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黑了,爾雅一行人便在華慕山下的一間空屋內歇息。
「公主,外頭風大,您坐了這麼久,還是快進屋里歇著吧!」秋菊見三公主一個人坐在外頭的大石上發呆,一待就是一兩個時辰,她忍不住上前勸道。
「外頭的風景好美,我想多欣賞一會兒,你先回屋里去吧!」望著前面那條淺淺的小溪,兩側花木扶疏,偶有蜂蝶飛過,像極了綾旋宮內的小花園。
「可是……」
「這兒不會有人來,我不會有事的,你快進屋別打擾我。」爾雅睨了她一眼。
「是,那小的先去張羅晚膳,您千萬別在這兒坐太久。」秋菊不忘叮嚀。
爾雅又掉進自己的思緒中,並沒有回應她。
秋菊搖搖頭,輕嘆了口氣後便走進屋內。
突然,爾雅像是看見什麼似的倉惶站起,眼帶疑惑的往花叢走去,停在白瓣黃蕊的小花叢前。
「對,就是這花……」還記得傅邑弘進宮沒多久,她吵著要他帶她出去玩兒,于是他帶她到宮後騎馬,他坐在她身後護著她,騎著馬馳騁在山坡上。
當時,她真的好開心,就在要回宮之際才發現一直戴在她頸上最愛的翡翠不見了!她因而哭鬧起來,體貼的傅邑弘便順手摘了一束花哄她。
就是這花……
之後,他卻開始慢慢疏遠她,漸漸地連理都懶得理她。
模著花瓣,她忍不住低首輕泣,說好不能再哭,說好要忘了他,可為何她就是辦不到?
「沒用的人,段爾雅,你真的很沒用!」止不住淚,她只好拼命罵著自己。
「你知不知道你很幼稚?」
突然她像是听見傅邑弘罵她的聲音,立即抬起臉四處張望,卻不見他的人!
「天……我是不是得了什麼幻想的毛病?」她往後一退,直捧著自己的腦袋,「不能再想了,否則我絕對會生病,肯定會生重病!」
「你看來癥狀的確不輕,就不知道你已經幼稚到何種程度了?」傅邑弘的嗓音又冒了出來。
「呃!」爾雅驚愕地又往後退,身後撞到了某個東西,令她驀然定住身,仿佛知道是誰站在她身後,她眼底的淚更是止不住的滑落……
「怎麼又哭了,你到底幾歲了?」轉過她的身子,望著她的淚眼,他的心窩又一次抽疼著。
但他心里明白,再過不久她便是蒙古太子妃,而他已沒有資格為她心痛,就連再次拒絕她的機會都沒有了。
「你怎麼來了?」她仔細瞧著他,並伸手模模他的身子,瞠大水眸問道︰「已經痊愈了嗎?」
「對,已經完全好了,但可苦了我的馬。」傅邑弘想起什麼似的,眯起眸冷冷開口,「你當我是那種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嗎?」
「我沒這個意思,而是不希望你再跟著我了,從小我就只會帶給你麻煩,所以你還是離我遠一點兒得好。」她轉過身,不敢再看向他那雙深邃幽然、足以勾攝人心的眼眸,就怕自己好不容易下定的決心會猛然瓦解。
「既然接下了護送你的任務,我就不會半途而廢。」他收回凝注在她臉上的視線,「所以你別再做這種傻事,不過,除此之外你至少做對了一件事。」
「什麼?」她不懂他的意思。
「你先出發是對的,否則我還真怕無法準時抵達漠北。」他看看這里的環境,「這地方是阿勇找的?」
「嗯。」她點點頭。
「那家伙算是有點兒長進了。」他眉心微鎖地又問︰「其他人現在在哪兒?」
看他一板一眼的態度,爾雅不禁心擰,「你追到這里就只是為了像問犯人一樣拷問我這些問題嗎?」
「這是我的職責。」他眯起眸,努力要自己不能軟化,尤其是那顆塵封已久的心,絕不能為她而悸動。
「又是職責,我看只要是我父王吩咐的事,就算上刀山、下油鍋你也在所不惜吧!」她揪著心說。她寧可他不理她,也不希望他是因為父王的命令才緊跟著她。
暗邑弘深眯起雙眸,「沒錯,你可以這麼想。」
爾雅倒抽口氣,沒想到他竟然老實的承認,難道她在他心中就只是個甩不開的麻煩或累贅?
望著他的眼楮倏然斂下,隨著天色漸漸轉暗,她的心也已蒙上一層晦澀。
「他們在那間屋子。」撂下這話,她快步朝前走,告訴自己或許她連留下回憶的奢求都不該有。
秋菊見傅邑弘終于趕來,心里懸著的大石這才落下,也終于展露笑容。「傅公子,您終于來了。」
他朝秋菊點點頭,「這幾天辛苦你們了。」
「你沒來我也不會有事,別說得好像非你不可。」坐在一旁的爾雅拿起茶杯喝了口,嘴里不忘碎念著。
暗邑弘看她一眼,眉心蹙起,隨即又問︰「阿勇呢?」
「他帶幾個人去山上砍些柴火,」秋菊續道︰「加上這附近沒有吃的店家,就順便抓些雞、捕些魚回來果月復。」
「是這樣嗎?好,我去幫忙。」
他才要離開,秋菊便喚住他,「傅公子請留步,阿勇他們會抓回來的,您別擔心。我還要去外頭生火,三公主需要您的保護。」她說著便一溜煙跑了。
「秋菊……」爾雅想把秋菊叫回來,可那丫頭卻溜得比鱔魚還快。她尷尬的看向他,「我可以一個人,你去吧!」
「還在生我的氣?」他眯起深眸勾視著她。
「沒錯,我是生氣,真不懂你為何要來,不是讓你回宮了?何況我也留了書信給我父王,說是我後悔了,不想讓你保護了,這樣還不夠嗎?」她握緊小手,淚眸中滿是不解。
「既然來了,我是不會離開的。」他的表情一如語氣般冰冷。
情不自禁地,爾雅又望向他絕俊的臉龐,氣自己為何就不能完完整整的收拾起自己的愛戀?
