潔淨純白的窗簾隨著晚風的吹揚而拂動,輕柔的布料像是擁有自由意志般,不停的翻飛舞動,在揚起揚落的瞬間滲入絲絲光線,窗外夜正黑,新月如鉤。
「一朵、兩朵、三朵、四朵、五朵……媽媽,你看,漂亮的玫瑰花。」男孩將一朵朵沾著露水的玫瑰照先後順序擺好,兩只小手拍了拍,確定上頭沒沾上任何塵泥,才輕輕的喚醒躺在床上的少婦,小手搭在絲被上。
少婦輕輕地眨動眼睫,緩慢的坐起身子,雙眼迷蒙,黑發如瀑,膚似白雪,飄然空靈的氣質宛若不慎跌落塵間的仙子。
「媽媽,你看,玫瑰花。」男孩拉拉她的衣擺,要她注意床頭的玫瑰,小臉上精致優美的五官和少婦如出一轍。
「好漂亮。」少婦取來一朵,放在鼻尖輕嗅。
男孩稚女敕的臉上有著開心的笑容,大大的眼眸晶澈透亮,渴望得到贊美。
「你摘的?」少婦偏著頭詢問男孩,蒼白的臉上有著溫柔笑意。
「嗯。」男孩用力的點點頭,很想爬上床投入母親的懷抱,可是他不敢,因為醫生叔叔說媽媽病得很重,所以他要乖乖的。
美麗少婦將床頭的玫瑰全拿在手上,並不刻意躲開睫上的刺,潔白的指頭撫著香甜的花瓣,姿態輕柔,彷佛手上拿的是價值不菲的寶物。
「謝謝你。」少婦溫柔的模模男孩的頭,明白這孩子是因為她喜歡玫瑰花,特地為她摘來的。
「媽媽,那你快點好起來,我們跟爸爸再一起去玩。」男孩晶澈的眼里盛滿期盼,小小的手捏緊了絲被。
時間有著片刻凝滯,少婦凝視著窗前微弱的光線。
「爸爸不會再來了。」她哀哀一嘆,臉上的表情像是凋零的花。
「為什麼?」男孩眨眨眼,模樣既天真又不解。
「他有不得已的苦衷。」少婦掩下濃密的眼睫,神情哀傷。
「苦衷是什麼?」男孩皺起眉頭,不明白這陌生的名詞。
「苦衷就是……很痛很痛又說不出來。」少婦潔白的手撫上男孩柔女敕的臉頰,朦朧的眼兒罩上一層薄薄水光。
「媽媽也很痛嗎?」男孩清澈的雙眼像能透視一切。
少婦輕淺的笑著,沒有回答,眼淚卻滑落臉頰,再添花瓣上的露珠。男孩猛然一驚,心想那花瓣上的水珠會不會都是母親傷心的淚?
