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風自東而來,吹散裊裊霧氣。晨露未,校場北面一處高粱地里新抽的女敕稈葉尖上掛了點點晶瑩的露珠。
斑粱叢簌簌抖動,魚貫走出七個人!
如兗出了營帳,順著士兵手指的方向望去,高粱地里冷不丁冒出的七道人影,引得校場內一片嘩然之聲,眾將士踮足翹首,爭相去看人鏡大人帶來的人選,那六個布衣身上的衣衫破破爛爛,像是剛從炭堆里鑽出來,個個臉上黑不溜秋,蓬亂的頭發上還沾了些高粱稈子的碎屑,模樣兒是夠狼狽的,可瞅著他們昂首挺胸闊步走來的神態卻像是穿著世上最華貴最好看的衣飾,正得意地沖人顯擺!待他們走近些,眾人才瞧清那一張張黑炭似的臉上居然還帶著笑,居然還笑得挺神氣!
如兗有些發怔地看著領頭走來的那一個,瞧瞧,人家邁的是醉八仙飄飄然若騰雲駕霧的步態,足不沾地連打幾個趔趄居然還倒不下去,「飄」得近些,一股子清冽酒香便撲鼻而來,聞那味兒就讓人有幾分醉意,敢情他今兒是整個人都掉到酒缸子里泡了個透?「飄」到中途打了幾個旋,好歹是分清了東南西北,再走個「蛇」字步繞好幾個彎才到了如兗面前,一開口,滿嘴癲笑挾著醇濃酒氣就把個宰相燻得臉發黑,這還不嫌夠,他一上來就把右胳膊往宰相肩上一掛,勒著人的脖子,扯著人頷下濃密的黑髯,眯著眼楮問︰「你小子啥時偷了別人的胡子粘自個嘴上的?小樣兒的還與爺爺我裝威風,嗝……粘得咋這麼牢?」
被他拔了幾根胡子,如兗半邊臉發青半邊臉又充血漲得通紅,那表情說有多精彩就有多精彩!「你發什麼瘋?堂堂一品大員跟酒瘋子似的,還敢出來丟人現眼!」他一把拽回自個的黑須,拉著那酒瘋子走到校場東邊搭的彩棚里頭,見了皇上就告狀,「皇上,這個一品縣令醉了酒,連老夫都認不得了,還是趕緊讓他回去歇著……」
「哪個說我醉了?我這不清醒著嗎?」東方天寶兩手拍蒼蠅似的往如兗臉上一拍,回他一句,「你不就是那白臉奸雄曹操老賊唄,你化成灰我都認得!」得,這位喝了酒撒癲撒得是夠厲害,那話兒也夠損的!
臉上又挨倆鍋巴,如兗氣得眼里頭都冒了血絲,表情更加陰沉恐怖!「來人!」他猝然沖彩棚里一名將士喝令,「快將這酒瘋子逐出此地!」今日不同以往,在皇上面前,他全然沒了老實人受委屈的惺惺之態,皇上尚未發話,他竟擅自做主下達命令去驅逐一個同樣官居一品的大臣!
