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瓷怔怔注視著MSN狀態欄中那紅色的小人。他又不在線。或者應該說是,他根本沒有上線過。明知他早就離開這座城市、早就隔斷了與過往的一切,卻仍是不死心地盼望有一天他會奇跡般地重新出現在自己面前。
何韻詩的《傷城秘密》恰在此時緩緩響起———
最後的願望
不回頭你帶我走
帶我飛出去
版別了傷城
那段副歌縈繞不去,這座城市是他心中的傷城,他不顧一切匆匆離去。獨獨遺留了她一個人沉浸在這滿池的傷中苦苦守候。摘下眼鏡,將臉埋入環起的臂彎中希望能平復一下涌動的情緒,卻除了嘆息還是嘆息。
「今天要為均窯好好慶祝一下。」
「我也是不醉不歸。」
……
解瓷皺眉,為心事被打斷,更為這由門外傳來的吵鬧聲。抬眸看了看電腦右下角的時鐘,已經是凌晨一點了,原本想不去理會,將耳機插上,誰知還沒戴上耳機,又傳來來咚咚不斷的敲門聲。
解瓷原本是很恬淡的性子,但心情低落又加上門外煩心的敲門聲,她索性扔了耳機準備去見識見識到底是誰這麼不識時務,大半夜還擾人清靜。
打開門,迎面而來是一股混著古龍水的濃烈酒味,她這才意識到自己忘記戴眼鏡了。正眯眼想看清門外人的臉孔,誰知那黑影已倏地擋到她面前,濃重的熱氣徑直噴到了她的臉上。
他離自己很近!身體本能地亮起危險信號,解瓷想後退拉開距離,卻已經來不及。腰間陡然一緊的同時唇上已是一片濕熱,而濃冽的酒味也就這樣毫不客氣地直嗆入她的口鼻。
腦子頓時「轟」地一響,自己竟然被人強吻了!
听到走廊上傳出的哄笑聲,理智頃刻回巢,驚惶地推開那個「非禮」自己的家伙。雖然視線看到只是模糊一團,但由這笑聲來判斷,剛才的真人秀竟然還有一大群的現場臂眾。
「硯聲,你真的喝醉了。」伴著一個甜媚的聲音,解瓷自模糊間辨別出一抹艷紅的高挑身影靠近,伴著一陣香風,強吻自己的人似乎被帶離了自己身邊。
「人家是醉釣美人魚,今天秦硯聲可是醉戲土鱉了。」尖刻的笑聲那樣放肆,竟然當面直指解瓷是「土鱉」。
解瓷氣極反笑。自己算是遇上強盜了,被強吻了不算,還要被奚落為土鱉。
「這麼晚,就算是土鱉也要休息了。」
呀?
喧嘩之聲戛然而止。
這個貌不驚人的「土鱉」,被那樣糗以後,還能這般從容淡定。在這個女人普遍被嬌慣到心理承受能力為零的年代,還真是算得上奇觀。
「所以,請你們也不要做出連土鱉都不如的事情。」聲音不緊不慢,卻是一語將所有人都罵進。
「呵。」一聲低柔的笑聲打破了沉默。
解瓷努力眯眼去看,卻因為近視太深而無法看清這個朝自己靠近之人的容貌。但那淡淡的、清新的古龍水味卻讓解瓷覺得很是受用。他不是那個吻自己的人。
「對不起,打擾你休息了。」那聲音如笑聲一般的低沉柔緩,像羽毛般掠過耳畔。
解瓷仰起頭,一千多度的雙眼在如此昏暗的燈光下根本派不上用場,「希望不要有下次。」
「切……」她那樣冰冷的態度顯然引起了走廊上那群人的不滿。
對于這種反應,她向來是充耳不聞的。
「我保證。」聲音的主人友善地笑著,並向她伸出手來,「認識一下吧。我叫陳均窯,是你的鄰居。」
均窯?解瓷一愣。世上竟然有這麼巧的事情?