「再美的花,都有凋謝的一天。」少婦盯著手中的玫瑰,心底欷吁。
曾經,只因她的一句喜歡,男人替她造了一座玫瑰園,男人照顧她,她照顧玫瑰,他說,她才是他心上最美的玫瑰,即使被扎得滿手是傷,他也不怕。如今,隨著他的離開,歷歷在目的誓言情話都成了片片塵埃,消失在凋零腐爛的花身當中;像是掉入重重花瓣設置的迷宮,少婦竟一時恍了神。
「花謝了,再種就好啦!」男孩的童言童言將少婦拉回現實,晶亮天真的黑眸盯著少婦,不懂這有什麼好傷心的,媽媽真愛哭。
「那也要有人照顧啊!」少婦拭掉眼角的殘淚,莞爾一笑。
「我照顧、我照顧。」看見母親不再落淚,男孩連忙保證。
「真的?」少婦捏住男孩的鼻頭,水眸惡作劇似的對他眨了眨。
「真的、真的。」男孩點頭如搗蒜。
「那你要負責任,不然她們會哭哭喔!」少婦點點他的鼻尖。
「好,負責任。」男孩一臉正經。
「打勾勾。」少婦伸出秀氣縴長的手指和兒子的指頭相勾。
「說謊的人是小狽。」兩人的拇指相迭在空中搖搖晃晃,這是邢千夜這輩子第一次許下的諾言。
又是夢。
這幾年他只要做夢就會夢到十幾年前,夢里全是兒時記憶和母親身影的片段,深邃黑眸盯著天花板發愣。
每次做完夢他總覺得不舒服,胸腔泛疼之外還帶著陣陣空虛。母親郁郁寡歡、形容枯槁,最終因思念憔悴致死,而這一切的始作俑者竟是她最愛的男人,也是他的父親……濃密的眼睫垂下,眸光中的寒意一閃而逝。
邢千夜下意識的將手探向身旁,不在?嘴角略略一扯,他知道秦韻祈又滾下床去了。唉,她睡癖還真差。
自從她搬進這幢屋子後,他就夜夜潛入她的房里和她同床共枕,隔天醒來佯裝自己有夢游的毛病,一臉無辜的道歉,這招屢試不爽。他每晚都將溫香軟玉抱個滿懷,再不然就是將熟睡的秦韻祈抱到自己的房里,隔天一早她那張可愛的小臉就會充滿困惑,懷疑自己怎麼也會夢游?殊不知閉眼假寐的他暗笑的都快得內傷。
邢千夜大手一探,軟女敕的身子又重回他的懷抱,依然熟睡的秦韻祈咕噥了幾聲,往熟悉的熱源偎去。他眉眼一斂,將卷至她肚皮上的睡衣拉好,溫熱的大掌撫上她柔軟的頰,輕嘆一聲,懷疑這外表看起來成熟柔美,說起話來義正詞嚴的女人,內心根本只是個小孩,她不僅好騙、好拐、好欺負,而且還好可愛,害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一顆心隨她團團轉,唉唉唉,誰教他愛。
修長的手指掬來一把柔順的發,放在鼻尖輕嗅,黑眸冉冉浮現一層幽光,濃黑有形的眉蹙著,她怎麼會在這時候出現?他的羽翼未豐,沒辦法保護她,一切都還不到時候。
他的計畫才正要開始,她卻帶著滿身馨香闖入他的世界。初見到秦韻祈那天,水氣和光線交織,模糊他的視線,她溫雅的側臉,讓他心神眷戀。那一刻,他猛然驚覺兒時和母親的約定,母親並不是真的要他照顧嬌女敕的花,而是要他真心誠意,傾盡全心的去照顧自己心愛的女人,母親當年的話中話直到那一刻他才明白。
人的心如果真能按照自己的掌控,這世界就不會有可歌可泣的愛情。他情不自禁的愛上她,越是靠近越是難以自拔,他的貪心像是行走沙漠的旅客遇上了水源,忍不住要求更多、更多,還要更多,逼迫她給予相同的回應。
指間一轉,邢千夜抓著發絲輕輕搔著她白皙的頸側,惹來她的揮手抗議。
他千算萬算就是沒算好愛情萌芽的時機,現在這株小小幼苗已從陰暗潮濕的暗處破壤而出,它新生的枝芽、青女敕的綠葉無不呼喚他的溫柔與看顧,它向下發展的須根更是盤根錯節著他的心髒,他遲疑、他猶豫,愛情並不在他的計畫里,現在它只是株小小情苗,除去它有如反掌之易;但他明白,此刻不管要或不要,都會留下愛情的痕跡,只因他是真的愛上這朵小小花。
