑。
蘇子敘進得大廳,突然尖叫一聲。紫衣男子跟在後面快跑了進去,蘇子敘指著大廳正中的那幅迎賓圖欲說還休。
紫衣男子一看,卻見那畫上寫了幾行字。
蘇子敘也沒看那些字,心里卻悶得很,說︰「這畫可是前朝名畫。」好端端的讓人給糟蹋了。
紫衣男子說︰「劍也是江湖名劍呢。」
原來那畫上被沈黎月寫了幾行字——借劍一用,用完必當歸還。字後又畫了一彎新月。
這會大廳里聞聲進來一個中年老者,他抬頭看了一眼那行小字,嘴里啊了一聲,轉身就走。紫衣男子和蘇子敘隨後跟了出來,沈黎月跟在後面,只見三人在青雲閣里轉來轉去,轉眼來到一個北廂的院子里。
老人口里喃喃自語︰「我明明把它鎖在這里的,怎麼會被人拿走了。」心里卻是大駭,這北廂風平波浪靜,不像有人來過一般。他打開鏤花的房門,耳邊呼呼生風。一個黑影比他更快地閃了進去。屋子的中間,一把銀色寶劍反射著月華的清輝。不是好好地放在那里嘛,他這會心里似有明白,急呼上當。
沈黎月伸手拿起放在劍架上的寶劍,握住輕巧,心里滿心歡喜,想不到略施雕蟲小技,這般順利地得手。她長劍握在手中,又是一躍出了房間。
她站在院子里對老者說︰「謝謝閣主借劍一用。」正要離去,身後風聲颯颯,卻被人長劍一擋,抬頭一看正是剛才在大廳和蘇子敘說話的紫衣男子,沈黎月想如果她猜得沒錯他便是青雲閣的少閣主。他迎著月光而站,年齡比自己稍長,劍眉微挑,雙唇抿成一條直線,眼神透著一股敵意,似笑非笑,表情卻有些奇怪。
寶劍在手,沈黎月心情極好,笑了一笑說︰「少閣主,承讓。」男子冷冷一笑。
沈黎月也不生氣,對他說︰「看在你是青雲閣的少閣主的分上,我不會殺你,讓開。」她只拿劍,決不生事。
沒想到男子冷笑說︰「我便是步青雲,青雲閣的閣主。」
沈黎月心下略一驚,面上卻是淡淡地哦了一聲。心想,爹說步青雲武功極高,我以為他七老八十了,原來這般年輕。心下倒也有幾分佩服,卻又馬上歡呼雀躍起來,嘴上又說︰「這樣再好不過了。」
蘇子敘因為體力不敵,這時才從那廂跑來。
步青雲拿劍擋在沈黎月身前說︰「把劍留下。」
沈黎月笑得更是開心,「我們來打個賭,若是你和我走過十招,這劍我便還給你。若是不能,我便拿走,如何?」
步青雲瞧他輕功身手均是一般,心里打了突,他憑什麼能勝自己呢?不要說十招,他在他手下過不了五招。只是不知道這黑衣人為何出此狂言。暗暗一笑,心想,這黑衣人和他一般天不怕地不怕,此刻對這個賊人倒生出幾分好感。
沈黎月平生不做沒有把握的事,她自然有十足的把握才說這般話。她剛才在他的茶里下了七蟲七草的迷藥,他剛才跑了一陣,血氣上涌,料定他和自己斗不過十招,藥性必然發作。
「怎麼樣?」沈黎月挑釁地問,她還怕他不答應呢。
「好。」
他的「好」字剛說完,沈黎月已拔出承影劍,向他刺來,寶劍就是寶劍,拿在手中游刃有余。
步青雲沒有拔劍,卻以手夾住沈黎月刺來的劍尖,若是平常,他用左右偏力,必定把劍從中折斷。
沈黎月招式武功均不敵他,只不過是想和他耗時間,等著步青雲體內的迷藥發作。
她拔劍不出,卻也手不放劍,以劍柄為力,自己橫空躍起,雙腳意在步青雲胸前一踢。
步青雲向左轉身,放了長劍,卻繞到沈黎月背後,步青雲本想一掌點她背後穴道,只是她突然轉了身,一掌打到沈黎月胸前。
沈黎月捂住胸口向後退了兩步。
步青雲這一掌打下去,心里也是駭然,原來她是個女子。不想為難于她,當下便說︰「姑娘,把劍留下,你走吧。」這會兒不過過了一招,步青雲知道她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他沒說這句還好,一說了,沈黎月又羞又惱,心里火氣上來,嘴里說︰「我偏不走。」又罵了一句︰「死小賊,看劍!」
二人斗來斗去,步青雲知她是個女子,也沒有殺招,只道還了劍就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斗了七八招,沈黎月心下大疑,心想七蟲七草的迷藥怎麼還沒有發作?卻見步青雲眉頭緊鎖。
沈黎月想七蟲七草的藥效定是發作了,便說︰「你是不是覺得頭暈,你中了我的七蟲七草的迷香。你越用內功,七蟲七草在你體內散得越快。」她一邊說著,手上也沒有停著,直向步青雲刺了二劍。
步青雲心下大驚,問道︰「莫非是你在屋頂上的時候?」他武功不弱,從來不用暗器和毒藥,更不要說迷香,雖然知道沈黎月在屋頂之上,卻是以磊落之心看天下人,沒想到她會暗下迷藥。
沈黎月心想,原來他知道我在屋頂,當下說︰「不錯。」
步青雲說︰「姑娘這樣未免勝之不武?」沈黎月笑道︰「勝者為王,敗者為寇。我贏了就好,你管我是怎麼贏的。」
步青雲停了下來,二人相離不過兩米,笑道︰「既然如此,這劍你拿去吧。」
沈黎月疑惑不止。
步青雲上前一步,伸出右手食指與中指夾住劍尖,「啪」地折斷了劍。
沈黎月失聲說︰「怎麼會這樣?」以步青雲獨步江湖的武功,她一走進青雲閣,他哪有不知道的,他知道他在屋頂,便叫了家丁換了真劍,卻沒有想到她會下迷藥。
步青雲笑道︰「自然是假的,讓姑娘白跑一趟,在下真是過意不去。」
沈黎月舉起斷劍,想在月光下看個清楚。冷不防步青雲在劍刃上一帶力,她向後一個轉身,被他圈在懷中,他的左手握住她右手,右手握住她左手。他的人站在她身後。
「放開我!」沈黎月吼著,側臉看到他鬼魅般的笑容。
「姑娘何必要自刎?」步青雲笑說。
「我哪里要自刎了?」她連說了三次「放手」,步青雲依然不放,呼吸竟在耳側,沈黎月惱羞成怒,在他左手上用力一咬。腳尖點地躍起,在空中一個回身,右袖一揮,黑暗里銀光點點,竟是一排暗器,嘴里罵道︰「死小賊。」
身影如來時一般在黑暗里幾起幾落,便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