彩棚里服侍帝王的太監臉色大變,惶恐不安,兵部派來擔當守備職責的禁軍將士卻應聲而出,持刀向醉酒的人鏡大人大步走去。
神龍天子此時終于發話了︰「無憂醉酒錯在朕,是朕賜了他一壺珍釀二十年的女兒紅,才令他醉到今日。常言道‘宰相肚里能撐船’,如愛卿不必與同僚計較太多,看在朕的面子上,你與他免傷和氣!」
持刀上前的將士听了皇上的話,足下微微一頓,目光轉向如兗,見他擺了手,這些將士才封刀入鞘,退了下去。
「皇上過于仁慈,對臣子未必是件好事!柄有國法,家有家規,沒有規矩便不成方圓!此人今日不僅醉酒失態,身負皇命還姍姍來遲,分明不把皇上放在眼里!臣可以大度些饒了他這一遭,但皇上不可以輕恕一個藐視國法的狂妄之徒!」如兗伸手戳指著死對頭的鼻尖,淨挑一些冠冕堂皇的詞兒來扣人一頂罪帽。
三年前宰相黨逼迫當今天子與忠臣反戈的一幕情形似乎又在重演,東方天寶今日卻不像當年那般沉默,雖由著如兗指了自個的鼻子數落些莫須有的罪名,他卻放聲一笑,笑得似癲似狂,「本官來遲些又如何?皇上捺得住性子等下去,你卻耐不住性子了?趕著投胎也沒這等急法!」
如兗臉色一變,萬萬不曾料到這人今日竟真個與他狂到了底!是借酒壯了膽色,還是有恃無恐?與三年前不同的是,眼下他確實看不穿此人的心思,一時竟有些猶豫了。
神龍天子看了看宰相閃爍不定的眼神,微微一笑,從擺滿了瓊漿佳肴、瓜果糕點的花梨長桌上挑來一個隻果,擱手里頭拋接幾下,和顏悅色地與臣子們商量著︰「今日東門競技,要罰也得罰些能讓在場眾將士長長見識的技藝絕活。這樣吧,朕來頂著這隻果,無憂若能在三丈開外準確無誤地射中朕頂在頭上的這顆小小的隻果,醉酒遲來之事就此作罷,國丈與無憂各自領出人選上場競技,如何?」說著,緩緩抬手,作勢欲把隻果往自個頭上頂。
彩棚里坐著的大臣們面色各異,只有少數幾個失聲驚呼,隨侍太監們惶惶跪下勸阻,圍在校場四周的眾將士見狀,卻把視線轉向宰相,看情形,禁軍竟是依著宰相的臉色行事,宰相沒有任何指示,他們便不敢妄動。
如兗目光微閃,居然躬身答︰「臣謹遵皇上之意!」皇上自個願冒這個險,他只須在旁推波助瀾,看那死對頭一只殘手如何開得了弓,即便拉開了弓,若是傷了皇上,他便以護駕為由當場射殺此人!若是未傷及皇上,這癲狂之徒敢向皇上頭戴的皇冠出箭,也可治他一個忤逆犯上、意圖弒君的罪名,將他斬首示眾!
城府極深、心腸陰狠的國丈算盤打得夠精,眼看皇上真個把隻果頂到了皇冠上,營帳那邊卻猛然沖出一人,大聲喊︰「且慢!」
眾人訝然轉頭往校場邊沿搭的營帳那邊望去,只見兩名士兵正反剪了一個女子的雙手,欲將她拖回營帳中,卻被那女子奮力睜月兌了牽制禁錮,一路大聲叫喊著,提了裙擺疾步奔來。奔得近些,眾人這才看清來的竟是皇後娘娘!神龍天子立刻端出驚愕之態,急問︰「皇後何事驚慌?」
如意奔入彩棚,看了父親一眼。如兗見女兒月兌困而出,心知不妙,刻意粗著嗓子咳嗽一聲,背對皇上瞪她一眼,眼神暴戾如一頭被激怒的凶獸!
如意裝作沒有看見父親警告的眼神,徐徐移開視線,略微瞄過那個渾身帶了酒味、僅僅是站著身子卻有些晃擺的人兒,他那蒼白的臉頰被烈酒燻上一抹酡紅之色,笑眯的眸子深處隱著一份痛楚,到了此時,他還是那般堅忍不屈!
似是不經意的一眼,她卻是用心在默默地看他,懂了他隱在笑容背後的痛楚,她的心也一陣陣地刺痛,努力平緩了氣息,她將蝴蝶般撲閃于額頭的發縷輕輕一挽,雍容而端莊地往前走,穩穩地走到皇上面前,盈盈施禮,柔聲道︰「皇上乃萬金之軀,不能有絲毫閃失!這小小的隻果,還是讓臣妾來頂著!」說著,緩緩平舉了雙手。
神龍天子看了看宰相陰晴不定的臉色,又瞅了瞅無憂異常沉默的表情,閉目想了想,睜開眼時溫和的笑容一成不變,當真取下頂于皇冠上的那只隻果,輕輕擱入皇後平舉上來的手中,關切地叮嚀︰「小心,頂穩它!」
如意默默點頭,雙手捧了那顆小小的隻果,一步步往彩棚外面那片空地上走,走出三丈遠,轉回身來面向彩棚里的人,徐徐舉高手中的隻果,穩穩頂在了戴著鳳冠的發髻上。目注棚中那個身穿縣令袍服的人兒,她的眸中一片漣漪,緩緩波蕩,包含著深如海水的情感與智慧,深深地、深深地凝望著他!