「小祈祈……」即使知道她听不見,他還是要說。「我不想傷害你。」
那夜,黑眸幽深沉郁,帶著難解的目光,反復徘徊在柔美的容顏上,許久許久都沒有移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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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冬意隨著時節遞嬗緩緩退去,溫柔的春娘托著黃鶯宛轉清脆的歌聲捎來陣陣暖意,春暖花開,世間的一切全因春天的到來而換上嶄新的衣裳;而暖暖春日底下的愛情,正悄悄上演著。
這日,趁著假期閑閑無事的兩人相約來到玫瑰花田,想趁著春天來到天氣好,試試玫瑰的新品種。
秦韻祈專心的鏟著土,卻越鏟越發毛,邢千夜這家伙是要盯著她看盯到什麼時候?她模模臉,懷疑是不是沾上什麼怪東西。
「喂!你再繼續澆水,花苗都要爛了。」她瞪了他一眼,把鏟子叉進土里。
邢千夜聞言,稍稍回了神,水管挪了個方向,繼續淹沒其他地方。
秦韻祈看了他的反應,暗暗嘆了一口氣。自從他們來到玫瑰花田,他就一直是這副德行,失魂落魄的直盯著她,一瞬也不瞬。
不,嚴格來說,不只是今天,昨天、前天、大前天、大大前天……反正是好多天以前,邢千夜就已經是這樣子,一雙黑眸老是瞅著她不放,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問他怎麼了,他卻一個字也不肯說,一張嘴宛如緊閉的蚌殼,半點口風也不漏。這種情形連瞎子都看得出來有事,不說也沒關系,她自己可以找答案。
見邢千夜依然故我的發呆,秦韻祈站起身子朝他走去,抽掉他手中的水管,他依舊動也不動,黑眸鎖著她,高大挺拔的身子像是隱忍著什麼繃緊著,蓄滿了力量,抬頭正想詢問的秦韻祈卻被他一把抱個滿懷,手中的水管因突如其來的力道飛了出去,噴灑而來的水花濺了他們滿身。
秦韻祈有些吃驚,訝異連日來邢千夜奇怪的舉止,她可以感受到此時埋在她頸間的鼻息,沉重而熱燙。他到底怎麼了?縴細的小手環抱住他,拍拍他厚實的背,秦韻祈略皺著眉頭,心頭納悶,這臭花瓶平日就話最多了,怎麼遇事的時候卻一個字也不吐呢?
結果,她還沒去找答案,答案就自己來找她了。
棒了幾天,邢千夜邀請她參加邢家三年舉辦一次的春宴。這春宴是各大企業的精英聚集的場所,美其名是犒賞,實則是大家趁此機會打听對方底細,交換情報,這樣精心設計的宴會,不是受邀的特定人物是沒辦法踏入的。
秦韻祈呆愣片刻,然後搖著頭,小臉爬滿驚慌。他說的可是那大名鼎鼎的春宴?所有政商名流都會出席的春宴?別開玩笑了,她只是個尋常老百姓,怎麼可能去那種地方。
「我……」不字還沒來得及說出口,她就被眼前的黑眸所震懾。
「陪我。」邢千夜只手撐著她的下巴,略彎低身子與她平視。
他的表情一掃平日的慵懶,深刻俊美的五官透出嚴正肅穆的味道,黑眸剔亮閃爍,秦韻祈無法拒絕,因為她從沒見過邢千夜露出這樣堅定的表情,那像是第一次學會飛翔的蒼鷹,展翅翔飛在晴空下的快意;又像是初次站上高峰之顛的獅王,迫不及待的對這世界分享它的榮耀。
秦韻祈圓潤的水眸對著邢千夜,沒有考慮太久就朝他點點頭,只因為在他幽深難解的目光里,她察覺了一絲微乎其微的害怕。