「那……晚安吧。」敷衍地一笑,門竟然關得有些迫不及待。
「什麼嘛,這種態度。」
「均窯,你的新鄰居很難纏。」
「根本就是個變態老處女。」
看來開發商在造樓時有偷工減料的嫌疑,否則這大門的隔音效果怎麼差到這副樣子。不過就嘲諷來說,幾個人實在是很沒有創意。這種程度的中傷,她都听得起耳繭了。變態老處女?她潔身自好是沒有錯,但「變態」這詞她可就愧不敢當了。
模索著戴上眼鏡,MSN仍是老樣子,歌也已經變成了王菲的《白痴》。
均窯……回想起那溫潤的聲音、清草的氣息,解瓷的彎月眉不禁微皺。
鏡片後,一雙單鳳眼細思地出了神。因而也忽略了電腦屏幕上由紅轉綠的那個小人。
「你放心吧,鐘點工我已經請好了。」解瓷邊上樓邊回答著孟瑩的「每日一問」。
「我不會把你家肖恩的盆栽移走的。」嘆氣的同時伸手到包里去找鑰匙。
「知道沙發是真皮的,我會記得保養。廚房……」
視線忽然觸到門口端放著的禮盒。難道是自己在網上訂的書到了?也不是精裝書竟然還用這麼漂亮的盒子包著,難道又是什麼網站周年慶?可是哪有這麼糊涂的快遞,怎麼不收錢就走了?
彎下腰想去提盒子,卻發現分量沉得有些不對勁。詫異之下,匆匆掛斷電話,等不及開門便在門口打開了盒蓋。
哪里有什麼書?紅絲絨的墊子上正放著一瓶上好的干邑,玲瓏的瓶身旁斜插著一張淺藍色的卡片,翻開卡片,是這個電腦普及的年代已經罕見的漂亮行書。
「HI,昨晚失禮了,薄禮以表歉意。」
沒有抬頭沒有落款,她心下卻已篤定是那個叫均窯的男人。
吧邑?滴酒不沾的自己實在是無福消受。
雙手端著禮盒徑直向走廊那頭的人家走去。
輕按了三聲電鈴。沒有回應。
再耐心地按了三聲,仍是沒有回應。
難道不在家?
從自己入住至今,昨天也是頭一次見到這位鄰居。她除了上班下班幾乎從不出門,而他似乎也鮮少在白天出現。
思忖間,面前的門已不知何時由內打開。門後之人面帶溫文之笑,一雙眸定定落在解瓷身上。
解瓷架了架鼻梁上的眼鏡,與他四目相對的剎那,不由心下暗嘆,好漂亮的一雙褐瞳。那樣溫和而深遠,如古井般使人輕易沉溺其中。
「陳先生是嗎?」解瓷微撇頭,故意避開那雙一觸到就會失去方寸的瞳。由那淡雅清新的味道猜出他正是自己的鄰居,陳均窯。
「是。」他微笑著應道,聲音同昨晚一般的友善而親切。
「我想……這個,我不能收。」將禮盒徑直塞入他懷中。
陳均窯深眸中閃過一抹異色,聲音仍是和煦如風︰「是禮物不合心意?」
他這麼篤定自己不喜歡這份禮物?那既然知道自己不喜歡,又為什麼要送呢?
「我沒有喝酒的習慣。」淡然一笑,自己都奇怪為什麼要去回答他的問題。
「禮物不收,至少進來喝杯茶吧。」他友好地建議,像對熟稔的老友一般。
原該拒絕的,她對茶並沒有太大的興趣,頂多也就是喝喝花茶,可是喉間已先大腦一步給了回應︰「嗯」。
一進門,那滿眼的紫完全出乎了解瓷的意料之外。他的家竟然是紫色調為主的。
紫色看著浪漫華麗,卻很難掌握好分寸。淡一分,不及粉色來得暖人;濃一分,又比紅綠更為艷俗。但設計師顯然是個調色高手。乳白色窗紗與落地的紫絨窗簾那樣的高貴而聖潔;客廳一隅,紫紅釉的瓷制花瓶中懶散地斜著幾枝白玫瑰,風情萬千;而玻璃茶幾旁那紫金色的包邊又是那樣時尚質感。
「你隨便坐,我去沖茶。」陳均窯邊招呼解瓷坐下,邊隨手將干邑放在茶幾上。
解瓷在臨窗的沙發坐下,怔怔望著那紫紅釉的瓷花瓶出神,眼前冷不防閃過一抹不相襯的寶藍色。