東方天寶見她來時就變得異常的沉默,此刻隔了三丈遠,猝然看到伊人那樣的眼神,他怔了一下,相隔的距離似乎太遠了,已然分辨不清那是不是一種錯覺,但,哪怕只是錯覺,也能亂了他的心緒!一旁已有將士呈來一柄彎弓、一支利箭,他卻站在那里,怔怔地看著遠處,渾然不覺旁人異樣的神色。校場另一端卻有人放聲疾呼︰「皇上,人鏡大人的右手腕骨月兌臼,傷勢未愈,這一箭還是換我來射吧!」
神龍天子聞聲望去,卻見無憂領來的六個布衣被禁軍圈擋在校場北面,掙月兌不了包圍圈,其中一人正沖著這個方向揮舞雙手,跳腳叫嚷,那人似乎是刑部尚書布大人的公子布射!天子瞥了坐于彩棚中的那位布大人一眼,這個人也是宰相黨的一員,此刻見自個兒子站到了宰相死對頭的陣營里去,臉色已然十分難看,攏在寬袖中的雙手微微向相爺拱了拱,萬分歉疚地賠了禮。這廝眼中只有宰相,渾然不把天子放在眼里!
神龍天子猝然舉起花梨長桌上一盞斟滿了瓊漿玉液的青銅酒爵,似想灌一口烈酒壓抑心頭怒火,酒盞舉到唇邊卻又放了下去,滿桌的佳肴美酒,他點滴不沾,只是笑道︰「無憂傷了腕骨?為何不早說?也罷,今日就讓朕見識一下布家之子的箭術……」
「皇上!」刑部尚書匆忙起身推拒,「犬子貪玩驕縱,不學無術,閑時雖會拉拉弓,但那一點雕蟲小技如何能登上大雅之堂!還是請東方大人親力親為,免得皇後娘娘有個閃失,小兒也擔待不起!」
話說到一半就遭臣子當面頂撞,那語氣還十分強硬,神龍天子胸口一股怒火往上沖,暗自握緊酒爵,雙唇翕張,尚未說出話來,卻見無憂已默然接了弓箭,款步走出彩棚。
棒了三丈遠的距離,站定,東方天寶左手舉起弓,右手往弦上搭箭,耳畔听得在旁監視他一舉一動的那名將士低低噫了一聲,他的唇邊勾了一抹淡笑,旁人知他右手經脈半殘,鐵定以左手拉弦開弓,卻不知以顫得不能自控的右手舉弓會失了準頭,一旦傷了她……他閉目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靜下心來排除雜念,而後猛地睜眼凝眸遠望,盯準目標!
如意見他以右手搭箭上弦,暗自一驚︰他的手已不能再受力了,勉強開弓,輕則損筋重則斷骨,斷骨……那會有多痛!天寶,那些痛你究竟要忍到什麼時候?一個人背負太重的情感、太重的使命,一旦到了極限,繃緊的弦會斷!弦會……斷!視線模糊了,心口擰得酸痛,淚已盈眶!穿過淚水看那人兒,朦朦朧朧,宛如夢中羅裳霧中煙、流水浮萍鏡里花,俱是成空,俱是無緣!
他盯準的是她頭上頂的隻果,看不到的,是她眼中的淚,他與她錯過了太多,此時此刻,她的心聲仍無法傳到他心中,錯過了……便是一輩子的痛悔,一生的孤獨……
……如意……
心中默念伊人的名字,他猝然眯緊雙眸,眸中透出一點鑽石般純淨的亮芒,左手穩穩持住杯柄,搭箭上弦的右手使上力一點點張開弓弦,腕骨銳痛,手指劇顫,他攏指攥緊拳頭,咬緊下唇使出全力猛力一拉,弓弦已張成望月狀,咬破的唇瓣血漬涔涔,斑斑濕襟。
猩紅刺目,如意痛心地閉上眼。
場內死一般的沉寂,猝然,彈弦之聲驟起,利箭離弦激射,于空中化作一抹白光,凜冽的勁風迎面而來,吹落如意眼角沁出的淚珠,兩行清淚沿雙頰淌下,沾唇卻是一點甘苦,腮邊兩粒秀美的酒窩深深一旋,小巧的櫻唇泛開帶淚的笑,辛酸苦楚融為一爐,燒成灰燼,唇邊的笑亦如輕煙裊裊散去……
她的笑靨,入他眼中,如曇花一現,頃刻即逝!心口一痛,再次折斷的腕骨軟軟地搭落下去,他咬著唇久久凝眸,卻怎樣也看不清伊人眼中微微閃過的亮澤里包含了什麼,她與他之間的距離——咫尺天涯!