他在害怕嗎?他在怕些什麼?這會是他近日行為反常的主因?他的眸光堅定中還帶著折服她的溫柔,直覺告訴她,在這場宴會里她會找到想要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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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腿要斷了、她的腿真的要斷了。秦韻祈好後悔,早知道她就乖乖當她的家教,不要隨便亂跑。
她身穿月牙白連身禮服,足蹬三吋高跟鞋,從沒穿高跟鞋這麼久的她,懷疑自己的小腿會在下一秒就炸開。她偷偷瞪著身旁高大的男人,邢千夜滿臉迷人笑意,俊美爾雅,一整晚下來神采飛揚,不見疲態,對于上前搭理的人,總能四兩撥千斤,輕輕松松的打發掉。報復似的,她將身體的重量全靠在他身上。
「累了嗎?我們去休息。」感受到她的疲憊,邢千夜輕摟著她的腰,扶著她往前走。
他們來到布置典雅的休息室,里頭沒有太多華麗的擺設,偏淡色系的基調令人神寧心安,但秦韻祈無暇仔細觀察,一找到床便跳上去,慰勞她酸疼的兩條腿。
邢千夜蹲在她面前,替她月兌掉高跟鞋,修長有力的手指撫上白皙的小腿肚,輕柔的按摩為她紓解緊繃的肌肉,而她光滑的腳丫子則放在他的膝上。
秦韻祈瞧他垂著眼替自己按摩,不由得心頭一暖。唉,這臭花瓶到底有哪點吸引她,到現在她還是不明白,她只知道,自從教堂那一吻,她就徹底的認了,完全放棄掙扎。印象中老媽還在世的時候,也常說自己胡里胡涂的嫁給了老爸,然後又胡涂胡涂的有了她,或許,在愛情面前,任何的喜歡都不需要理由。
她不是沒有抵抗過,而是所有的理智在他面前都會全然崩解。她經常不自覺的想起邢千夜,想他笑得燦爛的一口白牙,想他無賴輕勾的嘴角,想他又暖又燙的目光,想他逗得她哇哇大叫時,那眉眼都在笑的模樣,自從她發現腦海里已被他的身影佔據一半時,她就知道自己完了。
「我有沒有說你今晚很美?」邢千夜低沉的嗓音陡然打斷她的思緒。
「有啦有啦,你說很多次了。」秦韻祈耳根微微發熱,這臭花瓶從她換上禮服後就左一句漂亮、右一句迷人的夸贊她,這里模模、那里踫踫,讓她羞得想將他一腳踹開。
「那我再說一次。」黑眸笑睇著她,低低的嗓音有著暖意。
秦韻祈雙頰忍不住啊現兩朵紅暈,莫可奈何的看著她。這臭花瓶除了耍無賴之外,還有個大缺點,就是嘴太甜,老捧得她飄飄欲仙。
邢千夜高大的身子猛地朝她襲去,將她一把抱個滿懷,臉埋在她頸間,輕輕的吁了一口氣,像是找到避風港一樣的安心。
「謝謝你。」緊繃的身子陡然放松,邢千夜像是下了戲的演員。
秦韻祈輕拍他的頭,聊表安慰。其實今晚她明顯感受到邢千夜的不同,他戒慎緊繃,氣勢銳利如刀,但他卻將這緊張的氛圍化于無形中,旁人看來他溫文優雅、俊美溫柔,只有始終握著他的手的她才知道,那笑,不及眼底。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這樣的邢千夜,不如往常的無賴輕佻、溫柔逗趣,戴上面具的他成熟穩重、冷靜優雅,但同時也顯得拒人于千里之外,冰冷嚴酷。
「你是不是有什麼事應該要告訴我?」她推推他,心里想著這吊兒郎當的臭花瓶什麼時候也知道煩惱,還是她從沒將他看清過?
「我被發配邊疆十八年。」頎長的身子站起,踱到一旁的酒櫃。
「啊?」秦韻祈被他沒頭沒腦的回話搞得一頭霧水。
「我被那只老狐狸調回棋盤上了。」邢千夜微微一哂,俊臉上有一絲無奈。
秦韻祈有些呆愣的接過他手中的酒杯,看來,有人也要說出自己的過去呢!她看著高腳杯里晃動的酒液,現在……是真心話大冒險嗎?