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京城的市集里,各種小販林立在寬闊街道兩側,叫賣吆喝聲不絕于耳,行人來來往往,馬車絡繹不絕,景象是異常的繁榮。
「嘿,今日帶出來的書冊都賣完了。」一名看似只有十七、八歲的小兄弟,瞧瞧自己的大竹簍里空無一物,可以收拾收拾回去休息了。
他身穿寬松的褐色布衣,雖然有些老舊,全身上下倒是挺干淨的,頭發也只在腦後簡單的用布條束起,一張臉蛋頗為清秀。
他就是專門賣京秘錄的小販,京秘錄沒有在書肆內販賣,而是雇了一個小販不顯張揚的在市集販賣,大家只要看到他那大竹簍外貼的紅色「京」字,便會心照不宣的主動靠過來。
京秘錄的生意很好,所以他一早來擺攤,通常午時過後沒多久就能夠收攤,下午便是自己的時間,愛做什麼就做什麼。
此時剛過午時不久,市集里依舊熱鬧,生意一如往常般好的小兄弟輕哼著小曲,彎腰蓋上竹簍,準備收攤了。
「小兄弟,听說你這兒有在賣京秘錄?」
一道高大具有壓迫感的陰影突然襲來,小兄弟馬上抬起頭,擺起做生意的討好笑臉。「這位爺兒,真是抱歉,今日書冊已賣完,請爺兒明日早點來吧!」
邵原卿雙臂環胸,冷著一張臉,那濃眉高高豎起,氣勢驚人。「無妨,反正我也不是來買書的。」
「哦……那爺兒是想來提供小道消息的?」小兄弟了然于心的笑著點頭,朝他伸出手。「爺兒應該知道咱們的規矩吧?請把紙張交給小的,小的會轉交給上頭的人的。」
每一本京秘錄後頭都有注明,如欲提供小道消息,就將消息寫在紙上,詳記自己是何方人氏,待京秘錄決定是否錄用,有消息時便會親自登門告知,且絕對不會將提供消息者的身分泄漏出去。
邵原卿伸出手,沒有給小兄弟任何紙張,而是抓住小兄弟縴細的手腕,免得他逃跑。「我也不是來提供小道消息的。」
「嗄?」小兄弟瞧了自己被抓住的手腕一眼,意識到眼前的爺兒是來找麻煩的,更加堆起滿臉笑。「所以說……爺兒到底想干啥?請爺兒明示吧。」
「我要你帶我去見你上頭任何一個可作主的人。」京秘錄的據點神秘,沒人知道在哪兒,所以他只好從這個賣書小販下手了。
「為什麼?」
「因為你們毀人聲譽,撰寫不實之事,我要你們還我一個清白!」
「哦……原來是這樣啊……」小兄弟恍然大悟,卻反而松了一口氣,顯然不當一回事。「所以,請問爺兒是覺得哪一篇毀了爺兒的聲譽?」
這種麻煩他遇得多了,每回京秘錄出刊,總有人惱羞成怒,自己往蘿卜坑里跳,非要京秘錄澄清不可。
「是……」邵原卿話都到喉頭了,卻吐不出來,要他親口說出那四個字,還不如叫他直接撞牆去!
小兄弟上下打量他的衣著,料子挺不錯的,非富即貴,腦中迅速回想本回刊出的幾則秘聞,刪刪減減之後,符合描述的只剩一則——
「難道是……斷袖商賈?」小兄弟勾起了曖昧的笑容。
「住嘴!」他臉紅脖子粗地吼出聲,覺得萬分丟臉,緊掐住賣書小販的手腕,讓小販疼得皺起眉來。
「爺兒請息怒、請息怒,您說不出口,小的只好替您說呀!所以說……到底是不是?」
「……」這種事要他怎麼承認?