他怔然凝眸時,她已轉身背對著他獨自離去,孤單的背影漸漸走遠,漸漸消失在遠處……她站過的地方遺落著那顆隻果,射出的利箭穩穩插在上面,箭尖淺淺刺入果肉,尚未一箭穿透,甚至未傷及她一根發絲!
「好箭術!」神龍天子拊掌而笑,適時宣布,「無憂遲來之事,朕與在座的列位大臣均不予計較,現在,兵民雙方開始競技,優勝劣淘!」
「遵旨。」
如兗沉著臉虛應一聲,轉身背對著皇上,沖一名將士暗暗使了個眼色,那名將士匆忙走出彩棚,片刻之後,將士領著六名士兵來到天子面前,一字排開,士兵手中均捧有一只木匣子。
天子一看,這六名士兵並非當日翠鸞亭中如兗呈給他過目的那張名單上的人選,他依然溫和地問臣子︰「國丈所選的兵部統帥之材、朝廷的忠臣良將在哪里?朕怎的一個都未見到?」
如兗哈哈一笑,指了指那六個士兵,答︰「老夫的人選都在這里,皇上請看!」
宰相一聲令下,六名士兵齊刷刷打開手中捧的木匣子,六顆血淋淋的頭顱赫然呈現在天子面前,從一張張血跡斑駁的僵硬面容上依稀辨出這六顆頭顱正是天子的親信內臣、反如派、兵部要員、禁軍統帥!他們怒瞪著雙目,死不瞑目!
砰——
天子拍案而起,震驚而痛心疾首地質問︰「國丈何故斬了這六人的首級?」
「他們不听老夫的話,老夫就要了他們的腦袋!」如兗陰陰一笑,直視天子,再不掩飾自己的意圖。
「好大的口氣!」東方天寶慢悠悠上前,站到天子身側,半眯著眼笑道,「敢情今兒這場競技賽是比不下去了,輪著如大人來唱一出奸臣篡權奪位之戲了?」
「老臣是為皇上分憂,讓皇上下半輩子多享享清福,天下之事就由老臣來代勞!」這位老臣權傾朝野,貪念不減,竟厚起老臉明目張膽地向皇上勒索皇權!
「逆臣,奸佞老賊!」龍顏震怒,天子指著如兗氣得似是說不出話來。
「皇上小心莫要氣壞了身子!來呀,扶皇上下去歇著。」如兗露出貪婪猙獰的面目,指使禁軍士兵團團圍住天子,拔刀欲將天子拿下,篡奪皇權!
身陷叛軍重重包圍之中,神龍天子反倒鎮定下來,沖身側之人突兀地說了句︰「無憂,朕的家中竟真的來了一群狼!」
東方天寶在這當口居然持起花梨長桌上那盞青銅酒爵,仰頸一飲而盡,振眉而笑,「林中已有獵人!」話落,砰然擲下酒盞,似是醉了酒的人兒笑得若痴若狂,「兒郎們,統統出來,隨我剝狼皮、飲狼血!」
酒盞擲碎在地上的一剎那,場內有一人悄悄退了出去,宮城蒼龍門那邊隱隱冒起青煙,似是一種信號升騰至空中。
四面楚歌,這人居然還笑得如此癲狂,眾人面面相覷,只當這酒瘋子發癲發得厲害。如兗心頭卻是一沉,隱隱有種不安的感覺,正欲喝令這批叛軍抓穩先機速站速決,忽聞校場外圍一陣躁動,驚呼聲伴著廝殺聲隨之而來,蒼龍、玄武、朱雀、白虎,宮城四道門擂鼓聲沖天而起,驚震四野!風雲變幻,天地昏昏,如驚濤駭浪般的喊殺聲四起!