「那就隨便你了,反正我是不會再理你的。」她氣呼呼地走到角落,拿起竹籃繼續縫制手上的東西,而傅邑弘則盤腿坐在一旁運氣調息。
爾雅偷偷看他運氣調息的樣子,控制不住內心的擔憂,「你是不是毒傷還沒好?」
他張開眸子,搖頭輕笑,「不是不理我了?」
「你——」她咬咬下唇,「你為什麼就要這麼可惡?不說算了。」
暗邑弘眯起狹眸,瞧她微噘紅唇的俏模樣,平靜的心湖卷起一縷溫柔。
小時他是個流落街頭的孤兒,被大理國南奇王收留成為他的義子,經過他的教導與傳授武功才造就了今日的他。
雖然義父待他不薄,甚至勝過親兒,但是義母卻非常看不起他,不時提醒他他卑賤的出身,就算已成為南奇王的義子也改變不了這個事實。明知這是義母對他的惡意打擊,但他就是無法不在意。
之所以入宮成為家臣,也是南奇王請求上一代家臣舉薦,對此他極為感恩,卻不敢或忘自己的身份。
三公主嬌美如花、性情可愛,雖然有些驕縱卻不失善良純真,然而她的愛慕卻讓他既受寵若驚又倍感壓力。
尤其見她一日日出落得更加美麗動人,他也彷若中了魔咒般為她傾倒不已。
但,他知道自己的身份,絕不敢對三公主有非分之想,為了不讓她繼續黏著自己,也為免自己繼續陷入掙扎中,他才決定以冷酷來面對她的多情。
就這樣……三年來他一直對她冷言冷語,殊不知這就好像將自己推入冰崖、被冰刃深深劃上好幾刀一樣痛楚。
「我的毒傷已經完全好了,只是躺了幾天又趕路數日,氣息有些紊亂。」他說道。
「好,那你慢慢調息,我不吵你了。」就怕他舊傷未愈又傷了身,就算她不滿他的冷漠,可也不希望他受苦。
瞧她背對著他的負氣模樣,他忍不住貝起唇角,輕笑出聲。
听見他的笑聲,她驚愕的回過頭望著他,「你笑了?」
他輕勾嘴角,眸光難掩痴迷的望著她,「你不是說沒看見我的笑容非常遺憾,那麼現在呢?這樣夠了吧?」
「你……」她的肩膀一陣抖動,淚水不由落下,「不……你不該對我笑,你不該現在對我笑……你要我以後想著你的笑……要怎麼活?」
「三公主?」他的心狠狠一抽。
「為什麼非要我嫁去蒙古不可?」她抽噎著問,「我父王拿我當交換條件也就算了,可你也是……你就這麼希望把我趕出大理嗎?」
「你怎麼這麼說!」
「不是嗎?我知道你並不喜歡我,當然希望我可以盡早遠離你的視線。」她抹去淚水,「就算如此,你也不該……你也不該贊同我嫁到蒙古,他們是什麼樣的狂人你難道不知道?」
「我過去出戰時曾經會過蒙古大王子,他不同于他父親,是個知書達理的年輕人,絕不會虧待你的。」倘若不是熟知對方的人品,他或許會忘了自己的身份,做出連自己都無法想像的事來。
「哈……」她忍不住笑了,眼角卻是濕潤的,「算了,你很會說,什麼話都可以說得出口。」
「我說的是事實。」
「好吧!那我知道了,為了讓我甘願嫁過去,你可以做任何保證。」她現在一點兒都不願意去相信他所說的話,管那人是粗暴無理還是知書達禮,她的心早已裝不下另一個男人。
深吸口氣,她難過的抹去淚,「你坐會兒,我去幫秋菊。」
「等等,你堂堂一位公主,下灶的事就別做了,只怕愈幫愈忙。」傅邑弘知道她還在氣他,「那我離開好了。」
「在你眼底,我只是如此而已嗎?」听他這麼說,爾雅氣得一跺腳,立即奪門而出。
「三公主——」傅邑弘眉頭緊蹙,不知她到底怎麼了,為何一見到他火氣就這麼旺?
「您知道三公主為何生氣嗎?」正好進屋的秋菊听見了他們之間的談話。
「我就是搞不懂,她幾乎無時無刻不怨我惱我。」他無奈地撇嘴。
「你以為公主不擅廚藝?」這個誤會讓秋菊都替爾雅感到傷心,「為了您,三公主從十五歲起就請人進宮專門教她烹煮的技巧,我敢說就連宮內廚子的手藝都沒她好。每次見您執行任務回來讓我端去給您吃的點心都是她親手做的,難道您真的一點兒都不明白三公主對您的心意?」
「你說什麼?她為我學廚藝?」這倒是大意外。
「真要算的話,她為您做的可多著,只是三公主不讓我說而已。」秋菊睨著他,搖了搖頭,「我去看看三公主。」
看著秋菊離開,傅邑弘揉揉眉心。
唉!她真該對我死心,一定要死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