「是、不是,就一句話而已,很難回答嗎?」這小販故作無辜,就是故意要逼他親口承認。
「……是。」掙扎了好一會兒,邵原卿還是咬牙切齒的回答了。
「哦……爺兒如果不自己承認,小的還真不知那篇說的人就是您呢!」小販又忍不住揚起有些曖昧的笑。「所以爺兒又何必跳出來呢?別承認就沒事啦!」
這種東西就是圖個新鮮、看過就算了,沒幾個人有那種閑工夫追根究柢、小題大作。
「可是……」
小兄弟用另一只沒被抓住的手拍拍他的肩膀,安慰道︰「這位爺兒,小的明白,喜好和常人不同也不是爺兒自己願意的,只要爺兒自認問心無愧就好啦,別管其它人怎麼想嘛!」
「但我根本就沒……」
「至少小的是支持您的。」小兄弟一臉理解地點點頭,這種人他見多了,越是想解釋、撇清關系,就越是欲蓋彌彰。「爺兒您就放寬心回去吧,小的絕對不會向人透露,您就是傳說中的斷袖商……」
「我沒有斷袖之癖!」邵原卿受夠了!「我懶得和你多說,我只要你帶我去找人,立刻!」
小兄弟被他氣勢驚人的吼聲給嚇了一跳,發現這人不好打發,他得自己想法子月兌身才行。
「好好好,找人是吧?那……」小兄弟突然倒抽一口氣,神色驚愕的指著邵原卿背後。「那是什麼?」
邵原卿不為所動,單眉微挑。「小兄弟,別耍什麼花招,我不會上當的。」
「嗄?啊……啊炳哈哈……」小兄弟尷尬的笑著,搔搔頭,下一刻卻突然發狠朝邵原卿撲過去,咬上邵原卿死抓住他不放的手。
「啊——」邵原卿沒想到他會來這招,痛得馬上松開手。
一得到自由,小兄弟拔腿就溜,連竹簍都不要了,瘦小的身子快速穿梭在人潮里,滑溜得很。
「別想逃!」邵原卿氣得趕緊追上,可沒這麼容易放棄!
他眼光銳利的緊盯住小兄弟的背影,看到小兄弟拐到一條小巷子里,他也跟著拐進去,小巷子內人少,倒是讓他逮到好機會拉近距離,眼看就要手到擒來。
「小兄弟,快停下來,要不然就別怪我不客氣了!」
小兄弟心驚的往後瞧了一眼,更是不要命的拚命往前跑。
真是個棘手的家伙,他快招架不住了!
邵原卿迅速逼近,手一伸出,恰巧抓到小兄弟的腰帶。「被我給逮到了吧,我看你這下子還往哪兒跑!」
「啊——」小兄弟突然學姑娘家拔高嗓音尖叫出聲。「非禮呀!救命呀!有人在大庭廣眾之下強搶民女啦——」
「呃?」邵原卿錯愕一愣,一時閃神,小兄弟逮到機會甩開他,繼續往前跑。
「慢著,你這狡猾的家伙!」他欲邁開步伐,卻發現自己似乎踩到什麼東西,下意識停下腳步低頭一看,就見到一塊墨綠色的圓形玉佩被他踩在腳底。
他眉一皺,彎將玉佩撿起,看到上頭眼熟的雕刻,頓覺萬分訝異,這塊玉佩是那小兄弟的嗎?如果是,那也太湊巧了……
他抬頭往前一望,小兄弟早已失去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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棒一日,小兄弟沿著昨日被邵原卿追趕的路線一路走,低著頭好像在找什麼。
「該死,我怎會弄丟了玉佩呢?」他懊惱得低咒出聲,不死心地來來回回走了好幾趟,卻始終沒找到玉佩。
那玉佩對他來說很重要的,他一直放在衣裳的暗袋里貼身收藏,直到今早要換衣裳出門,才發現暗袋縫線裂開,袋里的玉佩已經不見了,肯定是昨日逃跑時不小心掉的。
現在回來找已經太遲了,玉佩肯定被人撿走了。
「時辰快到了……」他瞧瞧已經來到頭頂的暖日,無奈地放棄尋找。
他離開市集,以最快的速度來到城西的一座典雅宅院前,宅門上頭掛著題為「容園」的匾額。小兄弟敲敲門,過沒多久,門房將門打開,放他進去。
「曲姑娘,今日有些遲呀!」門房笑著對小兄弟說道。
「有些事情耽擱了,干爹應該還沒到吧?」小兄弟沖入門內,熟門熟路的快步往里頭走。
「還沒,不過再過一會兒就不敢肯定了。」
「放心放心,我動作很快,一會兒就好!」
小兄弟進到一間房里,趕緊月兌下原本的男裝,換上備妥在桌上的一套淡紫色對襟齊胸襦裙,然後把束起的頭發放下,重新綰了一個小圓髻,再插上一支珍珠流蘇小發簪。
直到此刻,她——曲容容才換回女兒身,以自己真實的樣貌和干爹見面。
