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很快,暑假在眨眼間就只剩下短促的尾巴,因此上日本度假的一家人,也趕在開學之前回到台灣。
只比左夕小兩歲的小少爺和小小姐,都像是粉雕玉琢的人兒,好看得不得了,卻似乎都不大好伺候。
小少爺活潑好動,成天像只野猴子一樣四處搗蛋;而小小姐則是個文靜的小淑女,雖然才十一歲,但已顯現出令人驚艷的美麗。
第一次見到這對雙胞胎,還真讓左夕大開眼界,因為他們除了外表有些神似外,完全找不出其他共同點。
「小少爺,快下來呀!」
「小少爺,小心點啊!」
「快!快!去拿梯子來,趕快把小少爺給帶下來……」
一陣喧騰吵鬧聲,讓剛打掃完殷念龍書房路經花園的左夕,直覺抬頭看向聲音的來源——那棵花園中最大的榕樹。
在大樹繁茂的枝葉間,隱約有著什麼東西在晃動,不過她的目光隨即便被樹下那個沉靜美麗的小女孩給吸引。
那就是殷家備受寵愛的小小姐了吧?
左夕好奇的在不遠處看了好一陣子,這才發現原來讓所有佣人都緊張兮兮的,是爬到樹上去不願下來的小少爺。
那也是她第一次見到殷家的雙胞胎小主人——殷凱勤、殷凱菲。
「大哥!大哥!」樹上的殷凱勤遠遠看見朝著自己走來的殷念龍,熱情的揮著手,連帶也讓他攀著的樹枝跟著搖搖晃晃,看得底下人一陣心驚膽顫。
他終于爬上這棵樹了,一定要讓大哥看一下他的「英姿」。
「小少爺啊!您別亂動啊……」管家原本嚴厲的臉此時垮了下來,一臉擔心加上不知所措,倒讓一旁的左夕看傻了。
「我看見大哥了耶,小菲。」殷凱勤十分開心,對著站在地上的妹妹說。
「我不用爬上去也看到了。」殷凱菲皺眉看著自己的孿生兄長,語氣十分不以為然。
「你爬這麼高做什麼?」在眾人緊張兮兮的喧鬧聲中,殷念龍走到樹下,眉間打了好幾個結。
「看風景啊!」殷凱勤笑嘻嘻的看著最崇拜的兄長,忽然大喊,「我要跳下去嘍!」話沒說完,他果真就松開抓住樹枝的手,朝殷念龍的方向跳下去。
「啊——」
十幾聲高低不同的尖叫在花園里炸了開來,就連左夕一時也忘了要如何反應,只能怔怔的看著眼前的自由落體表演。
「砰!」
沉重的一聲響起,殷凱勤整個人趴倒在殷念龍身上,時間彷佛靜止了,所有人都呆呆的看著倒在地上的兩兄弟。
最後,還是見多識廣的管家伯伯先回過神,當機立斷的抱起趴在殷念龍身上的殷凱勤,邊對著其他佣人大喊,要他們找家庭醫生過來。
隨後所有的人一哄而散,殷凱菲也被他們的保母帶走了,花園里只剩下姿勢詭異、仰倒在地的殷念龍,還有看得一臉驚詫的左夕。
「你沒事吧?」見他並沒有立刻爬起來,她擔心的上前問道。
「……沒事。」殷念龍閉了閉眼,看向一臉擔心的左夕,心里竟然有股想笑的沖動。
炳!完全沒人注意到他這個當墊背的呢。
「那你怎麼不起來?」她皺眉看著他,伸手想要將他扶起來。
「謝謝。」他很配合的將右手手掌交給她,在她的幫助下緩緩坐了起來。
「小少爺也真是的,居然就這樣跳下來,也不想想萬一壓傷你怎麼辦?」左夕不滿的抱怨著,她剛剛都快被嚇死了。
「呵呵!」聞言,殷念龍心情很好的笑了出來。
「你還笑啊?」她納悶的看著他,「笑什麼?」
「我在笑……」居然會有人第一個想到我!
話到嘴邊,他又立刻打住。
她關心他,而且是 只 關心他,不像其他人,眼里看得見的永遠只有弟弟妹妹。
她和他們真的不一樣。
「啊——」她忽地一臉震驚,看向他右邊的手臂,「你、你受傷了!」
他的右手袖子上全是斑斑的血跡,看了令人怵目驚心。
「小傷而已。」他看看自己的傷口,聳聳肩,不怎麼當一回事。
「什麼小傷?」左夕尖聲責備著他,「流那麼多血了怎麼會是小傷?我馬上去找管家伯伯過來!」
說完她立刻直起身,準備往剛才管家離開的方向奔去,卻在剛要踏出步伐時被人拉住了長褲。
「別去了。」殷念龍對她搖搖頭,「管家現在一定很忙,不會有空理你。」
「那怎麼行?」她回頭看著他,「你也受傷了耶!而且看來比小少爺還要嚴重。」至少,剛才她並沒有瞧見小少爺流血。
「我不要緊,等一下回房休息一會就行了。」他微微一笑道。
這就是有人關心的感覺嗎?自從媽媽去世之後,他有多久不曾體會過這樣的感覺了?
「不可以。」她搖頭,「我一定要去跟管家說你受傷了。你也一樣是老爺的兒子,沒理由受這種差別待遇。」
就算是私生子又怎樣?難道私生子就不是人了嗎?