校場內的叛軍惶惶四顧,只見東南西北四個方位金戈鐵馬之聲轟然襲來,滾滾塵浪連成一線潮般排山倒海地涌入校場,原本圍在校場的叛軍此刻反遭這一撥撥突如其來的人馬包圍。
如兗震驚而不敢置信,京城所有的兵權分明握在他手中,皇上親信的內臣、反如派也被他事先鏟除,神策軍確實離京奔赴邊關,短短數日絕不可能從半途回京救駕,人鏡府並未握住兵權,也調不出任何兵力,那麼,這一撥撥人馬又是打哪里冒出來的?他定楮細看——來的這撥人,打頭陣的竟是些鐵匠鋪賣農具的打鐵師傅,手中揮舞著鋤頭鐵鏟子,見了叛軍士兵悶頭就給人一鏟子,鏟得人一個大馬趴;隨後來的是一撥在渡口給商船卸貨賣苦力的泥腿漢子,輪著肩上搭的汗巾,見敵手就抽幾下,抽暈了人扛上肩背摔跤似的往地上摜,吧唧一聲,摜得人七葷八素;後頭還有一撥功夫底子扎實、刀尖上打滾的鏢局鏢師,江湖中人喊打喊殺,刀槍棍棒齊上陣,勢如破竹,殺出一條血路。斷後的竟是一群小商販,生意人懂得與人玩陰的,抽冷子潑人一瓢熱油,漫天亂灑胡椒粉,暗青子扎人眼上,臭雞蛋咸鴨蛋整籃子拎上了陣,有的人甚至放起鞭炮、大把灑起了銀票,做買賣的笑里藏刀,逮了個人就跟宰豬似的往狠里放一通血。
就這麼一撥撥胡亂湊成一氣的「野軍團」居然把個正規軍攪和得暈頭轉向,潰不成軍!
如兗瞠目結舌,被這場面給唬蒙了,蓄謀已久的大事就這麼給毀了?這這……這叫什麼事兒?
場面已亂成了一鍋粥。
彩棚里的叛軍也亂了心神,握刀的手心里出了汗,圍著天子開始虛張聲勢。那些內臣宦官也紛紛亮出袖中暗藏的短刃護著萬歲爺,與彩棚中的叛軍士兵呈僵持狀態,雙放均因得不到主子的格殺令,不敢擅自采取行動。
如兗被宰相黨護在彩棚里,心中焦急萬分,但不到萬不得已之時,他還是想握住一張活的王牌!雖然校場內的戰局已到白熱化的進度,他也不敢以身涉險,只派了些將士前去指揮作戰,抵御來敵!
仍被叛軍圍困的神龍天子已然鎮定自若地坐下來遠遠觀戰,東方天子在一旁以左手擊箸高歌,唱的是一曲《將進酒》,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眼楮卻越來越亮。如兗陰著臉盯住他,緊要關頭敢出奇招的必定是他!如若不盡快將此人除去,他當真沒有絲毫勝算!惡向膽邊生,他握緊暗藏于束腰革帶內的一柄鋒利匕首,踏著沉穩的腳步一步步逼近目標!