曲容容剛走出房間,一名身穿墨綠色衣袍的貴氣男子正好步上穿廊,她一見到他便欣喜地漾起笑,喊道︰「干爹!」
斌氣男子面容俊逸,目測大約才二十八、九歲,當曲容容的干爹著實太過年輕,兩人站在一起一點都不像父女,說是兄妹還差不多。
而他,也正是京秘錄幕後的出資者,天朝七王爺「皇甫峻」。
「容丫頭。」皇甫峻勾起淡笑,看著來到自己面前的開朗姑娘。「這一陣子又闖了多少禍呀?」
「不多不多,我已經很收斂了。」曲容容調皮地開玩笑回答。
她本是流浪到天京城的孤兒,始終都是男裝打扮。五年多前有一日餓到頭昏眼花,豁出去地攔下一輛馬車要打劫,卻被隨車的僕人打了一頓,但她打死不退,還以自己身上的傷向他們硬討傷藥費。
她死皮賴臉地纏著,反倒引起馬車主人皇甫峻的興趣,掀開車簾一瞧,發現她的眼神像極了他十幾歲便夭折的胞弟,當下便決定收她為干兒子。
只要能夠填飽肚子,要喚他干爺爺都行,曲容容爽快的認他當干爹,她乞兒當久了,也見過不少壞人的嘴臉,看得出皇甫峻身分不同,但對她並無惡意,既然如此,她樂得替自己找個大靠山。
事後她向皇甫峻坦承自己是女兒身,皇甫峻能體諒她流浪街頭不得不如此的苦衷,沒逼她換回女裝,但她在這一個月一次和干爹見面的日子,總會主動換回女裝,以示對恩人的尊敬與重視。
至于皇甫峻為什麼不認她當義妹?曲容容也問過,沒想到皇甫峻的回答可是一絕——兄弟姊妹他都有,倒是沒孩子,先收一個樂趣樂趣。
他耐心地傾听曲容容娓娓道來自己的故事,知道城西郊外的破屋里還有不少像她一樣吃穿都愁的孤兒,便立即派人建了一間「善養堂」,提供他們基本的吃穿用度,並給予應有的教導,照顧這些孤兒到成年,成年之後他們就得自力更生去,不能永遠都依賴善養堂照顧。
這間容園是七王爺贈予曲容容居住的私人宅院,只不過曲容容平日還是住在善養堂,一方面是因為她不習慣住這麼好的地方,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就近照顧那些跟她同樣可憐的孤兒。
皇甫峻並不干涉曲容容平時的生活,她愛做什麼就去做,只要別讓自己陷入危險就好。
兩人有說有笑地走向大廳。
「干爹,昨日我去了京秘錄的檔案房一趟,發現一件怪事。」曲容容迫不及待地說,她從昨日就一直把這件事放在心上,心想非讓干爹知道不可。
「哦?什麼怪事?」
「檔案房里似乎沒有‘斷袖商賈’的查證實錄。」
原本皇甫峻見她聰明伶俐,有意延師任教,將她教成像大戶人家般的閨女,將來再幫她找戶好人家嫁出去,但她卻自有主張,要求自食其力討生活。皇甫峻無可奈何,只好隨她,讓她在自己所擁有的產業中挑個合意的活兒干。
她習慣在市井間打滾,便決定當京秘錄的賣書小販,至今也頗樂在其中。
昨日她好不容易從邵原卿手中溜走後,便來到京秘錄撰寫、印制成冊之處——位于城南的「靜幽院」,那是一處私人宅邸,一般人不會靠近。
她進了檔案房一趟,本想查證有關邵原卿斷袖之癖的來龍去脈,下回他要是再來尋釁,她就——說出他不為人知的秘密,讓他啞口無言。
可沒想到,她一打開查證實錄的簿子,卻找不到相關記載,照理說所有秘聞都得經過查證確實,登錄在查證實錄里才能刊出,卻獨獨缺了邵原卿的,這讓她有些意外。
她斟酌了一會兒,覺得很有可能是什麼人在搞鬼,便決定告訴干爹,看他打算如何處理。
「有這種事?」皇甫峻微蹙起眉,這問題可大可小,若只是不小心漏記了那還好,但若是有心人想利用京秘錄傳遞假消息,他可就無法容忍了。
「容丫頭,多虧你心細發現這件事,我會讓人去查查的。」他笑著拍拍曲容容的腦袋,她處事謹慎仔細,將來說不定會是管理京秘錄的好人選。
「哈哈,只是湊巧而已,我才沒干爹說的這麼好。」被稱贊了,她笑得既開心又害羞,終于有了一點姑娘家的羞澀。
能幫上干爹的忙,她開心極了。干爹是她的貴人,當年若非他的救助,她早就餓死重新投胎了,為了報答他的恩情,她就算一輩子都不嫁人,得留在干爹身邊替他做牛做馬,她也無怨無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