「我還以為是誰,原來是土鱉。」慵懶的聲線滿是不在乎。
解瓷冷冷打量著眼前這個男人,一身藍絨休閑服,一條隨意系著的領帶,雙手正閑閑插在寬松的褲袋內。他很帥,帥得有些過分。不過就那聲「土鱉」便知不過只是徒有其表罷了。這家伙應該也是昨晚那群旁觀者之一吧,因為昨晚沒戴眼鏡,所以完全沒法將眼前這人與記憶中那模糊的一團團對號入座了。
玩味的褐眸閑閑對上她一臉的冰冷,扯出一個壞笑來。
「茶來了。」陳均窯的及時出現,打破了客廳的僵局。
解瓷淡然接過茶,卻在看到杯中內容時,展顏一笑,「原來是請我喝柚子蜜茶。」
「讓你失望了。除了這個和咖啡,家中也只剩酒可以招待人了。」陳均窯抱歉地說道。
「哪里,剛才還在擔心自己對茶沒什麼研究,會出丑呢。」柚子蜜茶?她注視著杯中那一片片橙黃的柚片,心中生出淡淡的暖意。
「那你拿什麼招待我這個客人?」一直倚在電視櫃旁的人,斜睨著陳均窯,懶懶地問。
「已經醒了?以為你還要再睡一會兒呢。」陳均窯將手中的咖啡杯遞給他,「喝這個吧。」
扯了扯銀色的袖扣,卻並沒有接過杯子的意思,「呵,你忘記我秦硯聲是無酒不歡的了?」
秦硯聲?解瓷放下手中的杯子,雙眸透過玻璃鏡片打量著那個吊兒郎當的家伙,腦海中閃過昨晚那句戲侃———
「人家是醉釣美人魚,今天秦硯聲可是醉戲土鱉了。」
原來眼前這個慵懶的家伙就是昨晚那個借醉強吻自己的人!
那樣銳利的直視,秦硯聲似乎也感覺到了。揚眉對上她眼中的不善,唇邊笑意未減。那笑,滿是嘲弄和促狹。
陳均窯察覺出氣氛中的不融洽,正想開口調解,卻沒想到眼看著朝解瓷走去的秦硯聲突然調轉方向,手伸向了茶幾上的禮盒。輕巧地翻開盒蓋,一把拿起那瓶琥珀色的酒來,褐眸中的光芒隱諱難測。
「硯聲,你昨晚喝得夠多了。」陳均窯在解瓷對面悠然坐下,抿了口咖啡,淡淡道。
「昨晚那些算什麼?」修長的手指沿著瓶身緩緩下移,「這才是我想要的。」
「酒鬼。」解瓷冷哼著。難怪昨晚他會那樣放肆了,原來根本就是個嗜酒如命的家伙。
褐眸沉沉注視著她,半晌,才頗為遺憾地搖頭輕嘆︰「你就算戴了眼鏡,還是分不清魚目同珍珠。」
這樣直接的嘲諷,解瓷當然听懂了,悠悠呷了一口柚子蜜茶,「合我心意的就是珍珠,不合我心意的就是魚目。」
秦硯聲笑而不語,不知從哪里掏出一把瑞士軍刀來,擅自替那瓶干邑開了蓋。
真是太張狂了。那瓶酒怎麼說也是陳均窯送給自己的,這男人有什麼權利一聲招呼也不打就開瓶了。
「不用理會他,他就是這樣的。」背對秦硯聲的人溫和地喝著咖啡,似乎早已習慣了秦硯聲這樣的反客為主。
「均窯,酒杯在哪里?」聲音是自廚房方向傳來的。
「抬頭,第三個櫃子里就是。」
廚房里很快就傳出器皿碎裂的聲音作為答復。
黑色的眸並沒有因此而生出任何波動,仍是一汪溫和。
「還不知道該怎麼稱呼你呢?」喝了口杯中的咖啡,他微笑著問。
「我嗎?你叫我Karen就好。」輕捋著耳際的碎發,她下意識地維持著與陌生人之間該有的生疏。
「我是指,中文名。」他抬眸,黑色的眸幽深得見不到底,那樣徐徐的語氣,雖然听上去是柔和的,但卻分明是不容搪塞的。
「解瓷。」她不知道自己是著了什麼魔,一觸到那雙黑瞳,便完全沒了方向。
「解瓷?」他放下咖啡杯,眼中閃過一抹驚詫,「瓷器的瓷?」
「嗯。」她點頭。知道他此時的感覺一定與自己頭一次听到他的名字時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