彩棚里的人都把注意力放在戰局與天子身上,六個布衣也陷入戰局難以月兌身,東方天寶獨自倚著一根柱子站在那里,身邊沒有一個幫手,發覺如兗滿臉殺氣步步逼近時,他那發亮的眼楮里居然漾了笑波,眉眼嘴角勾帶笑意,醉笑春風般舉步迎了上去。
如兗見他大步迎上來,反倒一愣,足下頓了頓,腦子里瞬間浮了許多種猜測,疑心漸重,搭在革帶上的手緊了又松、松了又緊,舉棋不定,見死對頭笑容滿面越走越近,他的額頭竟冒了一層細汗,兀自猶豫時,東方天寶猝然加快腳步,走到近前,腳尖倏地一旋,電光火石間與他擦身而過!如兗猛然警醒,霍地轉身,防止對方在背後抽冷子反襲,哪知死對頭竟徑直走出了彩棚。
校場上混亂的戰局漸漸明朗化,叛軍陣亡的人數急增,野軍團已完全控制了局面,殺開一條血路,吶喊著沖破叛軍最後一層防線,沖到了彩棚外,形成嚴密的包圍圈後,一人越眾而出,迎向彩棚里走出來的東方天寶。此人穿金戴銀衣飾光鮮,腳上的鞋子卻穿得左右不對稱,一只紅一只綠,敢情是個毫無地位可言的富賈商人!此人雙手搭腰,一手撫弄著腰間所佩的一塊價值連城的翡翠玉飾,一手貼著鼓囊囊的荷包,腆著肚子擺足了闊老爺的架勢走上前來。東方天寶沖此人欠身以禮,喚了聲︰「秦老哥!」
受了朝廷一品大員施的禮,此人臉上冒了紅光,樂得合不攏嘴,感覺自個也高了人一等,腳尖還往上踮了踮。
東方天寶渾然不顧彩棚里劍拔弩張的氣氛,徑自引領此人上前,與天子打了照面,「皇上,這位便是臣曾經提到過的不毛山中舊識,秦老哥。」
「金陵秦家人!」一道電光劈入腦海,如兗聞之憬然,「你在不毛山中倒也沒閑著!」
東方天寶癲態依舊,反手戳指了如兗的鼻尖,侃侃笑談︰「你個老賊在皇上面前氣焰還如此囂張,勃勃野心昭然若揭!皇上萬般忍讓,以懷柔之策仍馴化不了貪婪噬人的獸,養虎為患,就得盡早準備,在你視野之外培植一股足以對抗宰相黨的新勢力!」
「三年前,皇上貶你去東陲邊境原來早有打算!」如兗目光在秦家老爺身上一轉,瞧這人滿身銅臭俗不可耐,他就忍不住蹙眉,平素他是斷然不會正眼去瞧這類庸碌低俗的銅臭販子,「堂堂一品官居然與買賣人勾結,自是老夫始料不及!」
「民間臥虎藏龍!」神龍天子已坐了下來,眉目舒展,自是認可了無憂的計策,「朕即便在外面招兵買馬,鬧出些動靜仍免不了打草驚蛇,虧了無憂想出這巧妙的法子,以不毛山中藏有金礦的一則謠言,引來金陵富商,拋磚引玉,點石成金!令你防不勝防!」
「不毛山中有沒有金礦……秦某經商多年,分辨美玉與丑石還是有些獨到的眼力,只須到不毛山中探察一番,便知自個上了個當!」秦老爺含笑接口,只給皇上見了禮,而後道,「秦某當時便領了一撥江湖兄弟氣沖沖去找縣太爺的晦氣,結果他對我說了一句話……」憶及當時听到那句話時的驚喜若狂,他此刻也忍不住笑開了顏,「他說‘秦老爺家財萬貫、富甲一方,缺的不是金銀財物,眼下你最最緊缺的是自身的地位!’此話正中秦某要害!秦某砸得起大把的銀票,招得來人馬,只求入京面見皇上,救駕立功,以財換權,往後咱也是有頭有臉的人,不會再被人瞧不起!」
如兗沉著臉不說話了,眼角余光瞄向東門入口,眉宇間浮了焦急之色。
神龍天子與這老臣多年周旋,此刻倒也看透了他的心思,「不必再拖延時間,你等的援兵是不會來了!」
如兗暗自一驚,心生猜疑時,忽見東門那邊持刀奔來一人,闖入野軍團,左右沖殺,在包圍圈里撕開一道口子,一路猛沖到他面前,他一把扶住那人急問︰「老夫讓你帶的三百鐵騎呢?」
「鐵騎?哪還有什麼鐵騎!那班可惡的家伙,竟敢惹毛我,我一榔頭能捶死一大片!」
听這浮躁易怒的語聲,就知來的正是唐允,只是他這番話讓人听著糊涂,如兗更是心急如焚地抓了他的膀臂正想問個明白,猝然,刀光驚現,唐允手中的刀竟架到了他的頸項上,刀鋒上的森寒之氣滲入肌膚表層,血液幾乎凝結!看著自己一手提拔的下屬,他已是滿臉驚駭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