不!在她心目中,他可是比另外那兩個被大家捧得高高的少爺小姐,來得重要多了。
「……謝謝。」他拉住她的手頓了好久,久到她都差點以為他是流太多血快昏倒了、準備叫人時,他才慢慢地開口。
「在這里等我唷。」左夕松了口氣,回他一個微笑,急急忙忙的跑去找管家。
望著她離去的身影,殷念龍心里竟漲滿了不知名的情緒。
她很特別。從第一次在花園里見到她、听她滔滔不覺的自言自語時,他就有這樣的感覺了。
所以那時他才忍不住開口跟她說話。
他是個常被人漠視忽略的角色,每次自己獨處的時候,他只會覺得難受壓抑,視線也會不自覺追隨著弟妹那兩抹眾星拱月的身影,心里有的感受除了欣羨之外,還有一些渴望。
但是,左夕卻帶給他另一種不同的震撼,讓他知道居然有人可以在自己獨處時,表現得那麼自得其樂?
多奇怪呀!甭單對她來說好像根本不是問題,她讓他覺得,就算只有自己一個人,也可以過得很熱鬧……
然後,他的視線不知不覺開始停留在她身上,追逐起她的身影。
遠遠的,他又看見了她慌張焦急的小臉,後頭還跟著管家。
殷念龍緩緩閉上眼楮,嘴角揚起淺淺的微笑。
睡夢中,他感覺有只溫暖的手正輕輕撫著自己的臉頰,一下又一下,小時候媽媽要哄他睡覺時,好像也是這樣輕輕的拍著他。
「媽媽……」殷念龍小聲的囈語著。
「阿龍?」
「媽媽,別丟下我……」他伸手想拉住那只欲離開他臉頰的手,他已經被丟下好久了,能不能別再扔下他一個人?
「阿龍?你是醒著還是說夢話?」一道細細的女聲充滿疑惑的呢喃著。
「別走……」殷念龍仍然迷迷糊糊的說。
即使他平時表現得再怎麼成熟穩重,但在身體不舒服的時候,還是想要有人陪,因此,那雙手就是他想抓住的溫暖。
「該不會是作夢了吧?」左夕困惑的看著自己被他抓住的手。
「媽媽……」殷念龍眼皮微微顫動,好一會兒後,才幽幽睜開眼,眨了眨,呆呆的看向她。「你……」怎麼會在這里?
「你醒啦?」左夕開心的看著他。
「嗯。」他有氣無力的點點頭。「發生什麼事了嗎?」
現在是怎麼了?記得下午時家庭醫生判斷他是骨折造成穿刺傷,所以開了些低劑量的止痛劑讓他沉沉睡著,因此他對後來的事沒什麼印象。
「我有偷听到家庭醫生說你受傷可能會引起發燒,所以不太放心,就偷偷溜過來看你。」左夕一臉擔心的望著他,「你有覺得好一點了嗎?怎麼臉那麼紅?」
「我沒事。」他搖搖頭,眼楮瞟向自己緊抓著的小手,「你……偷跑過來沒關系嗎?」
「沒關系啦。」她不在意的說,「要是我不過來看一看,今天晚上一定會睡不著。」
「為什麼?」他皺眉問。
「就說了我不放心啊。」這麼簡單的問題,他剛剛不是問過了?
啊!還是他腦袋被小少爺撞傻了……不會吧?
「你要是不舒服的話,一定要說喔。」她緊張兮兮的瞅著他,不禁擔心起來。
「嗯。」他點點頭。「你擔心我,是因為我們是朋友嗎?」
「對呀。」她點頭。
「那你對每個朋友……都這樣嗎?」他垂下眼,啞聲問。
「這樣……是怎樣?」左夕不明所以的看著他,卻因為他低著頭而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關心。」他悶悶的吐出兩個字。
「啥?」這家伙現在是在耍什麼脾氣呀?她瞪著他頭頂,默默在心底想著。
「你對每個朋友……都一樣關心嗎?」殷念龍也說不上來自己心中那份煩躁是怎麼回事,只知道他不想和別人一起分享她的關心。
也許是因為一人孤單了太久,才會下意識的想將對他好的人留在自己身邊,不讓別人分享。
「其他朋友喔?」左夕想了一下,很快的回道︰「我不知道耶,我也沒有其他的朋友。」她搬來這里不到三個月,根本還沒交到什麼新朋友。
至于以前的朋友……唔,好像也沒有人像他一樣,感覺這麼需要人關心。
「真的?」低垂的視線直直盯住那只被他握住的小手。
「真的啊。」左夕點點頭,然後蹲和他面對面,「你可是我在這里交到的第一個朋友喔。」
「……你也是。」殷念龍看了她許久,才緩緩說道。
左夕不是很明白他口中那句「你也是」的意思,只是微微笑著,扶著他躺回床上,「趕快睡吧,醫生說你要多休息才行。」
「你要回去了?」他又得一個人了嗎?
「我等你睡了再回去。」左夕眨眨眼道。看著他難得無助的模樣,有些微疼的情緒慢慢浮上了她的胸口。
「嗯。」他點頭,沒有放開握住的手,慢慢的閉上眼楮。
左夕默默望著他入睡,沒有抽回自己的手,也不去想等一下該如何才能偷偷溜回佣人房的儲藏室,就這麼一直看著他沉靜的睡顏。
其實有時候,她也很害怕自己一個人呢。只是她不夠勇敢,從來都沒有對誰說過,就只會一個人靜靜承受著孤獨的侵蝕。
也許,遇見他這個和她一樣孤單的人,成為好朋友,正是因為「同是天涯淪落人」的惺惺相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